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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表情

_11 范小青(当代)
雨庭什么也不说了,尉敏知道雨庭要走了,赶紧说:“雨庭,你到哪里?我送送你。”
雨庭摇了摇头,尉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雨庭走后,尉敏一看雨庭交给他的东西,是一套建立南曲网站的资料,雨庭已经替谢北方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尉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想了想,开了车就往图书馆去找谢北方,谢北方果然正在那里翻书,一脸满足的样子,尉敏大喊一声:“谢北方!”
本来很安静的地方,被尉敏一闹,大家都朝这边看,谢北方倒没有很注意尉敏的态度,乍一看到尉敏,还分外高兴,说:“咦,尉敏你也来了?”
尉敏说:“找你算账来了!”
管理员过来提醒他们,让他们说话小声点,尉敏将谢北方一拨拉,说:“走,到外面去说。”
谢北方懵懵懂懂地跟着尉敏出来,阳光一照,都睁不开眼睛了。
尉敏说:“谢北方,你太不是东西了!”
谢北方吓了一跳,尉敏对他,从来都是好声好气,哪里见过这样说话的,谢北方慌了,结结巴巴地道;“尉、尉敏,我,我,你,你怎么啦?”
尉敏说:“问你自己,你摸着良心说,雨庭对你怎么样?”
谢北方更摸不着头脑了:“雨庭?雨庭怎么啦?”
尉敏说:“谢北方,不许你再欺负雨庭,别以为我跟你交情深,交情再深,你欺负雨庭,我决绕不了你!”
谢北方满腹冤枉一脸无辜,又说不清楚,急道:“尉敏,你说什么,我怎么欺负会雨庭,我怎么会……我没有欺负她呀……”
其实尉敏心里何尝不清楚,整个事情,是雨庭在追谢北方,并不是谢北方对雨庭有什么想法。以谢北方的个性,别说他可能真的对雨庭没有什么想法,即便他也真的喜欢雨庭,但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雨庭是尉敏的女朋友,打死他,他也不会去惹雨庭的,这才是真正的谢北方。但是雨庭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表示意思,已经明白到这一步,他还没有反应,是只作不知呢,还是全无兴趣,这么冷冰冰地对待热情如火的雨庭,尉敏也实在看不下去。
尉敏说:“谢北方,我今天跟你谈了,你自己作决定,雨庭喜欢你,你怎么说,得拿个主意,不能这样对付女孩子!”
谢北方愣了半天,说:“雨庭,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再说了,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什么呀,真的,尉敏,不信你可以叫雨庭来问。”
尉敏看了看谢北方,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雨庭对我,要是有对你百分之一的好,我就……唉,不说也罢,”拿出雨庭交给的资料,说:“雨庭已经请人帮助你建立了一个南曲的网站,叫洛兰藻网站,你回去就可以开张了。”
谢北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说:“这,这,这……”
尉敏说:“这什么!”
谢北方喃喃地说:“谢、谢谢,谢谢!”
尉敏说:“雨庭对你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实在不想由他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便咽了下去,改口道:“你还惹她那么伤心,你怎么说得过去?”
谢北方又茫然了:“我,惹她伤心?我怎么……”
尉敏说:“你别来这一套,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许再惹雨庭难过了!”
谢北方说:“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我不好,她一直在帮助我,给了我这么大的支持,我还惹她伤心,我真是,太不应该,太……”
尉敏说:“你知道就好。”说完,自己心里十分的难过,十分的复杂,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走了。
谢北方捏着雨庭的资料,站在背后看着尉敏,愣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奇怪,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她怎么知道我最想要的东西?”
想了半天,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第二个问题又来了:我怎么惹她伤心了?尉敏也不肯告诉我,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在雨庭的全力帮助下,谢北方建立了自己的南曲网站――洛兰藻南曲网。
网站共有十大栏目,分别是:洛兰藻聊天室,洛兰藻南曲论坛,洛兰藻南曲新闻,南曲曲谱资料,南曲曲目介绍,南曲名角介绍,南曲研习所介绍,与南曲有关的文章、南曲演出剧照等等。
网站建立后,谢北方就守在电脑边了,很想寻找到一两知音,哪知好些天下来,只有极少几个人匆匆访问过他的网站,聊天室的在线人数,却永远是零。
谢北方有一天在聊天室写道:“无人说话?”
又一天又写道:“无人说话?”
这么写了一天又一天,终天有一天,有人进来说话了,他说:“谁说无人说话?”
他用的是繁体中文,谢北方也未及多想,赶紧回答:“欢迎访问洛兰藻。”
谢北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以“郑元和”的名字注册的人,竟是远在美国的顾家语。
顾家语在美国也有自己的南曲网站:顾氏南曲艺术研习社。成立于1995年,每一年中,顾家语都以网站的名义组织一些南曲活动,社友的片段演出、请专家示范演讲、或者放映南曲录影,如果大陆有南曲剧团访美,顾先生是必定要出面组织一两次演出,因此,顾氏南曲艺术研习社,在纽约爱好国粹艺术的华人圈里颇有影响。
顾先生曾经亲自为写下许多与南曲有关的文章,贴在网站,其中有好几篇,比如《我的南曲之缘》、《元音大雅》、《他乡读曲记》等都先后被中国大陆的南曲网站转载,大陆的有关南曲网站,他无一不曾访问过,当他发现又多了一家“洛兰藻”,就兴致勃勃地进来。
谢北方一看对方注册用的“郑元和”三字,心里就有些激动,他的“洛兰藻”是取南曲剧中人物为名,这个“郑元和”,与他的思路完全一样。郑元和是南曲《绣襦记》中的主人公,进京赶考,却迷恋青楼女亚仙,化尽银两,被赶出怡红院,又被父亲责打后抛于郊外,亚仙感其真情,倾力救助,郑元和却依然不思长进,亚仙刺瞎自己双眼,郑元和憣然痛醒,发愤苦读,终成功名。
顾家语在洛兰藻聊天室写道:“洛兰藻,名字好熟?”
谢北方写:“《称人心》里的女主人公。”
顾家语写:“《称人心》,陈二白的《称人心》?有脚本吗?”
谢北方:“有。”
顾家语:“发过来看看行吗?”
《称人心》的脚本,出之1928年版的《明清南戏全书》,是谢北方两年前在北图化了好几天时间才寻找到的,这本书北图本来是不允许出借的,但是管理员却被谢北方的精神感动,破例地让谢北方带回去看。
谢北方如获至宝,几天几夜不睡,抄录了连《称人心》在内的十多出明清古戏剧本。
顾家语收到《称人心》后,又来聊天室,说:“今天算是一个初识,因为急着要读《称人心》,先不多谈,明天老时间老地方见,如何?”
谢北方:“明天不行,明天初一,馨香厅有演出。”
顾家语:“馨香厅?馨香厅不是要建到豆粉园去了吗?”
正聊得投入的谢北方愣住了,顿了一顿写道:“你是谁?”
顾家语:“读过《我的南曲之缘》吗?”
谢北方:“读过。”
顾家语:“我就是作者。”
谢北方大吃一惊:“你是顾先生?”
顾家语写的《我的南曲之缘》,写自己年轻时候,在上海美琪大戏院,第一次看南曲,是梅大师的表演,演的是折子戏《游园惊梦》,从此便与南曲结下不解之缘。
轮到顾家语发问了:“你是谁?”
谢北方:“我叫谢北方。”
顾家语:“谢北方,你是老人还是年轻人?
谢北方不由笑了一下,又写道:“你觉得我很老了吗?”
顾家语说:“在我的周围,喜欢南曲的都是老人啊,我想结识年轻人,可是结识不到,所以希望你这个新朋友年轻一点。”
过了一天,他们又在“洛兰藻”见面了,顾家语问:“洛兰藻,昨天馨香厅演的什么?”
谢北方道:“折子戏,《游园惊梦》。”
顾家语一激动,就啪啪啪地打下一段唱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然后又写:“馨香厅的演出,每月几次?”
谢北方:“两次,太少了。”
顾家语:“欣赏的人多不多?”
谢北方:“不多。”
顾家语:“多半是老人?”
谢北方:“是,没有年轻人。”
顾家语:“怎么没有,你不是?”
谢北方有些惊奇,顾家语是曾经问过他的年龄,但他并没有明说,顾先生也没有追问,他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他的年纪来的呢?
谢北方:“你猜得很准。”
顾家语:“错了,我不是猜的,我有可靠情报。”
当然是林冰给他提供的情报,林冰接到顾家语的电话不出几小时,准确的消息就过来了:“洛兰藻”实名谢北方,南平人,中国古典戏剧博士研究生,供职于南平古戏研究馆,目前正在替豆粉园设计馨香厅的重建方案。
顾家语大喜,隔了一天,果然又在网上见到了谢北方,见谢北方惊奇,顾家语写道:“洛兰藻――谢北方,想不到,我的故乡,还有这么年轻的南曲迷。”
谢北方:“可惜太少。”
顾家语:“是呀,进入洛兰藻聊天室的,只有我这个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发烧友,在我的网站,每天都会有许多人来聊天的。”
谢北方:“据我了解,大陆有一些南曲网站,建立至今,有的都好几年了,也没有一人进入聊天室,我的“洛兰藻”已经相当不错,才这么一点时间,你已经进来三次了。”
顾家语:“南平是南曲的发源地,为什么年轻人不喜欢南曲?”
谢北方:“不了解。”
顾家语:“对,只有先让他们了解、熟悉、只要了解了熟悉了,总有一部分人会慢慢地喜欢上南曲的。”
谢北方:“如果再有人能够将南曲的内涵和韵味,慢慢地渗透到他们内心深处,情况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顾家语:“这个工作非常重要。”
谢北方:“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高级知识分子应该把不能欣赏南曲作为文化素养上的缺憾,更有人提出,中国的大学生,应该以不看南曲为耻,应该在全社会形成一种理解南曲尊重南曲的风气。”
谢北方平时少言寡语,遇到人多,有时话都说不连贯,但是一到了聊天室,却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
顾家语写道:“这些观点我在网上都看到过,大部分赞同,至少,得让大家有机会接触南曲,南平的许多传统文化,一直是深藏闺中的,是不是?”
谢北方:“是。”
顾家语激动的心情跃然而出:“馨香厅移建到豆粉园后,要增加演出次数,在我这里,华人圈子不大,懂南曲的人更少,每月还至少一次以上的南曲传习活动,大陆是十几亿人口哪!到时候,我要是还活着,就回来了,回来办研习社,为向年轻人传播和宏扬南曲艺术,尽我最后的一点力气,哈,洛兰藻,到时候,你可以想象,我的队伍,将是多么的壮观!”
谢北方:“这本来应该是年轻一代的任务。”
顾家语停顿了一下,又写:“就象南平园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真是梦里思它千百回,但它们的价值,是不是南平的年轻人都能理解都能接受?一样的道理,首先要让大家了解。”
这一天聊天结束后,顾家语久久不能平静,连每天都要午睡的习惯也改了,又去上了另外一个大陆的南曲网站,找到谢北方刚才提到的“不能欣赏南曲是高级知识分子素养上的缺憾”一文,认真读来,读到文章建议,为了在全社会形成理解南曲和尊重昆同的风气,应该有一系列相当的措施,比如,一定要出版阐述南曲的书刊,要举办一系列的讲座,要在大学甚至普通中学开设相应的课程,还要组织专家进行指导等等,顾家语读文至此,激动不已,忽然伸手抓起电话,拨通了林冰的号码。
林冰在梦中被电话铃声叫醒,一听就知道是美国打来的,但如此的半夜三更来电话,使得一向很沉得住气的林冰心里不免有点紧张,抓起电话问道:“是顾先生?”
顾家语说:“林冰,豆粉园移建到锦绣路的建议,我接受了。”
如果说林冰半夜听到电话有些紧张的话,这会儿听到顾先生这句话,更是惊诧万分,就在一天前,顾先生让她了解“洛兰藻”的时候,林冰曾经小心地试探过先生,哪知先生颇有气,只说了一句:“别跟我谈豆粉园。”就再也不愿意谈此话题了,才过了三十几个小时,先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林冰真是喜出望外,但表面上口气里还不能表现得太露骨,林冰虽然听得真切分明,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遍:“顾先生,你同意,豆粉园移建在新……”
不等林冰说完,顾家语已经打断她的话,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你的耳朵应该没有问题。”
林冰那边,其实一直在盼着顾家语的答复,别说林冰自己的全盘投入计划和方案要及时地尽快地落实,单就秦重天那里,给她的压力就非同一般。林冰也觉得奇怪,她办任何事情,从来不会屈服于别人的压力,该不让步的,决不让步,但就是在秦重天这里,秦重天近乎无理的霸道的甚至是违反科学的主张,却偏偏能让林冰退却、低头,直至最后让步。
林冰握着电话,一时十分激动,原以为顾家语的工作是很难做通了,秦重天告诉她,闻舒书记打算在五月份借南平南曲节的机会,亲自出面邀请顾先生回乡,豆粉园的事情,可能要拖到那时候再谈了。
林冰听了这个决定,不由急得跳起来:“秦市长,你们开什么玩笑?等到五月份?你们怎么不说等到下世纪?”
秦重天说:“你急,我不急?我还恨不得今天就跟你把字签了,既然大家都着急,顾先生那头的工作,远隔太平洋,我是爱莫能助,只有靠你了!”
林冰再一次跳起来:“秦市长,你这是....”她想说你这是不负责任、甩包袱,但是话到嘴边,看到秦重天满脸焦虑的神态,林冰心里明白,秦重天又何尝不急,她也相信,秦重天比她更急,她毕竟只是一个不足1公倾的小小的豆粉园的利害,而秦重天,仅仅一条锦绣路,那可就是相当豆粉园几百倍几千倍的厉害关系紧紧系在他的身上啊!
林冰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半夜三更时分,顾家语一个电话,口气轻松地告诉她:我同意了。
林冰整个地愣住了。
那边顾家语见林冰一阵没有声音和动静,觉得奇怪,说:“喂,林冰,你现在就去,通知南平政府方面,我希望豆粉园能够在新锦绣路建成的同时,也能与南平的父老乡亲见面!”
林冰仍然愣着。
顾家语有些不满了,说:“林冰,你今天怎么了,叫你现在去,你就现在去!”
林冰终于笑了出来,说:“顾先生,现在可是凌晨两点啊。”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夏同的小书店,门庭也不象寒冬那样冷落了,尤其是中午时分,会有不少人进来看书买书,热闹多了。
刘阿姨回家吃午饭,刚刚走了不久,那个经常来看书的女孩又进来了,因为次数多了,夏同注意到,她总是等刘阿姨一走,就进来了,便过去和她开个玩笑说:“喂,你是不是怕刘阿姨啊?”
女孩一听,脸顿时涨红了,神色慌慌张张,眼睛直往门外溜,象要逃走的样子。倒弄得夏同有些不过意,赶紧走开一点,说:“没事没事,你慢慢看吧。”
一个中午,在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的过程中,那个看书的女孩始终安静地看着书,丝毫不受影响,等大家都走了,她也仍然站在那里,夏同说:“喂,小姑娘,你要不要坐下来看?”
女孩向夏同摇摇头:“不用,我再翻翻就走。”说着脸又红了,又道:“我今天带的钱不够。”
夏同知道她看的是一本《我说南平》,她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是先是做出挑书的样子,这本看看,那本看看,再看看价格,到后来就捧住一本看起来,夏同估计她是没有多少钱,不能买书。
刘阿姨曾经叮嘱过夏同,要他小心一点,夏同也留心过,但是这个女孩除了看书,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女孩终于要走了,她拿着那本书,到夏同跟前,掏钱掏了半天,才凑出十一块钱,红着脸说:“还差一块钱,能不能便宜一点。”
夏同说:“行。”又问道:“听你的口音,不是南平人?”
女孩:“不是。”
夏同指指她手里的书:“你喜欢南平?”
女孩点点头,说:“我想寄给我弟弟看,他也想了解南平。”
夏同说:“你弟弟在家乡念书吗?”
女孩惊喜地说:“你能猜出来的?”
女孩小心地捧着书,出门的时候,小声地说:“我叫小雪,安徽人。”
小雪刚走不久,吴一拂便进来了,进门就有点生气,说:“夏同,听说豆粉园移建要用我的木雕珍品?谁同意的?”
夏同说:“这可是您自己的主意嘛。”
吴一拂道:“怎么是我的主意,我跟你说过?还是跟别的什么人说过?”
夏同说:“这么珍贵的收藏,搁在那里,用又不能用,看又不能看,早知道这样,我决不捐给他们,我要去拿回来,只要谁能够物尽其用,我宁愿白送,这些话,是谁说的?”
吴一拂说:“夏同,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夏同笑道:“怎么,现在发现我不实在?滑头?”
吴一拂也笑道:“我可没有看出你还有先斩后奏的一套,你这是挟君子而令天下。”
夏同说:“不过,我这么做,可是被人骂得狗血喷头啊。”
吴一拂说:“那当然,不骂你骂谁,豆粉园是你顾家的,你这明明是强抢强占,给自己贴金!”
夏同说:“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也有的人,偏偏喜欢把自己家的金贴到别人脸上。”
吴一拂说:“你不是说我吧?”正说着话,一眼看到刘阿姨进来了,立即笑起来:“喂,刘维雅,我一进来就到处找你。”
刘阿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吴先生你来了。”
吴一拂说:“我来了,看你不在,我的眼光都暗淡了,你一来,我的眼睛就发亮。”
刘阿姨说:“吴先生别开玩笑了。”
吴一拂说:“这不是开玩笑,这是真情实意和深情厚意。”
刘阿姨到敞开的书架前看了看,疑虑地皱了皱眉,问夏同:“那个外地的女孩又来过?”
夏同说:“她是安徽人,叫小雪。”
刘阿姨说:“你有没有注意着点的。”
夏同说:“她买了一本《我说南平》。”
刘阿姨指指书架,说:“这里又少了书。”
夏同说:“怎么会,我明明看着……”
刘阿姨气道:“每次她来过,就会少一两本书。”
夏同说:“少了什么书?”
刘阿姨说:“一本是《改园》,还有一本,《历代南平诗选》。”
吴一拂说:“咦,这个小姑娘,还蛮热爱南平、关心南平的,窃书也都是窃的和南平有关的书。”
刘阿姨有点不高兴地说:“那是不是南平市政府应该请她做荣誉市民呢。”
吴一拂并不在意刘阿姨的讽刺,笑着说:“能够看《改园》这样的书,学问还蛮深的呢,是不是大学生噢?”
夏同说:“不是的,是打工的,也可能是高中生,至少是初中生。”
刘阿姨赶紧问:“她是不是告诉你她在哪里工作?”
夏同说:“没有。”
刘阿姨看了看夏同,带着点口气说:“反正书店是你的,书也是你的,你都不想追究……”
吴一拂大笑起来:“这就叫皇帝不急急煞太监。”
刘阿姨去忙着整理被读者翻乱的书架,吴一拂说:“你先忙一会,我跟夏同说点事情,等一会再和你套近乎。”回头以夏同说:“工艺博物馆那边的工作,你都做了?”
夏同叹息一声,说:“相当难。”
吴一拂幸灾乐祸地笑了,说:“夏同啊,你做这件事情,可是两头受夹档气啊,林冰一定会说你胳膊肘子向外拐,而博物馆方面呢,又恨你多嘴多事,别说他们了,我也想不通,你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这个大麻烦,为何要惹上身呢?冤不冤?我都替你冤。”
夏同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自从那一个冬夜,吴一拂披着一身严寒走进他的书店,说,我吴一拂,你还算个读书人?连吴一拂都不知道?并且拿出一付对联“官久方知书有味,才明敢道事无难“请他代售,从那时起,夏同就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位老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了。
夏同说:“你也别幸灾乐祸,要说冤,哪有你冤的?本来是你的收藏品,捐赠了,连朵大红花也没戴上,还要你继续操心,操碎了心,你冤不冤,你冤还是我冤?”
吴一拂说:“那我们就是两个冤大头。”
夏同说:“一对冤死鬼。”
吴一拂道:“死是不死的,离死还远着呢,‘死’他老人家,可不敢来看我,为什么,它老人家说了,我这个人太琐碎,废话太多,他受不了我的,再说了,我还没有看到你怎么折腾我的宝贝——哎,对了,你们那位林女士是怎么样的意见?”
夏同说:“我跟她提议,移建豆粉园,可以用你的部分木雕,还有一部分用不了的,建议在豆粉园的堂馆里,比如立雪堂、或者迎春轩,专门辟出这么一座建筑,作为收藏馆……”
吴一拂说:“要用我的名字,吴一拂木雕收藏馆。”
夏同说:“那当然。”
吴一拂急切地问:“林女士同意啦?”
夏同说:“她基本同意,只是在出价的问题上,掐得很紧,还得请示我大舅顾家语。”
吴一拂说:“顾家语?顾家语好商量的。”
夏同说:“这倒是的,我大舅那儿,应该没有大问题,现在倒是博物馆方面,滴水泼不进,不好商量。”
吴一拂柱了柱拐棍,说:“夏同,这可不管我的事了,我可是全权交给你了,你要是办不好,我拿你是问!”

传统工艺博物馆方面确实着急了,吴一拂捐献的东西要讨还,虽然先前也已经来烦过他们好几次,但是对付吴一拂,他们还是有办法的,拖拖拉拉,说说好话,吴一拂的脾气,他们也掌握了,给他套几顶高帽子,才不怕吴一拂真的拉下脸来,开一辆卡车来拖了就走。
但是现在事情有点麻烦了,涉及到豆粉园,谁都知道,豆粉园是从闻书记到秦市长都在关心着的重点。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一种一切为豆粉园打开绿灯的意思,张馆长深知,这事情如果闹被动了,到时候自己不仅是竹篮打水,还可能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
张馆长抢先一步,赶紧向顶头上司文化局长钱一平汇报了这个情况,钱一平听了,也知道事关重大,就带着张馆长一起来到唐副市长这里,唐朝听完汇报,笑道:“张馆长,你这可是恶人先告状啊。”
张馆长说:“我是恶人先告状,可是不这么做,我能怎么做?我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呀。”
钱一平当然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唐市长,锦绣路固然重要,但是南平不是只有一条锦绣路,反过来说,锦绣路也不能代表南平,尤其是改造后的锦绣路……”
唐朝说:“这些木门木窗,和锦绣路有必然的联系吗?”
钱一平说:“怎么没有?如果不是移建豆粉园,夏同也不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他这是揩公家的油,肥自己……”
唐朝说:“钱局长,你这话是不是有失一点公道,这些收藏,本来就是私人收藏的嘛,怎么是揩公家的油?”
钱一平说:“是私人的,但不是他顾家的!”
张馆长说:“是呀,他们没有资格指手划脚的。”
唐朝说:“你们现在来说这话,是不是迟了一点,吴一拂捐赠给你们多长时间了,你们自己是怎么对付的呢,如果你们早就认真安排了处理好了,还会有今天的麻烦吗?你们了解这些收藏品的价值吗?”
张馆长委屈地说:“唐市长,我何尝不想及时处理,可是,我们馆的情况……”说到一半,看了看钱一平,停下不说了。
钱一平接着替他说:“从去年下半年以来,张馆长那里,就一直在抢救危房,他们馆里百分之八十的房子,包括办公的地方,都是危房啊,根本没有经济实力再按吴一拂希望的那样,再建一座新馆……”
唐朝说:“这些话,你们说得不少了,我听得也不少了,耳朵里都长老茧了,你们就不能说一点新的?”
钱一平和张馆长互相看看,张馆长苦着脸说:“唐市长,要是有好办法,我也不会老是来打搅您。”
唐朝气点了点头,说:“文化系统的情况,我难道不清楚?你看你们钱局长,都急得卖家当了,是不是?”
钱一平说:“唐市长,这些木雕收藏,许多都是无价之宝啊……”
唐朝说:“怎么,如果移到豆粉园,就不是无价之宝了?”
唐朝始终没有松口,一直到钱一平和张馆长走的时候,唐朝的态度仍然是不明了的,张馆长走出唐朝的办公室,脱口说:“完了,恐怕没希望了。”
钱一平却说:“不一定。”
张馆长说:“他句句话都是在批评我们,还有什么可能……”
钱一平说:“唐市长就是这样的习惯,批评过后,他会帮我们的。”
张馆长却没有钱一平的乐观精神,心中忐忑着,在和钱一平分手以后,他没有急着回单位,却站在路边,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秦重天办公室,是小佟接的,张馆长说:“佟秘书,我有个急事想向秦市长汇报一下。”
小佟觉得有些奇怪,市长们的分工是十分明确的,张馆长的事情,从道理上说,不应该找秦市长。所以小佟也不问什么事,便脱口说:“张馆长,你是不是找找唐市长?”
张馆长说:“我已向唐市长汇报过,但是担心这件事情……”
小佟说:“什么事情?”
张馆长将事情大意说了,小佟说:“张馆长,你看这样好不好,现在秦市长现在正在开会,等他散了会,我汇报一下,看看情况,再打电话给你。”
其实,倒是钱一平估计得不错,唐朝还是很重视这件事情的,钱一平和张馆长还没有走出政府的大楼,唐朝已经将邵伟喊来,让他将以前整理过的有关南平文物流失的情况报告,打一份出来,他要看看。
邵伟将材料打出来交给唐朝,说:“唐市长,豆粉园的移建,关心的人很多啊。”
唐朝没有说话,看着邵伟。
邵伟知道唐朝在等他下面的话,便接着说:“我听小惠说,闻书记已经跟报社打过招呼,让新闻媒体多关注。”
唐朝“噢”了一声,以闻舒相对谨慎的个性,一般不会主动去给新闻界什么指示,即便闻舒有这样的想法,想借新闻界表达自己的什么意图,闻舒也不会直接去点明,他自然会通过一些迂回的办法,不显山不露水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一回,在豆粉园的问题上,闻舒不加掩饰,使大家很轻而易举就看出了闻舒的超出大家意料的关注,唐朝想了想,暂时还不明白这件事情的背景有多深,背后的东西是什么,也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背景,只是闻舒想在锦绣路抓一两个点而已,干部的政绩就是这样出来的。
邵伟又说:“当然也不是小惠直接告诉我的,小惠现在,可是进步多了,头脑拎得清,说话知道分寸……”
唐朝说:“你说小惠知道分寸?你说这话的口气,象闻书记嘛。”
邵伟笑道:“人家都说跟谁象谁,我要象,也应该是象您嘛。”
唐朝摆了摆手:“你饶了我吧,我可受用不了,”说着想到什么,又道:“我还听人家说,你象秦重天啊,什么时候换秘书,你干脆跟秦市长得了。”
邵伟说:“秦重天可不敢要我,他说过,我们两张大嘴,要是呆在一个办公室,那还了得。”
唐朝道:“邵伟啊,你毕竟是年轻嘛,你以为秦重天就是和你一样的大嘴形象?他要真是那样,这么多难干的活,怎么可能让他给撑下来?”
在市政府的班子里,唐朝一向是和秦重天唱对台戏的,这和两个人分管的工作性质有关系,但更多的也是个性使然,但其实邵伟心里明白,唐朝对秦重天的工作精神,内心深处是相当敬佩的,只不过唐朝嘴硬,从来不肯承认罢了。
邵伟走后,唐朝将那份情况报告认真看了一遍,自己动手修改了一下,突出了传统工艺博物馆的问题,在下午的市长办公会议上,唐朝会将这个报告和钱一平张馆长面临的难题提出来,交给其他的六位市长,看他们怎么说。
这边邵伟离开唐朝的办公室,迎面碰见小佟,急冲冲地闷头赶路,被邵伟一喊,停住了,问道:“邵伟,什么事?”
邵伟说:“这话该我问你,是你在急冲冲赶路,又不是我。”
小佟说:“这本来是你的事情,传统工艺博物馆那边,有个叫吴一拂的老先生,捐赠了木雕的收藏,现在豆粉园移建想要用这些东西,秦市长叫我到馆里去看看实际情况,可能下午的市长办公会议……”
邵伟说:“好个钱一平,找了唐市长,又找秦市长?”
小佟说:“钱局长不会的,是那个张馆长,老实人。”
邵伟说:“是呀,老实人才会做出不老实的事情,是不是想得到秦市长支持了,别人就不能反对?”
小佟着急地看了看表,说:“邵秘书,我来不及了,午饭前,秦市长还等着汇报呢。”
邵伟说:“到底是些什么宝贝,我也想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我现在正好没事,和你一起去看看。”
小佟倒不好推辞了,两人上了小钱的车,一起往传统工艺博物馆去。到了那里,刚要下车,就看到田常规的车在前面先到了,只见梁小兵从车上下来,已直接往馆里去了,小佟和邵伟都有些意外。
邵伟“啊哈”一声,说:“小佟啊,今天这出戏,政府出了场还不够,还请市委上台?这个张馆,是决心要唱大戏了?”
小佟说:“梁小兵倒是有日子不见了,也不知这家伙跟着田书记日子怎么样?”
邵伟道:“梁小兵,独孤一剑,谁也拿他没办法的。”
他们下车,正往里走,张馆长已经急急地迎出来了,又激动,又有点怕事,急急地说:“两位,两位……”
三位大秘一同来到一个小小的无声无息的博物馆,张馆长怎么能不手足无措,他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逼着自己找领导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三位领导竟然这么重视,心里一下子慌起来了。
梁小兵过来和邵伟、小佟握了握手,说:“你们也来了?”
邵伟拍了拍梁小兵的肩,道:“小梁啊,几天不见,又长胖了嘛。”
小佟差一点笑出来,但觉得邵伟当着张馆长的面,也太不给梁小兵面子,便试图挽回一点,就说道:“胖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梁小兵却点头说:“是胖了,是胖了点,昨天刚称过,重了五斤。”
弄得小佟哭笑不得,邵伟则沾了便宜似地大笑起来,张馆长站在一边,哪里知道三位大秘玩的什么技法,心里只是没有数、没有底。
梁小兵从博物馆回来,向田常规简要汇报了一下,又把邵伟小佟也在事情告诉了田常规,田常规笑了笑,说:“政府和党委的心意相当一致嘛。”说着,见梁小兵要退走了,向他招了招手,说:“小兵,今天嘴馋了,中午两人去吃火锅怎么样?”
田常规来南平后,家还没有搬来,吃饭不是参加宴请,就是吃机关的食堂伙食,梁小兵未婚,也是打游击的多,所以这一对领导和秘书,常常去街头小吃,但今天梁小兵有事,一听田常规的话,随口说:“今天不行,我今天中午有事情。”
田常规想,你这个做秘书的也是少有,哪有这样回答的,但偏偏田常规不守常规,很喜欢梁小兵这种性格,问道:“就你,能有什么大事?”
梁小兵说:“外地来了几位诗友,我请客,所以我不能陪你了。”
田常规道:“诗友,写诗的朋友嘛,这有什么,”话一出口,就想到一个好点子,改口道:“哎,我有办法了,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吃。”
梁小兵说:“你去干什么?”
田常规说:“我也听听你们谈什么嘛。”
梁小兵说:“我们谈的,你可能听不懂的。”
田常规道;“听不懂也无妨嘛,那就各管各,你们谈你们的诗,我吃我的饭,这不是一举两得?”
梁小兵倒有些犹豫了。
田常规又说:“你要是说不,那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带你吃这多少回了,你连一回也不肯带我?”
梁小兵勉强地说:“那好吧,不过,你到了那里,最好不要说自己是谁。”
田常规说:“那你怎么介绍我?或者,我该怎么介绍自己?我总不能坐下来就吃,一句话也不说?”见梁小兵为难,田常规又说:“就说我是个老诗人?好像不大象。是追星族?追诗人的追星族,你告诉我你的诗友写过哪些著名的诗歌,一会儿我背出几句来,到时候,念出来,不就象回事了吗?”
梁小兵说:“有这么老的追星族吗?”皱起眉:“怎么介绍呢,倒是不太好说――”看起来,真的在为田常规的身份发愁了。
田常规差一点大笑起来,但仍然忍住了,假作生气地说:“算了算了,这么勉强,我也没有兴趣了,我也不想再占你的光了,我不去了。”
梁小兵一听正好,赶紧说:“那我就走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口,拉开门就走,好像就怕田常规从后面来捉住他。
田常规这才一个人哈哈地笑了个够。
梁小兵来到约定的饭店,已经迟到了,大家要罚他的酒,梁小兵不服,说:“应该奖励我才对,我好不容易摆脱了田书记。”
外地诗友也不太清楚“田书记”是谁,但是在座有一位是南平诗人老居,在南平市文联也负责一点工作,一听梁小兵这么说,赶紧问道:“什么?田书记怎么了?”
梁小兵说:“田书记今天中午没有应酬,想跟我一起来吃饭,被我左推右推才推掉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老居说:“梁小兵你开玩笑吧。”
梁小兵说:“没有开玩笑,他开始还说,要冒充老诗人什么的,我一听就不对头,我说,我们谈的东西你听不懂的,后来他大概觉得确实没有共同的语言,就不来了。”
老居“咳呀”一声,急道:“梁小兵呀梁小兵,叫我怎么说你?你这是故意气我啊!”
梁小兵说:“我干什么要故意气你,你不想想,田书记这一来,今天我们这顿饭还能吃出什么味道来,还能有什么诗意?”
老居说:“但是你不想想,田书记要是一来,今天这顿饭也就不用你我买单了啊,又何止是今天这顿饭,几位诗人来南平的费用、还有文联的许多费用,还用愁么?”
梁小兵有点生气地说:“老居,你是不是不愿意接待朋友,你不愿意接待,你可以不接待,本来就说好,今天我请客……”
老居急得无法,说:“梁小兵啊梁小兵,田书记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呆子做秘书,实在叫人想不通。”叹了叹气,又说:“哎,梁小兵,是不是田书记要接闻书记的班了?”
梁小兵说:“你对这个感兴趣?”
老居倒有些尴尬,也有点不快,说:“我感什么兴趣,关我什么事。”
梁小兵说:“那每次见到,都要问什么人当什么官,干什么呢?”
老居说:“你以为老百姓对你们官场的你上我下有兴趣啊,才不呢,说穿了,当官的闹矛盾,耽误的还不是老百姓的利益,所以老百姓才不希望当官的斗来斗去呢。”
梁小兵认真地点了点头,说:“这倒是真的。”
老居又说:“我上次托你的事情,你到现在也不答复,你天天能见到田书记,你可别跟我说不方便啊!”
梁小兵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老居托他的什么事。
老居说:“文联准备出的南平画家精品画册的事情,请田书记给写个序。”
梁小兵说:“不合适的,田书记又不懂书画,写不象的,弄出来被人笑话。”
老居对着梁小兵,别无他法,只能长吁短叹。
幸好他们的对话,大部分是用的南平方言,外地的诗友也听不大懂。

下午的市长办公会议一直开到晚上九点,中间大家到机关餐厅化十五分钟时间吃了快餐,又回过来开会,唐朝和另一位刘副市长开得有些不耐烦了,在下面开起了小会。
本来要决未决的事情一大堆,处理起来又是张三张三的主意李四李四的想法,很难统一思想,每解决一件事情,都要江市长化费很大的口舌,甚至一会儿黑脸一会儿红脸轮换着唱,这样大半天唱下来,江市长的肝火哪能不旺起来,本来就心里急,唐朝和刘市长又嘀嘀咕咕个不停,好像在和他唱对台戏,江市长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了,说:“唐市长,刘市长,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一说嘛。”
唐朝笑了笑,说:“我到了政府以后,就这样的马拉松会,已经不知开了多少次啦。”
刘副市长接着说:“我们这些市长,除了开会还是开会……”
唐朝说:“还有吃饭。”
大家都笑了笑,但并不能改变会场上疲惫的气氛,江市长也压了压心头直窜的火苗,尽量平和地说:“干部嘛,开会、说话,都是干部的重要工作,我们也不能完全否认了开会的作用,如果不开会,许多决策从哪里来?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们能同意吗?”
唐朝说:“既然当了干部,就有开会的思想准备,我们的屁股上,也都磨出老茧来了,也不怕坐,只不过,一直马拉松下去,我看大家的神经都钻牛角尖了,有些事情,明明不用争论来争论去,但一放到会上,好像就非得拿出两种不同的意见,拉锯似地拉来拉去,最后再定夺。”
这么扯开去几句,又收回来,江市长继续主持会议,继续讨论该讨论的内容,各位市长,都希望先将自己分管的这一块的难题解决掉,但是在江市长那里,自然要分轻重缓急,得排着队慢慢等。
今天的会,与秦重天关系不大,城建的问题、正在进行中的锦绣路的问题,都得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如果要说有一点点关系,就是吴一拂收藏品的事情,这个问题,在下午会议开始后不久,已经提出来了,但是大家都比较小心,观点躲躲藏藏的,江市长直接点秦重天的名:“秦市长,你说说。”
秦重天手向唐朝一指:“唐市长分管的,请唐市长说吧。”
唐朝说:“秦市长,工艺馆是我管,豆粉园移建是你管,我们这一次是手拉手的战友嘛。”
秦重天道:“唐市长,我们哪一次不是手拉手的战友啊?”
刘副市长笑道:“你们两个,唱什么二人转,快点快点,抓紧,下面的事情多着呢,一下午还不一定来得及。”
毕竟秦重天的脾气在那里,想表现得有城府,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有人一催促,他就守不住了,说:“吴一拂的收藏品,我去看过,无价之宝。”
唐朝说:“秦市长是内行。”
秦重天说:“当领导的,不一定自己样样都是内行,我不懂不要紧,我专门请了专家看的。”说着又看了看唐朝,笑道:“唐市长,对于文物,你才是内行,我这样做,你不会认为我是越权吧?”
唐朝说:“那秦市长的意见,对于吴一拂的这批捐赠品,应该怎么处理?用到豆粉园去,还是留在工艺馆?”
秦重天说:“我已经让小佟去作过详细的了解,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适应用在豆粉园的,所以我考虑,可以让林冰他们具体看一看,甚至可以大方一点,尽他们去挑就是。林冰是个明白人,东西再好,再有价值,硬装斧头柄的事情,她不会做的。”
唐朝心里其实很赞同秦重天的意见,甚至觉得秦重天这一回的工作,做得十分细致,他心里是服的,但是长期养成的与秦重天争争吵吵的习惯,使他开出口来,又是另外的说法:“你这是寄希望于别人的恩赐,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林冰全挑中了呢?”
秦重天说:“全挑中了就全给她……当然,不是送给她,是卖给她。”
唐朝道:“人家吴一拂是无偿捐赠的,你政府接受了人家的捐赠,却转手卖出,好意思吗?所以,就算卖了,钱也得归吴一拂嘛。”
秦重天说:“我又没有说钱是我的,或者是你的。”
唐朝说:“钱局张馆他们,可是要急得双脚跳啦。”
江市长对这件事情,一直不太清楚,现在听到这儿稍微明白了一点,说道:“秦市长的意见,如果豆粉园用得了,就得尽豆粉园用,如果豆粉园用不了,再说。”
秦重天说:“不是再说,是立即拨一笔款子,建吴一拂收藏馆!”
大家一阵发愣,唐朝也不由得看了看秦重天,心里有些不解,秦重天今天,怎么尽在替他说话?
在政府这一头,开市长办公会议,说到底,很多争论是由一个钱字引起的,哪个副市长不想在市财政这一头,分得一杯羹?但是,即便经济再发展,现状也永远是粥少僧多,哪里分得够、分得匀?
由此,市长间的磨擦,就从这里开始了,你争我夺,为了自己的一碗粥,就要费尽心思去打破别人的碗,也有本来私人感情相当好的两位市长,为了自己分管的一块,会闹得伤了和气,甚至象小孩样的翻了脸。
所以今天唐朝的奇怪和不解也确实可以理解,秦重天何以要站在他的立场,替他去争这一碗粥?
因为这么想着,一向以话锋尖利著称的唐朝,一时竟有些语塞,江市长已经发话了:“建吴一拂收藏馆?秦市长、唐市长,我看这可能性不大。”
江市长的话,是一锤定音的,倒不是因为江市长的权威信有多高,说话有多管用,实在大家知道,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市里决不可能再拨出款项来建立专业的博物馆,尤其是以个人名义命名的。秦重天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在如此明白的前提下,他提出这样的建议,似乎是在向谁叫阵?
十多年前,为庆祝南平建城两千五百年,市里咬牙投入了一大笔资金,新建十多个小型的专业博物馆和专业研究馆。这批博物馆研究馆,有一两家,在建成初期确实曾经火了一阵,门票收入也曾经十分可观,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就江河日下,变得无声无息了。更惨的是其中的绝大部分,从建成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掉落在又深又冷的谷底,艰难渡日。国家每年还得投入相当大的一笔经费去维护去维持他们日常的开销。
都说化钱买教训。如果化了冤枉钱,还不能买到教训,还要继续化冤枉钱,这样的事情,傻瓜都不会去做。秦重天傻了?还要拿着国家的钱去打水漂?
秦重天不傻,但是他心里舍不得,听了江市长这话,便道:“那就请林冰他们代办了,他们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在豆粉园里,建一座吴一拂收藏馆。”
唐朝说:“这是谁的主意?”
秦重天说:“谁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们今天的市长办公会议认为,我们一届政府,不如人家一个家庭的实力,我们穷,建不起收藏馆,如果大家承认这一点,就让他们去建吧。”
秦重天的话一出来,大家都沉默了。
越来越多的社会资金,开始进入本来由政府掌握的各种建设包括许多基础设施建设,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提出,民资可以入股高速公路、机场等过去由国家垄断的事业,所以,秦重天的话,虽然只是由一个收藏品的问题说起,却触动大家许多的想法。
过了一会,还是江市长打破了沉默,江市长说:“秦市长,看起来,你是有些想法的,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既然豆粉园都已经回归了顾氏,在豆粉园的问题上,你也是持支持态度的,为什么这个吴一拂收藏馆的问题,你反而倒舍不得放手,我不太了解吴一拂捐赠的收藏品的实际情况,但是我想,比起豆粉园来,这些收藏……”
江市长没有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大家是听是明白的,所以秦重天回答道:“第一,我认为,有些东西的意义,并不能完全用价值来取定,第二,也是关键的一点,江市长说到豆粉园已经回归到顾氏,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考虑,我们政府方面,应该有所取舍,也必须有所取舍,不能说放就放,一下子全部放走了,眼睛一眨,我这市长,你这市长,就两手空空了?”
唐朝插话说:“过去是说收就收,一下了全部收回来,全抓在政府手里。”
秦重天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反正,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变得优柔寡断,变得瞻前顾后,变得患得患失,变得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秦重天在市长班子里,一向是以不检讨不忏悔出名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就是这样做了,我没有错,我错了也不怕,这才是秦重天的口头禅,所以今天秦重天说出这样的话,大家在意外之余,更多的竟隐隐地起了一点担心。
担的什么心,当然各人是各人的角度,但总的来说,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对意气风发的秦重天,竟忽然地产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来。
秦重天心里又何尝不清楚,他说出这样的话,大家会对他有什么想法,要是换了平时,秦重天必定会跳起来说:“你们有没有搞错啊?兔死狐悲?秦重天不是兔子,是狼!是虎!是豹子!”
但是自从锦绣路开工以来,秦重天的气势却是一天比一天小下去,叹气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这会儿,虽然他已经感受到大家对他投来的那一丝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怜悯,但却仍然叹着气说:“就说这豆粉园,我连做梦都在想,要是仍然在我手里移建起来,我会这么犹豫,这么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吗?决不会的!我知道我的认识有问题,好像豆粉园一旦回到了顾氏手里,就不是我们的了,就是人家的了,再让我去决策它的有关事项,做起来,总有一种怪怪的不通畅的感觉……”
刘副市长说:“你将豆粉园从白林巷拉到新锦绣路,这个功劳,可是非同小可的啊。”
秦重天摆了摆手,说:“在与新加坡的李先生谈判运动中心的时候,尉局长曾经转弯抹角过地提醒过我,说到底,只要是在南平的土地上,哪样东西不是南平老百姓的,谁建谁管,这并不太重要,这道理,我也懂啊,但不知为什么,到了该处理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点不顺的疙瘩。”
大家又再度沉默了,其实秦重天所说的“疙瘩”,也多多少少存在于各位市长的内心深处,只是大家不象秦重天那么无所顾忌,敢于直说而已。
江市长见秦重天扯远了,赶紧把话题再拉回来,说:“关于吴一拂捐赠的问题,是不是先看看顾氏方面的态度再定。”
唐朝说:“哈,钱局和张馆,这时候恐怕正等在门外守候喜讯呢。”
江市长说:“他们也不能认定今天一定就是喜讯嘛,现在暂不决定,这样,他们既没有等到喜讯,也没有等到坏消息嘛。”
这个话题就告一段落了。从这时候开始,秦重天就准备进入休眠期了,其他的要讨论决策的方案,与他无关了。秦重天眯起眼睛想养养神,但是眼睛只闭上几秒钟,就又放心不下地睁开了,自嘲地想,秦重天啊秦重天,你这个劳碌命,双脚不挺,眼睛是闭不上啦,又想,双脚挺了,眼睛就能闭上吗?恐怕也都未必啊,什么叫死不瞑目,我将来就是这个命哇,想着想着,也控制不住思绪乱舞,又接着想,死不瞑目,那么谁来替我合上眼皮呢,女儿是不敢的,也别吓着她,那总是老婆啦,想到王依然,心里就有一点不舒服,总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再想着想着,就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赶紧跑出会议室,上了一趟洗手间,觉得好一些了,站在洗手间往楼下望去,看到机关大院的篮球场上,已经有人在打球了,不由得羡慕起来。才发现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会议室的会议,还没开完一半吧,想道,妈的,这倒头市长,有什么做头?
回到会议室,一听,正在讨论交通问题,秦重天又忍不住了,轰起炮来,分管交通的郑副市长说:“秦市长,这会儿不叹气了。”

秦重天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王依然不在家,秦重天觉得有点奇怪,问钟钟,钟钟说八点多钟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就急急忙忙出去,也没有告诉她什么事。
秦重天说:“你这个孩子,太没心眼,妈妈这么晚了出去,也不问问是到哪里去。”
钟钟眼睛一翻,说:“干嘛,我有病啊?”
秦重天说:“是谁打的电话?”
钟钟说:“不知道,知道了是谁打的电话,也就会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对不对?”
秦重天说:“你一点也不关心妈妈,也不关心爸爸。”
钟钟白了他一眼,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重天说:“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妈妈……”本来想跟女儿开个玩笑,说万一妈妈有了婚外恋,但话到嘴边,却不说了,咽了下去。
秦独钟可是个精灵鬼,片刻之间已经把秦重天咽下去的话由她嘴里说了出来:“你是怕老妈有婚外恋?老爸,你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老妈不会的。”
秦重天说:“为什么?”
钟钟说:“问你自己呀,你是谁,南平市长秦副市长,多么大的名头,老妈她敢吗?”
秦重天说:“你觉得你老妈胆子小?”
钟钟说:“你才胆子小,老妈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名声,老妈不会做影响你的事情。”
秦得天知道钟钟说的是真话,王依然虽然常常和他作梗,说话也不好听,但骨子里,她还是相当维护他的,秦重天心里有些感动,嘴上却说:“真的?那我可就惨啦,原来你妈不是因爱我才没有婚外恋啊。”
钟钟说:“不跟你说。”
秦重天看到钟钟桌上有一片碟片,拿起来看看,说:“白昼美人?说什么的?”
钟钟一急,伸手抢过去,脸上竟十分的不自在。秦重天心里有一点狐疑惑,但并不直说出来。
过了一会,王依然回来了,告诉秦重天,是许如梅的事情,许如梅在单位加班,今天的感觉特别奇怪,就不是想回家,好像她计划已久的自杀行为,就是今天晚上要实行了,她自己特别紧张,就给王依然打了电话,但是王依然去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下来,准备回家去了.
秦重天听了,脱口出:“你对素不相识的人,都这么尽心尽力地去帮助,你怎么从来就想不到帮帮你老公?”
王依然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一震,一时竟语塞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你用得着我帮吗?”
秦重天长叹一声,说:“连老婆都不了解我啊,我用得着你帮,用得着大家帮,靠我自己的力量,我已经走不太动了。”
王依然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十分惊愕,开始还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后来才发现,秦重天不是说反话,也不是开玩笑,王依然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觉得累?”
秦重天说:“累,不是一般的累,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车速太快了?我的发动机出问题了?”
王依然又忍不住看了秦重天一眼,以证实自己的感觉。平时不怎么注意秦重天的脸色,有时候,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秦重天走得早,回得晚,经常会有好几天时间,两人都没有时间认真地打个照面,说说话,现在这么认真地一看,却发现秦重天的脸色不大对,显得苍白,王依然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重天说:“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工作压力重,幸亏身体还挺棒的。”
王依然说:“你的脸色很不好。”
秦重天说:“最近是有不少人说我的脸色不好,我照照镜子,有什么不好嘛,就是白了一点,一个冬天下来,太阳晒得少,当然会白一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关键是自我感觉。”
王依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停了停,说道:“我最近看到一篇文章,《下车的勇气》……”
秦重天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说:“下车?下什么车?”
王依然说:“从余纯顺说起的。”
秦重天觉得这个名字挺耳熟的,想了想,却没有想起来:“余纯正?我认识吗?”
王依然说:“是余纯顺,徒步走罗布泊的那个余纯顺,有人认为他是在最不应该走的时候,走进了罗布泊,他是死于不能示弱之弱。”
秦重天说:“不能示弱之弱?绕口令嘛,什么叫不能示弱之弱,男子汉大丈夫,哪能随随便便就认输?”
王依然说:“这篇文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同样的,有一个攀登珠峰的人,冲顶的时候,许多人认为他是在拿生命冒险,但是他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甚至说出了绝话:冲不上去就让摄像机变成机枪把我打下来。”
秦重天说:“结果也死了?”
王依然说:“这是违背自然和科学规律的,但是名誉、鲜花、成功的诱惑都使得他们无法正视自己,也就是文章说的,有些人,上了车,就没有勇气下车,这也是一种弱。”
秦重天笑了起来,说:“你不是说我吧?”
王依然说:“缺乏下车的勇气,应该说,每一个人干事业的人,都有这样的情况,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秦重天说:“那么你觉得我的程度严重不严重?”
王依然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秦重天停了一会,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对王依然说:“那篇文章呢,你手边有吗?”
王依然说:“有,我复印了一份,但是,说实在话,我想不到你会要看的。”说着将文章找出来,交给秦重天。
文章不长,只有千把字,秦重天粗粗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嘲笑的神色,说:“下车,下了车干什么?象他文章里说的,那个什么人,外国人,莫里?这是个什么人?瘫痪病人?”
王依然说:“你看东西总是这么马虎。”
秦重天说:“我很小的时候,大人就说我聪明,一目十行嘛,哈哈,”他又看了看文章,说:“噢,这个莫里是位临终老人,享受别人的伺候,感觉自己象个婴儿,闭上眼睛陶醉其中――我又何尝不想,但是我能吗?!”
王依然说:“你还是不能体会到其中的境界,并不是说每一个具有下车勇气的人,都要是瘫痪在床,或者是临终的病人……”
秦重天说:“所以我觉得他的例子举得不恰当,一位临终的老人,不示弱,还能示强吗?要是一个年富力强、身体健康、事业正兴旺的男人,要他下车,下了车,就是有示弱之强?不肯下车,就是不能示弱之弱?”
秦重天并不是看不懂这篇文章,更不是不能理解这篇文章的用意,他是有意要唱一点的反调,有意要在鸡蛋里边挑骨头,在他的内心深处,最最缺乏的就是下车的勇气,其实他也是明白的,但是他不服气,他觉得下车就是认输,秦重天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最不肯认输的男人。
王依然说:“你是不是以为,人到老了,就自然而然会示弱,会心平气和?”
秦重天说:“那是,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老人,他想暴跳如雷也跳不起来啊。”说出这话,便觉得不是太恰当,又笑道:“我到了那一天,也就乖乖地躺着,谁替我洗脸擦手呢,当然是你啦。”
王依然说:“说到底,你是不愿意下车的。”
秦重天说:“我承认我缺乏下车的勇气,但是我的车上,可不只是我一个人啊,我下了车,一车人怎么办?扔下高速向前的车不管了,要翻车的啊!”
王依然说:“你一个人,就有下车的勇气了?”
秦重天说:“啊哈,知夫莫如妻嘛,好了好了,我现在毕竟还不到下车的时候嘛,不说下车上车了,有个事情想问问你呢,顾家语的外甥,那个开已书店的,是夏同吧,你熟悉的。”
王依然看了他一眼,说:“怎么?”
秦重天说:“这个人,你怎么看?”
王依然奇怪道:“你要调查夏同还是要考察夏同,你调任组织部长了?”
秦重天说:“他是党员吗?他又不是党员,我就是当了组织部长,也管不着他呀,我是说,这个人,原来给我的印象,是不大问事的,”说着停了下来,想了想,又说:“怎么说呢,是那种,是那种,对他来说,他最妙的境界,可能是清茶一壶,三杯两盏薄酒,再一二知己……”
王依然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她内心觉得秦重天对夏同的理解还是比较到位的。
见王依然一时没有说话,秦重天又有些得意,说:“我说得准不准,你的这位朋友,以前是不是这样的?你看,我要是下了岗,倒是可以开个心理什么诊所的,或者到大街上给人看手相,不定比你那个心理学会还神。”
王依然说:“你哪样不比我神?”
秦重天说:“以前我也接触过夏同,和他们家那个做医生的,心血管的,叫顾红吧。”说到顾红的名字,秦重天忽然想起那天一起谈判的时候,顾红单刀直入,直抒己见,秦重天忍不住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说,顾医生,我要是得了病,要开刀,可千万别让我碰上你这样急性子的外科大夫。顾红当时大笑,还顺着说了个笑话,院长对外科大夫说,大夫啊,下次手术请一定手下留请,院里的手术台,已经让你割破三台啦。想到这儿,秦重天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王依然说:“你对他们家了解很多。”
秦重天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见王依然要说话,赶紧挡住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难道顾家是我的敌人?”
王依然说:“何止是顾家什么家,你对我,不也是这样的政策吗,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秦重天大笑起来:“好啦好啦,我跟你说,这个夏同,现在可是变了个人似的,厉害起来了,豆粉园在新锦绣路沿线,硬是让他挑了一块最好的地去了。”
王依然说:“你还不应该让人家挑?豆粉园的事情,你一变再变,人家都依了你,你还……”
秦重天说:“这两码事嘛,说起来是林冰挑的,其实我知道,这是夏同的主意,没有办法,为了这块地,我可把人行给得罪了,本来已经答应是给人行的,人家都已经筹划完毕了。”
王依然说:“老百姓早几年就在说,银行比厕所多,哪一家银行不占这城市里最好的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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