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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31 金庸(现代)
说着又呈上许多文据。胡斐道:“你且收着。常言道:无功不
受禄。如此厚礼,我未必能受呢。”那商人道:“胡大爷太谦
了。敝上只说礼数太薄,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胡斐自幼闯荡江湖,奇诡怪异之事,见闻颇不在少,但
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而送礼之人又避不见面,这种事却
从没听见过。看这姓张的步履举止,决计不会武功,谈吐中
也毫无武林人物的气息,瞧来他只是奉人之嘱,不见得便知
内情。
酒饭已罢,胡斐和程灵素到书房休息。但见书房中四壁
图书,几列楸枰,架陈瑶琴,甚是雅致。一名书僮送上清茶
后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胡程二人。
程灵素笑道:“胡员外,想不到你在这儿做起老爷来啦。”
胡斐想想,也是不禁失笑,但随即皱眉说道:“我瞧送礼之人
定有歹意,只是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如此作法有什么用意?”
程灵素道:“会不会是苗人凤?”胡斐摇头道:“这人虽和我有
不共戴天的深仇,但我瞧他光明磊落,实是一条好汉,不致
干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程灵素道:“你助他退敌,他便送
你一份厚礼,一来道谢,二来盼望化解怨仇,恐怕倒是一番
美意。”胡斐道:“姓胡的岂能瞧在这金银田产份上,忘了父
母大仇?不,不!苗人凤不会如此小觑了我。”程灵素伸了伸
舌头,道:“那倒是我小觑了你啦。”
两人商量了半日,瞧不出端倪,决意便在此住宿一宵,好
歹也要探寻出一点线索。到了晚间,胡斐在后堂大房中安睡,
程灵素的闺房却设在花园旁的楼上。胡斐一生之中从未住过
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宇,而这屋宇居然属于自己,更是匪夷所
思。
他睡到二更时分,轻轻推窗跃出,窜到屋面,伏低身子
一望,见西面后院中灯火未熄,于是展开轻身功夫,奔了过
去。足钩屋檐,一个“倒卷珠帘”,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
那姓张的滴滴笃笃的打着算盘,正自算帐,另一个老家人在
旁相陪。那姓张的写几笔帐,便跟那家人说几句话,说的都
是工薪柴米等等琐事。
胡斐听了半天,全无头绪,正要回身,忽听得东边屋面
上一声轻响。他翻身站直,手握刀柄,只见来的却是程灵素。
她做个手势,胡斐纵身过去。程灵素悄声道:“我前前后后都
瞧过了,没半点蹊跷。你看到什么没有?”胡斐摇了摇头。两
人分别回房,这一晚各自提防,反复思量,都没睡得安稳。
次晨起身,早有僮仆送上参汤燕窝,跟着便是面饺点心,
胡斐却另有一壶状元红美酒。胡斐心想:“有灵姑娘为伴,谈
谈讲讲,倒也颇不寂寞。在这里住着,说得上无忧无虑,快
乐逍遥。”
蓦地转念:“那姓凤的恶霸杀了锺阿四全家,我不伸此冤,
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想到此处,胸间热血沸腾,便向程
灵素说道:“咱们这就动身了吧?”程灵素也不问他要到何处,
答道:“好,是该动身了。”
两人回进卧室,换了旧时衣服。胡斐对那姓张的商人道:
“我们走了!”说了这一句,拔步便走。那姓张的大是错愕,道:
“这……这……怎么走得这般快?胡大……胡大爷,小人去备
路上使费,您请等一会。”待他进去端了一大盘金锭银锭出来,
胡程二人早已远去。
二人跨开大步,向北而行,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市集,一
打听,才知昨晚住宿之处叫作义堂镇。胡斐取出银子买了两
匹马,两人并骑,谈论昨日的奇事。
程灵素道:“咱们白吃白喝,白住白宿,半点也没有损到
什么。这样说来,那主人似乎并没安着歹心。”胡斐道:“我
总觉这件事阴阳怪气,很有点儿邪门。”程灵素笑道:“我倒
盼这种邪门的事儿多遇上些,一路上阴阳怪气个不停。喂,胡
大爷,你到底是去哪里啊?”胡斐道:“我要上北京。你也同
去玩玩,好不好?”程灵素笑道:“好是没什么不好,就只怕
有些儿不便。”胡斐奇道:“什么不便?”程灵素笑道:“胡大
爷去探访那位赠玉凤的姑娘,还得随身带个使唤的丫环么?”
胡斐正色说道:“不,我是去追杀一个仇人。此人武功虽
不甚高,可是耳目众多,狡狯多智,盼望灵姑娘助我一臂之
力。”于是将佛出镇上凤天南如何杀害锺阿四全家,如何庙中
避雨相遇,如何给他再度逃走等情一一说了。
程灵素听他说到古庙邂逅、凤天南黑夜兔脱的经过时,言
语中有些不尽不实,说道:“那位赠玉凤的姑娘也在古庙之中,
是不是啊?”胡斐一怔,心想她聪明之极,反正我也没做亏心
之事,不用瞒她,于是索性连如何识得袁紫衣、她如何连夺
三派掌门人之位、她如何救助凤天南等情,也从头至尾说了。
程灵素问道:“这位袁姑娘是个美人儿,是不是?”胡斐
微微一怔,脸都红了,说道:“算是很美吧。”程灵素道:“比
我这丑丫头好看得多,是不是?”
胡斐没防到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的询问,不由得颇是尴
尬,道:“谁说你是丑丫头了?袁姑娘比你大了几岁,自然生
得高大些。”程灵素一笑,说道:“我八岁的时候,拿妈妈的
镜子来玩。我姊姊说:‘丑八怪,不用照啦!照来照去还是个
丑八怪。’哼!我也不理她,你猜后来怎样?”
胡斐心中一寒,暗想:“你别把姊姊毒死了才好。”说道:
“我不知道。”
程灵素听他语音微颤,脸有异色,猜中了他的心思,道:
“你怕我毒死姊姊吗?那时我还只八岁呢。嗯,第二天,家中
的镜子通统不见啦。”胡斐道:“这倒奇了。”程灵素道:“一
点也不奇,都给我丢到了井里。”她顿了一顿,说道:“但我
丢完了镜子,随即就懂了。生来是个丑丫头,就算没了镜子,
还是丑的。那井里的水面,便是一面圆圆的镜子,把我的模
样给照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啊,我真想跳到井里去死了。”她
说到这里,突然举起鞭子狂抽马臀,向前急奔。
胡斐纵马跟随,两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路,程灵素才勒
住马头。胡斐见她眼圈红红的,显是适才哭过来着,不敢朝
她多看,心想:“你虽没袁姑娘美貌,但决不是丑丫头。何况
一个人品德第一,才智方是第二,相貌好不好乃是天生,何
必因而伤心?你事事聪明,怎么对此便这地看不开?”瞧着她
瘦削的侧影,心中大起怜意,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
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
程灵素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胡斐从
她侧后望去,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都红了,说道:“你我
都无父母亲人,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妹,你说好么?”
程灵素的脸颊刹时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
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
胡斐听她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不禁颇为狼狈,道:“我
是一片真心。”程灵素道:“我难道是假意?”说着跳下马来,
在路旁撮土为香,双膝一屈,便跪在地上。胡斐见她如此爽
快,也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相对磕头行礼。
程灵素道:“人人都说八拜之交,咱们得磕足八个头……
一、二、三、四、……七、八……嗯,我做妹妹,多磕两个。”
果然多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
胡斐见她言语行动之中,突然间微带狂态,自己也有些
不自然起来,说道:“从今而后,我叫你二妹了。”程灵素道:
“对,你是大哥。咱们怎么不立下盟誓,说什么有福共享、有
难同当?”胡斐道:“结义贵在心盟,说不说都是一样。”程灵
素道:“啊,原来如此。”说着跃上了马背,这日直到黄昏,始
终没再跟胡斐说话。
傍晚二人到了安陆,刚驰马进入市口,便有一名店小二
走上来牵住马头,说道:“这位是胡大爷吧?请来小店歇马。”
胡斐奇道:“你怎知道?”店小二笑道:“小人在这儿等了半天
啦。”于是在前引路,让着二人进了一家房舍高敞的客店。上
房却只留了一间,于是又开了一间,茶水酒饭也不用吩咐,便
流水价送将上来。胡斐问那店小二,是谁叫他这般侍候。那
店小二笑道:“义堂镇的胡大爷,谁还能不知道么?”次晨结
帐,掌柜的连连打躬,说道早已付过了,只肯收胡斐给店伴
的几钱银子赏钱。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胡斐和程灵素虽都是极有智计之
人,但限于年纪阅历,竟是瞧不透这一门江湖伎俩。
到第四日动身后,程灵素道:“大哥,我连日留心,咱们
前后无人跟随,那必是有人在前途说了你的容貌服色,命人
守候。咱们来个乔装改扮,然后从旁察看,说不定便能得悉
真相。”胡斐喜道:“此计大妙。”
两人在市上买了两套衣衫鞋帽,行到郊外,在一处无人
荒林之中改扮。程灵素用头发剪成假须,粘在胡斐唇上,将
他扮成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自己却穿上长衫,头戴小帽,
变成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男子。两人一看,相对大笑。到了前
面市集,两人更将坐骑换了驴子。胡斐将单刀包入包袱,再
买了一根旱烟管,吸了几口,吞烟吐雾,这一副神色,旁人
便眼力再好,也决计认他不出。
这日傍晚到了广水,只见大道旁站着两名店伴,伸长了
脖子东张西望,胡斐知他们正在等候自己,不禁暗笑,径去
投店,掌柜的见这二人模样寒酸,招呼便懒洋洋地,给了他
们两间偏院。那两名店伴直等到天黑,这才没精打采的回店。
胡斐叫了一人进来,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想从他口中
探听些消息。刚说得几句闲话,忽然大道上马蹄声响,听声
音不止一乘。那店伴喜道:“胡大爷来啦。”飞奔出店。
胡斐心道:“胡大爷早到啦,跟你说了这会子话,你还不
知道。”当下走到大堂上去瞧热闹。只听得人声喧哗,那店伴
大声道:“不是胡大爷,是镖局子的达官爷。”跟着走进一个
趟子手来,手捧镖旗,在客店外的竹筒中一插。
胡斐看那镖旗时,心中一愕,只见那镖旗黄底黑线,绣
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骏马,当年在商家堡中,曾见过这镖旗一
面,认得是飞马镖局的旗号,心想这镖局主人百胜神拳马行
空已在商家堡烧死,不知眼下何人充任镖头。看那镖旗残破
褪色,已是多年未换,那趟子手也是年老衰迈,没什么精神,
似乎飞马镖局的近况未见得怎生兴旺。
跟着镖头进来,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条汉子,但见他
脸上无数小疤,胡斐认得他是马行空的弟子徐铮。在他之后
是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妇,双手各携一个男孩,正是马行空的
女儿马春花。
胡斐和她相别数年,这时见她虽然仍是容色秀丽,但已
掩不住脸上的风霜憔悴。两个男孩不过四岁左右,却是雪白
可爱,尤其两人相貌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孪生兄弟。只听一
个男孩子道:“妈,我饿啦,要吃面面。”马春花低头道:“好,
等爹洗了脸,大伙儿一起吃。”
胡斐心道:“原来他师兄妹已成了亲,还生下两个孩子。”
那年他在商家堡为商老太所擒,被商宝震用鞭子抽打,马春
花曾出力求情,此事常在心头。今日他乡邂逅,若不是他不
愿给人认出真面目,早已上去相认道故了。
开客店的对于镖局子向来不敢得罪,虽见飞马镖局这单
镖只是一辆镖车,各人衣饰敝旧,料想没多大油水,但掌柜
的还是上前殷勤接待。
徐铮听说没了上房,眉头一皱,正要发话,趟子手已从
里面打了个转出来,说道:“朝南那两间上房不明明空着吗?
怎地没了?”
掌柜的赔笑说道:“达官爷见谅。这两间房前天就有人定
下了,已付了银子,说好今晚要用。”徐铮近年来时运不济,
走镖常有失闪,因此一肚皮的委屈,听了此言,伸手在帐台
上用力一拍,便要发作。马春花忙拉拉他衣袖,说道:“算啦,
胡乱住这么一宵,也就是了。”
徐铮还真听妻子的话,向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走进了
朝西的小房。马春花拉着两个孩子,低声道:“这单镖酬金这
么微薄,若不对付着使,还得亏本。不住上房,省几钱银子
也是好的。”徐铮道:“话是不错,但我就瞧着这些狗眼看人
低的家伙生气。”
原来马行空死后,徐铮和与春花不久成婚,两人接掌了
飞马镖局。徐铮的武功威名固然不及师父,而他生就一副直
肚直肠,江湖上的场面结交更是施展不开,三四年中连碰了
几次钉子,每次均亏马春花多方设法,才赔补弥缝了过去。但
这么一来,飞马镖局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大买卖是永不上门
的了。这一次有个盐商要送一笔银子上北直隶保定府去,为
数只有九千两,托大镖局带嫌酬金贵,这才交了给飞马镖局。
徐铮夫妇向来一同走镖,马春花以家中没可靠的亲人,放心
不下孩子,便带同了出门,谅来这区区九千两银子,在路上
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胡斐向镖车望了一眼,走到程灵素房中,说道:“二妹,
这对镖头夫妇是我的老相识。”于是将商家堡中如何跟他们相
遇的事简略说了。
程灵素道:“你认不认他们?”胡斐道:“待明儿上了道,
到荒僻无人之处,这才上前相认。”程灵素笑道:“荒僻无人
之处?啊,那可了不得!他们不当你这小胡子是劫镖的强人
才怪。”胡斐一笑,道:“这枝镖不值得胡大寨主动手。程二
寨主,你瞧如何?”程灵素笑道:“瞧那镖客身上无钱,甚是
寒伧。你我兄弟盗亦有道,不免拍马上前,送他几锭金子便
了。”胡斐哈哈一笑。他确是有赠金之心,只是要盘算个妥善
法儿,赠金之时须得不失了敬意。
两人用过晚膳,胡斐回房就寝,睡到中夜,忽听得屋面
上喀的一声轻响。他虽在睡梦之中,仍是立即惊觉,翻身坐
起,跨步下炕,听得屋上共有二人。那二人轻轻一击掌,径
从屋面跃落。胡斐站到窗口,心想:“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竟是如此大胆,旁若无人?”伸手指戳破窗纸,往外张望,见
两人都是身穿长衫,手中不执兵刃,推开朝南一间上房的门,
便走了进去,跟着火光一闪,点起灯来。
胡斐心想:“原来这两人识得店主东,不是歹人。”回到
炕上,忽听得踢跶踢跶拖鞋皮响,店小二走到上房门口,大
声喝道:“是谁啊?怎地三更半夜的,也不走大门,就这么窜
了下来?”他口中呼喝,走进上房,一脚刚踏进,便“啊哟”
一声大叫,跟着砰的一响,又是“我的妈啊,打死人啦”叫
了起来,原来给人摔了出来,结结实实的跌在院子之中。
这么一吵闹,满店的人全醒了。两个长衫客中一人站在
上房门口,大声说道:“我们奉鸡公山王大寨主之命,今晚踩
盘子、劫镖银来着,找的是飞马镖局徐镖头。闲杂人等,事
不干己,快快回房安睡,免得误伤人命。”
徐铮和马春花早就醒了,听他如此叫阵,不由得又惊又
怒,心想恁他多厉害的大盗,也决不能欺到客店中来,这广
水又不是小地方,这等无法无天,可就从未见过。徐铮接口
大声道:“姓徐的便在这里,两位相好的留下万儿。”那人大
笑道:“你把九千两纹银,一杆镖旗,双手奉送给大爷,也就
是了,问大爷什么万儿?咱们前头见。”说着拍拍两声击掌,
两人飞身上屋。
徐铮右手一扬,两枝钢镖激射而上。后面那人回手一抄,
一手接住,跟着向下掷出,当的一声响,火星四溅,一齐落
在徐铮身前一尺之处,两枝镖都钉入了院子中的青石板里,这
一手劲办,徐铮就万万不能。只听两人在屋上哈哈大笑,跟
着马蹄声响,向北而去。
店中店伙和住客待那两个暴客远去,这才七张八嘴的纷
纷议论,有的说快些报官,有的劝徐铮不如绕道而行。
徐铮默不作声,拔起两枚钢镖,回到房中。夫妻俩低声
商量,瞧这两人武功颇为不凡,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
会瞧中这一枝小镖?虽然明知前途不吉,但一枝镖出了门,规
矩是有进无退,决不能打回头,否则镖局子就算是自己砸了
招牌。徐铮气愤愤的道:“黑道上朋友越来越是欺人啦,往后
去咱们这口饭还能吃么?我拚着性命不要,也得给他们干上
了。这两个孩子……”马春花道:“咱们跟黑道上的无冤无仇,
最多不过是银子的事,还不致有人命干系,带着孩子也不妨。”
但在她心底,早已在深深后悔,实不该让这两个幼儿陪着父
母干冒江湖上的风险。
胡斐和程灵素隔着窗子,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心下也是
暗暗奇怪,觉得这一路而来,不可解之事甚多,满以为乔装
改扮之后,便可避过追踪,岂知第一天便遇到飞马镖局这件
奇事。
次日清晨,飞马镖局的镖车一起行,胡斐和程灵素便不
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徐铮见他二人跟踪不舍,越看路道越是
不对,料他二人定是贼党,不时回头怒目而视。胡程二人却
装作不见。
中午打尖,胡程二人也和飞马镖局一处吃牛肉面饼。行
到傍晚,离武胜关约有四十来里,只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
迎面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身穿灰布长袍,从镖车旁一掠而过,
直奔过胡程二人身旁,这才靠拢并驰,纵声长笑,听声音正
是昨晚的两个暴客。
胡斐道:“待得他们再从后面追上,不出几里路,便要动
手了。”话犹未毕,忽听前面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从身旁掠
过,马上乘客身手矫健,显是江湖人物。胡斐道:“奇怪,奇
怪!”行不到一里路,又有两乘马迎面奔来,跟着又有两乘马。
徐铮见了这等大势派,早已把心横了,不怒反笑,说道:
“师妹,师父曾说,绿林中一等一的大寨,兴师动众劫那一等
一的大镖,那才派到六个好手探盘子,今日居然连派到八位
高人,后面又有两位阴魂不散的跟着,只怕咱们这路镖保的
不是纹银九千两,而是九百万、九千万两!”
马春花猜不透敌人何以如此大张旗鼓,来对付这枝微不
足道的小镖,但越是不懂,越是戚然有忧,对徐铮和趟子手
道:“待会情势不对,咱们带了孩子逃命要紧。这九千两银子
嘛,数目不大,总还能张罗着赔得起。”徐铮昂然道:“师父
一世英名,便这么送在咱这个不成材的弟子手中吗?”马春花
凄然道:“总得瞧孩子份上。今后我两口子耕田务农,吃一口
苦饭,也不做这动刀子拚命的勾当啦。”
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蹄声奔腾,回头一望,尘土飞扬,
那八乘马一齐自后赶了上来。呜的一声长鸣,一枝响箭从头
顶飞过,跟着迎面也有八乘马奔来。
胡斐道:“瞧这声势,这帮子人只怕是冲着咱们而来。”程
灵素点头道:“田归农!”胡斐道:“咱们的改扮终究不成,还
是给认出了。”
这时前面八乘马,后面八乘马一齐勒缰不动,已将镖局
子一行人和胡程二人夹住在中间。
徐铮翻身下马,亮出单刀,抱拳道:“在下徐……”只说
了三字,前面八乘马中一个老者突然飞跃下马,纵身而前,手
中持着一件奇形兵刃,一语不发,便向徐铮脸上砸去。
胡斐和程灵素勒马在旁,见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前
面一个横条,弯曲如蛇,横条后生着丁字形的握手,那横条
两端尖利,便似一柄变形的鹤嘴锄模样。胡斐不识此物,问
程灵素道:“那是什么?”
程灵素还未回答,身后一名大盗笑道:“老小子,教你一
个乖,这叫做雷震挡。”程灵素接口道:“雷震挡不和闪电锥
同使,武功也是平常。”
那大盗一呆,不再作声,斜眼打量程灵素,心想这瘦小
子居然也知道闪电锥。原来老者是他师兄,这大盗自己所使
的便是闪电锥。他二人的师父右手使闪电锥,左手使雷震挡,
一攻一守,变化极尽奇妙。但这两件兵刃一长一短,双手共
使时相辅相成,威力固然甚大,但也十分艰难,他师兄弟二
人各得师父一只手的技艺,始终学不会两件兵刃同使。他二
人自幼便在塞外,初来中原未久,而他的闪电锥又是藏在袖
中,并未取出,不意给程灵素一语道破来历,不禁惊诧无已。
他那知程灵素的师父毒手药王无嗔大师见闻广博,平时常和
这个最锺爱的小弟子讲述各家各派武功,因此她虽然从未见
过雷震挡,但一听其名,便知尚有一把闪电锥。
但见那老者将兵刃使得轰轰发发,果然有雷震之威。徐
铮单刀上的功夫虽也不弱,但被那雷震挡裹住了,渐渐施展
不开。
只听得前后十五名大盗你一言,我一语,出言讥嘲:“什
么飞马镖局?当年马老镖头走镖,才称得上‘飞马’二字,到
了姓徐的手里,早该改称狗爬镖局啦!”“这小子学了两手三
脚毛,不在家里抱娃娃,却到外面来丢人现世。”“喂,姓徐
的,快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们大哥便饶了你的狗命。”“走
镖走得这么寒蠢,连九千两银子也保,不如买块豆腐来自己
撞死了罢!”“神拳无敌马老镖头当年赫赫威名,武林中无人
不服,这脓包小子真是对不住师父。”“我瞧他夫人比他强上
十倍,当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里!好教人瞧着生气。”
胡斐听了各人言语,心想这群大盗对徐铮的底细摸得甚
是清楚,不但知道他的师承来历,还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镖银,
说话之中对他固是极尽尖酸刻薄,但对马春花和她过世的父
亲却毫无得罪之处,甚至还显得颇为尊敬。胡斐虽然不识雷
震挡,但那老者功力不弱,出手既狠且准,却是一眼便知,不
由得暗自奇怪:“这老头儿虽不能说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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