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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_作者:步微澜

_23 步微澜(当代)
  叶慎晖豁达一笑,“想不通就不用想了。我正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闻山地头蛇,精明干练,很有智见。是个人物。”
  
  能得到叶慎晖这八字赞誉殊为不易,秦晟微露惊愕之色,暗自起了几分好奇。
  
  “他叫姜尚尧,目前是省能源集团闻山焦化的总经理。金安准备立项的这个钢厂,我看他的反应似乎有些兴趣。”
  
  秦晟不由微笑:“四哥,这可巧了。省里评选十杰,他顺利当选,前几天事迹报告会上曾经见过一面。”
  
  叶慎晖这一次来济西,一直在原州盘恒,他有些私交要拜会,特别是老丈人傅可为。姜尚尧有心与之结交,更何况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当即应承。
  
  三人聚会定在原州一家私房菜馆,这间私房菜姜尚尧曾介绍给傅可为,当时傅董赞不绝口,想是这次又推荐给了叶慎晖。
  
  城郊的老宅子,五进十多个小院,两面临街,仿着乔家大院的样子挂满了红灯笼。叶慎晖预定的是最大的一个院落,宴席摆在主楼。
  
  姜尚尧上了富春堂二楼,叶慎晖远远地伸出手,行到楼梯口迎接,“小老弟,半年不见,更加英伟了。”
  
  因为傅可为的关系,半年来两人多有联系,比以往更热络些。姜尚尧谦逊两句,听到楼下人声,叶慎晖微笑说:“介绍个好朋友给你认识,也是我们的父母官。”
  
  两人下了楼,正巧穿着蓝花裤子的服务员将秦晟引进厅里,秦晟向叶慎晖告罪:“四哥,劳动你亲自下楼来迎接,不敢当。”
  
  叶慎晖自不免一番介绍。握手时,姜尚尧与秦晟一个说:“姜总,上次报告会匆忙一面,实在遗憾。”一个说:“秦市长,前几天在日报上拜读了您的施政草案,有这样雄才大略的领导,是闻山的福气。”
  
  这种工作报告几乎每任市长都会来一手,做不做得到也没谁真心去计较,但今年秦晟拟定的这份因为框架起得太大引起不小震动。姜尚尧细读过几遍,其中几个针对性的项目他深感赞同。至于做不做得到的问题,他和别人的想法不大一样。面前这位学者气质的新任市长既然能有叶慎晖这种重磅级臂助,想必隐藏的实力惊人,闻山一个县级市的发展纲略,对某种层次的人来说不算太大的难题。
  
  秦晟听出他话里诚意,嘴角笑容更深。
  
  富春堂小楼上内外两圈大红灯笼照得洗地砖能鉴出人影,圆桌边只有三人,时而低声细语,时而笑声朗朗。
  
  所谓“兵如水势,水无定势”,大道相通,生意场上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看起来目前发展事态不错,焦化公司的经营正在稳步上升中,但傅可为年富力强,又得巴思勤器重,从能源公司调离,往上更进一步指日可待。他走后,谁来继任,支持力度如何都是应该及早考虑的问题。
  
  姜尚尧的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此,金安集团准备投资的异型钢厂就是个绝好的机会,毕竟有运输局崔叔叔的关系放在那里不用,实在是极大的资源浪费。
  
  他已经将意图隐晦地透露给了叶慎晖,只要在进一步接触中借崔局的关系递出橄榄枝,姜尚尧笃定任何人都不会拒绝铁道部这个绝大的客户。
  
  二楼风凉气爽,往眺阁外望一眼,远方模糊蜿蜒的曲线便是暮霭沉沉下的凉山山脊。在座都是胸有丘壑的人,这样的月夜,自然是谈谈风月。
  
  从京城风物到闻山附近的风光,话题渐渐转向,谈到最近闻山的治安事件。秦晟所处位置,自然不能当着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听叶慎晖与姜尚尧议论关于聂二的传闻。
  
  而当姜尚尧不经意地提起六年前一个案子时,秦晟面色趋于凝重。六年前一个年轻人被聂二的人当街斩了半条手臂,据传那位受害者的姐夫是闻山市审计局一名副科长,而那位副科长在案发一个月前因为一封举报信而被贬谪。
  
  “传闻而已,不足为信。不过聂二被捕,闻山市民确实拍手称快,交口称道。”姜尚尧说。
  
  散席后,叶慎晖在车上询问秦晟观感,秦市长思考片刻,不自觉地引用了庆娣那个简略的形容,说:“复杂。”
  
  叶慎晖一笑,“后来那段话有深意,说不定就是个大见面礼。”
  
  秦晟微微颌首。
  
  姜尚尧上车后就陷入沉思,刘忠汉的三封举报信递上一个月有余,犹如石沉大海。他也知道没那么快有结果,而且闻山这个锅盖既然已经揭开了,那么再无盖回去的可能性。今天将刘忠汉送到秦市长面前,一来是加多一道保险,给巴思勤上了一层紧箍咒;二来是送个顺水人情。他就不信,权力的诱惑下,有哪位市长不愿意抓住市委书记的小辫子乐一乐的。
  
  车到龙城国际附近,姜尚尧打了个电话给翟智,她在五楼水疗SPA馆。
  
  庆娣走后,明知她看不见,姜尚尧也坚持避嫌,少有和翟智独处在一个房间的时候。听翟智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句,姜尚尧上了二楼的美式酒吧,在圈椅里坐下,顺手抄了本杂志,边翻看边等翟智下来。
  
  不一会翟智的电话回拨来,听说他今晚的应酬,不无酸意,“你的路子扩展得可真快。”
  
  “担什么心?我路子再广也不会忘了你那份。你见我什么时候做过没义气的事?”
  
  翟智这女人掌控欲望太强烈,近年年纪大了,也只稍有收敛,时不时还是会露出些本性。
  
  “呦,一套套的,和给我讲大道理来了。”
  
  姜尚尧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利,翻着杂志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这个秦晟的来头,有什么内/幕?”不过虚长他几岁而已,行事言辞皆是大家风范,英华内蕴。
  
  “说是京里出来的,有点背景。”翟智同样好奇,“我问过我爸是什么背景,我爸不肯说,说不准他也不知道。”
  
  如果翟同喜的谨言是源于原则操守,那倒还好;如果连翟同喜也摸不准来路,说明新市长后台硬实得非同一般。翟智似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是好笑,说完就是嘿嘿两声。“能有什么大背景?副厅级干部下来一个县级市当二把手,说起来市长的名头好听,实质不就是明升暗降?”
  
  姜尚尧曾深入研究过秦市长的履历表。履任闻山之前,秦市长的行政级别由正处提拔为副厅,照理说,副厅级干部去到原州这样的地级市做个常务副市长也是可以的。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县级市市长虽然是二把手,也比地级市的副市长容易做出成绩。”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他姜尚尧,他也不愿意做那种常委会上举举手之外没多大话语权的官。
  
  如此看来,秦市长确实是有志之人。更加不容人小觑的一点,为新市长远赴闻山投资百亿撑场面的可是叶慎晖。
  
  不过,这种顾虑没必要和翟智讨论。“你这话闻山传遍了,一点新闻价值也没有。”
  
  “你当我是包打听?干活有我,高层接触没我,我拿你多少工资呢?”
  
  姜尚尧想说“大小姐,每年从我这划出去你账上的不少了”,忍了忍,转移话题说:“趁叶董在原州这段时间我把钢厂合作意向谈下来,贷款要劳烦你多往谢信扬那里跑一跑了。”
  
  “那何行长呢?”
  
  姜尚尧沉吟着,将手中杂志丢回桌面,“何行长那里……”话未说完,他像在家门口发现一个外星人尸体般,眼中全是惊异与探究,缓缓地凑近了桌面杂志上那张脸。随即,他紧抿双唇,脸色难看起来。
  
  杂志封面上,赤/裸的女人一头白金色长发紧束,猩红的嘴唇映衬着两只黑瞳深如潭水。她侧身而立,细腰丰臀,姜尚尧难以置信的目光顺着曼妙的曲线滑下去,停留在那熟悉的他亲吻过无数遍的臀涡上。
  
  不可控的,他倏然而起。
  
  “姜尚尧!”手机里翟智的呼喊若有若无,姜尚尧顺手按了电话,抄起那本杂志走向杂志架。还好,只是这一本而已。他再次怒目看向那封面,没有找到庆娣的名字,庆幸、难堪、愠怒,斧斫针刺一般,他面孔扭曲,强自镇静着。
  
  这女人!这女人!
  
  龙城国际的酒吧因为收费高昂向来客人不多,静谧的环境中钢琴声悠扬,姜尚尧翻找杂志时,用力过猛,杂志架撞向铸铁雕花栏杆,一阵哐哐闷响,引来所有人侧目。侍应们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二十一楼的姜先生对着杂志架发了一顿脾气,然后恨声骂了一句,怒不可遏地冲出酒吧,顺便偷走了酒吧的杂志。
第九十四章
  刘大磊挂着个助理的虚衔,就是跟前跟后跑腿的活,不繁重但琐碎。
  
  最近一个多月跟着老大在闻山忙得焦头烂额,今天难得回了原州,他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准备出去和小蔚子约会。心里正美滋滋的,谁知一个电话又把他召下楼。
  
  电梯里咂摸着老大的语气,刘大磊就知道不太妙,进了车里一看,果真如此。那神情跟当年筹划剁了聂二大子时一般模样,凶神恶煞的,眼里凶光似是能直接从人身上剐两条肉下来。
  
  只听老大冷声吩咐说:“小邓送我去京里,你留着,明天回闻山四周围看看,有这个全部给我买回来。”说着就递来一本厚厚的杂志。
  
  刘大磊满心狐疑,瞟了小邓一眼,小邓也是一脸不明所以。刘大磊不敢多问一句,伸手准备去接,不料老大半路改了心意,手又收了回去。
  
  实不愿将她□交给任何男人,可一想到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禽兽已经看过,甚至还对着……姜尚尧指节敲敲封面上庆娣的脑袋,心中怒火复炙。他再看看杂志封面,告诉刘大磊说:“你问人买芭莎三月号就行了。”
  
  这一看,看出些奥妙来。之前在酒吧里光线昏暗,一眼之下勃然变色,没注意到太多细节。此时开着车顶灯,直照着那曼妙的曲线,姜尚尧这才发现封面的人物并非□,而是穿着一身黄不黄,土不土,不知什么颜色还隐隐闪着柔和光泽的长裙。只是穿和不穿没两样,肩带细细的,后面开着大深V,露出半身玉背不只,差不多能见到臀肉了。
  
  刘大磊瞅他脸色由青到黑,几秒钟功夫火气更上一层楼,不由吞了吞口水,讷讷问:“巴……巴啥啊?”
  
  姜尚尧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直接将杂志递给他。刘大磊的反应和他迥异,瞪大了眼咂了咂嘴说:“操,这娘们勾魂——”
  
  话未说完,凑近来一起和他观赏的小邓惨叫一声,脑门上先挨了一巴掌,随即一脚飞踹而来,刘大磊反应神速,往后一闪贴着车门,那一脚踹上副座车头。
  
  “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看再说话!”
  
  刘大磊惊魂未定地再次举起那杂志,这一看了不得了!他瞠目结舌,随即难以置信地瞄瞄老大。“姜哥,这……这真是……”
  
  “废话不说了。明天你把事办好,最好能把原州的也都给清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刘大磊悲愤不能自已,猛拍胸脯,恨声说:“那当然!这要落到哪个色鬼手上还了得?姜哥你放心,谁敢对着我嫂子撸管子飙□,我剁下他两个卵蛋来!”
  
  这话打击面太大了。姜尚尧瞪他两秒,无奈地挥手催他下车。车屁股消失在地库通道后,刘大磊不由自主地又举起那份杂志认真品评了一遍,良久后终于惋惜而叹:“嫂子就差在个胸上,这里再多二两肉的话……啧啧啧。”
  
  那女人,自从离开闻山后就没了贤惠乖巧,穿件毛衣露半个膀子,紧包着长腿的也不知算袜子还是算裤子,一把油黑的长头发说剪就剪了,和男人同居和男人喝酒和男人溜冰逛街划船赏樱花,现在居然……之前姜尚尧来不及思考庆娣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杂志上,现在深究一步立刻瞭然。绝对和周钧脱不开关系!
  
  姜尚尧半躺在后座假寐,恼怒中思绪游离到那张照片上。对那具身体的熟悉让他阖目也能描画出每一个弧度,他指尖甚至能体会到曾有过的每一部分的触感。
  
  那每一丝每一寸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车到半路姜尚尧渐渐消了火气。遥想庆娣到冶南工作之初,眼中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都有股鲜活气。那时隔着探监室的玻璃,她随意的一扬眉一微笑,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她对未来怀抱着的巨大的期待和自信。
  
  是这种极具感染力的情绪带动他心灵复苏,引导他一步步从灵魂的泥淖中走出来。
  
  但是,越往后,随着他事业一步步上升,她眼里光彩也越来越黯淡。
  
  正如分手时她所说的,他们追寻的是两条道路。离开闻山对她来说大概是一种释放一种解脱,如果此时的生活就是她期待的那条路上的风景,能令她快乐,他可以纠正步伐。
  
  毕竟他曾许诺,他要一路陪着她。
  
  见到周钧正是夜深沉的时刻。经过长久的自我开解,那已经消散的怒火在眼底映入一片雪白的胸脯后再度复燃。
  
  “你怎么总是三更半夜地摸上门?”周钧的声音如梦呓。
  
  “你们男女住一起,你就不能注意点?”姜尚尧反问,食指戳上周钧胸膛。
  
  周钧一个寒噤,闪开半步。这一下把门让了出来,姜尚尧甩甩手,像沾了什么恶心东西似的表情,径直踏进门里。
  
  见他以捉奸的气势大步流星地往庆娣的房间走,周钧彻底清醒。“喂喂……”
  
  门开后,姜尚尧顿时傻眼,转身问周钧:“庆娣呢?”
  
  那双冒着寒火的眼睛又往不该望的地方瞟来,周钧双手抱胸遮住两点,“她回家去了。”
  
  姜尚尧愕然相向。气消了之后想起应该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可那会已经半夜,庆娣是习惯早睡的人,他心想到了再说,哪知就这样错过了。“为什么回家去了?”
  
  黑闷凶一口诘问的语气,周钧当即想回一句“我哪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可那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地能把人钉在地板上,好像庆娣出了什么事都和他有关,不说个所以然出来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似的,周钧有些胆寒,顿了顿说:“晚上她妹妹打了个电话来……像是有什么麻烦。”
  “几点的事?”
  
  “十一二点。”
  
  半夜三更的,既没航班也不一定有火车,她心急火燎地往家赶想必是出了大事。姜尚尧略一沉吟,对周钧说:“谢谢你。”
  
  态度急转,周钧一时反应不过来,姜尚尧已经转身下了楼。周钧站窗口眺望那辆宾利从狭窄的小街驶出去,不由伸手搓了搓脖子,垂涎说:“仙人板板,煤老板就是阔气。”
  
  姜尚尧下了楼来就拨通庆娣的电话,一问在火车上,立刻火气往外冒,强忍着翻滚的怒意说:“家里有事你打个电话给我,我去帮你处理,你明早搭个早机回来耽误不了什么。这样半夜转车,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拐了怎么办?”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的,姜尚尧不由再问:“庆娣?”
  
  “石家庄我虽然没去过,但也不至于就被人拐了。你是吓我呢还是质疑我的能力呢?我这几年一个过得好好的,也没见缺胳膊少腿了。”
  
  眼见要吵起来,姜尚尧沉默片刻,然后放缓语气说:“我是担心你,所以急躁了些。关键你等会转车有一个小时要在候车室里等着,单身一个人,打个盹什么的……”
  
  “我也知道等明天的早机好一些,不过算算时间根本在家坐不住。”他再变,还是家乡老派人作风。总认为女人做不成什么事,不依靠着男人就是不识好歹。庆娣万分无奈,只是此时情绪低落到极致,也不愿就此继续争论下去。
  
  “家里出什么事了?是你爸?”
  
  “我妹。过不下去要闹离婚,今天晚上拎着行李搬出来了。”
  
  听她干涩毫无生气的语调,想象她此刻颓然的神态,之前的火气早已褪去,心揪成一团,全是浓浓的怜惜。“你到了石家庄就在候车室等着,哪儿也别去,我过去接你。”
  
  挂断电话,姜尚尧准备吩咐大磊先去帮帮忙,心念一动,他转而拨通了黑子的电话。
  
  区胜中同志近期工作勤勉努力,戒了许多应酬和享受,每天加完班回家就倒头睡觉。此时一听见电话里的消息,他满脑子睡意全然抛去爪哇国,“真的?”
  
  不待姜尚尧再次确认,黑子一下又没了精神气,懒洋洋地说:“她和她男人闹离婚,就跟我爹妈闹着要我结婚的频率差不多,年年来几出。春节那回一个眼睛青肿,一个满脸带血的爪子印,哭着嚷着不过了,最后不还是说说笑笑继续钻被窝。”
  
  “既然这样那算了。我先挂了,还要劝劝庆娣。”姜尚尧这样说。
  
  “唉,别挂电话啊。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也被你吵醒了,我帮你们去确认一下。要是再打架什么的,扰乱社会治安,妨害公共安全,总是不好的。”黑子正义凛然地说。
  
  黑子在单位一直被弹压,郁气难伸。自从汪建平被停职审查,他重拾信念,立志要进步,连说话也带套路了。姜尚尧暗自好笑,问他:“你有爱娣的电话号码?有就最好,我听庆娣的意思她拎着行李离开的婆家,半夜时候估计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你到附近小旅馆找找。”
  
  黑子说行,突然叹息,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死丫头就是个窝里横,被人欺负了也没说和哥吱一声。”
第 95 章
  爱娣一个多月前看中了那套房子,立刻下了订。她合计着就算是问银行贷款,首付也还差一点,于是和向雷商量,让他催他姐早些还钱。
  哪知向雷嘴上应承,好多日也没个动静。爱娣这一下火冒三丈,房主那里定的是半个月内交钱办手续,她软磨硬泡的才缓了期限,再给向雷拖延了许多天,别说买房了,连定金也将泡汤。
  她忍着买房下订的事情没说,拿定主意要看向雷的表现。而向雷半点主心骨也没有,唯唯诺诺的样子,爱娣看在眼里,心头的火气确实消了,可希望也跟着没了一半。
  就这样她仍不死心,知道姐姐也艰难,她压根没和庆娣提起这事,自己四处寻朋友和同学借钱。终于凑够了首期的款子,爱娣记得上回的教训,不敢和向雷一家多说半句,偷偷去了银行存进自己户头里。
  谁知银行里撞上隔壁邻居,小街小巷的人,传话在所难免,爱娣回家就挨了婆婆劈头盖脸一顿骂。
  向雷他妈骂她心毒,自己有钱赚有饭吃,不给姐姐一条活路,见天撺怂着男人逼他姐姐还债。好好的孩子被她这个刁妇带坏了,完全不顾骨肉亲情。
  爱娣忍了又忍,就等向雷回来看他会不会为她说句公道话,可现实让她再一次失望。向雷听着厨房里摔盆子砸碗的声音,头埋得越来越低,最后问她:“存折我看过,没动啊,今天你存的钱哪来的?”
  爱娣心中不觉冷笑。他姐还了部分钱回来时,向雷曾信誓旦旦地说以后钱全交给她保管,原来还是放心不下。再者,那眼神和语气分明是怀疑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春节两人闹得太狠了,邻居报了110,黑子哥来了之后确实是向着她,拉了偏架。但是为了这个,婆婆总觉得儿子吃了亏,又不知背地里和大姑子说了些什么,以后再看她时,眼神就开始有些不一样。
  爱娣酸楚地想,维持一个家怎么这么难呢?妈妈,姐姐,她,耗尽心力无非是为了暖着男人的心,让日子过得舒坦些。谁知最后男人心还没捂热,自己先凉了。
  可再凉,她也不服输,仍旧坚持着做最后的努力。她认真和向雷说:“那钱是我问人借的,打的有借条,不信你一个个去问。”她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旧同学。
  向雷嘴唇嗫嚅着,最后问说:“借钱做什么?”
  爱娣沉默许久,老话重提:“蕾蕾我们搬出去住吧,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大事小事一个不留神,总容易闹矛盾。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做什么你妈都看不惯,而且她年纪也大了,心情不好也影响身体——”
  话没说完,向雷他妈推开房门冲进来,指着儿子就开骂:“我这个老婆子年纪大了,做不动家务了,开始讨人嫌了是不是?伺候你们吃喝拉撒辛苦一辈子,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爱娣嫁进这个家两三年,早被婆婆磨得没了脾气,说理说不通,动手更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三缄其口。
  老太太倒也聪明,心里恨着却不先向爱娣动手,只是竖起手掌拍打儿子出气。向雷被她一直推搡到墙角,本来房间就小,堪堪摆了张双人床,坐在床头的爱娣没处躲,只得站起来劝婆婆松手。
  刚挨着衣服边,婆婆就顺势滑下地,嘴里嚷嚷爱娣打了长辈,眼泪鼻涕横流的。
  这阵仗让假装不存在的公公不得不出面,三个人围着她又是哄又是劝,这才消停下来。
  一家子也唯有公公明白点道理,爱娣心想这事总要解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一拖再拖,她的青春耗不起,她和向雷的感情也耗不起。于是,爱娣请了公公到厅里坐下,站在双方立场上陈诉同居一个屋檐下的利害,最后将打算买房的事情说出来。
  以前小夫妻躺一个被窝里想象未来美景时,向雷曾和爱娣表态说坚决支持她。这回也重复着说好,只不过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婆婆就在里屋喊向雷的小名。
  被他妈这样暗示,向雷低着头,半晌后才开口:“我妈……我也想问问,真买的话,这房主落谁的名?”
  以前就说定了写两个人名字,爱娣心想就算向雷再有缺点也是她男人,写她的和写他们两人的没啥区别。“肯定是我们俩的啊!”
  向雷为难地往父母的方向看了看,他爹老实人,立刻点头表态说:“两个人好,两个人好。”
  随即就被老婆吼了声:“老向!”
  向雷顿时没了主张,左望望右望望,避开爱娣的眼睛说:“把我爸我妈也算上吧,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我妈说了,将来这里拆迁,要补偿款还是要房子都让我们定,都给我们留着。”
  爱娣听见这画饼充饥,当即沉了脸。婆婆的心思她明白,无非是怕她占了便宜,或者怕儿子太听她的话,将来被她坑害了。横插一脚进来,他们就占了四分三,这样的话爱娣就算是孙猴子再世也被吃得死死的,翻不出天去。
  “爸妈到时候想过去住随时可以去,这和加名字有什么关系?”爱娣压抑着情绪,小声告诫向雷,“这是我们俩辛苦攒的钱,还有我打的欠条借来的,将来的贷款我们要还十多年呢。”
  平日里时常装耳聋的婆婆今天的听力万分敏锐,隔着小走廊已经听见了,立刻发作起来,一咕噜翻身下床冲出小厅,指着爱娣鼻子骂:“你赚的钱?臭不要脸的!都是我儿子起早贪黑赚的辛苦钱,别忘了你摊子是谁给你找的,是谁天没亮给你拉菜回来的?天天守个菜摊子打扮得雀一样,勾三搭四,欺负向雷人老实,看见也装看不见。娶你进门几年了?屎蛋子也撅不出一个!谁知道是不是以前被人搞多了,搞成破鞋了挑了我们家向雷当冤大头。你好意思拿我儿子的钱住我儿子的房欺负我儿子的娘?”
  这话与当年奶奶骂妈妈的话大同小异。当年妈妈默不作声地缩在角落,她和姐姐那会不过五六岁,却凿刻在记忆里。
  脑海深处浮起老太太口沫横飞盛气凌人的样子,和婆婆扭曲的脸重叠在一起,多年积压的怨气像火山爆发,爱娣克制不住,一步步逼近婆婆,反问她:“我和向雷结婚时可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你侮辱我没事别一盆子狗血泼你儿子身上。我进你家几年,吃的喝的都是我双手赚来的,我也是天不亮起床守着摊子到晚上,我困得两眼睁不开也不敢回家眯一刻钟,我和向雷每个月交的伙食费是你闺女和你外孙子的两倍,你隔三差五的不是东家生日就是西家嫁娶,既要摆排场自己又没那本事,东填西补的都是我和向雷,你女儿打我和向雷结婚开始就搬回家里住,哪一次买过东西进家门,我一个礼拜不给冰箱添点吃的你从早到晚没半分好脸色。都是娘生肉长的,妈,你说话要讲良心!”
  话音未落,背后一个人影扑过来,爱娣来不及反应,一下被推到电视机边上。站稳了回头,只见向雷姐姐立在正中,脸色凶煞,边撸着袖子边骂爱娣,“我妈对我好关你屁事,没人疼是你活该!拉不出屎怨茅坑,有本事你生个儿子啊。贱货,背后说人是非……”
  本来爱娣突然发作,噼里啪啦说完一轮,家里人都静了下来,哪知向雷姐姐回来站在门口刚巧听到她说的那些话。
  其他人还在愣怔中,向雷姐姐已经扑了上去,两个女人随即扭打成一团,向雷妈年轻时在街上撒泼打架是把好手,反应迅速地冲上去边拉架边在脚底下给爱娣使绊子。而这家的两个男人,向雷和他爸,嘴上劝着,却不敢轻易靠近,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正乱得不可开交,砰然一声巨响,玻璃片飞溅,把所有人都吓住了。爱娣站在满地碎片边,睡衣袖子被划破,马尾被向雷姐姐抓扯得散了半头。她吸了口气,眼睛不离向雷左右,满屋寂静里轻声问他:“这日子你是不打算过了是不是?”
  众人没料到她这样狠绝,两个人撕扯着她,居然能腾出手把旁边的电视机掀翻在地。呆怔中,爱娣迈过满地碎片进了小房间收拾行李。
  向雷脸色灰败,“爱娣,爱娣。”他说着追进去,没注意他妈与他姐对视一眼,也尾随进来。
  向雷讷讷的哀求爱娣置若罔闻,收拾衣物时,看见结婚时大姑子送的金饰,她冷笑一声,拨弄到床的另一头,只拿了妈妈送的一条链子和一对耳环。
  向雷他妈张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
  最后翻到抽屉底的存折,爱娣扔在床上,“我想你们也不会让我拿了这个离开。向雷,你收好了。”
  她走出厅里,向雷又追了出来,却被背后的姐姐拽住衣袖,“过几天就回来的,你着什么急?”
  爱娣抿紧嘴,只是错身时对公公说了句:“爸,保重身体。”
  她走出门口,想起什么,顿住脚回身将小包里的钥匙扔进去,直视向雷姐姐说:“是,我还会回来的,我还要拿回我的存折,那是我的辛苦钱。我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有个叫团子的家伙终于毕业可以为害社会了,双更贺一下。
  第 96 章
  诸多诗词歌赋将女性比喻为广袤丰沃的原野。因为天赋的的坚忍和善良,可以涵纳万千天象,雷霆闪电,狂风骤雨,即使遭遇燎原的火,逞凶肆虐中被剥夺了所有生机,依然会在灰烬里孕育新的希望。
  庆娣不相信爱娣会因此一蹶不振,但是这个过程实在与劫难无异。在得知妹妹已经搬离向家后,她再是坐不住。最颓唐的时刻,她一定要在妹妹身边,握住妹妹的指尖。一如儿时般相互依傍。
  第二日有早机可以回原州,但想一想那数个小时的等待,庆娣如困兽般坐立不安。她收拾行李从西站随便坐上一趟路经石家庄的火车,到了之后可以转凌晨四点多的那趟过路车回闻山。
  清晨姜尚尧在石家庄火车站前接到她。
  晨曦洒在他的短发上,庆娣一时目眩,回视他双眼,几乎溺入那两潭深沉的温柔中。“你真来了?”
  “放心,黑子打了电话给我,在你家附近的旅店里找到你妹妹。他给换到梁队老婆那宾馆去了。”
  庆娣没料到他已经帮忙安顿好了爱娣,怔然点了点头。
  他哄她上后座躺一会,自己和小邓换了个位置。庆娣披着他的外套,此心安处是熟悉的气息,是他浓眉下平静的眼睛。他从倒后镜中捕捉到她默默的注视,看了邻座打盹的小邓一眼,轻声对她说:“睡一会,回去正好一起吃中午饭,快的话说不准能赶上给你妹妹送早餐。”
  她抿嘴微笑,滞重的心轻松了些。“辛苦你了。”
  他在倒后镜里做出佯怒的表情。
  车速平稳,气氛宁静,庆娣焦虑了一宿,一放松随即沉入黑甜梦境。
  前半夜,爱娣第二次住进小旅馆,已经没有上次般害怕。小小的一间房,她将门窗反锁了,缩坐在床头。不隔音的一侧墙壁传来劣质床垫弹簧吱嘎的声音和压抑的闷哼,她数着那节奏,反而笑了。
  地球上的同一时间里,总有人笑,总有人哭。今天凑巧轮到她倒霉而已。
  她该考虑未来怎么办,但这一刻脑子和心一样空洞。隔壁倒是好体力,吱嘎了近半个小时,终于传来最后一声放纵的呻吟。满室归于寂静后,爱娣空洞洞的心泛出些微庆幸来。
  结婚两三年,她和向雷每月的次数还不够一个巴掌的。那么小的家,隔壁是爹妈,客厅是他姐和孩子,向雷睡得又早,每回摸黑凑合着整几下就鸣金收兵。老这样,爱娣对那事也没了兴趣。向雷他妈骂她肚子不争气,她以前不是不着急,也去检查过,检查完没事又偷偷劝了向雷也去。结果令向雷很是沮丧,精子稀少存活率超低。
  既不勤耕地又不多撒种,哪来的孩子呢?
  现在回想来,反倒是好事。如果真有了孩子,她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或者如此时一般坚定,或者就像妈妈那样把一生耗进去。
  当初为了男人的颜面,她答应了向雷不和人多嘴。到头来,自己受委屈的时候,他连挺身为她说句公道话的勇气也没有。
  睁眼瞎的她以前究竟看上向雷什么?笑起来像景程,实心眼也像景程,她那会甚至觉得向雷比景程还好,因为向雷听话。可他不止听她的话,他更听他妈妈和姐姐的话。如果换做倔脾气的景程,他老婆被婆婆和大姑子欺负的时候,他会怎样做?会懦弱地站在一边看着吗?
  抱着腿一会难过一会笑的,等待天亮的时间竟然如此难熬。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爱娣吓了一跳。小旅馆不同宾馆酒店,多得是三教九流的人。半夜时分,谁知门外的是醉汉还是混蛋。她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希望外面的人知难而退。
  可敲门声更大了些,又伴着旅馆老板的声音喊:“109,你有客人找。”
  爱娣一下慌了神,她才不信会有什么客人。她还专挑了娘家附近的旅馆,向雷就算四处找她,也没这么快到。难道是黑店?
  她在袋子里摸索着,想找个东西当武器用。
  哪知外头已经闹了起来。隔壁的人吱呀一声开了门,冲门外过道上的人骂说:“小兔崽子活腻烦了,三更半夜的嚎丧?”
  庆娣凑过去门边听动静,不过几秒,刚才骂人那位像是被扼住喉咙,含糊不清地告饶:“区队,我靠,黑灯瞎火的我真没看见是您老,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一个熟悉的大嗓门谆谆教诲说:“奶兔,来这种地方找女人,你那二两肉也不怕长脓疮?我是为你好,拷进去蹲个小半年,保管你□空即是色,以后没烦恼。”
  爱娣心中大定,开门的一声吱呀打断了奶兔的告饶求情。黑子转头看见是她,嘻嘻一笑松了手,也不理会那人,走回来两步说:“你姐姐姐夫让我来找你,和我没关系啊!我可是正睡得香的时候被吵醒的。”上回帮了她的忙,反而惹了她的厌,再见他几次都是扭头就躲,连个招呼也不打。黑子为此后悔不迭。
  “我……姐夫?”
  “你还不知道啊?你姐和石头和好了。”黑子拨开她,当先一步走进房间,环顾一周后又问:“就这点行李?”
  见他说完就拎起来往外走,爱娣不由问:“去哪?”
  “换个地方住,这里出出进进的年轻女人都是干那事的,你在过道上被不长眼的拦住了怎么办?我又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你。”
  上了车,他开了顶灯仔细看了又看,那来回打量她的眼神让爱娣莫名其妙,分不出他嘴角的笑意是欣慰还是幸灾乐祸。
  黑子赞说:“行,和我想的一样,眼睛没哭肿。就知道你是根狗尾巴草,绝对皮实。”
  爱娣没好气地瞪他:“你夸我还是骂我呢?”
  “爱怎么想都行。”
  到了宾馆,黑子早订好房,把爱娣送进去后,指指隔壁说:“明早上你姐回来应该也住这,老梁他老婆开的,绝对安全干净。”
  见爱娣闷声好一会,终于讷讷说了句“谢谢你”,黑子心头大快,又指指另一边说:“睡不着想找人聊天的话,我就在隔壁。”
  送走了黑子,爱娣洗了个澡,坐在床沿上,摸摸干燥又软和的床单,眺望窗外无边黑夜。这万籁俱寂时分,那如夜色一般浓稠的委屈悄无声息地层层涌上来,她抱着自己膝头,终于有了胆量放声大哭。
  爱娣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已经到了闻山的庆娣不敢吵醒她,先和姜尚尧去了闻山大酒店的茶楼里吃过早点,这才回到宾馆敲响了爱娣的房门。
  爱娣昨夜似是流尽了眼泪,见着姐姐只剩苦笑。
  庆娣心酸地抚她长发,“你才多大呢,笑容跟我们妈一样苦。”
  “你也才大我一岁,说话老气横秋的。”
  这样的抢白,倒让庆娣想起未嫁时的妹妹,心里舒畅了少许,将手中东西放下来,“早餐,还是热的。快去洗脸去,记得拿凉水敷敷眼睛,肿的像两个桃。我给妈打个电话。”
  “姐,我发现你现在比我还讲究。”
  爱娣洗漱完出来又问:“你和他和好了?”
  这个“他”指谁两人心照不宣,庆娣微微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这感觉象婚后恋爱,明明在一起了,但还要重建感情。”
  爱娣搅搅碗里的粥,凝视姐姐半晌,想说什么忍住了。
  “小爱,你想说什么?”
  “姐,我……我有些羡慕你。如果像你一样,也能好好读书,规划好人生,不会是现在这样。”
  当年爱娣说自己活在当下,她活在未来,两姐妹好一番争执。庆娣想起两人的少女时光,笑得有些恍惚。“不晚,我也是才开始。你也可以。”
  爱娣万分惆怅,“希望吧。”
  将近中午时妈妈来到宾馆,听爱娣细诉一遍详情,泄气地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楞,然后埋怨:“怎么又闹腾了?我过年时不还劝过你?遇事忍一忍,麻烦就过去了。”
  庆娣听了两遍经过,此时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激动。她默不作声坐在小沙发里,等妈妈抱怨完才开口说:“人善被人欺,这一次不能和春节那次一样,不等他们低头就回去。先拿回存折,再借机闹一闹,向雷一家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我们硬气了他们自然就怕了。但后面怎么处理,决定权在你手上。爱娣,你是想继续过还是怎么,想好了再说。”
  分离两年,庆娣妈是越来越怕大闺女,可闻言还是忍不住反对,“老大,自古只有说和的没有劝分的,你这样不是害了你妹妹?”
  “妈,我和爱娣都是你生的,怎么会害她?她才二十出头,到您这岁数还有三十年,三十年重复着这种生活,究竟是福气还是悲剧?”
  “这不是女婿的错啊,他是好孩子。等以后搬出来就好了,女婿他爹妈也老了,也有骂不动的时候。”庆娣妈一脸哀求地望望大女儿,又转向缄默的二女儿,“就当上辈子欠他家的,还个几年,熬过去就好了。再说,这要真离了,往后怎么再嫁人?”
  她妈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一套,几十年来,大概用类似的话自我安慰自我欺骗了无数次。庆娣麻木得几乎失去了同情,只是拿眼瞟瞟妹妹,低头吹吹杯中热茶,淡然说:“等爱娣自己拿主意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还好,还没孩子,有孩子了责任更重。”
  这话似戳中庆娣妈妈胸口,她闻言色变,嘴唇嗫嚅着,注视着大女儿不敢说话,满眼的伤心无奈。
  庆娣心里的难受不输她半分,垂眼注视杯里茶叶,涩苦一笑。
  “我……我想清楚了,昨天晚上就想清楚了。”见妈妈和姐姐同时望来,爱娣咬住嘴唇,然后深吸一口气,像用了绝大的力气克制住眼中几欲夺眶的泪,“我要离婚。”
  “爱娣!”妈妈不忍地低喊。
  庆娣放下手中杯子,爱娣回视她,坚决地说:“死心了还怎么过?但是,姐,你帮帮我,帮我守住我的辛苦钱。”
  庆娣眼底热潮,轻轻点头说:“好。”
第九十七章
正文放在作者有话说里,注意往下拉。
PS:据说七月底《何欢》将上市了,实体与网络相比改动不多,就是没有篇外那一章。期待……网络版也不会断更,仍然会是这个速度陆续更完,另外可能会多几篇番外的样子。
因为出版的缘故,缓更期间确实给大家造成了很多不愉快,不过几乎所有读者都是理解的态度,这一点真是很感激,所以后续的章节会以这种放在有话说里的形式,当做免费也好回馈也好,鞠躬多谢大家盛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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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尽管怕死了孩子他爹发脾气,可小女儿遭逢这么大的事,庆娣妈唯有抛开要赶回家做午饭的念头,坚守在爱娣身边,反复劝解。
姜尚尧中午从工业园赶了回来,庆娣妈一见之下,愕然失语。
庆娣略有尴尬,“妈,我们再试试能不能一起。”
她妈老怀大慰,又伺机劝说:“老大,你看你都想通了,不妨再劝劝你妹妹。真离了,不光亲戚朋友笑话,往后再找个比向雷更差的该怎么办?”
虽然知道妈妈无意谴责她,可这话听起来仍有些不好受。庆娣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妈才能理解爱娣婚姻的根本性矛盾,思来想去剩下一句:“我和爱娣是两码事。”
姜尚尧脸上波澜不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们母女间的细语,随意翻动菜单,接着含笑问庆娣妈:“阿姨,我记得您口味偏清淡?”
庆娣妈连连点头,堆起一脸笑,说:“小姜你点菜吧,我随意,随意。”
凭心而论,姜尚尧以往对庆娣的妈妈并没有那种由衷而发的敬爱之情。庆娣妹妹为什么离家又随即匆忙嫁人,内里缘故他万分清楚。而爱娣婚礼那晚,他与庆娣在槭树林散步,庆娣伏在他肩头轻颤着无声落泪,那份疼惜感犹存于心。
在他当时的认知里,岳母完全没有尽到做母亲应尽的责任。但是在和庆娣分手后,他对庆娣妈妈的看法大为改观。那时在铁路小区的房子一共买了两套,一大一小,本是打算将小的那套给岳母大人住。尽管分手,姜尚尧仍然记得自己的承诺,但庆娣妈拒绝了他的建议。她当时泪汪汪地说:“那套房子我没资格住。我这辈子,为了能和两个孩子守在一起,什么都放弃了。现在四分五裂的,庆娣又去了那么远。既然孩子守不住,我这当妈的住哪儿有什么关系?”
岳母并非糊涂人,只是她自以为选择了最好的方式,对庆娣姐妹来说却不是最正确的。
“阿姨,您总是这样客气。”姜尚尧说完还是依照模糊的记忆点了庆娣妈爱吃的几个菜。
说话间,去了洗手间的爱娣出来,正巧听见姜尚尧喊服务员加一幅碗筷,又解释说:“黑子在附近,我喊了他过来一起吃饭。”
“那刚好,我正想和黑子哥道谢。”爱娣望着姐姐,强颜一笑,“春节那回和向雷打架,是黑子哥过来帮忙解决的,一直想说谢谢没机会。”
等了一会,黑子穿着一身警服敲门进来。庆娣妈本是家庭妇女,最怕穿制服的人,又记起爱娣搬离家门那天曾喊了这个警察上来帮忙,那天孩子她爸耍无赖时丑态毕露的样子全被人看见,想到这些,她立刻有些讪讪的。
哪知黑子毕恭毕敬地欠身,张嘴闭嘴喊阿姨,庆娣妈这才放松了些,将将挨着椅子边坐了。
庆娣明白姜尚尧意思,循正道帮爱娣顺利离婚顺利把钱讨回来,少不得要劳烦黑子,当下客客气气地先给黑子斟上酒。黑子双手捧杯,开怀而笑说:“庆娣,这杯酒我可是等了好几年啊。”
姜尚尧正暗自担心着,怕黑子一个说话不小心破坏了眼下他和庆娣脆弱的感情,想不到黑子粗中有细,硬生生地吞下那声“弟妹”换了个词。让他更意外的是,庆娣笑意嫣然说:“黑子哥,对不起了,是我不懂事,早该敬你的。黑子哥你是耿直的人,以后帮我看着他,该狠狠教训他的时候你这当哥的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如果此际四下无人,姜尚尧一定会凑近她瞟来的细眼下保证书说“我会乖乖的”,可惜众目睽睽,他唯有尴尬地咧咧嘴。黑子瞅瞅他难为情的样子,眉飞色舞地点头说:“这把尚方宝剑我要了。”
碍于妈妈在场,不好讨论怎么解决爱娣离婚的事,庆娣找话题问起黑子近况,这一聊自然聊到聂二身上。
聂二一案案情错综复杂,牵延颇广,这一个多月来,审讯工作进展缓慢。就目前证供分析,不仅仅是暴力垄断运输行业疯狂敛财的罪行,他名下数间夜场还有容留组织卖淫的嫌疑,最近又有证供涉及四年多前发生在闻山某乡的一起宗族械斗大事件,聂二与其有莫大关联,如果证据确凿,数罪并举,聂二这一回难逃一死。
黑子限于组织纪律不能泄露案情,但花边新闻经过他夸张的艺术加工后足以令爱娣抹去愁容,满心鼓舞。
饭后庆娣妈寻思要回家看看,黑子和姜尚尧同时站起来,异口同声说:“阿姨,我送您回去。”接着两人互望一眼,姜尚尧微笑着先行让步,“等黑子送也好,他回去上班刚巧经过物资局宿舍。”
饭桌上两人已经无比殷勤,这一下庆娣妈妈更加不好意思,推辞不过后,几人将她送到门口。黑子的警车方一离开视线,庆娣立即望向姜尚尧,眼里满是问号。姜尚尧连忙举手郑重声明:“我什么想法也没有,这种事得靠自己,别人帮不了忙。”
庆娣瞪他一眼这才作罢,身边的爱娣犹自不明所以地问:“姐,什么事?”
这笨丫头。庆娣叹气,“说你离婚的事呢,得靠你自己想清楚了。我是被妈劝得现在不敢帮你拿主意。”
“我已经想好了,向雷这辈子改不了软骨头,我要是继续和他过,一辈子跟着受气。妈妈忍辱负重养我这么大,凭什么我要贴上去他家找罪受?”
回到包房,庆娣去了洗手间。爱娣和姜尚尧对坐在圆桌两侧,沉默中爱娣忽然开口说:“姜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生气,我向你道歉。你们婚纱照是我拿主意剪的,纸条也是我抄了姐姐电话里顺口一提的话,和我姐没一点关系。你也知道我这人脾气又急又冲,经常不顾后果的,自己吃了无数亏还是改不掉。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爱娣是死鸭子嘴硬,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格,姜尚尧明白她姿态摆这么低纯粹是为了她姐姐。当初分手因为什么暂且不论,但收到那一叠牛皮纸包裹的碎片时,挫败,愤怒,直至再看见那张小纸条,他像被关回看守所小号,滞重得让人呼吸困难的黑暗似乎永无尽头。
说不生气太过虚伪。但是……
“姐妹情深,我理解。”
“我当时真不该怪你,现在我才体会到我姐说完全不恨你,不生你的气是什么意思。期待人对我好,达不成愿望自然而然会失望,会生气。其实何必舍近求远,把自己的快乐和幸福寄托给别人的恩赐?人只要能对自己负责就好。即使这样,也不是容易的事。”
不知这是爱娣的感悟之言,还是庆娣对她妹妹常说的话。如果是后者……姜尚尧苦笑,庆娣不愧是庆娣。他笑完又叹,深爱她的聪慧理智,可又身受她聪慧理智之苦,这种复杂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怎么不说话呢?”庆娣出来在姜尚尧身旁坐下后奇怪地问。
“说完了。”爱娣朝她笑。
庆娣给姜尚尧夹了满碗的菜,“先吃点东西垫垫,等会黑子回来还要喝。”
“黑子哥还回来?”爱娣疑惑,“不是上班去了吗?”
“正事还没谈,他回去先点个卯。”姜尚尧解释完连忙低头吃菜,避开庆娣的目光。
做贼心虚的样子让庆娣好气又好笑,明明是给他兄弟制造讨好长辈的机会,偏还冠冕堂皇的。
不一会,黑子连门也没敲,直接进来。“送到你们家楼下了,我听了会动静,好像叔叔不在。阿姨说晚点再过来。”
庆娣姐妹连声道谢,姜尚尧给他斟满酒,问说:“直接说正题,这种事我没经验,怎么既爽利又满意的办了?”
黑子不答他问话,转而眼珠不瞬地注视爱娣,爱娣被他瞧得坐不住,手臂撑着桌子问:“干嘛?”
“先不说别的,春节时向雷快被你爪子抓成花脸猫,那一次闹得动静也不小,为什么这回坚决要离?”黑子摆起在单位时公事公办的做派,严肃的样子很是让人生畏。“我可不想好心被人当驴肝肺,过几天转头被人甩个臭脸。”
后半句话似有内情,庆娣不由望住妹妹。
爱娣抿紧嘴就是不出声。
黑子脸色更加难看了三分,“那这事我帮不了你。”
“我那是避嫌!你上回拉偏架之后,他们家人说我勾三搭四,和你不正经。你说我再见了你,敢多说一句话吗?”爱娣气苦地嚷。
桌上众人闻言愕然,黑子更是突然涨红了脸,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往门口走,“这话我要和他家说个明白!”
姜尚尧急追上两步拉住他,“爱娣刚离开,你就上门帮她讨说法,这不是越描越黑?”
黑子思忖着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觉跺跺脚走回来重新坐下。“那让老梁去?”
“我去吧。”庆娣望望妹妹,“向雷那一家人不太好说话,本来存折是爱娣的名字,直接挂失就可以。但如果一下子说太僵,离婚协议就更不好谈。”
“我也是考虑这个。”姜尚尧思忖片刻,“……庆娣你去不去都行。我打个电话给严律师,让老梁跟他一起去,给他家摆摆道理。一个巴掌一个枣,双管齐下,稳当。”
“行。不过那一家都是难缠角色,协议离婚最好别抱希望。而且,就算走诉讼,最后上了法院也没那么快,一般头一次都会调解或者直接驳回来,第二次才可能正式考虑判决。时间会拖久点,你想好了。”黑子最后说那话时注视着爱娣,神情不像适才那样冷淡,反倒若有若无地有丝怜惜在眼底。
庆娣的目光从黑子移向妹妹。不合适的婚姻就像咬脚的鞋,一路走一路滴着血。活泼外向伶牙俐齿的爱娣在两年多的婚姻生活之后,心和脚皮俱皆起了老茧。面对抉择,她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思绪像穿梭回已死的少女时光,怔怔的,最后用力点了一下头。
“那就这样办。中间如果他们家人难为你,让严律师出面解决,真撞上了赶紧找我或者找你石头哥。”黑子大刀阔斧地行动开来,“我打电话给老梁,石头,你和严律师说一声。”
第九十八章
看似简单的离婚程序,被黑子一语成谶。
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又有一说叫丘八也怕泼妇。老梁果然很是无语,“和他们打商量是客气,一家子不识好歹的,脑子都进水了。明摆着没道理的事,横竖就那一句话,先把存折里的钱转给她儿子,不然想顺当离婚出他向家家门,没那么容易。”
庆娣随梁队一起去了向家,向雷他妈一口咬死不给钱不离婚,费尽口舌徒劳无果的情况下,她当机立断带妹妹去了银行挂失存折。
就这样妈妈还劝爱娣不要离,他们家哪是娶媳妇,根本是想娶个免费劳力。既要会生儿子,还要干活卖命只管三餐温饱。
爱娣苦笑,说:“不想打官司看来还是躲不过去。”
“民事官司而已,别被黑子吓着了。”姜尚尧安慰说,“有个好律师绝对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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