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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7 曲波 (当代)
“三点一横勾是个什么字?”
“是个心……是个心……”他俩一齐嚷道。
“是吗!”白茹一抬头,语言里好像又勾起了什么心事。她低慢地,也不知是对高波、
李鸿义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爱就得有心!从心里爱!”
“什么?”高波和李鸿义第一次看到她这种特别的神情,特别的声调。
白茹好像觉察了他俩探询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便耍了个小孩子脾气,像吵架一样,
“什么!什么!爱父母,爱祖国,爱人民,爱同志,得有心!
得有心!得从心里爱!就这么样,就这么样!”
白茹这连珠炮似的话,把高波,李鸿义惹得笑起来。
“哟!哟!多厉害的小丫头!你对我们这么不耐烦,就是不诚心团结友爱,你这个友爱
是没有心的爱啦?”高波说着和李鸿义一起笑起来。
“去你的!快滚!快滚!”白茹举起了小手,向高波一比划,吓得高波倒退两步。
高波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哟!
怎么这么冲呀?我看小白鸽快成小老雕了!我看这几天你吃的松籽没嚼烂吧?它快要在
你心里发芽开花了吧?”
“不是的!”李鸿义插嘴逗起来,“小白鸽吃不了苦啦!奶头山那样的天险,谁不害怕
呀!
现在天又冷了,每天早晨又是下小雪,这玩意,还受得了哇!”他马上装着一本正经的
样子,“本来吗!一个丫头片子,怎么能干这个!”他又玩笑地要故意逗着白茹生气,“二
○三首长原本不愿意在小分队里有女兵……”
“干吗乱戴帽子!”白茹真的气哼哼地朝李鸿义示开了威,“丫头片子哪点落后,你
说!你说!你才怕吃苦呢!”
“哎!别发火呀!”高波故装老练的样子,“你吃不了这个苦,没关系,前几天向回送
俘虏的时候,二○三首长不是让你回去再换一个男卫生员来吗?
可是你硬不回去。别不好意思,现在要回去还不晚,第二次的行动还没开始,来得
及……”
“快滚你们俩的,主观!没羞!”白茹真的气起来了,拿起桌上的一碗水,要向他俩身
上泼。
高波、李鸿义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赶紧跑出门外。
的确,这个天真活泼多欢多笑的白茹,自从奶头山后,确有了心事,这心事小高、小李
目前哪能猜得着呢?他们俩真的认为白茹体轻力弱,又是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在这山林里作
战不是她所能吃得消的。两人曾核计过再行动时怎么帮助白茹背东西,拿药包,好让她空身
跟着走。
白茹的心事却完全不在这里,她的心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这小分队里感到无限的
幸福,除了这项艰巨任务的荣誉外,奶头山战斗后,她的心十八年来头一次追恋着另一颗
心。
白茹心里那颗种子——剑波的英雄形象和灵魂,像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下,润泽的春雨
下,萌生着肥嫩的苗芽。这苗芽旺盛的什么力量也抑制不住。
可是她又不敢向剑波吐露她的心。因为她知道剑波现在并没有了解她的心。她也不了解
剑波能不能接受她的心。在她看来剑波好像晴朗的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他是那样的明媚
可爱,但又是那样的无私公正。她总想把他的光明收到自己怀里,独占了他,可是他总像皎
洁的月光一样普照着整个的大地上所有的人,不管是有意赏月的人和无意赏月的人。
半个月来,她老是偷偷地看着剑波,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恋想着剑波,就好像是生活中
不可缺少的空气一样。她沐浴在幸福而甜蜜的爱的幻想中。
她爱剑波那对明亮的眼睛,不单单是美丽:而且里面蕴藏着无限的智慧和永远放不尽的
光芒。他那青春丰满的脸腮上挂着的天真热情的微笑,特别令人感到亲切、温暖。她甚至愿
听剑波那俏爽健壮的脚步声,她觉得这脚步声是踏着一支豪爽的青年英雄进行曲。
“他只有二十二岁!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智慧,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魄。但他却常说:
‘一切归功于党,一切归功于群众。’他又是这样谦虚。我若有这样一个亲哥哥的话,我这
个当小妹妹的该是多么幸福骄傲呀!”她有时独自坐在一个地方痴想,觉得以往一些看来无
所谓的小事,现在回嚼起来,却有无限的甜蜜。
原来白茹和少剑波,并不是在小分队才熟悉的。当年,白茹在鞠县长那里当通讯员,少
剑波常去看他的姐姐。那时的少剑波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俊俏的小营长,虽然他英武可敬,
可是满身孩子气,分吃小毳毳的饼干,穿的衣服老也不知洗,多次都是鞠县长强迫他脱下
来。
他的头发向来也没看到他梳洗整齐过,虽然看起来显得很自然,可是一点也不讲卫生。
白茹清楚地记得有一个星期天,她正在里屋逗着小毳毳玩,鞠县长在外间像说小毳毳的声音
一样说着剑波:“小波呀,小波!
什么时候你才能管得了你自己呢,看看你这个头脏成什么样子。你这个军官……军
官……我看将来什么样的‘乔小姐’,能管得了你这个‘小周郎’!”
说着她要去拿水盆。
白茹清楚地记得她在里间噗哧笑起来。
“小白!你笑什么?”鞠县长那样温柔地问她。
“大姐!你说得多有意思!”白茹望着羞红了脸腮的剑波回答着自己亲爱的首长。
“有意思,有意思……”鞠县长一边说一边拿着洗脸盆,“小白呀!你不知道,从小可
把我累坏啦!因为他淘气不讲卫生,也不知打过他多少次屁股。”
“姐姐!快别说啦!”因为白茹在跟前,剑波特别觉得不好意思。
白茹还记得当时自己边笑边接过鞠县长手里的脸盆,飞快地到伙房打了一盆水。当她回
来时,鞠县长的眼睛看看剑波,又看看白茹,眼神是那样的亲切。好像鞠县长的眼里射出一
丝看不见的绒线,在白茹和剑波之间飘来飘去,好像要用这条绒线双拴着他俩的心。
她想到这里,心花浓剧地开放,好像这条绒线已拴住了她的心。
“大姐!你当时把他比成‘小周郎’,你是否有心叫我做个‘乔小姐’呢?你心中看我
白茹配得上你的少剑波吗?我那时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我完全理解不透大姐你的心。当时
我白茹确是一只不懂事的小鸽子,现在我这样的爱他,可是我又不敢直接对他说;我怕……
因为他对我白茹是那样的严肃,他是那样不懂得一个女孩子的心。大姐!要是你活着的话,
我把我的心事说给你,亲爱的大姐,那该多好呀?可是如今,大姐!你离开了你的弟弟,也
离开了我——你的妹妹和学生。你离开了我们俩,谁来替你照顾你的弟弟呢?只有我,只有
我白茹。又谁来替你教养你的小妹妹我呢?只有他,只有你抚养成人的少剑波。
我们的三颗心是多么自然地胶在一起呀!我和他共同有着你这样一个善良的大姐,多么
骄傲幸福啊!我若……我若能和他……”
可是,白茹甜蜜的幻想忽然从顶峰上降下来,另外一种思想在袭击着她那幻想的心花。
“他太叫人生气啦!他老是那样规规矩矩地对待我。他老叫我‘白茹同志’。虽然这个
称呼在一般同志来说是那样亲切,可是在他口里叫出来我总觉得冷冷冰冰。
“本来前几天审问俘虏,我是那样仔细地给他记录,我写的字比以往几天都好看,可是
他连看都不看,好像我的记录都是多余的。
“前几天我叫他脱下衬衣我给他洗洗,实指望用我这小妹妹的手代替大姐你的手,可是
真气人,他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谢谢!白茹同志,暂时还用不着。’可是到了晚上,高
波向他要,他马上就脱下来了。
这小高也太讨厌了,我差一点没哭出来。
“还好,那天高波洗的衣服没干,我又发现了他的衣领上有一点破边,深夜,小高和李
鸿义都睡着了,我散开了小辫子,装着洗头,就又给他洗了一遍。一直又在炉子上给他烤
干,又一针一针地给他缝补了衣领。当我偷偷为他做完了这些,我的心是多么宽慰啊!
“当我把它送到他屋里的时候,正碰他刚放下书本,在礎E光下他的眼睛第一次用那样
温柔美妙的神气看着我,从他的眼里可以明显看出他的心在急跳,他的两腮变红了!我的心
此刻是多么热呀!我正要和他说话,可是忽然外间也不知是小高还是李鸿义在铺草上一翻
身,他马上眼睛一惊低下了头,又是那句老调:‘谢谢你,白茹同志,快回去睡吧。’“这
几天我总想和他多说些话,可是他呀!自从俘虏处理完,便整天对着他的地图和书,思索开
了,学习开了。
“他真是个没有个人生活的特殊人,他的脑子里除了打仗、学习、练兵以外,看来世界
上再没有别的能使他关心的事。”
满身欢笑的白茹,就为了这些,使得她心烦意乱;这个特别热心于小分队文化教育的小
先生,对那两个淘气的学生不耐烦起来。为什么呢?原来昨天晚上,小分队开娱乐晚会,只
有少剑波没参加。当晚会开始后,白茹的心又飞向剑波,她想:“小高、小李都在这开会,
家中只有剑波,他一定是在读书或者工作。我回去帮他写写东西,给他弄点开水,给他弄些
松籽吃,或者给他读一段书让他休息休息眼睛,有可能的话和他谈些使他精神愉快的话。”
她想着,内心一阵甜蜜涌上来,她趁栾超家正在耍活宝的时候,在大家不可遏止的欢笑声
中,悄悄地溜出了会场。
她的两手迅速地扯下小辫子上的扎带,被辫带扎得弯弯曲曲的满头黑发,像小瀑布一样
披在她的肩上。她为什么这样呢?这是因为在洗衬衣的那天深夜,也许正是因为她拆开了小
辫而换来了剑波向来没有过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脚步像她的心一样,是那样地愉快,像飞腾一样地跑回小队部。她想出其不意地出
现在剑波的面前。所以当她一跨进正间门时,便蹑手蹑脚地向剑波的房间走去。她站在房门
外,靠在门框旁的阴影里,探头向里一看,只见炕上的小炕桌上铺开了一张地图,一盏松明
灯拿在剑波的左手里。右手拿着一封信,这信是前几天送俘虏时由司令部带回来的,他也不
知看了多少遍了。他看看信,再看看地图,他在艰苦地思索着什么。由于思索的深切,使他
那俊俏的双眉之间呈现出一线细细的竖纹。在白茹眼里,这条细纹把剑波装饰得更加庄严而
美丽。
当她看到他这样艰苦地工作,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热腾的心略沉了一沉,她不敢进
去。因为她素来知道这个小首长什么时间好发脾气。平日他除了女同志外可以和同志们欢打
欢闹,可是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谁也不敢近前。如果谁要触犯了他这个特性,不管你是什
么理由,他可以狠狠地把你批评一顿,并且他还可以喊着上操的口令,叫你用正步走出他的
房间。
室内的空气,很自然地阻止了白茹不敢迈进门坎。可是好像剑波的身上有一种巨大的吸
引力,吸引着她又不能退回去。她悄悄地、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外间。倚着门框,抿着嘴,目
不转睛的看着剑波。
室内是那样地静,放在地图上面的金表滴滴答答发出悦耳的自鸣。剑波的胸部一起一伏
地在呼吸。
也不知有多长的时间,白茹的心已经不平静了,她心急地希望剑波的思考松缓下来。可
是剑波的思索好像受到了一秒一秒的表声的催促,思考得更加激烈。随着他眉梢的耸动,室
内的空气也紧张得发硬。他的思考已在急登着高峰,他被这紧张思想劳动的心火燃烧得口
渴。
他眼盯着地图,把手探向右后方的柜角,摸起茶缸,送到嘴边。当茶缸倾斜到九十度
时,他连一滴水也没喝到,便顺手把茶缸扔到炕上。
白茹一看茶缸里没有水,急忙回身去取放在正间炉子上的水壶。没提防在黑影里碰掉了
挂在墙上的背包,发出嘭的一声响声。
“谁?”剑波的声音是那样地严厉。
“小分队卫生员白茹。”她一面抿嘴笑,一面向茶缸倒水。
“为什么不去开会?”剑波有些烦躁。
白茹放低声音,这声音微弱的有点颤动。“我回来看看你需要什么?家里……”
“我什么都不需要。”
“喝水总需……”
“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不需要,现在我只需要行动的时机!懂吗?行动的时机!”
白茹含羞带笑地从衣袋里抓出一把松籽,嘟噜着:“怪脾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
说着把松籽放到桌面上的地图上。
“哎!往哪放?往哪放?你好不好别麻烦我?”
白茹一看自己放错了地方,一吐舌头,赶紧从衣袋里掏出雪白的小手帕,铺在炕席上把
松籽盛在里面。
“怎么样?麻烦完了吧?”
白茹不作声,只是心里想:“任你怎么厉害我也不怕!”她笑眯眯地打着松明灯上的炭
渣。
剑波扯起了白茹放在炕上的小手帕,松籽哗地散在炕席上。他压低声音道:
“谢谢你!白茹同志。手帕拿去,快开娱乐会去。”
白茹睁着她那不悦的大眼睛。“这句话是多么冷啊!”她想着,“刚才的训斥,要比这
一句好听几万倍。”她的眼里好像要流泪,怏怏地接过手帕,慢慢地转着身。
看着白茹的这副表情,剑波内心顿时感到自己对这个欢乐热情的小女兵太不礼貌,便想
摘出白茹心中的委屈。当她不愉快的步子刚要迈出门坎时,剑波带着抱歉的微笑叫了一声:
“回来!”
白茹慢慢转回身来,泪汪汪的两只眼睛看了一下剑波,又低下头。
“生气吗?嗯?”剑波微笑着。
“生气!”白茹小嘴一噘,头一扭。
“生气!生气!”剑波用这样的声音和字句来安慰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气!看看
你!小辫子都跑掉了,像个什么兵,披头散发的!”剑波紧盯着他眼前这满头蓬松的黑发环
抱着绯红润嫩的脸腮。
白茹好像被这几句话驱走了清冷似的,含羞带笑望了一下剑波,她又一次看到剑波对她
放出特有的眼神。剑波看着她,发出十分温柔的音调:
“快!扎好小辫子!别人都不在,你快到会场,听话!不然会引起……”剑波中断了他
的这句话,又急促地说声:“快去!快去!”因为他突然察觉了自己的心情和声调,与目前
的环境有点不协调。他想:“这是什么时候,允许我对一个女同志这样温情。”
白茹走在去小分队娱乐会场的路上。她想呀想呀:“快去吧!扎好小辫子,别人都不
在,不然会引起……”她的心马上又泛起了浪花。
“‘会引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怕引起同志们对他有意见吗?他怕让同志们知
道不好意思吗?难道他真的对我有……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该多好哇!”
可是她的心忽然又沉下去。
“不!不对!这话还可能是另一种意思,他可能是想说:
‘这会引起同志们对我的误解。
’如果是这样,那他是不爱我,他看不起我。”
她热一阵冷一阵,猜测着剑波没说完的下半句。她想了一整夜,白天又在呆想着……
 
第十章 雪地追踪
腊月严冬,云层密布,狂风卷着雪头,呼啸着,翻滚着,遮天盖地而来。飞舞的雪粉,
来往冲撞,不知它是揭地而起,还是倾天而降,整个世界混混沌沌皑皑茫茫,大地和太空被
雪混成了一体。
一铺关东山式的四合大炕上,坐着小分队的全体队员。栾超家站在四合大炕围着的地中
央,右手拿着一把乌拉草,左手拿一只新靰鞡,口讲手比划,教给战士们,怎样絮草,怎样
捶草,怎样穿法,防止什么毛病。
战士们边听边仿,兴致勃勃地学着穿上自己这双关东山式的雪原上的新鞋履。有的在说
笑着:
“关东山,三桩宝:人参、貂皮、乌拉草。这遭可见实面了。”
“穿双靰鞡得费半点钟,比从前小媳妇包脚还费工。”
刘勋苍穿好了,从大炕上一个高蹦到地中央,跳了又跳,“嘿!真得劲,软软柔柔暖暖
和和的,又轻快,又自在。”
“这是咱们关东山的特产,天下独一份。”栾超家骄傲地向刘勋苍开着玩笑,“天津卫
找不到吧,坦克?”
“嘿!拿到俺们天津卫,你猜像嘛?好像中药铺的大瓜蒌。”
杨子荣嘴一咧,“到咱们山东就成了老古董。”
小董捆扎着靰鞡带,“我乍一看,只当是些刮了瓤的葫芦瓢。”
大家说说笑笑,欣赏着自己的新“武器”。
屯西头的一所小茅屋,高波、李鸿义也在试穿靰鞡,白茹穿上她那专给女同志穿的鞜鞜
牛——高统软皮靴。
东间里,少剑波独自一个人,在一块不很大的地上来回踱着。他的思索愈来愈激烈,好
像今天的大风雪,非逼着他马上作出什么决定不可。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忽而迟疑,
忽而急躁,忽而又是兴奋。
这些表情在交替翻腾,反映着他内心的思绪。
匪徒在哪里?向哪个方向前进?
战士们这几天来,每时每刻都在猜测着这两个问题。他们急等着二○三首长的命令,一
天……五天……三十二天。从破奶头山后,到今天已是整整三十二天了,小分队一直隐藏在
这个极有保密价值的小屯里。
从对许大马棒匪伙的审讯中,本来已经确定了第二步的前进方向和打击的目标,但几天
来初冬的小雪,却刁难了少剑波素来的神速果断。它每天拂晓总是下一阵,下到地上又不融
化,它成了未来雪原的奠基层,这是东北雪的一大特色。
由于这样,小分队的任何行动,将会在地上留下脚印,那时小分队就不是一支神不知鬼
不觉的飞箭,而会成为一队有形有踪的猎人。这样来对付数倍于我的狡猾残忍的匪徒,是一
种极大的不利。
“雪!成了敌人的义务‘情报员’,又成了暴露小分队秘密的‘奸细’。”几天来少剑
波的内心在对这种情况发怒,行动一直未决。
寻找和抓住行动的机会,成为少剑波十数天来思考的中心。今天的大雪来临,是少剑波
决定问题的时刻了。
“警卫员!”少剑波以一副坚韧自信的神气喊道。
“有!”高波从西间跑过来,站在门框旁静等首长的命令。
少剑波没言语,他那果断的神气,顿时迟疑下来。他谨慎地从衣兜里再次掏出那封信,
看了又看,然后坐在炕沿上,拐肘支着小炕桌,瞅着信上的每一句每一字,在细细地琢磨。
高波看到首长又在考虑,便轻轻地退回西间。
身旁的火盆,吐着蓝色的火焰,少剑波点着头,瞅着信,默默地念着:
……胜利是可喜的,但它是初步的。因胜勿骄,切忌轻敌,只有你一个人来决定整个的
行动,尤其要戒骄戒躁,别忘了,你的力量是孤单的,你的任务是繁重的,你的对手又是十
分凶狂和狡猾的。你是青年,我们所担心的主要是你的急躁和轻率。因此应特别告诫你,侦
察要准,判断要稳,打击要狠。当你还没有确实把握之前,切忌盲动。千万不要忘了,你的
小分队任何一点气味也不要被敌人嗅到。雪地在这方面给了你困难,同样反过来也给了极大
的便利,问题是你如何善于利用它。
少剑波觉得眼睛一阵明亮,全身兴奋地跳下炕来,自语地说:“首长英明,远隔千里,
一句话解决了我的难题。”他把桌子一推,以最坚定的语气喊道:
“高波!白茹!”
“有!”
“都过来!”
高波、白茹一齐来到东间。
“你们要知道,”少剑波满面欢笑没头没脑地说,“关键问题在于咱们如何利用它,对
吗?
……现在不是给咱们戴奖章的时候,那样咱们会昏迷,现在应是批评再批评,你们说对
不对?”
高波、白茹被少剑波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说得也不知怎样答对,只是瞪着奇疑的四只眼
睛抿嘴笑了笑。
少剑波再看了一下门外的大风雪,头一点,用特别兴奋的声调命令道:
“好时机,命令各小队,马上准备出发。”
“是,”高波复诵道,“命令各小队,马上准备出发。”说着行了军礼,跑出去。
各小队接到命令,急速整装。
战士们都显出一种疑问的神情,“为什么这样大的风雪要出发呀?”
少剑波再次细细地校对了一下地图上所标的红线,再次测了测指北针的方向度,当他自
信不会有任何误差时,然后他坚决果断地自语道:“决定了!”一面紧张地整装。
在这林海雪原里,是没有道路的,确切一点说,有的地方是向来没有一个人走过的,也
没有一个人的眼睛看到过。尤其在大风雪中行走,一迷失方向,十天八天走不出来,更见不
到人。大雪深处达数丈甚至数十丈,一掉进去,休想爬出来。大凡这样的地方都是些狭谷深
壑,风刮大雪,填得沟满壑平。到这样的地方去,冻死,饿死,被雪压死,那是毫不希奇
的。
当他把一切装备佩带好,便向屯东走去。
四合大炕的屋子里,战士们在精神紧张地等待着。
“立正!”当少剑波走进来,杨子荣一声口令,战士们向首长行注目礼。
少剑波还了礼轻道一声“稍息”
,便立在四合大炕的地中央。战士们在炕上,窗台上,炕沿上,地上,站着,坐着,或
单腿跪着,蹲着,静等着少剑波讲什么。
少剑波首先根据何政委和田副司令员的指示信,向战士们分析全国的情况。他说:
“美帝国主义和蒋介石集团,现在正玩弄着一套极其毒辣的阴谋手段,他们利用军事调
处执行部三人执行小组在各地调处的机会,向我各解放区大量运兵。现在西北胡宗南部,已
向我西北解放区进攻,华东、华北大量地增兵,又对山东实行重点进攻。向东北进攻的敌军
来势更凶,国民党的大部王牌军都运来东北,他们企图利用东北地区我群众基础薄弱,又利
用东北先进的运输条件,趁我立足未稳,来消灭我军,以占领东北这个全国工业的总基地,
作为他反苏反共反人民的基地。
“东北我们是要誓死争夺的,而且一定要取得胜利。因为东北对中国革命的价值十分重
大,它地阔土肥,物产宝藏极富,工业发达,运输近代化,它将成为我们反攻的总基地。现
在的关键在于发动群众,发动群众的关键又在于土地改革,彻底毁灭封建势力,只有这样才
能巩固后方。而土改的最大障碍,是国民党组织的匪徒们的凶残的屠杀。因此我们必须毫不
留情地彻底消灭土匪,一个不剩地消灭国民党的先遣挺进军,保护土改,保护群众的胜利果
实,以支援即将来临的全国规模的解放战争。”
少剑波的讲话,激起了战士们对匪徒的愤怒,战士们举起拳头,一起喊起来:
“我们坚决完成党的任务。”
“同志们,”少剑波的神情突然特别焕发,“时机到了!现在我们立即出发,到敌人看
不到我们而我们却能找着敌人的地方去,再给他来个比奶头山更干净的歼灭战。”
战士们一阵兴奋的微笑。“越快越好!”
少剑波微笑着看了看窗外的大风雪,战士们的视线也被拉到窗外。
“大雪!”少剑波道,“本来是我们行军中的敌人,但今天它却变成了我们的朋友,我
们的力量。依靠它可以发现敌人的踪迹,依靠它又可以隐蔽咱们自己的踪影,这就更有利于
我们掌握军事上的主动权,便利于我们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
战士们怀疑的神情消散了,顿时精神焕发。
少剑波又幽默逗趣地道:
“当然啦!有一利,必有一弊,交这样一个生疏的朋友,就必得有点花费。咱们也别小
气,花费就花费点吧!咱这位朋友不要别的,就是要咱们的力气和意志。”
战士们的笑声中,少剑波坚毅地抖动了一下肩膀。
“咱这朋友,”少剑波继续道,“又滑又刁,生性好陷人,好绊脚,又有点欺软敬硬。
只要你有硬骨头,给它力气,它就会佩服你是好汉,它就会尊敬你。谁要是装孬种,它就越
抽谁的后腿。”
大家被剑波这番有趣的比喻,逗的大笑起来。
“我们今天的行军中,要摸摸我们这位新朋友的脾气,从而想办法驾驭它,利用它多给
我们些帮助。这就要求大家开动脑筋,寻找窍门,创造雪地行军战斗的经验。现在我命令,
出发!”
战士们在旺盛刚毅的气氛中,冒着纷纷正盛的落雪迈入滔天倾地的大雪原。小分队的影
子,在弥漫无边的林海雪原里,像几十颗黑点,蠕蠕前进。
在奶头山缴获来的许大马棒和蝴蝶迷的两匹善于爬山的好马,也加入了小分队的行列。
雪深过膝,直触胯下,身强力大的刘勋苍、孙达得,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划雪开路,把
新鲜的雪地,划上了两条辙沟,战士们踏迹前进。
孙达得开着玩笑:“嘿!这雪朋友真不好交!”
刘勋苍两条有力的腿,使劲划了两步,“嘿,这才得劲呢,在这儿练出来,再去走平
道,可以飞起来!”
行了一程,少剑波回头看看,小分队刚走过的踪迹,已被涌涌的落雪差不多平平满满地
覆盖了,再过半点钟就可以根本看不出有人走过。他愉快地喊道:
“同志们!回头看看,我们的雪朋友多忠实呀!”
大家回头看了看即将平平无迹的行道,显出兴奋的微笑。
小董在前额上擦了一下汗,“朋友忠实是忠实,就是要力气要的太多了!”
“那才好呢!”杨子荣笑着说,“它怕你冷,叫你冒冒汗,这还不好哇!”
战士们在欢笑中行进。
天黑了!战士们的说笑声静下来。风也停了!牛皮靰鞡碾踏着地下的大雪,发出吱喳吱
喳的声音。疲劳袭击着战士们的全身,并在向他们坚韧不拔的意志进攻。
在一个下坡路的地方,白茹没有顺着前面的足迹走,偏到队伍的一侧,走到一片倾斜四
十度连一棵树也没有的地带。
这一小块地带全是铺着纯新的白雪,和白茹这个少女一样的纯洁,她爱上了它,她是那
样愉快地在上面走着,突然,吱溜溜!白茹一个屁股蹲,顺着斜坡像一个小背包一样滑下
去,一直滑了三十多米远,滑到排头刘勋苍的身旁,才被刘勋苍一把扯住。他扶起了她,一
看没摔坏,大笑道:
“你们看,白茹坐了汽车啦!”
引得大家哄笑起来,由于这一阵哄笑,驱走了若干的疲劳。后来战士们管滑下去都叫坐
汽车,雪浅硌了屁股就管它叫坐硬席的,雪深没硌屁股就叫坐软席的。雪夜行军滑跤是家常
便饭,每个战士都计算着,自己坐了几次汽车。
刘勋苍对战士们无数次的滑动,激动起他的老本领,他跑到剑波行进的旁边急促地道:
“二○三!二○三!交雪朋友,学滑雪,苦练精练滑雪的硬功夫,我会,只要有滑雪具
就成。嘿!要是咱们掌握了这门技术,那才快呢!”
“一点不错!”少剑波兴奋地道,“掌握了滑雪技术,那时大雪就像成了我们汽车的公
路,火车的铁轨,飞机的天空,兵舰的海洋。下决心掌握这门技术。”
黎明前,风消雪停,一股清冷,压盖上身来,伴着一夜中和风雪搏斗的疲劳,战士们忍
受着饥寒和疲劳,艰难地前进着。少剑波不住地看着夜光指北针,掌握着前进的方向。
有时前面为了选择一下便于行走的道路,队伍稍微停一下,哪怕是半分钟的时间,战士
们就要蹲一蹲,解解乏。只要战士们一蹲下,便卧在雪坑里呼呼睡着,哪怕是一分钟,战士
们也睡得那样香甜。白茹的尖嗓子马上就会呼唤不止:“起来!起来!别睡,睡着容易冻
坏。”
真的,此时如果谁要睡上二十分钟,就会把你冻僵,那时谁也别想能用自己的力量再爬
起来。
战士们艰难地走着,靰鞡在脚下吱喳吱喳的叫喊声,随着疲劳而沉重的步子,更加厉
害。
汪汪,突然传来小狗的惊吠声,犬吠驱走了每个战士的困倦,全体战士不约而同地以警
惕探索的目光向吠声望去。远处有孤灯微弱的光亮一闪,战士们顿时一阵紧张,都清醒了。
少剑波急带着小分队向着孤灯奔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没有大股匪徒,但这个情况
是可喜的。逼近时,原来是一所孤零零的小茅屋,屋檐只有人头高,屋里喷出了诱人的酒香
肉香。四周再没有什么情况,只有一只小黑狗,在草垛根下,望着这群客人冷叫。
推门进去,只见两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夫妇,满脸惊恐,眼眶饱含泪水,直瞪着四只眼
睛,望着突然进来的生人,一声不响。
炕桌上摆着酒壶,锅里煮着肥肉,腾腾地冒着热气,满屋喷香。
少剑波根据眼前这些情况,已断定了这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他先安慰了老夫妇,当
老夫妇确信剑波不会害他们后,便吞吞吐吐诉说了这里发生过的一件事。
在两天前,这场大风雪刚刚来临,这里来了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身穿日
本鬼子的军用大衣,带着一支匣子枪,女的身穿一件棉皮袍,冻的哭哭啼啼。这是十三年来
两位老夫妇的家里第一次来的生客,也是第一次有人光临他的茅舍。
原来十四年前,老夫妇的两儿一女,被恶霸勾结日本宪兵杀死了,他们都是反满抗日先
进爱国的知识青年。从这以后,老夫妇便隐居在这绝少人迹的林海里。他们养鸡养兔捡蘑
菇,来苦度着这失去了儿女的晚年生涯,风雪鸡兔伴随着他俩消磨余生。
“这两人一进门,”老头子叹了一口气,满脸皱纹,浮出无限凄冷的表情,“那个二十
五岁上下的女人,冻的满身乱颤,哭哭啼啼,看样子是怀着满腹心事,处于进退两难的境
地。那个男的就不然了,三十七八的年纪,贼眼贼神,气势汹汹,进门就要酒要肉,杀我们
的小鸡,煮鸡蛋,一坛子山枣酒,喝的精光精光。天天醺醺大醉,不说人话,说他是共产党
的探子,并说共产党就是共产,到了哪里共到哪里,粮米菜蔬,田地房产,鸡狗鹅鸭,衣服
被褥,烧酒大烟,什么都共,就连年轻的女人也共……”
说到这里,老头子长叹一声:“唉!这还成什么体统,长官,这些没人性的共产党一定
要除灭。”老头子脸上泛起了一阵恼怒。
少剑波为于急于了解情况,所以决定不忙于解释老人对自己党的误解,因此用一种同情
的声调道:
“老大爷说下去,这个恶鬼哪里去了?”
“这两天那个男的软一会儿,硬一会儿,不知向那个女的要什么东西。那个女的一直是
愁眉苦脸地说:‘找不着他!什么也不能给你。’说得模模糊糊的,也弄不清是啥东西。今
天半夜大风雪停下来,那个男的就逼俺老两口起来给他煮肉温酒,说他吃了要走。
“那女的刚穿好衣服,就大骂起来,说什么东西被男的偷去了,变脸变态地向他要。那
个男的却洋洋得意地说:‘没拿。’两个人就厮打气来。最后那个女的说:‘你不给我,我
告诉定河师傅!’那个男的听到这话最初一愣,可是立即又变得那么凶,朝着女人脸上狠狠
揍了一个耳光,还破口大骂:‘臭娘儿们!不识抬举,不给你个黑的,你不知我的厉害。’
骂着,一把抓住了女人的乱发,拖了出去。那女的在屋里时还挣扎,可是一到门外,便高
呼:‘救命!
救命……’我们老两口便跑上去解劝,还没等我开口,被那男的一脚把我踢倒,直骂
我:
‘老杂种,多管闲事!’等我爬起来,他已去远了。停了不多时,那男的满脸杀起地返
回来,那女的可不见了。他回来端起酒碗,一连喝了三大碗,就在这时,外面狗咬,他像一
条惊枪的凶狼,拉着大衣奔出门去,朝正北望了片刻,撒腿就往南跑了。”
“多长时间了?”少剑波急问。
“和你们脚前脚后,不差两袋烟。”
刘勋苍把拳头一握,“骑马追吧!”
少剑波没言语,眉头一皱,走出门来,此时天已微明,地上的两趟脚印,顿时使少剑波
脸上浮出微笑,嘴里嘟噜了一句:“这个笨蛋……”
这两趟脚印,不在一个方向,一朝正南,一朝西北,翻过一个小山丘,进入密密的灌木
丛。后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扭打拖拉的痕迹。
“快点吧!二○三,追上去吧!”刘勋苍和几个战士更显得急躁。
少剑波没理睬,望着正西那溜扭打的脚印道:
“白茹!小高!这里有人命,快去看一下。”
“我也去!”刘勋苍跟在白茹和高波的后面,向西北的小山包奔去。
少剑波瞅着正南那个脚印,向杨子荣微笑道:
“这个笨蛋,给咱们留下了蹄子,我们这位雪朋友真够帮忙的。”
“够朋友!”杨子荣咧嘴笑道。
“现在只有你去我最放心,杨子荣同志。”剑波以深思的眼光看着杨子荣,“为了利用
这个笨蛋,多向匪巢领咱们一程,所以还不要马上捉住他。但是有一条原则,不能弄丢了,
所以你要根据气候,根据情况,具体决定。”说着他和杨子荣仰头看着暂时还没有落雪的低
压的云层。
“是!二○三首长,我明白了您的意思。可以走了吗?”
“你的助手是孙达得,他的腿长,又熟识林间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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