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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女

_3 杜修蘭 (当代)
麼可疑的蛛絲馬跡啟人疑竇?我驚疑得仔細暗察,看看她們說那樣的笑話,有沒有
特別的涵義?是不是別有所指?一直要到我和詹清清獨處的時候,才能伸展一下手
腳,鬆弛一下緊繃的神經,那感覺像十九世紀愛美的仕女們終日穿著透不過氣來,
憋死人的緊身束衣,乍然脫下後的輕鬆自在,連呼吸都順暢多了。
隨著相處越久,投入的感情越深,得失心越重,齟齬也會出現在密不可分的情
愛中,詹常常會像審問犯人般追問我:「昨天和妳走在一起的那個女生是誰?那個
眼睛大大的那個。」
「眼睛大大這麼多人,妳在說誰啊?」
「頭髮有點黃黃那個!怎麼?妳有很多要好的人嗎?」
「那我們班副班長江璧璽啦!上完音樂課,一起走回教室而已。」我笑著,知
道有人在意,是非常非常棒的感覺. 清清瞪著我:「妳如果移情別戀的話,我唉!
我都想不出來該怎麼辦了。」
我攬住她:「我怎麼會?倒是妳,馬上就要畢業了,剩我一個人留在學校,妳
在大學裡一定會交好多朋友,把我忘了。」
「那我留級一年,陪妳一塊兒畢業,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唸同一系,好不好?」
「不好!那怎麼可能?機率太低了。」
「總之,我們分開來是早晚的事。」清清嘆著氣。
我也茫茫然為一年後的不能朝夕相處若有所失,幸福如此縹渺,如此易逝,我
緊緊擁抱詹,像抓牢稍縱即逝的幸福,情慾驀然翻騰翻江倒海襲來,未來不可知,
我們需要眼前的慰藉,窗外艷陽熾烈,空無一人的寢室裡僅剩彼此深沉的呼吸,所
有的一切都不存在,我們曝曬在烈日下,汗水黏膩,我們牢不可分……
事情有了開頭後無論是多艱難的開始接下來就容易多了,彼此的不安全感,遂
用性來試探兩人對愛的真誠度,以自己的身體做承諾. 一旦走進情慾的殿堂,我們
不再談純純的愛,一窺殿堂的奧妙炫目,像吸鴉片一樣,越深深的耽溺無法自拔,
我們都明白,不可能回頭. 長期的禁錮壓抑,讓我們狂喜地呼吸每一口自由的空氣,
慾望也永遠不疲乏,而這種慾望的力量使我們變得大膽,我們開始找任何可乘之機,
白天空無一人的寢室,我會利用體育課時偷溜回來,和詹享受片刻的溫存,有時候
是星期六晚上室友都回家的時候,甚至,去清清的家,詹爸爸媽媽不會懷疑的,兩
個要好女孩同床共枕,怎料得到自己的女兒幹的是什麼勾當?也因為這份偷偷摸摸
不能見光的刺激,讓我們更莫名興奮,瘋狂的彼此探索,每一個動作都是一種熱炙,
每一種感覺都是敏銳的奇妙,詹有很多特別的花樣,我不禁懷疑起她的豐富的性經
驗。
「妳從那兒學來的?」
「從綠影帶上啊,我爸爸租的黃色錄影帶都藏在那台古董電唱機的暗格裡,我
無意中發現的,裡面有很多歐美的同性戀錄影帶。」
「我們要生在國外多好,美國舊金山有一條同性戀街,裡面的同性愛侶可以隨
意當街擁吻,根本沒人在意。」
「好啊!我們大學一畢業就一塊出去唸書吧!」
我不想掃她的興,我就算要出去,也不可能一畢業就去,老媽不會拿錢讓我離
開她的,更何況那麼多年後的事,誰能預料呢?我撫觸她光滑的背脊,她閉上眼拱
起被來低低地呻吟,我用食指輕輕地點著她一粒粒稍稍突出皮膚的脊椎節,詹喟嘆
一聲翻身起來靠在我胸前將我緊緊抱住,短短的頭髮扎得我麻麻酥酥的,我用雙腿
緊緊夾住她的腰際,我知道如何讓她興奮,潮慾一波波將我們淹沒,詹十指緊緊掐
入我的背,囈語著……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對不對?……永遠對不對……
「唔……」我含糊地應著,想起一首悲傷的情歌……擁有妳的那刻,從前和以
後,剎那間擁有,也算相戀到白頭……
永遠?什麼叫永遠?一個人的一世算不算永遠?而我們連眼前的事都沒有把握,
永遠!這個不安的字眼讓我從癡狂中清醒, 想到前程茫然,不禁深深驚恐起來。
高潮後的倦怠與安適,讓我們一直睡到隔天九點多才起床,出房門的時候,像
做了虧心事的小偷,心裡頭忐忐忑忑的不安。詹爸爸很和氣,長得高高帥帥的,很
有魅力的一個中年男性,我望著他英挺的背影,忽然想起老爸的樣子,詹爸爸簡直
可以做老爸的兒子。
「起床啦?不知道妳們要睡到幾點,我們先吃了,早餐在桌上,詹媽媽去買菜,
丁天使午餐在這著兒吃吧?」
「喔!謝謝!我要回去了,我爸媽還等我回去呢。」我偷偷和詹清清交換一個
眼神,她諒解我的心情,雖然我愛這種溫馨的家庭溫暖,但我老是想起小時候看過
的一則故事,好心的牧師收留的流浪漢卻偷了他的銀器,而我,偷了他們的女兒。
出了詹家大門,我才喘了口氣,在詹家我老懷疑身上會掉出件屬於他家的值錢
東西般不自在,回到家媽劈頭就問我:「怎麼現在才回來?」
不知道怎麼搞的,我一踏進這個家就覺得烏雲罩頂氣氛窒息般令人煩躁:「去
同學家玩啦!」
「跟妳那死人老爸一樣,自己有家不待,專門往別人家跑。」爸不曉得從什麼
時候開始,下了工就摸到別家泡茶聊天或打個小牌,媽恨死了,我卻得這樣耳根子
清靜多了。
我懶得理媽,逕自轉到屋後,我知道那裡有一大籃衣服等我洗,浴室的門是鎖
上的,我等了半天,不耐煩的叫著:「天明你拉肚子啊?快點好不好?我一大堆事
還沒做咧!」
天明開門出來,我和他擦肩而過,聞到一身煙味,整個浴室也是煙霧瀰漫,原
來他已學會抽煙,我沒追問他,這年頭誰又管得了誰?而生在我家,也確實需要找
個管道宣洩一下情緒,今天衣服比平時多,還有天厚的大學服,原來天厚回來了,
我在洗天明褲子的時候,被什麼尖利的東西刮了一下,我伸進他褲袋裡掏出一個奇
怪的鐵器,一頭像飛鏢鏢頭般尖尖的,兩旁還有倒勾,另一頭是個圈圈,有點像生
物課本裡代表男性的符號,天明帶這樣的東西在身上幹什麼?我把玩著猜測:這應
該不是普通的東西。
洗好衣服後,媽已不在,天明看店。
「媽呢?」我問。
「天厚帶女朋友回來,晚上要在家吃飯,老媽去買菜。」天明一邊說話,一邊
抖著腳,那德行讓我覺得不快。
「天厚呢?」
「帶女朋友出去啦,妳以為他會安分待在家裡啊。」
「這是什麼?在你褲袋裡找到的。」我掏出那個小鐵器,天明愣了一下,卻沒
回答,望著從門口經過的一個小混混哼著:「這小子很囂張,那天我修理他!」
我知道在放牛班的學生要不變壞很難,但天明才國二呀!我覺得痛心,媽整天
口口聲聲說辛苦全為了我們,她難道沒發覺天明變了嗎?而且變得這樣多。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你不說我要拿給媽看了。」
「扁鑽啊!什麼,用來捅人的。」天明依舊是副無所謂的調調,我突然意識到,
我住校後,家裡的一堆爛事就全栽在他頭上了,一個孩子而已,怎生消受呢?
「你沒事帶這東西在身上做什麼?」
「沒幹什麼,好玩而已。」天明一把將扁鑽搶去。
我想再跟他談點什麼,遠遠看見老媽回來了,只好閉上嘴巴,給媽知道,除了
吵架怨嘆她的苦命外,不會有別的建樹。
晚上天厚和女朋友回來,我才看見那女孩,眼睛大大的瘦了點,笑起來有顆小
虎牙,天厚喊她瑤瑤,我們一家人齊聚一堂,為了瑤瑤而各自收斂於粉飾太平下,
媽在炒最後一道菜的時候,瑤瑤起身去上廁所,老媽的眼角梢直盯到她的背影消失
在門後,才把天厚叫到身邊:「明天不是要上學嗎?還要去玩?」
「跟學校請天假有什麼關係?瑤瑤在台中當護士,很難得上台北來的。」
「哦……天厚啊!你明天早上可以問問瑤瑤。」媽頓了頓故做輕鬆像沒事般笑
著:「你找機會問她說:我媽媽也一起去好不好?當然啦!我不是真的要跟你們一
起去,只是試試看她的反應罷了。」
我越來越覺得媽對天厚說話的口氣,好像涎著臉在討好諂媚般,在搞什麼!他
是她兒子啊!又不是她阿公,媽對阿公也沒那麼尊敬呢,連幫天厚弄這忙那的時候
眼梢嘴角都蕩漾著笑意,好像伺候他有至高無上的幸福快樂般,我聽得一肚子不爽
快,天厚都還來不及點頭,我就開口插嘴了,明明知道不該多嘴的,但不曉得為什
麼一聽到媽又玩她那一套試探的老把戲,我就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年頭還有男女
朋友帶著老媽一塊約會的!媽又不是真的要去,還故意這樣問,真是一點意思也沒
有。」
老媽回頭狠狠瞪著我,氣得拿鍋鏟的手都在發抖,我相信要不是有客人在,那
鏟子鐵定會像雨點般落在我身上:「像妳這樣不肖,當然覺得沒意思啦!妳當天厚
跟妳一樣沒心沒肺啊!」
「本來就是這樣子啊,沒事去問人家這個幹嘛?神經的要命!」我說. 天明和
老爸都同時無奈的望過來,我知道我又闖禍了,連累大家沒能吃頓好飯。
媽垮張臉不說話。
天厚罵道:「妳他媽的,沒事就待在學校裡少回來,回來只會惹媽生氣。」
我曉得老哥的女朋友在家不敢揍我,乘機頂嘴:「你以為我愛回來啊?我回來
洗你們堆了一個禮拜的臭衣服、爛襪子,掃積了一個星期灰塵的髒房間,你當這些
事是誰做的啊?少爺!」
媽扶著桌子瞪著雙淚眼,傷痛欲絕的問我:「妳受了誰的挑撥跟天厚說這些話?
你的意思是我每天光享福,家事都留給妳做嗎?妳這個不孝的雷公仔點心啊!挑撥
離間的惡鬼!」
天厚握緊拳頭低吼:「妳他媽的給我滾回學校去!」
瑤瑤從洗手間出來,正好目睹這一幕,站在門口猶疑著該不該進來,我走出廚
房的時候還跟她微笑示意,我看到她驚愕又勉力裝出一副客套的笑臉來真可愛,她
大概從沒見過像我這樣厚臉皮的女孩,被罵得狗血淋頭還笑得出來,上樓的剎那,
我感覺到後背火辣辣的灼燒起來,那是兩雙怨毒憤怒的眼神掃射的結果:我發覺自
己真是個放錯位置的演員,角色、台詞全都不對整齣戲,再努力起舞都不過是個令
人厭惡的小丑,我狂奔上樓收拾衣物回校,出大門的時候,頭也不回,誰稀罕這個
家?我根本就不想回來,我在心裡這樣吶喊,可是我又無力地深深明白,我的腳已
裝了自動裝置,到了下個星期日,我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摸回來,回來洗衣打掃,回
來惹人生氣討厭,不知是我天生是犯賤的爛命還是因為它是我的家、我的樊籠、我
一輩子擺脫不開的包袱。
來到學校,看到詹清清我的心才能安靜下來,她溫柔的笑容,帶著迷醉的魅力
和安定的力量,而她也一樣依靠著我的力量,她喜歡我對她深情的注視,她說我專
注固定的眼神,彷彿能將我的生命貫注入她的生命中,讓她感受到重生的喜悅,這
種受重視、在意的感覺,能掃清我被家庭陰影蒙塵的自尊、人格,讓我精神奕奕地
度過每一天。
我猜想著詹是知道我家窘況的,她從來不問我家的狀況,沒說過要拜訪我家,
仁慈地不拆穿一切,她對我總是包容,總是疼惜,像個慈祥的母親,我可以全心全
意倚靠她相信她,她不會放棄我,不會將我留置在孤獨無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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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中國人老說:居安思危。不知道是我們太沉浸於愛情的甜蜜,忽略了周遭潛在
的危機,還是老天好像特別不願意讓某些人能過點適意的日子,以至於好景總是不
常。隨著聯考的逼近,清清的情緒開始起伏不定,常常動不動就來教室找我,於是
我們漸漸打破不到彼此教室找人的約定,不避嫌地越走越近,同學間開始耳語紛傳,
我們漸漸被虎視眈眈的敵意孤立起來,然而越是被排擠,越是只能緊緊相依。
上學期將末,清清開始害怕書唸不完,怕考不上聯考,怕……怕什麼她也說不
清楚,只是越來越需要我的身體穩定情緒之,但是傳言已漫天飛竄,要避開這些尋
找清靜談何容易?她一遍一遍的告訴我:「天使,我們在學校裡少見點面好不好?」
「好!」我說,難道還能說「不」嗎?
她卻還是一次次的來找我,見面時便告訴我:我們不應該再見面了。
每次的見面只是為了說「不要再見」?什麼跟什麼嘛!只要她高興我無所謂,
我不在意別人說什麼,從小我就在這樣的環境長大,清清卻不行,但她沒辦法控制
自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只能盡量迎合她,弄得我的壓
力也好大。莫名的憂愁把我們兩個心都弄得好沉重,我逐漸失去耐性,第一次主動
告訴詹清清:「我們應該分開來一陣子讓彼此冷靜,也讓喧囂的流言沉澱平息。」
詹咬著唇無言,作為回答,我不知道她如何壓抑思念的苦楚,不過她這次真的
做到了,但是慾望與冷漠之間卻是我們起伏著焦灼的煎熬,結果痛苦依舊延續,流
言仍然紛擾,我們不知所措地意識著挽不回的快樂漸行漸遠而無能為力。
冬日的陽光缺少暖意,我在操場上打球打得滿身汗,一班四十八個人,十二個
籃球,我卻能一人一球玩個過癮,沒人來跟我搶球,因為沒人願意接近我,碰我碰
過的東西。
我運球上籃,投籃得分,不理就算了,她們看我的眼神真讓我討厭,好像我是
蒼蠅,滴著豬哥口水嗡嗡地就想沾她們一下,我不是隨便對每一個女孩都有興趣的。
江璧璽走過來,不屑地朝我後方努努嘴,我回過頭去看見了詹,她無助的站在操場
邊望著我,我對她點點頭,這是我們的暗號,她靜靜地轉身離去。
上玩體育課,午餐還沒吃,我就去教室找她,一個胖胖的女孩,對著教室大喊
:「詹清清!外找!」說完回頭看了我好幾眼,她們班很多人捧著便當也暫停了咀
嚼的動作,一直回頭看站在後門的我們。
「什麼事啊?」我不太耐煩,詹太矛盾,既怕流言又特地製造它,再痛苦的享
用。
「沒什麼事,我好煩啊!我們走走好嗎?」詹說得楚楚可憐,我的態度大概刺
傷了她,不被祝福的愛更易碰碎,需要小心捧穩,我嘆口氣點點頭,只能同意。
我們在校園裡漫無目的的走著,校園裡有很多雙眼睛,我們不能靠得太近,我
知道這樣對詹不夠,心理身體她都需要依靠,經過宿舍的時候,意外的發現大門沒
鎖,我們自然而然的走進去。
詹說:「到妳的寢室去坐坐。」
「午自習就快到了」
「一下就好了,我想躺一下,好累啊!」
詹攤開我的棉被,鑽了進去,「好冷喔!陪我躺一下好不好?」
我們並排躺著,手握著手,詹的手好冰,我用力暖著它。
詹閉上眼睛說:「就這樣躺一輩子多好!什麼事都不用做,什麼事都不用煩!」
我也舒適的闔上眼,笑著:「妳要死了,就真的可以安安心心的躺一輩子啦!」
門這時「碰!」的一聲被撞開,陳教官衝了進來,大喝一聲:「起來!立刻起
來!馬上起來把衣服穿好,跟我到教官室去!」
陳教官背過身去等我們穿衣服,我翻身而下,我的服裝本來就很整齊,清清也
一樣,但她嚇得腿都軟了,爬不起來,我伸手去扶她。
陳教官轉過身暴喝道:「還在卿卿我我!妳們有沒有羞恥心啊?」她把清清一
把拖下床來,隨即鬆手,像怕沾到什麼髒東西,出寢室的時候,她對著另一間寢室
大叫:「別找了!在這邊!」走出來的是冷面判官潘教官,出宿舍的時候,大門口
還站著個賴教官,簡直像警官圍捕槍擊要犯,只差沒荷槍實彈。
教官們兩前一後的押解犯人穿過校區,一路上的同學,不認識我們的是訝異,
認識我們的是鄙夷,那一雙雙的眼,那一張張的臉,無法看清,卻又彷彿可以感覺
到她們會隨時逼近啐一口唾沫到我們的臉上,我下意識地抹了一下臉,抬眼看見咬
著下唇的詹,面無血色,我低下頭悄悄落後一步,以便雙腿發顫的清清匍匐而下的
時候,可以拉她一把。
羞愧與恥辱讓短短幾分鐘的路程像走了幾世紀那麼久,潘教官要我們站在教官
裡,她去找教務和訓導主任,矮矮胖胖的禿頭教務主任,一進門便問著:「怎麼會
發生這樣的事?傳出去還得了?對校譽影響太大了。」
幾個人圍著討論情況,無視我們的存在,我們無措地站著,簡直就像等待任人
宰割的齷齪的豬,連呻吟都惹人厭惡,詹更是臉色發青,一直抖著幾乎站不住。
潘教官說:「記過吧?兩個大過,以視警惕。」
訓導主任皺著眉:「留在學校會不會影響到其他同學?」
教務主任掏出條疊得方方正正的花格子手帕揩著油光光的禿頭:「事情最好不
要鬧大,不然對校譽影響太大了!我們是優秀的學校怎麼會出這樣的學生呢?真是!
對校譽影響太大了!」
他每說一次對校譽影響太大,就要揩一次額頭,彷彿為校譽的損傷,感到汗涔
涔地誠惶誠恐,而每揩一次頭,油光便似被揩走了一層,臉色便一層層的暗了下來,
而我的心也就跟著一點點地凝結起來,心臟噗通噗通地幾乎要跳到喉頭上來,阻塞
住氣管,讓我得急促地用力吸氣,才不至於缺氣窒息。
「退學好了!不能讓她們影響校譽和別的同學. 」陳教官說退學說得那麼輕鬆,
像她剪我們過長的頭髮,一刀!那麼乾淨俐落。
詹清清一聽到退學整個人沒了骨架支撐般癱軟下去,我使勁握住她手臂,但她
的頭腳像被強大的地心引力吸住,直直的朝下垂去,我拉不住,求救地望著教官們,
陳教官大叫:「站好!站好!叫妳們站好沒聽見嗎?嘖」她皺著眉邊走過來邊叨念
著:剛剛不是還在床上……,她伸手拉住詹,詹突然完全無意識地仰躺著地,後腦
敲在地上,「叩」地悶響一聲,陳教官隨即回頭大喊:「不行了!不行了!這個不
行了!」所有女教官一擁而上。
緊閉著眼的詹,像死了般被陳教官和潘教官抬了出去,賴教官叫我先回教室,
他們已經決定通知雙方父母明天來學校一趟。我坐在教室裡根本無心上課,大多數
同學還不知道我出了什麼事,但不用想也猜得到它很快地就會傳遍校園每個角落,
滿腦子轉的都是:詹不曉得怎麼了?明天我怎麼面對老媽老爸?詹沒事吧?明天怎
麼辦……
我很早便回寢室去躺著,室友陸陸續續地回來,我用棉被蒙住頭,不想看她們
看我的眼神,她們都很安靜,刻意的不發出任何嬉鬧聲,連談話也窸窸窣窣的怕驚
起我這個怪胎的蟄伏。
室友們一個個地去洗澡,雖然宿舍晚一點就沒熱水,我還是等她們統統洗完了
才進去洗,我怕她們會不敢用我使用過的浴室;冷水當頭澆下,寒毛直豎牙齒格格
打顫,卻依舊不能冷卻我紛亂灼燒的心,感官的刺激不能尋求心理相同的回應,如
同我用肥皂拼命擦洗身體,卻依舊懷疑自己在別人眼裡是髒穢不堪的。
再次進寢室,一種詭異的氣氛襲擊而來,讓我倒抽一口冷氣,沒人抬眼望我,
我卻感覺到她們心裡的眼,窺伺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再度用棉被將全身掩蓋想隔絕
那一波波炙人的眼光,但是沒有用,我的被子像是透明的,身體也像透明的,她們
能一眼望進我的心裡去,看穿我的悲哀,嘲笑我的自卑,鄙夷我的骯髒,讓我無處
可躲,無路可逃。
直到寢室熄了燈,我才掀開棉被一角透透氣,張開眼來好好想想明天的事,詹
說:要能一輩子這麼躺著多好,我終於明白那是多大的奢望啊!光這樣躺著,什麼
也不用去面對,什麼也不用多想,但除了嗝了屁的人,誰有這樣的福氣?
早上第二節課,我便被叫到訓導處去,詹的父母親已經來了,詹低著頭跟在後
面,臉被垂下來的黑髮遮住,只露出來一節白白的頸項,始終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也好!免得讓我心痛。詹的父母看也不看我一眼,只不斷的告訴學校:「我們詹清
清很乖,家庭和諧正常,家族裡面也沒有出現出這樣的病歷,詹清清不可能是同性
戀,我們家不會出這樣的小孩,除非」詹媽媽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除非是被壞朋
友脅迫或引誘!該受處分的是對方,而且要加倍的處罰,最好退學!」
「詹太太,根據我們的調查,她們兩個不只一次違反校規,而且詹清清應該也
是出於自願。」
「自願?我們詹清清不可能做這樣的事!」詹媽媽一口咬定,她恨我恨到連我
的名字都不願意提,怕污了她的口。
詹自始至終都低著頭,我則什麼也不想分辨,如果可以,且讓我承擔一切的罪
過吧!
老媽直到第三節下課才到,遠遠地,我就看到她趿雙夾腳式的拖鞋躂躂而來,。
頭髮顯然也沒好好地梳理,隨便用個塑膠髮夾攏著,身上還是那件寬寬大大的起了
毛球的連身花裙,在陣陣涼風的吹鼓下,老媽扭扭擺擺的身形,簡直像個懷孕數月
的老孕婦,我好像曾告訴過詹,說我的老媽在貿易公司上班,老媽的樣子一看就不
像,謊言當場被揭穿詹會怎麼想?偷偷望詹一眼,她還是低著頭,這節骨眼兒,誰
還會在意這個?
老媽一進來先狠狠捏了我一把:「早叫妳不要住校,妳偏要住,現在妳看!住
出事情了吧?妳那死人老爸,什麼都不管,只會叫妳住校,你們都死出去他就最高
興了。」
媽來這一手,不用介紹大家都知道她是誰了,詹爸爸的表情很明顯的在說:你
們看!就這樣的畸形家庭,才會出這種不正常的小孩。
詹一家人故意跟我們坐得遠遠的,學校宣佈讓我們留校查看,而且不准繼續住
校,學期快完了,所以住宿費也不能退,老媽也沒什麼意見,詹媽媽卻堅持要我退
學,免得我在學校會影響她的女兒,惹得老媽也火了:「幹什麼我女兒要退學?睡
覺大家都有份啊!還是妳女兒來睡我女兒的床咧。」
媽赤裸裸地把話說出,讓我有再一次在眾人面前被剝光衣物的感覺,僅剩的最
後一絲自尊全教這些話給驅離,巴不得能立刻縮小直到消失,讓所有人都隨著我的
消逝而一忘掉這段齷齪的記憶。
詹媽媽罵道:「妳不知道妳女兒多可惡嗎?她還來我們家裡睡清清的床……」
詹媽媽不小心說溜了嘴,趕緊閉口。
「笑破人的嘴!妳關上大門她進得去?你們沒請她,她會去?真是講這囝仔話!」
媽說完回過頭就罵我:「妳看!沒事到人家家去就是這種下場!好的不學,學妳老
爸專往外跑,妳看!人家怎麼說妳的!」
「好了!好了!兩位家長不要再吵了,原則上我們維持這樣的決定,發生這種
事,校方也覺得很遺憾,現在我們就請家長今天就把學生宿舍裡的東西帶回去。」
事情總算塵埃落定,我沒意見,也不能有什麼意見,靜靜地領老媽去宿舍收拾
衣物,在校舍門口我們碰到幾個班上的同學,她們上上下下打量我和老媽,但沒人
開口打招呼,甚至不笑一下或點個頭. 「妳同學啊?」老媽問,她大概也被她們奇
異的眼光看得不太自在。
「不是,不認識!」我說,真的希望從來都沒認識過這些人,從來沒發生這些
事,所有的一切,只是噩夢一場。
出校門口的時候,遇見詹一家人,她們故意放慢腳步好落後我們遠一點,我回
頭想看詹,她的父母左右上來將她擋住,一副捍衛著什麼的神氣,詹還是低著頭,
像頸骨斷了似的,抬不起來。
媽扯我一把:「走啦!看什麼看。」我無意識地跟著老媽走到車站等公車到火
車站換車。
「天使!丁天使!再見!」詹的聲音撕裂冷空,像把冰箭猛地刺穿我的心臟再
化作徹骨寒冰,隨著血管流竄全身,我不由得一陣顫慄,再沒有什麼聲音比她的呼
喊更痛苦更絕望,我回頭望見詹地父母正將她架上藍灰的volvo ,詹半跪著被拖進
車內,彷彿喊這幾話用盡了她全身僅剩的一點氣力,她絕望的臉色白得像紙,唇像
褪了色的花瓣,我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不祥,詹的聲音這樣淒涼卻如此決絕,這一
句拖得長長的痛斷柔腸的「再見」,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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