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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29 金庸(现代)
棋书画便不大有兴致了,便很少有时候伴着她在妆台前调脂
弄粉了。他大部分时候在练剑打坐。
这位官家小姐,却一直是讨厌人家打拳动刀的。就算武
功练得跟苗人凤一般高强,又值得什么?何况,她虽然不会
武功,却也知道田归农永远练不到苗人凤的地步。
田归农却知道,只要苗人凤不死,自己一切图谋终归是
一场春梦,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宝,什么气盖江湖的权势,终
究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因此虽然是自己对不起苗人凤,但他非杀了这人不可。现
在,苗人凤的眼睛已弄瞎了,他武功高强的三个助手都已擒
住了,室内有五名好手在等待自己下手的号令,屋外有十多
名好手预备截拦,此外,还有两条苗人凤看不见的长长的铁
链……
程灵素靠在胡斐的身边,一直默不作声,但一切情势全
瞧在眼里。她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了半截蜡烛,又取出火摺。
只要蜡烛一点着,片刻之间,周围的人全非中毒晕倒不可。她
向身后众人一眼也不望,晃亮了火摺,便往烛芯上凑去,在
夜晚点一枝蜡烛,那是谁也不会在意的事。
那知背后突然飕地一声,打来了一枚暗器。这暗器自近
处发来,既快且准,程灵素猝不及防,蜡烛竟被暗器打成两
截,跌在地下。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十六岁左
右的小姑娘厉声道:“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站着,别捣鬼!”
众人目光一时都射到了程灵素身上,均有讶异之色。程
灵素见那暗器是一枚铁锥,淡淡的道:“捣什么鬼啊?”心中
却暗自着急:“怎么这个小姑娘居然识破了我的机关?这可有
点难办了。”
田归农只斜晃一眼,并不在意,说道:“苗兄,跟我们走
吧!”
他手下一名汉子伸手在胡斐肩头猛力一推,喝道:“你是
什么人?站开些。这里没热闹瞧。”他见胡程二人貌不惊人,
还道是苗人凤的邻居。胡斐也不还手,索性装傻,便站开一
步。
苗人凤道:“小兄弟,你快走,别再顾我!只要设法救出
锺氏三雄,苗某永感大德。”胡斐和锺氏三雄均是大为感动:
“苗大侠仁义过人,虽然身处绝境,仍是只顾旁人,不顾自己。”
田归农心中一动,向胡斐横了一眼,心想:“难道这小子
还会有什么门道?”喝道:“请苗大侠上路。”
这六个字一出口,屋中五人刀枪并举,同时向苗人凤身
上五处要害杀去。
小屋的厅堂本就不大,六个人挤在里面,眼见苗人凤无
可闪避,岂知他双掌一错,竟是硬生生从两人之间挤了过去。
五人兵刃尽数落空,喀喇喇几声响,一张椅子被两柄刀同时
劈成数块。
苗人凤回转身来,神威凛凛的站在门口,他赤手空拳,眼
上包布,却堵住门不让五个敌人逃走。胡斐本待冲入相援,但
见他回身这么一站,已知他有恃无恐,纵无不胜,一时也不
致落败。
那五名汉子心中均道:“我们五个人联手,今日若还对付
不了一个瞎子,此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江湖行走?”
苗人凤叫道:“小兄弟,你再不走,更待何时?”胡斐道:
“苗大侠放心,凭这些狗崽子,还挡不了我的路!”苗人凤说
道:“好,英雄年少,后生可畏!”说了这几个字,突然抢入
人丛,铁掌飞舞,肘撞足踢,威不可当。
室中这五人均非寻常之辈,一见苗人凤掌力沉雄,便各
退开,靠着墙壁,俟隙进击。混乱中桌子倾倒,室中灯火熄
灭。屋外两人高举火把,走到门口,因苗人凤双目既瞎,有
无火光全是一样,那五人却可大占便宜。
突听一人大吼一声,挺枪向苗人凤刺去,这一枪对准他
的小腹,去势极是狠辣。苗人凤右腿横跨,伸掌欲抓枪头,那
知西南角上一人悄没声的伏着,倏地挥刀砍出,噗的一声,正
中他右腿。原来这人颇有智计,知道苗人凤全仗耳朵听敌,闻
风辨器。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蹲着,苗人凤激斗方酣,自
不知他的所在,直候到苗人凤的右腿伸到自己跟前,这才一
刀砍落。
屋内屋外众人见苗人凤受伤,一齐欢呼。
锺兆英喝道:“小兄弟,快去救苗大侠,再待一会可来不
及了。”
便在此时,苗人凤左肩又中了一鞭。他心中想:“今日之
势,若无兵刃,空手杀不出重围。”
胡斐也早已看清楚局面,须得将手中单刀抛给苗人凤,他
方能制胜,但门外劲敌不少,自己没了兵刃,却也难以抵挡,
如何两全,一时彷徨无计,眼见情势紧急,不暇细思,叫道:
“苗大侠接刀!”挥起内力,呼的一声,将单刀掷了进去。这
一掷力道奇猛,室中五个敌人便要伸手来接,手腕非折断不
可,只有苗人凤一人,才接得了这一掷。
哪知此时苗人凤的左膀正伸到西南角处诱敌,待那人又
是一刀砍出,手腕一翻,夹手已将单刀抢过,听着胡斐单刀
掷来的风势,刀背对刀背一碰,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竟将
掷进来的单刀砸出门去,叫道:“你自己留着,且瞧我瞎子杀
贼。”
他身上虽受了两处伤,但手中有了兵刃,情势登时大不
同,呼呼两刀,将五名敌人逼得又贴住了墙壁。
屋中五人素知“苗家剑”的威名,但精于剑术之人极少
会使单刀,均想你纵然夺得一把刀,未必比空手更强,各人
吆喝一声,挺着兵刃又上。只见门外亮光一闪,又掷进一把
刀来,这一次却是掷给那单刀被夺的汉子。那人伸手接住,他
适才兵刃脱手,颇觉脸上无光,非立功难以挽回颜面,当下
舞刀抢攻,向苗人凤迎面砍去。
苗人凤凝立不动,听得正面刀来,左侧鞭至,仍是不闪
不架,待得刀鞭离身不过半尺,猛地转身,刷的一刀,正中
持鞭者右臂,手臂立断,钢鞭落地。那人长声惨呼。持刀者
吓了一跳,伏身向旁滚开。
胡斐心中一动:“这一招‘鹞子翻身刀’明明是我胡家刀
法,苗大侠如何会使?而他使得居然比我更是精妙!”
屋中其余四人一愣之下,有人开口叫了起来:“苗瞎子也
会使刀!”
田归农猛地记起:当年胡一刀和苗人凤曾互传刀法剑法,
又曾交换刀剑比武,心中一凛,叫道:“他使的是胡家刀法,
与苗家剑全然不同。大伙儿小心些!”
苗人凤哼了一声,说道:“不错,今日叫鼠辈见识胡家刀
法的厉害!”踏上两步,一招“怀中抱月”,回刀一削,乃是
虚招,跟着“闭门铁扇”,单刀一推一横,又有一人腰间中刀,
倒在地下。
胡斐又惊又喜:“他使的果然是我胡家刀法!原来这两招
虚虚实实,竟可以如此变化!”要知苗人凤得胡一刀亲口指点
刀法的妙诣要旨,他武功根底又好,比之胡斐单从刀谱上自
行琢磨,所知自然更为精深。
但见苗人凤单刀展开,寒光闪闪,如风似电,吆喝声中,
一招“沙僧拜佛”,一人花枪折断,斜肩被劈,跟着“上步摘
星刀”,又有一人断腿跌倒。
田归农叫道:“钱四弟,出来,出来!”他见苗人凤大展
神威,这时屋中只剩下了一个使单刀的“钱四弟”,即令有人
冲入相援,也未必能操胜算,决意诱他出屋用铁链擒拿。但
苗人凤拦住屋门,那姓钱的如何能够出来?
苗人凤知道此人便是阴毒手法砍伤自己右腿之人,决不
容他如此轻易脱逃,钢刀晃动,将他逼在屋角之中,猛的一
刀“穿手藏刀”砍将出去,呛啷一响,那人单刀脱手。这人
极是狡猾,乘势在地下一滚,穿过桌底,想欺苗人凤眼不见
物,便此逃出屋去。苗人凤顺手抓起一张板凳,用力掷出。那
人正好从桌底滚出,砰的一声,板凳撞正他的胸口。这一掷
力道何等刚猛,登时肋骨与凳脚齐断,那人立时昏死过去。
苗人凤片刻间连伤五人,总算他知这些人全是受田归农
指使,与自己无冤无仇,因此未下杀手,每人均使其身受重
伤而止。但零时之间五名好手一齐倒地,屋外众人无不骇然,
均想:“这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果然了得!若他眼睛不瞎,
我辈今日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田归农朗声笑道:“苗兄,你武功越来越高,小弟佩服得
很。来来来,小弟用天龙剑领教领教你的胡家刀法!”接着使
个眼色,那些手握铁链的汉子上前几步,余人却退了开去。
苗人凤道:“好!”他也料到田归农必有阴险的后着,但
形格势禁,非得出屋动手不可。
胡斐突然说道:“且慢!姓田的,你要领教胡家刀法,何
必苗大侠亲自动手,在下指点你几路,也就是了!”
田归农见他适才掷刀接刀的手法劲力,已知他不是平常
少年,但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向他横了一眼,冷笑道:“你
是何人?胆敢在田大爷面前口出狂言?”
胡斐道:“我是苗大侠的朋友,适才见苗大侠施展胡家刀
法,心下好生敬佩,记住了他几下招数,就想试演一番。阁
下手中既然有剑,只好劳你大驾,给我喂喂招了!”
田归农气得脸皮焦黄,还没开口,胡斐喝道:“看刀!”一
招“穿手藏刀”,当胸猛劈过去,正是适才苗人凤用以打落姓
钱的手中兵刃这一招。田归农举剑封架,当的一响,刀剑相
交,田归农身子一晃,胡斐却退了一步。
要知田归农是天龙门北宗的掌门人,一手天龙剑法自幼
练起,已有四十年的造诣,功力自比胡斐深厚得多。两人这
一较内力,胡斐竟自输了一筹。但田归农见对方小小年纪,膂
力竟如此沉雄,满以为这一剑要将他单刀震飞,内伤呕血,那
知他只退了一步,脸上若无其事,倒也不禁暗自惊诧。
苗人凤站在门口,听得胡斐上前,听得刀削的风势,又
听得两人刀剑相交,胡斐倒退,说道:“小兄弟,你这招‘穿
手藏刀’使得一点不错。可是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
不在以力碰力。请你退开,让我瞎子来收拾他。”
胡斐听到“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不在以力碰
力”这两句话,心念一动,暗道:“苗大侠这两句话令我茅塞
顿开,跟敌人硬拚,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又想起当年
赵半山在商家堡讲解武学精义,正与苗人凤的说法不谋而合,
心中一喜之下,大声道:“且慢!苗大侠适才所使刀法我只试
了一招,还有十几招未试。”转过头来,向田归农道:“这一
招‘穿手藏刀’,你知道厉害了么?”
田归农喝道:“浑小子,还不给我滚开!”
胡斐说道:“好,你不服气,待我把胡家刀法一一施展,
若是我使得不对,打你不过,我跟你磕头。倘若你输了呢?”
田归农满肚子没好气,喝道:“我也跟你磕头!”
胡斐笑道:“那倒不用!你若不敌胡家刀法,那就须立时
将锺氏三雄放了。这三位武功修为,可比你高明得太多。若
说单打独斗,你决非三位锺兄敌手。单凭人多,那算甚么英
雄?”他这番话一则激怒对方,二则也是替锺氏三雄出气。
三锺双手被缚,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甚是感激。
田归农行事本来潇洒,但给胡斐这么一激,竟是大大的
沉不住气,心想:“你想输了给我磕头?有这么便宜事!今日
叫你的小命难逃我的剑底。”当下左袖一拂,左手捏个剑诀,
斜走三步,他心中虽怒,却不莽进,使的竟是正规的天龙门
一字剑法。
众人见首领出手,一齐退开,手执火把的高高举起,围
成一个明晃晃的火圈。
胡斐叫道:“‘怀中抱月’,本是虚招,下一招‘闭门铁
扇’!”口中吆喝,单刀一推一横,正与苗人凤适才所使的一
模一样。田归农身子一闪,横剑急刺。胡斐叫道:“苗大侠,
下一招怎么?我对付不了啦!”
苗人凤听他叫出“怀中抱月”与“闭门铁扇”两招的名
字,也不怎么惊异,因胡家刀法的招数外表上看去,和武林
中一般大路刀法并无多大不同,只是变化奇妙,攻则去势凌
厉,守则门户严谨,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令人莫测高深,这
时听胡斐急叫,眉头一皱,叫道:“沙僧拜佛。”
胡斐依言一刀劈去。田归农长剑斜刺,来点胡斐手腕。
苗人凤叫道:“鹞子翻身!”他话未说完,胡斐已使“鹞
子翻身”砍去。田归农吃了一惊,急忙退开一步,嗤的一声,
长袍袍角已被刀锋割去一块。他脸上微微一红,刷刷刷连刺
三剑,迅捷无伦,心想:“难道你苗人凤还来得及指点?”
苗人凤一惊,暗叫要糟。却听胡斐笑道:“苗大侠我已避
了他三剑,怎地反击?”苗人凤顺口道:“关平献印!”胡斐道:
“好!”果然是一刀“关平献印”!
这一刀劈去,势挟劲风,威力不小,但苗人凤先已叫出,
田归农是武林一大宗派的掌门,所学既精,人又机灵,早已
抢先避开。胡斐跟着一刀削去,这一招是“夜叉探海”。他刀
到中途,苗人凤也已叫了出来:“夜叉探海!”
十余招一过,田归农竟被迫得手忙脚乱,全处下风,一
瞥眼见旁观众人均有惊异之色,当下剑法一变,快击快刺。胡
斐展开生平所学,以快打快。苗人凤口中还在呼喝:“上步抢
刀,亮刀势,观音坐莲,浪子回头……”众人只见胡斐刀锋
所向,竟与苗人凤叫的若合符节,无不骇然。
其实这事也不希奇。明末清初之时,胡苗范田四家武功
均有声于世。苗人凤为一代大侠,专精剑术,对天龙门剑术
熟知于胸,这时田胡两人相斗,他眼睛虽然不见,一听风声
即能辨知二人所使的大致是何招术。胡斐出招进刀,其实是
依据自己生平所学全力施为,若是听到苗人凤指点再行出力,
在这生死系于一发的拚斗之际,哪里还来得及?只是他和苗
人凤所学的胡家刀法系出同源,全无二致。苗人凤口中呼喝
和他手上施为,刚好配得天衣无缝,倒似是预先排演纯熟、在
众人之前试演一般。
田归农暗想:“莫非这人是苗人凤的弟子?要不然苗人凤
眼睛未瞎,装模作样的包上一块白布,实则瞧得清清楚楚?”
想到此处,不禁生了怯意。胡斐的单刀却越使越快。
这时苗人凤再也无法听出两人的招数,已然住口不叫,心
中却在琢磨:“这少年刀法如此精奇,不知是哪一位高手的门
下?”
若是他双目得见,看到胡斐的胡家刀法使得如此精纯,自
早料到他是胡一刀的传人了!
众人围着的圈子越离越开,都怕被刀锋剑刃碰及。
胡斐一个转身,却见程灵素站在圈子之内,满脸都是关
注之情,不知怎的,竟在这酣斗之际,脑海中飘过了王铁匠
向他所唱的四句情歌,不禁向她微微一笑,突然转头喝道:
“‘怀中抱月’,本是虚招!”
话声未毕,当的一声,田归农长剑落地,手臂上满是鲜
血,踉跄倒退,身子晃了两晃,喷出一口血来。
原来“怀中抱月”,本是虚招,下一招是“闭门铁扇”。这
两招一虚一实,当晚苗人凤和胡斐各已使了一次,田归农自
是瞧得明白,激斗中猛听得“怀中抱月,本是虚招”这八字,
自然而然的防他下一招“闭门铁扇”。哪知道胡家刀法妙在虚
实互用,忽虚忽实,这一招“怀中抱月”却突然变为实招,胡
斐单刀回抱,一刀砍在他的腕上,跟着刀中夹掌,在他胸口
结结实实的猛击一掌。
胡斐笑道:“你怎地如此性急,不听我说完?我说‘怀中
抱月,本是虚招,变为实招,又有何妨?’你听了上半截,没
听下半截!”
田归农胸口翻腾,似乎又要有大口鲜血喷出,知道今日
已一败涂地,又怕苗人凤眼睛其实未瞎,强行运气忍住,一
指锺氏三雄,命手下人解缚,随即将手一挥,转过身去,忍
不住又是一口血吐出。
那放锥的小姑娘田青文是田归农之女,是他前妻所生,她
见父亲身受重伤,急忙抢上扶住,低声道:“爹,咱们走吧?”
田归农点点头。
众人群龙无首,人数虽众,却已全无斗志。苗人凤抓起
屋中受伤五人,一一掷出。众人伸手接住,转身便走。
程灵素叫道:“小姑娘,暗器带回家去!”右手一扬,铁
锥向田青文飞去。
田青文竟不回头,左手向后一抄接住,手法极是伶俐。哪
知锥甫入手,她全身一跳,立即将铁锥抛在地下,左手连连
挥动,似乎那铁锥极其烫手一般。
胡斐哈哈一笑,说道:“赤蝎粉!”程灵素回以一笑,她
果然是在铁锥上放了赤蝎粉。
片刻之间,田归农一行人去得干干净净,小屋之前又是
漆黑一团。
锺兆英朗声道:“苗大侠,贼子今日败去,不会再来。我
三兄弟维护无力,大是惭愧,望你双目早日痊可。”又向胡斐
道:“小兄弟,我三锺交了你这位朋友,他日若有差遣,愿尽
死力!”三人一抱拳,径自快步去了。
胡斐知他三人失手被擒,脸上无光,当下不便再说什么。
苗人凤心中恩怨分明,口头却不喜多言,只是拱手还礼,耳
听得田归农一行人北去,锺氏三雄却是南行。
程灵素道:“你两位武功惊人,可让我大开眼界了。苗大
侠,请你回进屋去,我瞧瞧你的眼睛。”
当下三人回进屋中。胡斐搬起倒翻了的桌椅,点亮油灯。
程灵素轻轻解开苗人凤眼上的包布,手持烛台,细细察看。
胡斐不去看苗人凤的伤目,只是望着程灵素的神色,要
从她脸色之中,看出苗人凤的伤目是否有救。但见程灵素的
眼珠晶莹清澈,犹似一泓清水,脸上只露出凝思之意,既无
难色,亦无喜容,直是教人猜度不透。
苗人凤和胡斐都是极有胆识之人,但在这一刻间,心中
的惴惴不安,尤甚于身处强敌环伺之中。
过了半晌,程灵素仍是凝视不语。苗人凤微微一笑,说
道:“这毒药药性厉害,又隔了这许多时刻,若是难治,姑娘
但说不妨。”程灵素道:“要治到与常人一般,并不为难,只
是苗大侠并非常人。”胡斐奇道:“怎么?”程灵素道:“苗大
侠人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武功如此精强,目力自亦异乎寻
常,再者内力既深,双目必当炯炯有神,凛然生威。倘若给
我这庸医治得失了神采,岂不可惜?”
苗人凤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姑娘吐属不凡,手段自是
极高的了。但不知跟一嗔大师怎生称呼?”程灵素道:“原来
苗大侠还是先师的故人……”苗人凤一怔,道:“一嗔大师亡
故了么?”程灵素道:“是。”
苗人凤霍地站起,说道:“在下有言要跟姑娘说知。”
胡斐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奇怪,又想:“程姑娘的师父毒
手药王法名叫做“无嗔’,怎么苗大侠称他为‘一嗔’?”
只听苗人凤道:“当年尊师与在下曾有小小过节,在下无
礼,曾损伤过尊师。”程灵素道:“啊,先师左手少了两根手
指,那是给苗大侠用剑削去的?”苗人凤道:“不错。虽然这
番过节尊师后来立即便报复了,算是扯了个直,两不吃亏,但
前晚这位兄弟要去向尊师求救之时,在下却知是自讨没趣,枉
费心机。今日姑娘来此,在下还道是奉了尊师之命,以德报
怨,实所感激。可是尊师既已逝世,姑娘是不知这段旧事的
了?”程灵素摇头道:“不知。”
苗人凤转身走进内室,捧出一只铁盒,交给程灵素,道:
“这是尊师遗物,姑娘一看便知。”
那铁盒约莫八寸见方,生满铁锈,已是多年旧物。程灵
素打开盒盖,只见盒中有一条小蛇的骨骼,另有一个小小磁
瓶,瓶上刻着“蛇药”两字,她认得这种药瓶是师父常用之
物,但不知那小蛇的骨骼是何用意。
苗人凤淡淡一笑,说道:“尊师和我言语失和,两人动起
手来。第二天尊师命人送了这只铁盒给我,传言道:‘若有胆
子,便打开盒子瞧瞧,否则投入江河之中算了。’我自是不受
他激,一开盒盖,里面跃出这条小蛇,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
这条小蛇剧毒无比,我半条手臂登时发黑。但尊师在铁盒中
附有蛇药,我服用之后,性命是无碍的,这一番痛苦却也难
当之至。”说着哈哈大笑。
胡斐和程灵素相对而嘻,均想这番举动原是毒手药王的
拿手好戏。
苗人凤道:“咱们话已说明,姓苗的不能暗中占人便宜。
姑娘好心医我,料想起来决非一嗔大师本意,烦劳姑娘一番
跋涉,在下就此谢过。”说着一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便是
送客之意。
胡斐暗暗佩服,心想苗人凤行事大有古人遗风,豪迈慷
慨,不愧“大侠”两字。
程灵素却不站起,说道:“苗大侠,我师父早就不叫‘一
嗔’了啊。”苗人凤道:“什么?”
程灵素道:“我师父出家之前,脾气很是暴躁。他出家后
法名‘大嗔’,后来修性养心,颇有进益,于是更名‘一嗔’。
倘若苗大侠与先师动手之时,先师不叫一嗔,仍是叫作大嗔,
这铁盒中便只有毒蛇而无解药了。”苗人凤“啊”的一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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