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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15 金庸(现代)
步凝稳,双目有威,多半武功高强。
这人正是五虎门掌门人南霸天凤天南,他陪着京里来的
两名侍卫在府内饮宴,听得下人一连串的来报,有人混闹酒
楼、当铺、赌场。他不愿在御前侍卫跟前失了气派,一直置
之不理,心想这些小事,手下人定能打发,直听到儿子遭擒,
被拿到北帝庙中要开膛剖肚,这才匆匆赶来。他还道是极厉
害的对头来到寻仇,哪知一看胡斐,竟是个素不相识的乡下
少年,当下更不打话,俯身便要扶起儿子。
胡斐心想:“这老家伙好狂,竟将我视如无物。”待他弯
腰俯身,一掌便往他腰间拍去。凤天南竟不回身,左手回掌,
想将他手掌格开。胡斐一催劲力,啪的一声,双掌相交,凤
天南身子一晃,险些跌在儿子身上,才知这乡下少年原来是
个劲敌。当下顾不得去扶儿子,右手横拳,猛击胡斐腰眼。
胡斐见他变招迅捷,拳来如风,果然是名家身手,挥刀
往他拳头上疾砍下去。这一刀虽然凶猛,凤天南也只须一缩
手便能避过,但凤一鸣横卧在地,他缩手不打紧,儿子却要
受了这一刀。当此危急之际,他应变倒也奇速,一扯神坛前
的桌披,倒卷上来,格开了这一刀。胡斐叫道:“好!”左手
伸出,已抓住桌披一端。两人同时向外拉扯,啪啦的一响,桌
披从中断为两截。
此时凤天南哪里还有半点小觑之心?向后跃开半丈,早
有弟子将他的兵刃黄金棍送在手中。这金棍长达七尺,径一
寸有半,通体黄金铸成,可算得武林中第一豪阔富丽的沉重
兵器。他将金棍一抖,指着胡斐说道:“阁下是哪一位老师的
门下?凤某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却要请教。”胡斐道:“我
一块凤凰肉给你儿子偷吃了,非剖开他肚子瞧个明白不可。”
凤天南凭一条熟铜棍打遍岭南无敌手,这才手创五虎门,
在佛山镇定居,家业大发之后,将熟铜棍改为黄金棍。武家
所用之棍,以齐眉最为寻常,依身材伸缩,短者五尺不足,长
者六尺有余,凤天南这条棍却长达七尺,黄金又较镔铁重近
两倍,仗着他膂力过人,使开来两丈之内一团黄光,端的是
厉害之极。
他听了胡斐之言,知道今日已不能善罢,金棍起处,手
腕抖了两抖,棍端将神坛上两点烛火点熄了,叫道:“在下素
来爱交朋友,与尊驾素不相识,何苦为一个穷家小子伤了江
湖义气?是友是敌,但凭尊驾一言而决。”
要知金棍乃极沉重的兵器,他一抖棍花而打灭烛火,妙
在不碰损半点蜡烛,烛台毫不摇晃,手法之准,可说是极罕
见的功夫。他言语中软里带硬,要胡斐知难而退,不必多管
闲事。胡斐笑道:“是啊,你的话再对也没有,你只须割一块
凤凰肉赔我,我立即拍拍灰尘走路,你看可好?”凤天南脸一
沉,喝道:“既是如此,咱们兵刃上分高下便了。”说着提棍
跃向院子。
胡斐提起凤一鸣往地下一摔,将单刀插在他的身旁,喝
道:“你若是逃走,便要你老子抵命!”空手走出,大声道:
“老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大名鼎鼎‘杀官殴吏拔凤毛’便
是。凤毛拔不到,臭鸡臭鸭的屁股毛拔几根也是好的。大家
瞧清楚了。”一言甫毕,突然左手探出,径来抓对方棍头。凤
天南知他武功厉害,心想你自己托大,不用兵刃,那可怪不
得我,眼见他出手便夺兵刃,竟对自己藐视已极,当下棍尾
抖起,一招“驱云扫月”,向他头颈横扫过来。
这一招虽以横扫为主,但后着中有点有打,有缠有挑,所
谓“单头双头缠头,头头是道;正面侧面背面,面面皆灵”,
的是武学中的极上乘棍法。胡斐身随棍转,还了一掌。
众人凝神屏息,注视二人激斗。凤天南手下人数虽众,但
不得他的示意,谁也不敢插手相助,何况二人纵跃如风,旁
人武功远远不及,便要相助,也是无从着手。
二人恶斗正酣,庙门中又闯进三个人来。当先一个妇人
乱发披身,满身血污,正是锺四嫂。她一路磕头,一路爬着
进来,身后跟着二人,一个是她丈夫锺阿四,一个是她儿子
锺小二。
锺四嫂跪在地下,不住向凤天南磕头,哈哈大笑,叫道:
“凤老爷你大仁大义,北帝爷爷保佑你多福多寿,保佑你金玉
满堂,四季发财。我小三子在阎王爷面前告了你一状,阎王
爷说你大富大贵,后福无穷哪。”她疯疯癫癫地又跪又拜,又
哭又笑。锺阿四却铁青着脸,一声不作。
凤天南与胡斐拆了十余招,早已全然落在下风。金棍挥
成的圈子越来越小,见锺四嫂似疯非疯地向着自己跪拜,更
是心神不宁,知道再斗下去定要一败不可收拾,当下劲贯双
臂,使一招“扬眉吐气”,往胡斐下颚挑去。
这一棍势夹劲风,金光耀眼,胡斐却不闪不缩,伸手竟
然硬夺他的金棍。凤天南又惊又喜,心想:“你这只手爪子就
算是铁铸的,也打折了你。”当下力透手腕,急挑之力更大。
胡斐手掌与棍头一搭着,轻轻向后一缩,已将他挑力卸去,手
指弯过,抓住了棍头。总算凤天南在这条棍上已下了三十余
年苦功,忙使一招“上滑下劫”,跟着一招“翻天彻地”,以
极刚猛的外劲硬夺回去。胡斐叫道:“拔臭鸡毛了!”双手自
外向内圈转,却来捏他咽喉,也不知他如何移动身形,竟在
这一抓一夺之际,顺势攻进了门户。凤天南的金棍反在外档,
已然打他不着。
凤天南大骇之下,急忙低头,同时伸出手护颈。胡斐左
手在他天灵盖上轻轻一拍,除下他的帽子,右手已抓住他的
辫子尾端,叫道:“这一掌暂不杀你!”左手已然抓住辫根,双
手向外一分,蹦的一声,一条辫子断成了两截。凤天南吓得
面如土色,急忙跃开。胡斐右手一扬,凤天南的帽子飞出,刚
好套在石蛇头上,跟着踏上两步,一掌击在石龟昂起的头顶,
砰的一响,水花四溅,石龟之头齐颈而断,落入水塘。胡斐
哈哈一笑,将凤天南那条长辫绕在石龟颈中,双手弹一弹身
上灰尘,笑道:“还打么?”
旁观众人见他显了这手功夫,人人脸上变色。凤天南知
他适才这一掌确是手下留情,否则以掌击石龟之力击在自己
头顶,哪里还有命在?但断辫绕龟,飞帽戴蛇,如此的奇耻
大辱如何忍耐得了?舞动金棍,一招“青龙卷尾”,猛扫而至。
这时他已是性命相拚,再非以掌门人身分与人比武过招。
胡斐心想:“此人平素横得可以,今日若不扫尽他的颜面,
佛山一镇之人冤气难出。”见他金棍上威力虽增,棍法却已不
如适才灵动,空手拆了几招,见他使一招“铁牛耕地”,着地
卷到,当下看准棍端,右足一脚踹了下去,棍头着地,给他
踏在脚下。凤天南急忙运劲后夺,胡斐出脚奇快,刚觉右脚
下有些松动,左足已踏在棍腰,猛力住下一蹬。凤天南再也
拿捏不住,双手一松,棍尾正好打中他右足足背,两根小骨
登时断折。
这一下痛得他脸如金纸,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哼,双
手反在背后,朗声说道:“我学艺不精,无话可说。你要杀要
剐,悉听尊便。”锺四嫂却还是不住向他磕头,哭叫:“多谢
凤老爷成全了我家小三子,他真是偷吃了你的鹅么?”
胡斐见凤天南败得如此狼狈,实不想再折辱于他。但见
到锺四嫂发疯的惨状,神坛前石板上的血迹,心想这南霸天
除了此事之外,这许多年来定是更有不少恶行,既撞在我的
手里,岂能轻饶?当下大踏步过去,将凤一鸣一把提起,拔
起插在地下的单刀,转头向凤天南道:“凤老爷。我和你无冤
无仇,可是令郎偷吃了我的凤凰肉,实在太不讲理。这里佛
山镇的人都护着你,我冤屈难明,只好剖开令郎的肚子,让
列位瞧瞧。”说着刀锋在凤一鸣的肚子上轻轻一拖,雪白的肌
肤上登时现出一条血痕。
凤天南固然作恶多端,却颇有江湖汉子的气概,败在胡
斐手下之后,仍是十分刚硬,不失掌门人的身分,但一见独
生爱子要惨被他开膛剖腹,不由得威风尽失,傲气全消,叫
道:“且慢!”从身旁手下人手中,抢过一柄单刀。
胡斐笑道:“你还不服气,要待再打一场?”凤天南惨然
道:“一身做事一身当,凤某行事不当,惹得尊驾打这个抱不
平,这与小儿可不相干。凤某不敢再活,但求饶了小儿性命。”
说着横过单刀,便往颈中刎去。
忽听得屋梁上一人大叫:“凤大哥,使不得!”原来那个
粗壮大汉兀自双手抱住横梁,悬身半空。
凤天南脸露苦笑,挥刀急砍。众人大吃一惊之下,谁也
不敢阻拦,眼见他单刀横颈,立时要血溅当场、尸横祖庙,忽
听得嗤嗤声响,一件暗器从殿门外自高而下的飞射过来,铮
的一声,在单刀上一碰。凤天南手一荡,单刀立时歪了,但
还是在左肩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迸流。
胡斐定睛一看,只见射下的暗器却是一枚女子手上所戴
的指环。凤天南膂力甚强,这小小一枚首饰,居然能将他手
中单刀荡开,那投掷指环之人的武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他
心中惊诧,纵身抢到天井,跃上屋顶,但见西南角上人影一
闪,倏忽间失了踪迹。胡斐右足一点,扑了过去,暮色苍茫
之中,四顾悄然,竟无人影,他心中嘀咕:“这背影小巧苗条,
似是女子模样,难道世间女子之中,竟有这等高手?”
他生怕凤天南父子逃走,不敢在屋顶久耽,随即转身回
殿,只见凤天南父子搂抱在一起。凤天南脸上老泪纵横,也
不知是爱是怜,是痛是悔?
胡斐见了这副情景,倒起了饶恕他父子之意。凤天南放
脱儿子,走到胡斐跟前,扑地跪下,说道:“我这条老命交在
你手里,但望高抬贵手,饶了我儿子性命。”凤一鸣抢上来说
道:“不,不!你杀我好了。你要替姓锺的报仇,剖我肚子便
是。”
胡斐一时倒不知如何发落,若要杀了二人,有些不忍下
手,倘是给他父子俩一哭一跪,便即饶恕,又未免太便宜了
他们。正自踌躇,锺阿四突然走上前来,向胡斐道:“好汉爷
救了小人的妻儿,又替小人一家明冤雪恨,大恩大德,小人
粉身难报。”一面说,一面扑翻在地,冬冬冬冬,磕了几个响
头。胡斐连忙扶起。
锺阿四转过身来,脸色铁青,望着凤天南道:“凤老爷,
今日在北帝爷爷神前,你凭良心说一句,我家小三子有没偷
你的鹅吃?”凤天南为胡斐的威势所慑,低头道:“没有。是
……是我弄错了。”锺阿四又道:“凤老爷,你再凭良心说,你
叫官府打我关我,逼死我的儿子,全是为了要占我的菜园,是
不是?”
凤天南向他脸上望了一眼,只见这个平时忠厚老实的菜
农,咬紧牙关,目喷怒火,神情极是可怕,不由得低下了头,
不敢回答。锺阿四道:“你快说,是也不是?”凤天南抬起头
来,道:“不错,杀人偿命,你杀我便了。”
忽听庙门外一人高声叫道:“自称拔凤毛的小贼,你敢不
敢出来斗三百回合?你在北帝庙中缩头缩颈,干么不敢出来
啊?”这几句话极是响亮,大殿上人人相顾愕然,听那声音粗
鲁重浊,满是无赖地痞的口气。
胡斐一怔之下,抢出庙门,只见前面三骑马向西急驰,马
上一人回头叫道:“缩头乌龟,料你也不敢和老子动手。”胡
斐大怒,见庙门旁一株大红棉树下系着两匹马,纵身过去一
跃上马,拉断缰绳,双腿一夹,催动坐骑,向那三人急追下
去。
远远望见三乘马向西沿着河岸急奔,瞧那三人坐在马背
上的姿式,手脚笨拙,骑术更劣,不知是否有意做作,但胯
下所乘却是良马,胡斐赶出里许,始终没能追上。听那三人
不时高声叫骂,肆无忌惮,对自己毫不畏惧,实似背后有极
厉害之人撑腰,他焦躁起来,俯身在地下抓起几块石子,手
腕抖处,五六块石子飞了出去,只听得“啊哟”“妈呀”之声
不绝,三个汉子同时打中,一齐摔下马来。
两个人一跌下来,趴在地上大叫,第三人却左足套在马
镫之中,被马拖着直奔,霎时之间已转入柳荫深处。
胡斐跳下马来,只见那二人按住腰臀,哼哼唧唧的叫痛。
胡斐在一人身上踢了一脚,喝道:“你说要和我斗三百回合,
怎不起身来斗?”那人爬起身来,说道:“欠了赌债不还,还
这么横!总有一日凤老爷亲自收拾你。”胡斐一怔,问道:
“谁欠了赌债不还?”
另一人猛地里跳将起来,迎面一拳往胡斐击去。这一拳
虽有几斤蛮力,但出拳不成章法,显是全无武功。胡斐微微
一笑,挥手轻带。那人一拳打偏,砰的一声,正好打中同伴
的鼻子,登时鼻血长流。出拳之人吓了一跳,不明白怎地这
一拳去势全然不对,只抚着拳头发呆。被击之人大怒,喝道:
“狗娘养的,打起老子来啦!”飞起一腿,踢在他的腰里。那
人回手相殴,砰砰嘭嘭,登时打得十分热闹,不再理会胡斐。
胡斐见这二人确实不会武功,居然敢向自己叫阵,其中
大有蹊跷,双手分别抓住两人头颈,往后一扯,将两人分了
开来。但两人打得眼红了,不住口的污言秽语互相辱骂,一
个骂对方专偷人家萝卜,另一个说对方是佛山的偷鸡好手,看
来两人都是市井无赖,心中越加起疑,大声喝道:“谁叫你们
来骂我的?”说着双手一摆,砰的一下,将两人额角对额角的
一撞,登时变了两条怒目相向的独角龙。
那偷鸡贼胆子极小,一吃到苦头,连声:“爷爷,公公,
我是你老人家的灰孙子。”胡斐喝道:“呸,我有你这等贱孙
子?快说。”那偷鸡贼道:“英雄会馆开宝的邝宝官说,你欠
了会馆里的赌债不还,叫我们三个引你出来打一顿。他给了
我们每人五钱银子,这坐骑也是他借的。你赌债还不还,不
关我事……”
胡斐听到这处,“啊”的一声大叫,心道:“糟啦,糟啦!
我恁地胡涂,竟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双手往外一送,将
两名无赖双双跌了个狗吃屎,飞身上马背,急往来路驰回,心
想:“凤天南父子定然躲了起来,偌大一座佛山镇,我却往哪
里找去?好在他搜刮霸占的产业甚多,我一处处的闹将过去,
搅他个天翻地覆,瞧他躲得到几时?”
不多时已回到北帝庙前,庙外本有许多人围着瞧热闹,这
时已走得干干净净,连孩子也没留下一个。胡斐心想:“那凤
天南果然走了。”翻身下马,大踏步走向庙中,一步跨进大殿,
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胸口呼吸登时凝住,只吓得身子摇摇
摆摆,险些要坐倒在地。
原来北帝庙大殿上满地鲜血,血泊中三具尸身,正是锺
阿四、锺四嫂、锺小二三人,每人身上都是乱刀砍斩的伤口,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胡斐呆了半晌,一股热血从胸间直冲上来,禁不住伏在
大殿地上,放声大哭,叫道:“锺四哥四嫂,锺家兄弟,是我
胡斐无能,竟然害了你们性命。”只见三人虽死,眼睛不闭,
脸上充满愤怒之色。他站起身来,指着北帝神像说道:“北帝
爷爷,今日要你作个见证,我胡斐若不杀凤天南父子给锺家
满门报仇,我回来在你座前自刎。”说着砰的一掌,将神案一
角打得粉碎,案上供奉的香炉烛台都震在地下。
他定神一想,到庙门外牵进马匹,将三具尸身都放上马
背,心中悔恨不已:“我年幼无知,不明江湖上的鬼蜮伎俩,
却来出头打抱不平,枉自又害了三条人命。那姓凤的家中便
是布满了刀山油锅,今日也要闯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当下
牵了马匹,往大街而来。
但见家家店铺都关上了大门,街上静悄悄的竟无一个人
影,只听得马蹄得得,在石板路上一路响将过去。
胡斐来到英雄当铺和英雄酒楼,逐一踢开大门,均是寂
然无人,似乎霎时之间,佛山镇上数万人忽地尽数消失,只
是当铺与酒楼各处堆满柴草,不知是何用意。再去赌场,也
是一个人也没有,成万两银子却兀自放在门板之上,没一人
敢动。
胡斐随手取了几百两放入包袱,心中暗暗惊讶:“这凤天
南定然摆下鬼计,对付于我,彼众我寡,莫要再上他的当。”
他步步留神,沿街走去,转了几个弯,只见一座白墙黑
瓦的大宅第,门上悬着一面大匾,写着“南海凤第”四个大
字。那宅第一连五进,气象宏伟。大门、中门一扇扇都大开
着,宅中空空荡荡的似乎也无一人。胡斐心道:“就算你机关
万千,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龟洞,瞧你出不出来。”正要去觅柴
草放火,忽见屋子后进和两侧都有烟火冒将上来,一怔之间,
已明其理:“这凤天南好厉害的手段,竟然舍却家业不要,自
己一把火烧个干净。如此看来,他定要高飞远走。若不急速
追赶,只怕给他躲得无影无踪。”
于是将马匹牵到凤宅旁锺家菜园,找了一柄锄头,将锺
阿四夫妇父子三人葬了。只见菜园中萝卜白菜长得甚为肥美,
菜畦旁丢着一顶小孩帽子,一个粗陶娃娃。胡斐越看越是伤
心恼怒,伏地拜了几拜,暗暗祝祷:“锺家兄嫂,你若在天有
灵,务须助我,不能让那凶手走脱了。”
忽听得街上脚步声响,数十人齐声呐喊:“捉拿杀人放火
的凶手!”“莫走了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那小强盗便在这
里。”
胡斐绕到一株大树之后,向外一张,只见二三十名衙役
兵丁,手执弓箭刀枪、铁尺铁链,在凤宅外虚张声势地叫喊。
他凝神一看,人群中并无凤家父子在内,心道:“这凤天南惊
动官府,明知拿我不住,却是要挡我一阵。”当下纵身上马,
向荒僻处疾驰而去。
出得镇来,回头望时,只见凤宅的火焰越窜越高,同时
当铺、酒楼、赌场各处也均冒上火头。看来凤天南决意将佛
山镇上的基业尽数毁却,那是水远不再回头的了。胡斐心中
恼恨,却也不禁佩服这人阴鸷狠辣,勇断明决,竟然不惜将
十来年的经营付之一炬,心想:“此人这般工于心计,定有藏
身避祸的妙策,该当到何处找他才是?”一时立马佛山镇外,
徬徨不定。
远远听得人声嘈杂,救火水龙在石板路上隆隆奔驰。胡
斐心想:“适才追那三个无赖,来去不到半个时辰。这凤天南
家大业大,岂能在片刻之间料理清楚?他今晚若不亲自回来
分断,定有心腹亲信去他藏身的所在请示。我只守住路口便
了。”
料想白日定然无人露面,于是在僻静处找了株大树,爬
上树去闭目养神,想到锺家四口被害的惨状,悲愤难平,心
中翻来覆去地起誓:“若不杀那凤贼全家,我胡斐枉自生于天
地之间。”
等到暮色苍茫,他走到大路之旁,伏在长草中守候,睁
大了眼四处观望,几个时辰过去,竟是没点动静,直到天色
大明,除了卖菜挑粪的乡农之外,无人进出佛山。
正感气沮,忽听马蹄声响,两乘快马从镇上奔了出来,马
上乘客穿着武官服色,却是京中侍卫的打扮。
胡斐心中一动,记起凤一鸣曾道,他父亲因要陪伴御前
侍卫,不能分身来见,这两名侍卫定与凤天南有所干连。心
念甫起,两骑马已掠过他伏身之所,当即捡起一块小石,伸
指弹出,波的一声轻响,一匹马的后腿早着。石子正好打中
那马后腿的关节,那马奔跑正速,突然后腿一曲,向后坐倒,
那腿登时断折。
马上乘客骑术甚精,这一下变故突起,他提身跃起,轻
轻落在道旁,见马匹断了后腿,连声哀鸣,不由得皱起眉头,
叫道:“糟糕,糟糕。”
胡斐离着他有七八丈远,只见另一名侍卫勒马回头,问
道:“怎么啦?”那侍卫道:“这畜牲忽然失蹄,折断了腿,只
怕不中用啦。”胡斐听了他说话的声音,猛然想起这人姓何,
数年前在商家堡中曾经见过。
另一名侍卫道:“咱们回佛出去,另要一头牲口。”那姓
何的侍卫正是当年和徐铮打过一架的何思豪,说道:“凤天南
走得不知去向,佛山镇上乱成一团,没人理事,还是去向南
海县要马吧。”说着拔出匕首,在马脑袋中一剑插进,免得那
马多受痛苦。
那侍卫道:“咱们合骑一匹马吧,慢慢到南海县去。何大
哥,你说凤天南当真不回佛山了?”何思豪道:“他毁家避祸,
怎能回去?”那侍卫道:“这次南来,不但白辛苦一趟,还害
死了你一匹好马。”
何思豪跨上马背,说道:“也不一定是白辛苦。福大帅府
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是何等盛事,凤天南是五虎门掌门,未
必不到。”说着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背上乘了两人,不能
快跑,只有迈步缓行。
胡斐听了“福大帅府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这几个字,心
里一喜,暗想:“天下掌门人聚会,那可热闹得紧哪。凤天南
便算不去,他落脚何方,多少也能在会中打听到一些消息。但
不知那福大帅邀会各派掌门人,却是为了何事?”
第六章 紫衣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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