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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6 曲波 (当代)
少剑波回顾一下大家,说:“不管怎样,我们是会剿灭他的,灵芝姑娘和狄英儿就要回
来了。”
逗的大家一笑,栾超家立刻问起他最关心的一件事来。
“老爷爷,您刚说鹰嘴石离奶头山有多宽?”
蘑菇老人想了想道:“出平算也就五六丈宽吧!”好像老人已猜透问这话的意思,摇了
摇头:“宽虽不宽,也有五丈,人怎么能跳过呢?下面是百丈深沟,巨石狼牙,一看就要昏
倒,哪还能过呀!鹰嘴石又高,奶头山又低。办不到!办不到!”
“能高多少呢?”栾超家又问道。
“俗话说得好:‘鹰嘴叼奶头,树梢够不着。’就是奶头山上最高的树,还够不上鹰嘴
石。”
刘勋苍急忙大声问道:“现在这几年,树长高了,不是就够着了吗?”引得老人和大家
都笑起来。
蘑菇老人一面笑,一面逗趣地说:“俗话说得好,树高不能撑着天,人老不能过百年。
孙悟空本事大,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勺子再大也盛不过小盆。”
少剑波又问了鹰嘴石到树梢的高下。老人答道:“到树梢不太高,也就三五丈吧!”
少剑波望了一下栾超家。栾超家此刻正在沉思着什么。
少剑波谢了老人,起身要步。老人恋恋不舍,一直送到门外。
 
第八章 跨谷飞涧,奇袭虎狼窝
下午,金黄色的阳光照进仙姑洞。
仙姑洞里,匪首许大马棒和他的大儿子许福,弯蜷着像对大虾,躺在虎皮褥子上抽着大
烟,发出吃穷吃穷的响声。
洞的另一边,是匪徒们在推牌九,唱淫调,吆二喝三地争吵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胡髭
足有一寸长。
丁疤拉眼累得气喘呼呼,龇牙咧嘴地爬上了十八台,在匪徒们的争吵嘲骂声中进了仙姑
洞,走进许大马棒的洞间,一嗅到大烟味,也来不及说别的,把脖子一缩,疤拉眼挤了两
挤,两个鼻孔使劲抽了两抽,抢嗅着许大马棒喷出来的残烟,最后活像过了瘾似的,啊的一
声,透了口气,嘴咂了两咂,“报告旅长!”
许大马棒抽得正起劲,一听丁疤拉眼的声音,便狠狠地抽了一口,才懒洋洋地把身子一
翻,仰脸朝上,微微一点头,鼻孔里刚冒出了两缕烟头,接着又缩了回去。
丁疤拉眼急忙把脖子一抽,又抽了两下鼻子,把疤拉眼睒了两睒。
“旅长,郑三炮和太太来信,侯专员对咱们这次血洗杉岚站村的成功大加夸奖,并当面
封了郑三炮的团长。并说国军一到就要推荐旅长当副司令哪!”
许大马棒得意洋洋地仰肚朝天,噗的一声喷出了浓浓的一口白烟,丁疤拉眼的鼻子又是
一阵紧忙。
“这还用说,”许大马棒把两条大腿一伸,烟枪一撂,“许某向来是敢做敢为,别人!
哼!
谁他妈的比得了。”接着,他两腿向上一跷,又向下一压,就势坐了起来。“二旅李得
林,是个贪吃无用的老肥猪;座山雕虽然是把干手,可是个臭财虫,没钱他是不干的;九彪
向来是个贼手贼脚的小偷,光贪便宜不出力;马希山倒是个干家,可是他脱离了他的老窝
子,就没咒念。”他擦了一下厚眼皮,“说吧,有什么情报,瞅上红咱爷们再干他一下。”
丁疤拉眼笑得满脸皱纹,眼皮使劲睒了两睒,“旅长,有油水,这次下山油水更大。”
“快说!一起说完!”许福也过足了瘾,蓦地爬起身来。
“郑三炮从侯专员那里离开了,已经到了牡丹江。”丁疤拉眼一歪嘴,“确实消息,共
军所有的人马,一连搜出一个半月,连根毫毛也没得到,现在通通收兵了,可是都没回牡丹
江,全驻在靠山边的各个屯落里,帮着穷鬼分地,打地主,叫他妈的什么‘开辟空白区’。
如今牡丹江市里连一个主力也没有,尽是一些新兵团,入伍还不到两月的老庄猢狲,郑三炮
的意思……”
“好机会!”许福一拍大腿,“潜入牡丹江,给共产党来个腹地开花!”
“对!”许大马棒忽啦站起来,“打他个顾头不顾腚,他来搜山,我砸烂他的城!”
“郑三炮正是这个意思,”丁疤拉眼把那只疤拉眼向上一斜,“这真是‘英雄所见略
同’。现在郑三炮正在市里联络咱们的人偷取口令,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许大马棒得意地一晃脑袋,“我知道咱们的郑三炮漏不了空。这个老干家是无孔不入,
有空就钻。”
许福从木炕上跳下来,把丁疤拉眼的膀子一拍:“老丁,郑三炮在市里一联络,那时我
们就不是现在的一百五十人,而是上千人,咱们这千只猛虎,要在牡丹江市里来它个快刀砍
西瓜,嘿!得劲!给共产党们来个一刀两块!”
“不!”许大马棒把拳头一握,向下一捶,“要给他来个铁锤砸西瓜,泥地上摔豆腐,
砸它个零零碎碎,摔它个稀稀烂烂。到那时你和郑三去干掉共产党的银行,我干掉共产党的
省党部,老二和老丁干他的军区司令部。”
三个人哈哈大笑了。
“什么时候干?”许福全身一抖。
许大马棒脑眉一皱,白眼珠一翻道:“兵贵神速,明天起身。”
许大马棒走进了匪徒们的大洞间,在群匪的吵嚷嘲骂声中,他张开驴叫天的嗓子喊道:
“弟兄们,明天出发,到牡丹江市去散散心,在这仙姑洞太闷得慌,到市里去痛快痛
快!”
群匪徒扔下了赌具,嚎地一声站起来,发出一阵疯狂的怪叫。
“到那里,”许大马棒的牙根一咬,“三个字的命令:烧,杀,抢!回来时点共产党的
耳朵行赏!”
黄昏,东方天上挂起了一轮明月。
九龙汇屯中家家灯火。汪汪的犬吠,听得格外清晰。
离屯一里多路的小山坡下,整整齐齐地站着小分队的全体人员。少剑波心情愉快地走到
队前。
“同志们!敌人的第一个巢穴被我们找到了。这是一处天险,险得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也没有听过,我们要忍受一切艰苦,突破天险,直捣匪巢。”
他再次讲解了奶头山的天险,和突破这天险的办法,接着他分析了敌情:“这次战斗,
我们是到虎穴里捉虎,狼窝里打狼,敌人的兵力要比我们多四五倍,也就是说我们一个要打
敌人四五个。因此我们的手段要快得像闪电,猛得像霹雳,打上去要使敌人没有喘气的机
会,否则让敌人反过把来,我们将会遭到失败。”
“冒险吗?不!”他以百倍的信心说出了这句话。身历百战使他锻炼成了一种坚毅性
格,越是艰巨困难,他越沉着镇静。“天险本来对我们不利,不利于我们调动大兵团,也不
可能使用大兵团,因为那样等于我们用滚木擂石打麻雀,滚木擂石没打下,麻雀早飞了!但
今天我们是小部队,天险对我们却变成了有利。敌人一定会依赖天险而麻痹大意。这就对我
们有利,我们要把天险变成我们的力量。现在我们就出发!”
正在这时,蘑菇老人气喘嘘嘘地跑了来,向剑波十分认真地带着质问的口气说:“怎
么?怎么不叫我一声?”
“你老人家年纪太大了!”
“什么?年纪大?哼!小看我老头子!人老骨头硬。你们还敢轻看我?好!来吧!叫你
们看看我老人的厉害。”
“爷爷!”白茹温和地拉着老人的胳膊,“你在家看守小炉匠和刁猴头,也是很重要的
任务呀!”
“嘿!姑娘,你也不向着我呀?”
“不是这样,爷爷,你走了,小炉匠和刁猴头咋办哪?”白茹担心两个匪徒跑了。
刘勋苍和孙达得突然在队里吃吃笑起来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蘑菇老人也忍不住地笑道,“我把这两个匪徒安排在除了我谁也
不知道的地方,跑不了他,也死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
原来老人的窝棚地下有一个四壁是大石头砌成的石窖,上面是一块大石头片盖着,从昨
天晚上,刘勋苍和孙达得已经帮助蘑菇老人揭开了石盖,准备取出他数十年积蓄下的一点点
贵重的山珍,好随小分队下山。可是老人一意固执要领小分队去打奶头山,刘勋苍、孙达得
为了战斗更有把握,也就同意了。所以在今天出发之前,他三个人合谋,把两个匪徒押到里
面,放了一盆高粱米饭在里面,把大石盖盖好,上面又压了三块两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大石
头。
少剑波把老人安排给杨子荣负责的一路,小分队就像一支飞箭,射入了没边的林海中。
他们的前进速度,用走和跑是不能形容的。他们好像汪洋大海里的一群勇猛善泳的小带
鱼,冲着波涛般起伏的山浪,飞速前进。圈马崮、牛犊峰、分水岭……等高大的浪头,好像
在向着小分队相反的方向激涌,一个一个地被抛到后头去了。
蘑菇老人在队伍的最前头带路。
他全身是劲,在这样长途的急行军中,几乎听不到他的喘息声。
过了蛤蟆塘,小分队按剑波的作战部署分成了两路,杨子荣率着他的佩带步枪的小队,
在蘑菇老人的向导下,登上蜡烛台,顺着四十多年前老人走过的道路,进入了那条石壁沟,
绕到奶头山的西南角的乱石沟,直堵住上山入洞唯一的通路十八台,封住仙姑洞的洞口。
少剑波率刘勋苍、栾超家的全部佩带冲锋枪和二十响大肚匣子的两个小队,一直向正西
攀登上鹰嘴山顶峰。准备跨过山涧,顺奶头山顶仙姑洞的后洞上通天洞打进去。
登上鹰嘴山顶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霎。幸而林梢上还挂着一团灰冷的月光,借它
的残辉,找到了鹰嘴巨石的最尖端。俯视脚下的奶头山,黑洞洞万丈深谷,巨石吊悬,阴风
飒飒,刮肉透骨。奶头山顶的参天大树,此刻只在大家的脚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喳喳乱
响。因为林梢的摆动,映射得好像所有的山都在摇晃。战士们有些头晕目眩,站立不住,紧
张得手握两把汗水,怒视着奶头山的动静。
“栾超家,”少剑波低声地命令道,“迅速点,天快亮啦!”
“是!我马上行动!”
栾超家弯着腰,攀着大石峰,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他是一个攀登能手,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林业工人,他从小一直就跟着他们在山林里长
大的。他的身体又瘦又轻,那个俏爽灵活劲确实像个猴子。他可以在一棵数丈高的大树上,
握着细细的一个树枝,一悠荡,借树枝的弹力,飞身一纵,跳到另外的一棵树上。因为他的
攀登武艺高强,所以人们都管他叫“猴登”。
他选中了奶头山上靠近鹰嘴石的最大最高的一棵树做目标。这棵树的一枝胳臂粗细的梢
枝,伸向鹰嘴石的尖端,相距十五六米。在这头他找到了鹰嘴石冠部一棵仅有的老榆树的枯
干。他抱它在怀里狠劲摇了几摇。“好!还没朽,它还有力气。”接着他贴向剑波的耳朵小
声愉快地说:“没问题,可以飞过去。”
少剑波的心里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阵轻松。
“老栾,今天的成败,决定于你这一条‘天道’是否能建筑得起来。现在专看你的
啦!”
栾超家微笑着一点头,回身命令战士们把一根三十五米长的大绳,抬到老榆树干下。他
十分熟练地把大绳拴在老榆树上,另一头打了个坐盘结,拴在自己的腰间胯下。然后又细细
地检查了一遍。
战士们在十分急切地希望他成功,又在担心他是否有这样飞涧跨谷的奇能,都紧张地盯
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一切准备好了!”栾超家对着一秒钟也没离开他的首长报告道,“可以开始吗?”
少剑波没作声,拉着绳子亲手检查了每一个结,又伏下身向奶头山伸过来的树梢再测了
一下距离。他的心情又是一阵紧张,一来怕他的战友坠入这万丈深谷,二来怕一旦飞不过
去,整个任务就要落空。他这时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他的心神全绞在目前栾超家飞上奶头
山这个关键上了。
当他确信准备工作确无问题时,便向栾超家伸过手去:
“超家同志,祝你成功!”
栾超家紧盯着剑波那亲切的眼睛,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庄严地说:“二○三首长,过去
再见!”接着,他回身向战士们一招手,便拖着大绳站上悬岩的边缘,他把手中的绳子一
松,只听唰的一声,他就溜流下悬岩不见了。战士们只看得见拴在老榆树干上的绳头。
栾超家吊在石壁悬岩的半腰,手握大绳,脚蹬岩壁,像一个抽丝的蜘蛛,向下攀去。当
绳子完全放尽,他又脚跐岩壁,向奶头山相反的方向攀去。
战士们的心乱跳,几十只眼睛紧盯着对面伸过来的那棵大树——栾超家未来的着落点。
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三分钟……“三分四十秒。”少剑波瞅着他的夜光表。他的
心也跳得非常厉害。
栾超家已攀到自己适合的角度。
就在这要飞身荡涧的一刹那间,一阵担忧袭击着他的心,“这一跃能不能成功呢?如果
不成功再荡回来,自己根本无法驾驭自己这个‘自由荡体’,必然会触碰悬岩,而使自己粉
身碎骨;但这是小事,最主要的还是剑波首长的计划,毁灭匪巢的任务,会因自己不成功而
告破坏。”因此他再测了一下距离和角度。当他确信无问题时,便全身用力地一收缩,然后
猛一伸张,双脚向石壁猛劲一蹬,全身一纵,他就像一粒小弹丸从巨石上射出去了,飞在空
中,飞向奶头山的树梢。
战士们顿时全身一惊,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小弹丸似的栾超家已挂在奶头山伸过来
的树梢上了。
少剑波和战士们心脏简直像崩裂一样,一阵烈火袭上身来,从发梢热到脚底。
少剑波急伏下身去,摸着大绳,他的手已感觉到大绳在一抽一抽地向奶头山拉着,越拉
越紧。他的眼努力张大,瞅着对面树梢上那个模糊不清的黑点,已慢慢进入浓密的林叶深
处,不见了。他轻轻地喘了一口气,爬起身来,十分兴奋地向战士们低声鼓动道:“同志
们!栾超家成功了!英雄!英雄!现在看我们的啦!胆放大些,胜利就要拿到手了!”
战士们兴奋得几乎要隔着山涧跳过去。
“看!二○三!”高波以十分急促而又愉快的声调说,“栾超家发出信号了,绳子已经
拴好了!”
战士们一起拥到老榆树根下,伏在地上,顺着大绳子瞅去。一条大绳,东高西低,约有
四十五度的坡度,把鹰嘴山和奶头山连成了一片。万丈山涧的上空架起了一座独条的绳桥。
“同志们!”少剑波伏在战士当中,发出了愉快而幽默的声音,“这座绳桥,是我们活
捉土匪的天道!这是栾超家式的‘天道’。现在我们从天上下去,扣紧了绳子,放大胆,我
来第一个!”说着,他的肘腕向绳子上一扣,就要滑过去,却被刘勋苍一把抓住了。
“慢来,二○三首长,这不是你过去的时候。”刘勋苍说着,向战士们一挥手,“二小
队!跟我来!”接着他把腿弯和肘腕扣上绳子,一用劲,只听唰的一声,他已像一个黑球挂
在绳子上,滑向奶头山的树梢去了。
“同志们!安全极了!”少剑波的话声未落,大绳“天道”上又挂着一个滑动的黑球,
又像一个大铃铛,接着,一个连一个地滑向对面去了。
“应该过去了!”少剑波想着回头向小董命令道,“你带三小队在后,我先过去。”他
学着刘勋苍的姿势扣上了绳子,高波在前,剑波在中,李鸿义在后,白茹这个姑娘紧随着李
鸿义,他们拉开一定的距离,一起渡过万丈深渊滑上了奶头山。
少剑波顺着大绳溜到了大树根下,两脚刚踏上奶头山的地皮,栾超家就跑过来了。
“二○三首长,通天洞口找到了,刘勋苍小队已把它封锁好了。”
少剑波一挥手:“走!”栾超家急忙领着剑波,奔向了通天洞口。
洞口上,刘勋苍和他的小队紧紧地围着洞口上的小木房。
原来,匪徒们为了防止冬天的风雪向洞里侵袭,用碗口粗的圆木搭成这座小木房,面南
背北,护住洞口。向里一看,光溜溜的一片大黑石斜坡而下。在洞口以里十五六步的地方有
一扇用小圆木编成的大门,关闭着后洞口。匪徒们安适地住在里面。
刘勋苍小声说:“二○三首长,妙极了!狗日的还在睡大觉。怎么样?马上打进去吧?
我已经捆了三把手榴弹,把木门一炸就……”
“别忙!”少剑波一摆手,打断了刘勋苍的请求,“嗅到了吗?”他面向正北迎风抽了
抽鼻子。
一阵浓浓的香味,随风吹来,肉香饭香,驱逐了林间的苦涩气味。这阵香味提起了小分
队指挥员们对山顶洞外的警惕,少剑波的思想立即走向了蘑菇老人所说的山顶石盆天乳泉。
他眉头一皱,果断地命令道:“刘勋苍小队,严密堵住洞口!栾超家小队随我来!”
栾超家刚要回去联系小董所带的三小队,小董和三小队已到了跟前。
“随我来!”少剑波手一挥,向正北林中扑去。三小队成战斗队形跟在后头。
越走香味越浓,林子越来越稀。
新锯倒的几棵大树的白茬子,人头多高,立在小分队面前。战士们利用它隐蔽前进。
他们几十只眼睛借拂晓的微光搜视着前方。突然,前面闪出一线火光,立即又消失了。
小分队隐蔽在树后,向发光的地方仔细看去,在晨光朦胧之中,右前方四十几步的地方,座
落着一所圆木垛成的木房,从门缝间挤出一丝火光,像手电筒的光柱一样,映入林中。
木房的东侧,一个匪徒正在面向东小便,他的身体侧面向着小分队。少剑波向身旁的高
波和李鸿义把手一指,两手一搿,向下一按,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两个机灵的小战士已完全
领会了,就飞身向匪徒扑去,像两只抓狼的小雄鹰。匪徒一点也没发觉,高波掐着匪徒的脖
子,李鸿义弯腰一抽腿,把匪徒一跤摔在地上,被高波两人按了个仰胯朝天。
匪徒一面挣扎,一面说:“别闹!大冷天,真发贱!
……”
当匪徒看清高波是个人民解放军的战士后,“妈”的一声惊叫,叫声未落,栾超家和少
剑波已赶到跟前。栾超家脚踏匪徒的肚子,刺刀尖直逼匪徒心口,低声严厉地喝道:“别
嚷!
洞外还有多少人,说实话。要是说半句假的,我活活开你的膛!”
匪徒被吓得满身乱抖,话不成声地哀求道:“我,我是,伙夫,人都在洞里,饶,饶
命……”
“山顶上有多少人?不问你洞里。”
“两、两个做、饭的,外、外加、十、十个、弟兄。”
“领去!别废话!”高波抓着匪徒的头发,一把把他提起来,“走!”
匪徒的两条腿已被吓得不听支配了,连滚带爬地领着小分队绕过伙房。走到北面的丛
林,呈现在眼前的又是一个圆木房。小分队从三面直冲向大门和窗户。正在这时,突然大门
敞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匪徒,披着破大衣,提着裤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看见了小
分队。这家伙一愣神,小分队便急冲过去,离匪徒只有二十几步远,这匪徒一看风头不对,
惨叫一声:“不好!”回头往屋里就窜,嘭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敌人!敌人!”一阵乱
叫。
“快冲!”少剑波高喊一声。十几个战士一涌堵上了大门。
小董一脚把大门踢开,一个箭步跳到屋里。栾超家、高波和六七个战士紧随着冲了进
去。
屋里的匪徒乱成一团,刚跑回的那一个匪徒正从墙上摘下枪来,对准小董要射击,高波
的大肚匣子嘟嘟一梭子,匪徒应声倒下,遭到了毁灭。
“别动!谁动打死谁!”战士们枪口对准刚爬起来还没穿上裤子的十几个匪徒,怒吼一
声:“快躺下!”
被吓呆了的匪徒颤颤抖抖地躺在各人的原位上。
栾超家领着几个战士跳上炕去,摘下了挂在墙上的枪刀匕首后,向匪徒们命令道:“起
来!举手!下床!”
九个匪徒依着栾超家的命令,爬下床来,他们之中只有一个穿着裤衩,其余八个都光着
屁股。栾超家命令他们每个人穿上了一件破大衣,都押到伙房里去了。
少剑波命令,除留下两个战士看押俘虏之外,其余的急速奔回洞口。
刘勋苍听到高波的大肚匣子声音,正在焦急,突然奶头山下的乱石沟里一连又是三枪。
原来杨子荣小队在山根的乱石沟堵向山腰上仙姑洞的正洞口,正在前进中,因天色已
明,被匪徒山下岗哨发现,打了一枪,回头就跑,正爬到山半腰的十八台,孙达得端起水连
珠当当两枪,那匪徒往后一仰,骨碌碌,连人带枪,滚下沟底,摔的粉碎。
山下的孙达得这两响清脆的枪声,惊醒了洞里匪徒们的清梦,顿时乱成了一团。
“妈的!吵什么?”许福朝着他的喽罗们狂吼一声,“看看山下共产党来了几百人?”
一个守洞门的匪徒报告道:“报告参谋长,在山根下,看不清楚。”
“你们靠后点!”许福把被子一掀,“先拿三百发子弹来,我给他来个一枪一个眼,两
枪两条尸,看看共产党有多少人能填满这条沟!”说着,操起一支步枪,向前洞口走去。
山下的杨子荣虚张声势,一阵排枪,射向洞口。
许福、许禄洋洋不睬地贴伏在洞门外的岩石上,张开驴叫天的嗓子吼道:“小共产党!
叫你们有腿来,没腿回去!”
实在,杨子荣小队要想从山下攻进仙姑洞,是不可能的事。要入仙姑洞,必经十八台,
十八台的两边全是大岩石,根本不能攀登,只有十八台那单人一脚之路,正像蘑菇老人说
的,“不经十八台,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许福正依着十八台的天险,和自己的一手
好枪法,大吹大擂:“我自己守住,你们都睡觉,吃了饭你们下去捡枪好啦,完了事咱们好
到牡丹江散散心!”
山下的枪声乒乒乓乓乱响不止。这是杨子荣在佯攻。刘勋苍正要炸门打进洞去,少剑波
已经来到。刘勋苍刚要说话,突然通天洞的木门吱的一声开了,接着又当啷一声反关上了。
少剑波和刘勋苍从木缝一望,里面走出两个人来,前头的一个是大胡子,五十往上的年
纪,身披羊皮大衣,脸色像个黑鬼,肥头大耳,满脸络腮胡髭,紫厚的嘴唇,一看就知道是
许大马棒。他脖子上挂一支匣子枪,一面走一面嘟噜:“妈的!
共产党来找死,真他妈的猫舔虎鼻梁,成心不要命啦……”一出木房门,刘勋苍从侧后
拦腰抱住,猛力一摔,许大马棒一个嘴啃地,扑倒在地上,两个战士把他绑了起来。
身后的那个小匪徒,是许大马棒的第四个儿子许祥,一看他爸爸被擒,大叫一声,扭头
就跑:“不好啦!山上有共产党,旅长被擒啦!”
匪徒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山顶会来敌人,这一个意外的情况,吓得洞里的匪徒大乱起
来,只听许福破了嗓子喊道:
“快!快!快出通天洞,冲上山顶!快呀!”
只听洞里几十支枪哗啦啦一阵推弹上膛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狂叫:“冲啊!”
刘勋苍端起冲锋枪就要迎头冲进洞去,少剑波把手一摇,“等一等,手榴弹!”刘勋苍
立即把捆好的三束弹弦的绳子拉在手里。
匪徒们一阵狂叫后,涌出洞门。
刘勋苍把绳子一拉,轰隆隆!一声巨响,山崩地裂,石头开花。死尸七横八竖地堵塞在
洞口。通天洞变成了一个大烟囱,一股火药加腥臭气味的浓烟,从洞口突突冒出。还有点气
的匪徒,娘呀娘呀地嚎叫不止。
“冲!”少剑波一声命令,刘勋苍、栾超家、小董领着两个小队冲向洞里,在小分队冲
锋枪的欢呼声中,洞里的匪徒唧唧哇哇哭叫着,向前洞口跑去。
刘勋苍边扫射边前进,占领了洞内的大部阵地。不知死的匪徒还用冷枪抵抗着。刘勋苍
在宽阔的洞中央,集中了七支冲锋枪。一阵暴雨似的猛射,把匪徒们全部挤出洞外去了。
匪徒们回头就向山下窜,刚到十八台,杨子荣的十几名特等步枪射手,一阵猛射,七八
个匪徒骨碌碌坠下了百丈陡壁,摔到乱石沟里了。现在十八台已不是匪徒的屏障了,而成了
匪徒的望乡台。
没死的匪徒,回头又往洞里窜,刚一进洞口,刘勋苍小队又是一阵暴雨般的猛射。
“缴枪不杀!”战士们一起高喊。
匪徒们在绝望中,纷纷跪下,举枪投降。
许福夹在匪丛中,用手枪瞄准了站在最前面的刘勋苍,刚要射击,被他身旁一个二十七
八岁的家伙一把夺下了枪:“大公子,不要因你而害了我们众弟兄!”
刘勋苍一听“大公子”,马上命令两个战士把这个杀人的魔鬼绑起来。
许大马棒的二儿子许禄,在前洞口外边藏在一个大石头缝里,把后身暴露给山下的杨子
荣小队,叭的一枪,许禄断了一只胳臂。至此匪徒们全部被俘了,奶头山停止了枪声。
许家父子五人,除许祥被摔死在十八台下外,其余的四人全被生擒。只有许大马棒的老
婆蝴蝶迷,和惯匪郑三炮因杉岚站大屠杀后,向他们的上司滨绥图佳党务专员去报功,不在
奶头山而暂时漏网。
太阳当空照,照红了奶头山。仙姑洞中和天乳泉旁,响起了白茹的歌声。
战士们也跟着唱起来,一起高歌狂喜,充彻着奶头山的天空。唱得冬风不凉,唱得山石
交响。唱来了温暖的阳光,唱来了群鸽飞翔。
天乳泉水,炖熟了烂烂的狍子肉,煮沸了暖暖的还童茶。
战士们手拿大块的狍子肉,口咬手撕,喝着大碗的还童茶,来了一顿胜利大会餐。许家
匪帮准备屠杀牡丹江的出师饭,变成了小分队奇袭奶头山的胜利餐。蘑菇老人哈哈大笑道:
“你们真是神兵神将,有灵芝姑娘和狄英儿的神能,我六十八岁又来到奶头山!”
少剑波高声向战士们喊道:“感谢蘑菇老人对我们的帮助,祝老人长寿无疆!”
大家一起喊起来,围绕着这位眉笑眼开的老人。
在战士们的狂欢声中,少剑波拾起一片小木板,走到帮助小分队成功的那棵参天的大树
下,他拉了拉还在随风摇荡的大绳子,便取出自己的钢笔,喳喳!在木板上写了几行字。
写毕把木板挂在那棵参天的大树上。
在战士们的欢笑中,突然听到刘勋苍高喊:“来呀!来呀!
……”
战士们顿时连蹦带跳一窝蜂跟在刘勋苍后头,向那块挂在树上的木板跑去。
少剑波站在一旁瞅着他们微笑。
刘勋苍手拿一条狍子腿,口里嚼得正香,他边嚼边念道:
“奇峰破云,林梢……哎咳……咳……”被一口狍子肉呛了嗓子。
战士们大笑起来,栾超家一把夺下了他的狍子腿,“你吃了几条啦?坦克!别摸着这不
值钱的肉,胀坏了肚子大家还得抬着你。”
白茹从人缝挤到前面,满面笑容地高声念道:
奇峰破云,林梢戳天,茫茫千里无人烟。
小分队驰泳山涛林浪,蘑菇老人神话奶头天险。
哪怕巨石吊悬,何惧无底深涧。
意志冲碎盘石,胆魄填平深渊。
鹰嘴枯榆当岸,奶头细枝为沿。
一丝天道荡空,恰与云桥相伴。
飞取仙姑洞,奇袭奶头山,笑匪徒何不上天?
生擒许家恶魔,送交人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血债要用血来还。
白茹读完,两手一合跳了个高,明亮的眼睛盯向剑波。
战士们欢腾若狂地嚷道:“我们二○三首长真是文武双全!”
白茹这时一点也没了笑容,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瞪着她喜欢看人的大眼睛,凝视着正
在微笑着远眺喷水山奇景的剑波,她看得是那样地出神,又是那样地天真。
此刻她已听不见战士们雄壮嘹亮的歌声,听不见幽雅欢噪的鸟鸣,看不见赏不完的奇山
美景。这个少女赤纯的心哪!
第一次泛起爱情的浪花。她眼前这个英勇俊俏、多才多谋的少剑波,像一颗美丽的花籽
一样,深深地种在她那颗玲珑的小心里。
 
第九章 白茹的心
在一个只有四幢茅屋的林深小屯里,隐蔽着少剑波和他的小分队。这四幢屋各不相连,
散布在一座小山包下。一条X形的小山溪把它们分割在四处,小队部驻在汇流点旁左边的一
幢。
在西山脚下,离着这四所茅屋五百米处,还有两所久没人住的小茅房。
李鸿义坐在草皮上缝补着他的手榴弹袋。高波也坐在草皮上聚精会神地读着战士识字课
本,他读得很费劲。几天的战斗似乎有些字给忘掉了,因为他读了这样两句,引起小李和他
一阵争吵。
“爱祖国,爱人民,爱护公共财产,”他翻过一页,“穷人再也不能忍‘爱’地
主……”
“忍受!”小李停下他的针线活,一边笑,一边纠正高波读错了。
“去你的吧!”高波不服的一噘嘴,“你没看着书,你怎么知道!”
“哪有‘忍爱’这句话呀?不看书也知道你读错了。”
“书上写的是‘爱’么!不信你看看。”高波把识字课本朝李鸿义一晃。
“我不用看,它也是忍受。”小李仍低下头缝着他的手榴弹袋。
高波把嘴一噘,“哼!怪不得白茹批评你光会照套念,不会写,不看书上怎么写的。单
照现成的话瞎念叨,还学识字干啥!”
李鸿义把手榴弹袋一甩,“真主观,犟眼子!”说着伸手来抓高波的书,“你好好看
看,它俩一样吗?”
高波把书向身后一藏,“我早就看清楚了!”
李鸿义从高波身后把书拿过来,用手点打着,“你看它俩到底一样不一样?”
高波也不示弱,抓过来也点打了两下,“你看它俩一样不一样?”
李鸿义在争吵中马马虎虎地掠了一眼,只看了两个字模糊的大架,也没分清它俩的细划
区别,突然被高波质问得愣住了。
高波显着胜利的神气,“怎么样?一样吧?”说着他把手向空中一比划,写了一个没留
下笔迹的大“收”字,“收!不是这样吗?自己没弄明白,还瞎犟!”
李鸿义一屁股坐在草皮上,手一按,“不管书上写的怎么样,反正是忍受!也可能书上
印错了!”
“哟!自己不认俩半字,还敢批评书!嘿!”
“哎!对啦!不信咱去问一问小白鸽。”李鸿义不服气地站起来。
“问就问!”
两个人一起走进东间白茹的屋子。
白茹正坐在炕上,两肘支在小炕桌上,两只细嫩的小手,捧着她那绯红的脸腮,在那里
呆想着什么。
高波、李鸿义一进门,觉得很奇怪,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个欢乐的小白鸽只有两种情况
下才安静。一是她欢乐地劳动一天,做完她的工作,唱完她的歌,夜间睡觉的时候;一是当
别人谈论着政治、军事、时事问题的时候。这样的时候,她可以坐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瞪着
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别人的嘴唇,好像要把别人肚子里的知识一点不剩地吸收过来。她安
静地听着别人发言辩论。
高波走到炕沿边,把识字课本向白茹眼前一推。“小白鸽,我说这是‘爱’,小李硬说
这个是‘受’,到底是个什么?”
“什么爱呀?受呀?冒失鬼!”
白茹不知有什么心事,很不耐烦,“吓我一跳。”
“这个字呀!是个‘爱’字还是个‘受’字?你没听我们俩在外屋吵吗?”高波点打着
识字课本。
白茹一把拿过识字课本,“谁愿听你们整天像些麻雀一样,喳喳喳……吵起来没个
完。”向高波瞪了一眼,不耐烦地道声:“哪两个字?”
高波用手指着“爱”和“受”字:“这两个呗!”
“这两个怎的?”
“一样不一样?说了半天你还没听懂?”
“不一样!”白茹把书向高波身前一推。
高波急起来,“你好好看看,哪点不一样?你也是个主观主义,没看清就乱发言。”
白茹又拿出她那小姑娘斗嘴的小脾气,朝高波的手打了一下,“你眼瞎啦!看不见吗?
一个是‘爱’字,一个是‘受’字,从前不是教给你们了吗?”
高波一瞪眼,右手又急急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大“收”字,像质问白茹似的,“‘收’不
是这样吗?!”
白茹又笑又起,“去你的吧,小牛犊!那是‘收’!这是‘受’!一个是平声,一个是
去声,写法、用法、讲法、念法都不一样!就像你姓高,还能叫你姓‘告’哇?”
“那书上为什么写个‘爱’呢?”
“你睁开眼,”白茹把高波的上眼皮一扒,“好好看看,它俩一样吗?”
高波和李鸿义拿书看了又看,嘟噜道:“不一样……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白茹瞅着他俩,像个管不了学生的小老师。
高波一歪头,“‘爱’字的中间有三个点一个横勾,外加下面还多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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