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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4 金庸(现代)
她就不敢再问。
辰牌时分,马蹄声响,三乘马在客店前停住,进来了三
个客人。客店中人见了这三人的打扮,都是吓了一跳。原来
三人都身穿白色粗麻布衣服,白帽白鞋,衣服边上露着毛头,
竟是刚死了父母的孝子服色。但三身孝服已穿得半新不旧,若
说服的热孝,却又不像。
苗人凤知道鄂北鬼见愁锺门雄霸荆襄,武功实有独到的
造诣,那补锅匠是锺氏门徒,武艺已自不弱,眼下锺氏三兄
弟亲自到来,此事当真甚是棘手。只见三人一般的相貌,都
是脸色惨白,鼻子又扁又大,鼻孔朝天,只是凭胡子分别年
纪,料来灰白小胡子的是大哥锺兆文,黑胡子的是二哥锺兆
英,没留胡子的是三弟锺兆能。三人进来时脚步轻飘飘的宛
如足不点地,果然是劲敌到了。苗人凤一生之中,敌人愈强,
精神愈振,一见三人声势不同凡俗,不由得全身骨骼轻轻作
响。
锺氏三兄弟上前同时一揖到地,齐声说道:“苗大侠请
了。”苗人凤拱手还礼,说道:“请了,恕在下腿上有伤,不
能起立。”锺兆文道:“苗大侠你家腿上不便,原本不该打扰,
只是杀徒之仇,不能不报,请苗大侠你家恕罪。”他“你家,
你家”,满口湖北土腔,苗人凤点点头,不再答话。
锺兆文道:“苗大侠威震天下,我们三兄弟单打独斗,非
你家敌手。老二、老三,咱哥儿一齐上啊!”锺兆英、锺兆能
怪声答应,叫道:“老大,咱哥儿一齐上啊!”这三兄弟是武
林中的成名人物,虽然怪声怪气,怪模怪样,在江湖上却是
辈份甚高,行事持重,武功又强,因此上在两湖一带已闯下
极大的基业。三人怪声一作,呛啷啷响声不绝,各从身边取
出一对判官笔。
客店中伙伴客人见这三人到来,已知不妙,这时见取出
兵刃,人人远避,登时大厅上空荡荡的一片。
南小姐关心苗人凤安危,却留在厅角之中。苗人凤见她
一个娇怯弱女,居然有此胆量,心中大是喜慰。只因南小姐
在厅角这么一站,苗人凤自此对她生死以之,倾心相爱,当
下向她微微一笑,抽出冷月宝刀。
锺氏兄弟见那刀青光闪动,寒气逼人,同声赞道:“好刀!”
三兄弟齐声怪叫。锺兆文双笔当胸直指,兆英攻左,兆
能袭右。苗人凤端坐椅中,横刀不动,待六枝镔铁判官笔的
笔尖堪堪点到身边,突然宝刀一挥,呼呼风响,向三人各砍
一刀。锺氏三兄弟果然身负绝艺,见他刀势来得奇特,各自
身形飘动,让了开去。他们只知苗家剑法独步天下,不料他
刀法竟也如此精奇。苗人凤此时所用是胡一刀所授的胡家刀
法,变化奥妙,灵动绝伦,就只吃亏在身子不能移动,一刀
砍出,难以连续追击。
四人一动上手,大厅中刀光笔影,登时斗得凶险异常。锺
氏三兄弟轻功甚是了得,三人分进合击,此来彼往,六枝判
官笔宛如十二枝相似。苗人凤使开刀法,攻拒削砍,丝毫不
落下风。他想今日之斗务须猛下杀手,重伤他兄弟三人,否
则自己与南小姐性命难以周全。只是素知锺氏三兄弟安份守
己,并无歹行劣迹,江湖上声名甚好,却不必取他们性命。眼
见三兄弟的招数愈来愈紧,每一招都点打他上身大穴,只要
稍一疏神,不但一世英名付于流水,连这娇艳温柔的南小姐
也得落入敌手受苦。想到此处,刀招加沉,猛力砍削。三兄
弟怕他力大刀利,不敢让兵刃给他宝刀碰到了,围攻的圈子
渐渐放远。
锺兆英眼见难以取胜,突然一声怪叫,身子斜扑,着地
滚去,竟到苗人凤背后攻他下盘。这一着甚是险毒,想苗人
凤坐在椅上不能转动,敌人攻他背后椅脚,如何护守得着?锺
兆英连攻数招,一笔横砸,喀的一声,将椅脚打断了一根。椅
子一侧,苗人凤身子跟着倾侧。南小姐“啊”的一声,惊呼
出来。苗人凤左手倏地探出,往锺兆英脸上抓去。锺兆英大
惊,急忙滚开相避,只听得当当两响,他与锺兆能手中的判
官笔已各有一枝被宝刀削断。锺兆文肩头剧痛,却被刀刃划
了一道口子。苗人凤一刀同时攻逼三敌,这一招叫做“云龙
三现”,乃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招数。
锺氏三兄弟各展轻功跃开,三人互相望了一眼,脸上都
有惊骇之色。锺兆英道:“老大,挂了彩啦?”锺兆文道:“不
碍事。”他见苗人凤椅子斜倾,坐得摇摇欲坠,心想如此良机,
日后再难相逢,只是忌惮他宝刀锋利,刀法精奇,于是抱拳
说道:“兵刃上我三兄弟不是敌手,我们再领教你家拳招掌
法。”这话儿说得冠冕堂皇,却是不怀好意,是要敌人自去其
长。他三人此来乘人之危,乃是仇杀拚命,并非比武较艺,这
番说话苗人凤本来大可不必理会,但他艺高人胆大,一声冷
笑,宝刀归鞘,点了点头,说道:“好!”
三兄弟抛下判官笔,蹦跳窜跃,攻了上来。三人每一步
都是跳跃,竟无一步踏行。苗人凤的掌法何等威猛,一经施
展,三兄弟欺不近八尺以内,也是锺门武功卓然成家,否则
单是给他掌力一震,已受重伤。锺兆英人最机灵,见他椅脚
断了一只,已难坐稳,心想依样葫芦,再打断一只椅脚,非
叫他摔倒不可,当下又使出地堂拳法,滚向苗人凤椅后,猛
地右腿横扫,喀喇一响,果然又将椅脚踢断了一只。
那椅子本已倾侧,此时急向后倒。苗人凤伸手在椅背一
按,人已跃起。他恼恨锺兆英狡诈,从半空中如大鹰般向他
扑击下来。锺兆英吓得心惊胆战,大叫:“老大,老三!”兆
文、兆能双双从旁来救。苗人凤双掌发力,左掌打在锺兆文
肩头,右掌拍在锺兆能胸口。两人经受不起,双双向外跌出。
锺兆英乘机几个翻身逃出厅门,看苗人凤时,也已摔倒在地。
三兄弟见他如此神勇,哪敢进来再斗?锺兆英瞥见店门
旁堆满驴马的草料,心念一动,取出火折点着了,就在草料
上一点。那麦秆干得透了,登时起火,顺风烧向店堂。客店
中店伙客商一见火头,一阵大乱,纷纷奔出。三兄弟拿着判
官笔在门口监视,叫道:“谁救那坏了腿的客人,老子打开他
的脑袋瓜子!”众人自逃性命不及,又有谁敢去救人?
苗人凤见霎时之间风助火势,浓烟火舌卷进厅来,自己
双腿不能行走,敌人又守在门口,暗道:“难道我一世英雄,
今日竟活活烧死在这里不成?”一转眼见南小姐已随众人逃
出,心下略宽,火光中只见屋角里放着一捆粗索,暗叫:“天
可怜见!”爬着过去抖开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十来圈。
锺氏兄弟眼见烟火围门,这个当世无敌的苗人凤势必葬
身火窟,三人心中大喜,相视而笑。
南小姐当危急时夺门而出,此时却想起苗人凤尚在店内,
他为相救自己而受伤丧生,不禁大为难受,珠泪盈眶,正自
难忍,猛听得店堂内一声大喝,一条绳索从火焰中窜将出来,
一端已卷住门外那株大银杏的树干。接着绳子一荡,苗人凤
又高又瘦的身躯已飞了出来。
众人见他突似飞将军自天而降,无不骇然。苗人凤左手
抓绳,身子自空中向锺氏三兄弟扑去。三锺吓得魂飞天外,已
无斗志,当即发足奔逃。他三人轻功虽高,终不及苗人凤拉
着绳子飞荡迅速,被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掷一抓,一抓
一掷,三兄弟都飞身而入火堆。总算三人武功均高,一入火
堆,急忙逃出,但已烧得须眉尽焦,狼狈不堪。到此地步,三
兄弟哪敢逗留,马匹也不要了,向南急奔而去,但听苗人凤
豪迈爽朗的大笑声,不绝从身后传来。
苗人凤想到当年力战鬼见愁锺氏三雄的情景,嘴角上不
自禁出现了一丝笑意,然而这是愁苦中的一丝微笑,是伤心
中一闪即逝的欢欣。于是他想到腿上伤愈之后,与南小姐结
成夫妇,这个刻骨铭心、倾心相爱的妻子,就是眼前这个美
妇人。她在身前不过五尺,五尺却比五千里、五万里的路程
更加遥远。
于是,他想到两人新婚后那段欢乐的日子,他带着他的
兰(南小姐名字叫做南兰)一同去拜祭胡一刀夫妇的墓,他
把冷月宝刀封在坟土之中,心里想:世上除了胡一刀外,再
也无人配用这把宝刀。他既然不在世上了,宝刀就该陪着他。
于是在胡一刀的墓前,他把当年这场比武与误伤的经过
说给妻子听。他从来不爱多说话,这一天却是说得滔滔不绝。
这件事在他心中郁积了十年,直到今天,方在最亲近的人面
前发泄出来。他办了许多酒菜来祭奠胡一刀,摆满了一桌,就
像当年胡夫人在他们比武时做了一桌菜那样。
于是他喝了不少酒,好像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复活了,与
他一起欢谈畅饮。他愈是喝得多,愈是说得多。说到对这位
辽东大侠的钦佩与崇仰,说到造化小儿的弄人,人世的无常,
说到胡夫人对丈夫的情爱,他说:“像这样的女人,要是丈夫
在火里,她一定也在火里,丈夫在水里,她也在水里……”
于是突然之间,看到自己的新娘脸色变了,掩着脸远远
奔开。他追上去想要解释,但他是醉了,他不会说话,何况,
他心中确是记得客店中锺氏三雄火攻的那一幕……他是在火
里,而她却独自先逃了出去……
他一生慷慨豪侠,素来不理会小节,然而这是他生死以
之相爱的人……在他脑子里,一直觉得南兰应该逃出去,她
是女人,不会半点武功,见到了浓烟烈火自然害怕,她那时
又不是他的妻子,陪着他死了,又有什么好处?……但在心
里,他深深盼望在自己遇到危难之时,有个心爱的人守在身
旁,盼望心爱的人不要弃他而先逃……他一直羡慕胡一刀,心
想他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夫人,自己可没有。胡一刀虽然早死,
这一生却比自己过得快活。
于是在酒醉之后,在胡一刀的墓前,无意中说错了一句
话,也可说是无意中流露了真心。这句话造成了夫妻间永难
弥补的裂痕。虽然,苗人凤始终是极深厚极诚挚地爱着妻子。
他永远不再提到这件事,甚至连胡一刀的名字也不提,南
兰自然也不会提。
后来女儿若兰出世了,像母亲一般的美丽,他母亲一般
的娇嫩。夫妻间的感情加深了一层。然而,他是出身贫家的
江湖豪杰,妻子却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他天性沉默寡言,整
天板着脸,妻子却需要温柔体贴,低声下气的安慰。她要男
人风雅斯文、懂得女人的小性儿,要男人会说笑,会调情……
苗人凤空具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功,妻子所要的一切却
全没有。如果南小姐会武功,或许会佩服丈夫的本事,会懂
得他为什么是当世一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她压根儿瞧不
起武功,甚至从心底里厌憎武功。因为,她父亲是给武人害
死的,起因是在于一把刀;又因为,她嫁了一个不理会自己
心事的男人,起因是在于这男人用武功救了自己。
她一生中曾有一段短短的时光,对武功感到了一点兴趣,
那是丈夫的一个朋友来作客的时候。那就是这个英俊潇洒的
田归农。他没一句话不在讨人欢喜,没一个眼色不是软绵绵
的叫人想起了就会心跳。但奇怪得很,丈夫对这位田相公却
不大瞧得起,对他爱理不理的,于是招待客人的事儿就落在
她身上。相见的第一天晚上,她睡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望着
黑暗的窗外,忍不住暗暗伤心:为什么当日救她的不是这位
风流俊俏的田相公,偏生是这个木头一般睡在身旁的丈夫?
过了几天,田归农跟她谈论武功,发觉她一点儿也不会,
于是教了她几路拳脚。她学得很起劲,虽然她还是不喜欢武
功,只因是他教的,于是就兴致勃勃地学了。
终于有一天,她对他说:“你跟我丈夫的名字该当调一下
才配。他最好是归农种田,你才真正是人中的凤凰。”也不知
是他早有存心,还是因为受到了这句话的讽喻,终于,在一
个热情的夜晚,宾客侮辱了主人,妻子侮辱了丈夫,母亲侮
辱了女儿。
那时苗人凤在月下练剑,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着
……
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床前地上,田归农给她拾了
起来,温柔地给她插在头上,凤钗的头轻柔地微微颤动……
她于是下了决心。丈夫、女儿、家园、名声……一切全
别了,她要温柔的爱,要热情。于是她跟着这位俊俏的相公
从家里逃了出来。于是丈夫抱着女儿从大风雨中追赶了来,女
儿在哭,在求,在叫“妈妈”。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和归
农在一起,只过短短的几天也是好的,只要和归农在一起,给
丈夫杀了也罢,剐了也罢。她很爱女儿,然而这是苗人凤的
女儿,不是田归农和她生的女儿。
她听到女儿的哭求,但在眼角中,她看到了田归农动人
心魄的微笑,因此她不回过头来。
苗人凤在想:只盼她跟着我回家去,这件事以后我一定
一句不提,我只有加倍爱她,只要她回心转意,我要她,女
儿要她!
苗夫人在想:他会不会打死归农?他很爱我,不会打我
的,但会不会打死归农?
苗若兰小小的心灵中在想:妈妈为什么不理我?不肯抱
我?我不乖吗?
田归农也在想他的心事。他的心事是深沉的。他想到闯
王所留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宝,苗夫人是打开这宝库的钥匙。当
然,她很美丽,娇媚无伦,但更重要的是闯王的宝库,苗人
凤会不会打死我呢?
苗人凤在等待,厅上的镖客、群盗、侍卫、商家堡的主
人,独臂人和小孩,大家都在等待。厅上有很多人,但谁也
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
即使是最硬心肠的人,也盼望她回过身来抱一抱女儿。
自从走进商家堡大厅,苗人凤始终没说过一个字,一双
眼像鹰一般望着妻子。
外面在下着倾盆大雨,电光闪过,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
大雨丝毫没停,雷声也是不歇的响着。
终于,苗夫人的头微微一侧。苗人凤的心猛地一跳,他
看到妻子在微笑,眼光中露出温柔的款款深情。她是在瞧着
田归农。这样深情的眼色,她从来没向自己瞧过一眼,即使
在新婚中也从来没有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瞧见。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盼望,缓缓站了起来,用
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放在自己胸前。他非常非常
的小心,因为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慈爱、这样伤心的父亲。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始终没说一句话,也不回头再望一
次,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妻子那深情的眼色。
大雨落在他壮健的头上,落在他粗大的肩上,雷声在他
的头顶响着。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隐隐传来,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他
抱着女儿,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走着。
他们没有回家去。这个家,以后谁也没有回去……
第三章 英雄年少
苗人凤抱着女儿,在大风雨中离开了商家堡。侠士虽去,
余威犹存。他进厅出厅,并无一言半语,但群豪震慑,不论
识与不识,无不凛然。众人或惊或愧,或敬或惧,过了良久,
仍是无人说话,各自凝思。
苗夫人缓缓站起,嘴角边带着强笑,但泪水在眼眶中滚
了几转,终于从白玉一般的腮边滚了下来。田归农倏地起身,
左手握住腰间长剑剑柄,拉出五寸,铮的一声,重归剑鞘,这
一下手势潇洒利落已极,低声道:“兰妹,走吧。”双眼望着
大车中一鞘鞘的银鞘。神态虽是不减俊雅风流,但语声微抖,
掩不了未曾尽去的恐惧之心。
马行空见田归农仍想劫镖,强自撑起,叫道:“春儿,取
兵刃来!”马春花见父亲受伤非轻,含泪道:“爹!”马行空声
音威严,说道:“快取来。”马春花从背囊中取出随着父亲走
了数十年镖的金丝软鞭,正要递过,突然后堂咳嗽一声,走
出一个老妇,身穿青布棉袄,下系黑裙,脊梁微驼,两鬓全
白,顶心的头发却是一片漆黑。商宝震虽被田归农打倒,受
伤不重,抢上去叫道:“妈,这里的事你老人家别管,请回去
休息吧。”原来这老妇正是商宝震的母亲。
商老太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道:“栽在人家手里啦?”语
声嘶哑,甚是难听。商宝震脸露惭色,垂首道:“儿子不中用,
不是这姓田的对手。”说着向田归农一指,不禁愧愤交集。
商老太双眼半张半开,黯淡无光,木然向田归农望了一
下,又向苗夫人望了一下,喃喃道:“好个美人儿!”
突然间一个黄瘦男孩从人丛中钻了出来,指着苗夫人叫
道:“你女儿要你抱,干么你不睬她?你做妈妈的,怎么一点
良心也没有?”
这几句话人人心中都想到了,可是却由一个乞儿模样的
黄瘦小儿说出口来,众人心中都是一怔。只听轰轰隆隆雷声
过去,那男孩大声道:“你良心不好,雷公劈死你!”戟指怒
斥,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霎时间竟是大有威势。
田归农一怔,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小叫化,你
胡说八道什么?”那盗魁阎基抢了上来,喝道:“快给田相公
……夫……夫人磕头。”那男孩不去理他,脸上正气凛然,仍
是指着苗夫人叫道:“你……你好没良心!”
田归农提起长剑,正要分心刺去,苗夫人突然“哇”的
一声,掩面而哭,在大雨中直奔了出去。田归农顾不得杀那
男孩,提剑追出。他一窜一跃,已追到苗夫人身旁,劝道:
“兰妹,这小叫化胡说八道,别理他。”苗夫人哽咽道:“我……
我确是良心不好。”哭着说话,脚下丝毫不停。田归农伸手挽
她臂膀,苗夫人用力一挣。田归农若是定要挽住,苗夫人再
苦练十年武功也挣扎不脱,但他不敢用强,只得放开了手,软
语劝告。
但见二人在大雨中越行越远,沿着大路转了个弯,给一
排大柳树挡住后影。雨点溅地,水花四舞,二人再不转回。
众人吁了一口气,转眼望那孩童,心想这人小小年纪,好
大的胆气,这条命却不是捡来的?
阎基冷笑一声,喝道:“那当真再美不过,阎大爷独饮肥
汤,岂不妙哉!兄弟们,快搬银鞘啊!”群盗轰然答应,散开
来就要动手。阎基左足飞起,将那男孩踢了个筋斗,顺手掀
住了独臂汉子,喝道:“还给我!”
商老太太嘶哑着嗓子,问道:“阎老大,这儿是商家堡不
是?”阎基道:“是啊,商家堡怎么啦?”商老太道:“我是商
家堡的主人不是?”阎基一只手仍是掀住独臂汉胸口,仰天大
笑,说道:“商老婆子,你绕着弯儿跟我说什么啊?你商家堡
墙高门宽,财物定是不少,可是想送点儿油水给兄弟们使使?”
群盗随声附和,叫嚷哄笑。商宝震气得脸也白了,道:“妈,
别跟他多说。儿子和他拚了。”从镖行趟子手中抢过一柄单刀,
指着阎基叫阵。
阎基将独臂汉一推,狠狠说道:“小子别走,老子待会跟
你算帐。”双手一拍,向着商宝震斜眼而睨,脸上流气十足,
显然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
商老太道:“阎老大,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阎基
一怔,油嘴滑舌地道:“到哪儿啊?女人的房里姓阎的可不去。”
商老太就似没有听见,仍道:“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阎基心想:“这老太婆倒有几分古怪,不知她叫我去哪
里?”正待说:“阎大爷没空跟你摽唆。”商老太已转身走向内
堂,哑声道:“你没胆子,也就是了。”阎基仰天打个哈哈,笑
道:“我没胆子?”拔脚跟去。二寨主为人细心,将阎基的鬼
头刀递过,阎基左手倒提了。商宝震不知母亲叫他入内是何
用意,跟随在后。商老太虽不回头,却听出了儿子的脚步声,
说道:“震儿留在这儿!阎老大,你叫弟兄们暂别动手。”说
这几句话时向儿子和阎基一眼也没瞧,但语音中自有一股威
严,似是发号施令一般。阎基道:“这话不错,大伙儿别动,
等我回来发落。”群盗轰然答应,二寨主用黑话吆喝发令,分
派人手监视镖客,防他们有何异动。
本来商宝震和三个侍卫助着镖行,群盗已落下风,但商
宝震和徐铮为田归农所伤,马行空挨了阎基一脚后,再给田
归农打了一掌,伤势更重,形势又自逆转。群盗既不劫镖,镖
行人众也就静以待变。
阎基跟随在商老太背后,只见她背脊弓起,脚步蹒跚,原
先心中存着三分提防之意,此时尽数抛却,笑问:“商老婆子,
叫我进来可是献宝么?”商老太道:“不错,是献宝。”阎基心
中一动,他一生最是贪财,瞧这商家堡一副大家气派,底子
甚是殷实,说不定那商老太一见强人降临,吓破了胆,自行
献上珠宝赎命,也是有的,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她一直向
后进走去,接连穿过三道院子,到了最后面的一间屋外,呀
的一声把门推开,自己先走了进去,说道:“请进来吧!”
阎基伸头向房里一探,见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砖房,里面
空空荡荡,只见一张方桌,更无别物,微感跷蹊,提步进去,
大声道:“有话快说,可别装神弄鬼的。”商老太不答,伸手
关上木门,又上了门闩。阎基大奇,四下打量,只见桌上放
着一块灵牌,上书“先夫商剑鸣之灵位”。阎基心想:“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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