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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5 曲波 (当代)
少剑波一声不响,眼中射出森严的光芒,一直瞅了他有两分钟。那家伙越加颤抖的厉
害,几乎站不住了。
“你愿死,还是愿活?嗯?”少剑波恶狠狠地张口就是直追急逼。
“愿活!愿活!……长官饶命!
饶命!”那家伙喉头干哑哑的,不住地点头弯腰。
“那么说实话!有一点假——”
少剑波看了一下刘勋苍,刘勋苍早已会意,明晃晃的战刀一举,眼一瞪喝道:“我马上
割掉你的脑袋!”
吓得这个家伙妈的一声,手一握脖子,又要跪下,被小董一把扯起。
少剑波朝白茹一噘嘴:“记录!”回头瞅了一下这家伙,厉声道:“什么名?”
“罪该万死,小人刁占一。”
少剑波和杨子荣对视一笑。因为正碰对了,杨子荣侦察小炉匠时,听到他对他三舅谈到
“刁猴头”。
“刁猴头是谁?嗯?”少剑波问这一句,就是进一步给他个下马威,好叫他少扯谎,或
不敢扯谎。
“正是我,正是小人。我每十天出来一次送大烟,是我们在山里种的。我送给栾警尉,
他再下山卖。他把买回的咸盐、药品和情报递给我,我带回去。
我们俩接捻子的地点是分水岭下的河流点,石簸箕上面的馒头石。今天我拿三十斤大烟
土,栾警尉还没到,就被那位……”他眼撇着刘勋苍。
“你认识栾警尉?”少剑波插了一句。
“认识,认识,剥皮认识他的骨头。”
“许大马棒的匪窝在哪里?”少剑波以最严厉的神气等他答复。内心期待成功。
“奶头山!奶头山!”
“你能领进去吗?”少剑波急追一句。
刁占一手足无措地答道:“这个,我可不能!”
“什么?”刘勋苍眼一瞪,厉声喝道。
刁占一又慌又怕,连连哀求道:
“唉!饶命……听我说,……是这样:从奶头山里到外边一共是三站,第一站是卫队营
长丁疤拉眼,他是许大马棒的亲信,专跑寨里;第二站是我,因我能走能跑山,来回传递。
一不让我进寨,二不让我出山,我要是没有这口累。”用手朝嘴边比划了一下,“谁给他干
这个?第三站是栾警尉,他是许大马棒的副官,管这一路卖烟搜情报。许大马棒怕透了风,
所以两头不让过线,过了线就对我不客气。奶头山我没去过,所以不知怎样。这是实话。小
人不敢扯谎。饶命……饶命。”
“他走的路标记号?”
“他的道我不识。”刁占一急忙打断剑波的问话。“我的道是树皮一刀。”
少剑波看了看表,下一点了。心想:“这家伙身上的油水也就这些了!”便在小董耳边
低语几句。小董押着刁占一回身走出去。刁占一不知道带他出去是什么意思,急得边走边
喊:
“饶命!饶命……”直至走到门口,还听得他哼哼唧唧地哀告。
少剑波回头对杨子荣和白茹说道:“轮到你们的啦!现在初步可以断定,这个自称王安
的小炉匠,就是栾警尉。”
杨子荣答道:“一点不错,正是他!我们的成功也证明了这点。”
少剑波又跟问一句:“咱们叫他们对质,有十分把握吗?”
白茹插嘴抢上一句:“放心吧,队长同志!一点错不了。”
“好!马上对质!”少剑波一面决定,一面吩咐高波押小炉匠来。自己从军用文件包里
取出一张纸来,在印好的格式上写了几行字。写到半截停了笔,若有所思。抬头对杨子荣和
白茹道:“这家伙十分狡猾,又被我问夹生了。我应该承认我对付这样的匪徒是没有经验
的。现在你们俩用最后的几分钟再对王因田夫妇作一下努力,以求更成熟,因为我们的目的
是要出情况,不是消灭他一个人。”
杨子荣和白茹满有信心地走出去了。
小炉匠押来了,他故意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
少剑波目射愤怒,一声不响,紧盯了他三四分钟,努力施放他眼睛的威严,以求打乱这
个匪徒的心理。
刘勋苍坐在炕里边摆弄着他的大战刀。
小炉匠看着少剑波的表情,虽然有些畏怯,但还努力故作镇静,四外瞅瞅,好像他还坚
信治不了他。可是又看到刘勋苍这个陌生人的满脸杀气,心绪又混乱起来。
“栾警尉!”少剑波突然这一声称呼,可把这小炉匠惊吓得失魂落魄。他顿时脸色灰
白,低下头去。可是这家伙真是狡猾多端,过了一两分钟,他又恢复了镇静,但已是十分勉
强了。他冷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剑波从容地立起身来,以讽刺而鄙视的口吻道:“真不懂吗?”
“不懂!就是不懂。”小炉匠紧紧地咬住这一句。
“关门太早,对你一点好处没有。”少剑波冷冷地给了他一句,回头向窗外喊道:“进
来!”
杨子荣和白茹领着王因田夫妇走进来,叫他们坐在炕沿上。小炉匠看到他们,先是一阵
惊愕,紧接着就露出一副外现佯笑、内潜凶狠的面孔。“姐夫,姐姐!兄弟我没啥!”
“呸!”王因田忽地站起来,显出一个老猎手的勇敢姿态,使人几乎看不出他有病。他
向着小炉匠吐了一口唾沫:“谁是你的姐夫?你这栾警尉,栾副官,栾平……”
“唉!王因田,你别血口喷人!”栾警尉这个匪徒在绝望中还想狡赖。
王因田走上前去,怒气冲冲地骂道:“闭上你的臭嘴!你们这些匪徒,占了我的猎场,
霸去我三十多副套子,抢去我三十多张皮子,三斤鹿胎膏,使我今冬无猎可打,无山货可
卖,一家三口,眼睁睁要饿死!
不是乡亲们你帮我一升,他帮我半瓢,早就饿死了……”
说到这里,王因田的老婆呜呜地哭气来,边哭边诉:“七月十五半夜三更,他领着三个
人要捉去我的孩子,让我拿五十张皮子、二斤鹿茸去赎。老天爷!都叫你们抢去了,俺哪里
去生,哪里去长啊!俺两口跪下磕拜,苦苦哀告才饶了俺。
可是硬逼俺给当‘窝底’,要不就带走孩子。俺无可奈何,只得应允。俺娘家是梨树
沟,叫俺充他姐姐。”她说着呜呜地哭气来,白茹搀她坐到炕沿上。
王因田又接着道:“后来拿枪堵在俺的脑门上说:‘要是透了风,抄你的满门,通通枪
毙。要是做好了,等中央军来,按功行赏。’这些杀人精,俺哪敢不依?”夫妻两人大哭气
来。
这位混充小炉匠的日本的栾警尉,国民党的栾副官,颤抖气来,脸上冒出汗水,那种泰
然自若的神气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剑波看了看他那个样子,心想:“继续攻!”便向窗外喊道:“小董!”
外面小董答应一声:“有!”就押着刁猴头进来。刁占一乖乖地不大害怕了,原来小董
奉剑波吩咐,到隔壁对刁占一专门进行了宽大政策的教育,并照顾他洗脸吃饭。
刁占一进来向剑波行了个九十多度的鞠躬礼,连连唠念:
“甘愿效劳!甘愿效劳!”回头一眯缝眼,照小炉匠的脸拍拍就是两个耳光子,手点着
他的脑门,颠颠扇扇、比比划划地说道:“就是这小子!就是这小子!剥皮也认得你的骨
头,当初‘满洲国’在苇河县当警尉,‘勒大脖子’,‘砸孤顶’。八一五光复后,又当上
许大马棒的副官,现在在林外,卖大烟,弄情报,光我交给他的大烟也有三百斤。长官!不
能轻饶这小子。”刁占一显得格外地殷勤,又作证人,又提建议。
小炉匠大汗珠子直往下淌,眼也迷瞪了,腿也酸软而弯曲了。
少剑波从容而严厉地走到小炉匠跟前道:“栾警尉!懂了吗?”
小炉匠把眼一白瞪,不敢抬头正视。他朝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子。“我该
死!我该死!”
少剑波看白茹把王因田夫妇送走了,小董押下了刁占一。
他又走到小炉匠跟前说:“我前后和你谈过五六次,处处以宽大政策教育你。谁知你是
死不回头,狡猾诡诈来利用我们的宽大政策!”他马上严厉起来,眼中射出了杀气。接着拿
起刚才他写好的那纸张,向匪徒念道:“栾平,伪满汉奸警尉,充当日本爪牙,为非作歹,
屠杀百姓。光复后,参加国民党,刺探军情,杀人放火,贩卖大烟,倾销毒品,毒害人
民。”念完他开始质问:“这就是你的原形!没有不合事实的吧?你看哪一条够不上死罪?
嗯?我可以代表人民政府判决你。”
小炉匠吓得涕泪俱下,扑倒在地,苦苦求饶。
少剑波冷淡地说道:“要死要活在你自己。要死,你就继续狡赖;要活,你就说实话,
做好事。人民政府可以按你的供词的真实程度以及你以后的表现,来决定是宽大还是镇
压。”
小炉匠捶胸顿足,口口声声:“我要活!我要活!长官宽恕!宽恕!”
“那由你自己决定。”少剑波从容地坐在炕沿上。“两分钟,让你自己选择是要死,还
是求活。两分钟以外的时间,你就无权享受了。”
少剑波手持表。刘勋苍抽动了一下战刀。
“一分!”少剑波用眼瞪了一下小炉匠。
小炉匠喘着气:“我说!我说!”
白茹拿起笔来记录。
小炉匠从梨树沟他三舅胖老头说起,说出了和尚屯的大地主老姜,半砬屯大地主冯老
汕,两半屯张寡妇,海林站陈大个子,新安镇一贯道点传师王甫海,牡丹江铁路扩路军刘队
长等十八个匪徒的秘密据点和组织者。
“真是麻痹不得。”少剑波心里想,“好危险,匪徒都已经打进了部队,有的还当上了
我们的干部。”
刘勋苍在一边,性急火大,记起了杉岚站的血债,高声问道:“那么杉岚站大屠杀是谁
搞的?”杨子荣把头向刘勋苍一摇,止住他的粗率。刘勋苍自己也知道失口,便吐了一下舌
头。
小炉匠一听杉岚站,吓的心寒胆裂,连连辩护:“长官!
长官!杉岚站却不是我,是郑三炮管的。外部联络是我南他北。我负责联络座山雕。至
于侦察情报,迎接中央军,那全是侯专员、许旅长他们的事,与我们这些当小兵的无关。”
少剑波急问:“再说一遍!”
“我联络威虎山的座山雕,可是我都不知道地点,只是在林外接头。郑三炮联络完颜岭
的侯专员、谢司令。”
谈到许大马棒,他说他只知道在奶头山,他没进去过。他的理由和刁占一一样。特别他
自己又强调了一条原因,是他在外面落网的机会多,因此,许大马棒根本就没让他进过奶头
山,更不能让他知道山里的详细情况。不过当他谈到许大马棒的力量时,却不知他怀的是一
种什么心理,用似乎有些藐视的眼光瞧着剑波等人。说道:“对付许大马棒手下的人,可不
得不加谨慎。他那里除了当官的,剩下的都是各山头有名的炮手。许大公子,那是擎手匣子
打飞麻雀,枪枪不漏。蝴蝶迷是有名的‘双枪姑姑’,手使两把匣子,三十、五十人休想靠
前。还有个出名的炮头郑三炮,从小当胡子,后来许大马棒一千元现大洋买来当炮头,伪满
时又是许大马棒的马弁,枪法指哪打哪,指右眼准打右眼,指左眼准打左眼,许家父子都怕
他三分。这还不说。他登峰攀岭拉老林子,如走平地,日行百里开外。有徒弟十二个,枪法
都和他不差上下,现在都在他手下。可得小心点。特地效劳奉告!”说罢,向剑波斜视一
眼,显然是在向小分队恐吓。
公鸡叫开了。
少剑波看看表,已是五点。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进门来,这声音带给人一种疲劳的感觉。原来是高波,睡意未醒,
进门就报告:“二○三!蘑菇老人,他……”
“等一等……”少剑波撇了小炉匠一眼,制止了高波的报告。随后命小炉匠在供词上盖
了手押。临押出去时,少剑波又严厉地警告他一句:“你们山下的窝底到底有多少?给我写
出来。你要在这方面再狡猾,有朝一日查清了,对你是不利的。”
等这个匪徒被押出去以后,高波又继续说:“蘑菇老人……”
“知道了!”少剑波向高波愉快地一笑,立起身来道:“同志们!总算有了头绪。从以
往的了解,和这两个匪徒的供词,我们要踏踏奶头山。现在我命令休息六小时,也许这六小
时休息要为后几天的休息代劳。艰苦紧张的任务即将到来。”
大家不但没有疲惫,倒反精神焕发起来。少剑波坚决地命令:“休息是这六小时中唯一
的任务。六小时以后,我们要访问一个山中老人。”
 
第七章 蘑菇老人神话奶头山
是在三天前,杨子荣追踪小炉匠,刘勋苍林中探索匪踪,栾超家训练小分队的林中攀登
技术。少剑波反复计划着如何荡平这老爷岭。
老爷岭,老爷岭,
三千八百顶,
小顶无人到,
大顶没鸟鸣。
这是民间流传着的形容老爷岭的话。这话一点也不假,真是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
山,山上有山,山峰插进了云端,林梢穿破了天。虎啸熊嗷,野猪成群,豹哮鹿鸣,黄羊结
队,入林仰面不见天,登峰俯首不见地。一小撮杀人不眨眼的匪徒躲在这茫茫的林海里,哪
里去寻?哪里去找?
少剑波愁得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一天晚上,他带高波和李鸿义两个战士,信步走上了九龙汇的西山岗,向西北眺望,忽
然发现涧间山半腰,有着一粒闪闪的微光。他初疑是山涧里的磷火,后来细看火光发红,并
且不动,便断定不是磷火,而是有人住在那里。他就带着高波和李鸿义朝火光走去。
逼近一看,是个挖进山坡的窑洞,三面以山坡为壁,南面临着山涧,中间开一个门,门
的两旁,一面一个窗户。灯光就是从这窗户上透出来的。
从小房里传出了微弱的哼哼声。
少剑波一推门走进去,炕上坐起一个老人,腿上盖一件破老羊皮袄,燃着一块松树明
子,吱吱地喷着红色的火光,满屋散布着松油的苦辣气味。灯光下看这老人,满头白发蓬
蓬,一脸银丝胡子。他一见三人进去,眼中立刻放出了灼灼的怒火。
“老爷爷!……”
“你们撵我下山,还不甘心吗?
还要来我家逼我一死吗?
天地良心哪!”老人没头没脑地嚷了这么两句,使少剑波一时辨不出他的怒从何来。停
了一会儿,他才猜到老人的气愤一定与匪徒有关,便满脸赔笑地解释道:“老爷爷!我们是
人民解放军,不是山里的土匪,我们是来剿灭土匪为民除害的。”
老人根本没有理会,仍是怒气不息,抓起垫在枕头下的一块木头墩子,掀开腿上盖的皮
袄,像是要拚老命的样子怒瞅着少剑波。
高波连忙把剑波挡在身后,高声重复了刚才剑波说的几句话,并且掀开自己的大衣襟,
摘下了大皮帽,露出了解放军战士的装束。
老人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一阵,好像相信了,怒火开始消散了,把腿向外一跷,坐在
炕沿上。
“那么说你们不是土匪了?”
“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来剿灭土匪为人民除害的。”少剑波深怕老人听
不见,高声地一字一句地说。
老人一声不响地沉默了几分钟,自言自语地嘟噜着:“官兵?哼!世世代代兵匪是一
家,匪是祸,兵也是患!乱世年间不是兵祸就是匪患,还是老民遭殃。哎!……”他长叹了
一口气,“六十年来,虎豹豺狼也没有伤我,这些魔鬼却撵我下山!”
少剑波觉得老人对旧社会这种经验的看法,是有道理的。
便微笑着走近老人身旁,和蔼地安慰道:“老爷爷!我们不是旧社会的兵,我们是共产
党的兵,是老百姓的子弟兵。不要怕。我们和以往的反动军队完全不一样。”
老人也没作声,伸手从炕里边取出他那长杆大烟袋,对着松明火抽着了烟,吐出的烟香
冲淡了松明子的苦辣气味。
少剑波靠他身旁边坐下了,忽觉得老人身上发出的热气烤人,又见老人呼呼发喘,他摸
了一下老人的手,惊问道:
“老爷爷!您有病了吧?”
“这还用你说?我早就知道!”
老人气哼哼地把眼一斜,不耐烦地嘟噜了一句,显然还怀着不可解的仇恨,到处乱泄心
愤。
少剑波已体会到老人的心情,回头对高波道:“快回去找白茹来,说这里有病人。”
高波应声跑出去了。
少剑波不管老人听不听,便尽量用通俗的语言宣传共产党解放军的一切。
二十分钟后,高波领白茹进来了。在少剑波长时间的谈话中,老人的眼里的怒火减弱
了,好奇的看着这四个陌生的军人。当他看到白茹脱下大衣和军帽,露出两条小辫时,他就
更平静了。
白茹一面给老人试体温,一面问病历:“吐不吐?泻没泻?”
“又吐又泻!”老人回答着,长叹了一口粗气,脸上浮现出无限的痛苦和悲伤。
“几天了?”
“从前天夜里。”
“吃点饭没有?”
“气的我两天没吃饭了!狗杂种……”老人开始向剑波和白茹断断续续地吐述他愤怒的
心情。
原来是,在三天以前,三个也不知从哪来的匪徒,在蜡烛台抢走了他的东西,把他撵下
山来。老人从祖父时起就在这老爷岭采蘑菇,今年六十八岁了,春秋上山,冬夏下市。一辈
子光杆,无妻无子。谁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这一方的人都称他“蘑菇老人”。
从说话中,看出这位老人性情豪爽,很有胆量,生死不惧,虽然年近七旬,但是目光炯
炯,气概健壮。
白茹诊明老人是患的肠炎,连忙服侍他吃药,给他注射,生火煮米汤,又用温水给他洗
手擦脸,像亲闺女一样的殷勤,口口声声叫着“老爷爷”。
老人瞅着白茹的每一个动作,一会儿叹息,一会儿不安,一会儿又好像要向白茹倾吐什
么心事,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满眶热泪。
“你是谁家的姑娘?”他擦了一下眼泪问道。
“我是穷人家的姑娘,爸爸是种菜的,妈妈看菜摊。”
“婆家是什么人?”
“十八岁,没婆家。”白茹答得这样大方,引得四人一笑。
“怎么?女孩子也能……”
“对啦!女孩子也能当兵打仗,剿土匪,保护穷人。”
老人慢慢阖上眼睛,两手盖在胸前,口中念叨道:“山神爷爷老把头!保佑这些人
吧!”
一直念念不休,声音越念越低,好像沉沉睡去了。
少剑波脑子里老是想着“情况情况”,心中不静,便留下高波和白茹作伴,看护着老
人,自己和李鸿义回去。临走对白茹低声说:“这老人真够可怜的了,一辈子没个亲人,从
前的世界上对他没有半点温暖。”
白茹宁静地点了点头。剑波又补充了一句:“也许老人会成为老爷岭的一张活地图。”
白茹一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尽我一切的努力,这老人一定会对我们有帮助
的。”
三天后,老人在白茹的治疗与护理下,身体复原了。善良的老人,定要认白茹做个干孙
女,所以今天天还不亮,他就到村里来请剑波作主。
太阳挂上了林梢。小分队六个钟头的酣睡,已恢复了疲劳。少剑波、杨子荣、刘勋苍、
栾超家、高波、李鸿义、白茹,一起来到了蘑菇老人的小房子里。老人满心喜悦,用浓浓的
还童茶迎接着他尊贵的客人。他从墙壁窝里拿出了用破布卷着的一捧东西,递给杨子荣,杨
子荣咧嘴一笑,“嘿!爷爷给孙女送礼啦!”说着展开布皮,露出一个象牙色的檀香木小
匣。刘勋苍围上去,用粗大的手指头拉开匣盖。大家一看,小匣里放着两种东西,一种是黑
呼呼的一块,表面有些茸毛;另一种是些小豆粒大的什么植物的种子。
栾超家拿起那块黑东西嗅了嗅,噗哧笑了,拍了白茹一下,“小白鸽!你这爷爷可真想
的周到。”说着拿起那块黑东西,学着跑江湖卖药的声调,耍开了贫嘴:“这种药,不治头
痛脑热,也不治伤风感冒。也不治跌打损伤,更不治睡懒觉。
专治妇女的经血不调。这是咱们关东山的一宝——鹿胎膏。”
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他又拿起那些种子,“这叫人参子,不能种,不能吃,专治一种难产症,这叫催生
籽。”
大家又一起大笑,向着小白鸽看去。老人站在那里,也格格笑出声来。白茹却有点害臊
了,抿着小嘴低下了头。
接着,白茹把她和小分队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给老爷爷。一是杨子荣和刘勋苍两人凑
了一套白衬衣,一是白茹拆下的袜子线绣着“寿似古松”的烟荷包。
老人接过这两件礼物,紧握剑波和杨子荣的手,他笑着笑着,竟哭起来了。
白茹用她那雪白的小手帕给爷爷擦着泪,“爷爷!你不是说你六十八岁向来没哭过吗?
为什么今天倒哭起来了?”
蘑菇老人双手捧着白茹的脸,“姑娘,我六十八岁,第一次……”他说不下去了。
大家坐在炕沿和地下的小木墩上,喝着老人自己采的老爷岭上的名产还童茶,闲话一
阵,剑波目视白茹,白茹会意,摇一下老人的膝盖,问道:“爷爷!你不是说老爷岭的小兔
都认识你吗?你还说土匪一定在奶头山。是真的吗?和我们说说,咱好消灭他们。”
蘑菇老人吐了口唾沫,磕了磕烟袋,喜笑颜开地喝了一大口还童茶,说道:“我蘑菇老
人,生在老爷岭,长在老爷岭,吃着老爷岭,穿着老爷岭,我的两只脚踏遍了老爷岭。说句
开心话,真是老爷岭的小兔都认识我。”
“那,你就说说奶头山吧!”大家异口同声地要求道。
蘑菇老人理着他那银丝胡子,一字一板地念起了一段山歌:
奶头山,奶头山,座落西北天。
山腰一个洞,洞里住神仙,山顶有个泉,泉有九个眼。
喝了泉里水,变老把童还。
接着他又讲道:
“此山是神山宝地,地势险要,俗话说得好:
上了奶头山,魔法能翻天。
入了仙姑洞,气死孙大圣。
“在四十多年前,我和你们这大年纪,十月中间,还没下雪,天刮着大风,我拿着猎
枪,背上装蘑菇的口袋,带一把双刃匕首,独自一人去往奶头山。
“走过牛犊峰,迈过圈马崮,翻过分水岭,蹚过蛤蟆塘,爬上蜡烛台,又翻几个从没人
到也没名的山林,往前一看,前面没了森林,全是一片狼牙巨石。太阳一照,金光万道。
“顺着一条石壁山沟,往正北下去,沟两旁的石头,全是吊悬,望上去眼晕头昏,风刮
来石头喀喀响,好像要掉将下来把人砸烂。仰面看天,天只有一条河那么宽,天上的白云,
包着山峰,搭在沟两面的大石头上,齐齐刷刷的,像刀裁的一样,恰似一座云桥。我父亲曾
向我说过:‘踏着云桥能登天。’一点不假,真是上了云桥一抬头能顶着天,一伸手能摸着
天。
“过了石壁沟,一片乱石滩,弯了一个圆圆的圈子,正当央围着一座奶头山。乱石滩是
四外全是陡立的大石山,把个奶头山围在核心。奶头山的样子,真像个女人的奶头。山根底
座像奶盘,座上竖起一块极大的黑石,也有百丈高下,就像奶子头。奶头的上面厚厚的一层
黑土,长着高高的大树。
“奶头山的西面,隔着乱石滩是喷水山,离奶头山五六里路,一条乱石沟相隔。喷水山
真的能喷水。全山都是乱乱的大青石,从各个大石缝间往外喷水。乱石又高又大,喷出的水
又汹又激,远看去像一条条撑山支石的大水柱,也有几千条。还有横石缝泄出宽宽的一些大
水帘,挂在大山上,也不下几百面。每个水柱,每幅水帘,激冲下来,撞到山根的石头,碰
得乱碎,像千千万万的珠子,四外散花,阳光照射下,五颜六色,美得不得了!
“奶头山北面五六里,是石林山。也是一条乱石谷相隔,和喷水山紧紧相连。石林山的
每柱石头,和一棵大黄花松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棵棵黄花松变的。树皮呀,树枝呀,活像活
像,一点也不差。所差的就是,一个是石头树,一个是木头树;石头树只有树干没有树枝,
要是有树枝那就更神了!
“东面是鹰嘴峰,峰上有一块大石头,活像鹰嘴。这山离奶头山最近,山脚下也不过百
多步。可是立陡立陡,上面吊悬那块鹰嘴巨石,伸向奶头山,好像一个老鹰探过脑袋要去吃
奶,嘴尖差不多就要衔上奶头山顶的树梢。到了鹰嘴石的下面,仰头一看,天哪!真吓死
人!那吊悬的大黑石头,罩在头上,看不见天,遮得天昏地暗,眼看着就要压头盖脑地塌下
来。冷风飕飕,寒气刺骨,石上长满了青苔。
“再看看奶头山,只有一条道能上山顶,是在奶头山的西壁,这条道还有一步步的梯
磴,好像人凿的一样,共有十八节,每节又有几十级,人称十八台。这十八台仅有一脚之
路,两面全是万丈陡壁,上下奶头山,如不经过十八台,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顺道上去,山半腰,有一个大石缝,石缝旁有一个石头洞。洞口朝正面,正对喷水
山,洞里能摆二十桌的酒席,足有十间房子大。洞里边又有两个小洞。一个通往山上,叫通
天洞,一直通向山顶的树林。一个向下,叫入地穴,没底地深,里面黑洞洞,阴风飒飒,呜
呜地响,从来没有人敢下这个地穴。
“我曾在洞里住了一夜,真暖极了。第二天顺着光溜溜的通天洞上了山顶。洞口有一间
房子那么宽,一溜斜坡,是光溜溜的大黑石铺成的洞道。
“山顶上是一片老林子,有几百年前的老木头,东倒西歪。
又有些树参天地高。地下全是一片像地毯一样的草,鹅茸茸地铺在地上。这奶头山顶东
西宽有三里,南北长有五里。
“奶头山的正当央,有一个石盆,五尺多深,盆底有九个孔,孔里向外冒水,像一串串
馒头大的水珠子,五冬六夏不断,真像女人奶子挤出来的奶汤,人们称天乳泉。神山宝地,
山多高,水多高。我这么大的年纪,山顶冒水没看见第二份。
整天冒也冒不完,什么样的旱天也不干,什么样的涝天也不满。泉旁长满了还童茶。人
说,喝了泉水吃了茶能返老还童。
所以今天我特地把它拿出来款待你们这些贵客。
“这洞可是个神仙洞,当年我的爷爷告诉我,那是个仙姑洞……”
“怎么?这神仙还是女的?”白茹虽然不信,可是听得出神,便好奇地问道。
大家被她这一声给喊笑了。少剑波却在细致地考虑着老人口里对他有用的东西,地形、
天险,以及怎样突破这向来未闻的天险。
蘑菇老人望了望白茹:“听着,我的好姑娘!
“是在很远很远的古代,也不知多少年以前,东南有一个部落。部落里有一对放羊的老
夫妇,无儿无女,天保佑他在五十岁那年上生下了一个小女孩,老夫妇爱如珍宝。人说灵芝
草最贵,所以老夫妇给这个独生女起个名字叫灵芝。人称她灵芝姑娘。这姑娘聪明伶俐,相
貌俊俏如仙,满头黑发梳成两条大辫。人们也叫她‘双辫姑娘’。唱一口好歌,射一手好
箭,骑一只八角梅花小鹿,行走如飞。
“同部落有个少年叫狄英儿,是一个无比的猎手,骑一匹长鬃卷毛白马,吹一支长穗竹
笛。他吹起了号角,豺狼不敢动,他呼啸一声,虎豹也发抖。
他能和虎斗,能和豹厮打,真有降虎拿豹的奇能。
“灵芝姑娘离不开狄英儿的笛声,舍不得狄英儿那对黑溜溜的大眼睛,更离不开狄英儿
的勇猛。两人相亲相爱。
“灵芝姑娘十八岁那年上,临近有个野蛮的部落,酋长猪大膘,一心贪想着灵芝姑娘,
送来不少的珍珠宝石,可是灵芝姑娘半点也不要。
“这年秋天,猪大膘趁狄英儿远山打猎,率领全部落百多个人来抢亲,给灵芝姑娘绑上
一块红面罩,姑娘哭成了泪人。
全部落人厮打不过,都回避了。
只剩下灵芝姑娘一个人。她不骑猪家的马,也不骑猪家的牛,只骑她那个心爱的八角梅
花小鹿。
“走一程又一程,过一岭又一岭,灵芝姑娘啼哭不住声。
哭得小鹿落泪,哭得山间鸟不鸣。
“狄英儿三天回家来,走到灵芝姑娘的帐篷,扑了一个空。
他连水也没喝,跨上长鬃卷毛马,拿着他三百斤的硬弓,单人一个追了来,追了五天五
夜,在一个草地上,狄英儿和猪家人交了锋。
“猪家一百多人把狄英儿围在当中。可是狄英儿一点不惧。他的长箭硬弓,箭箭不空,
杀得猪家人仰马翻。但他只有一张弓,七束箭。一个人一匹马的力量,从早晨杀到黄昏。
他的箭囊空了,手软了,马也累了。在灵芝姑娘‘狄英儿!狄英儿!’的喊叫声中,他
冲开一条血路,流着眼泪,奔向林中。
他想起了自己打猎的伙伴。‘对!回去搬他们来!’“他飞马奔回自己的部落,在大山
上高叫几声,震得山摇地动。他每叫一声,便听见一声‘狄英儿’!声音像灵芝姑娘,也像
他打猎的青年伙伴。
“猪大膘得胜,又急急前行,跨过一百零八条沟,翻过一百零九个岭,来到一个美丽的
山峰,名叫灵芝峰。这峰和姑娘一个名,峰上遍生灵芝草,灵芝花和姑娘的脸一样红。峰顶
常有凤凰鸣。
“日落黄昏,就在这灵芝峰下的灵芝涧、灵芝泉旁扎下大帐篷。灵芝姑娘牵着她的小
鹿,喂饱了山上的灵芝草,饮足了灵芝泉里的水。她哭得更悲痛。哭得月儿不亮,哭得星星
不明。涧间的流水,也呜呜啦啦地放悲声。灵芝姑娘一口一个爹妈,一口一个狄英儿,一直
哭到半夜。
“忽隆一声,山崩地裂,狂风大作,刮翻了帐篷,斗大的石头刮得辟哧喀喳漫空乱碰。
抢亲的马群脱缰嘶叫,奔驰得无影无踪。刮得灵芝姑娘昏迷不醒。
“她的小鹿不怕风,驮起了灵芝姑娘,翻山越岭,一直跑到天明,风息云散。灵芝姑娘
昏迷中猛听得幽雅悦耳的笛声。
又听得骏马嘶叫,又闻到肉香。
“她在悲痛中苏醒,睁开泪眼一看,没有了帐篷,是一个山洞,小鹿在吻她的手,顺笛
声抬头望去,原来狄英儿在愉快地烧着肉,吹着笛子,等她醒来。旁边是他的弓箭和骏马。
他俩是多么欢喜啊!
“可是又来了新的愁苦和悲痛。
这山里没有水,地上没有粮,也没有她的羊,也没有她的爹妈,也没有可爱的花草。正
在忧愁时,忽然一阵幽雅的歌声顺风吹来。他俩顺歌声望去,远远来了四个姑娘,一个全身
上下蓝衣蓝裙,手拿葫芦。一个是红衣绿裙,手拿一束鲜花。
一个上下杏黄色的衣裙,手拿一枝谷穗。一个是全身青翠,手拿一根凤尾翎。狄英儿和
灵芝姑娘一起迎上去。四个姑娘亲亲切切地一个个报了姓名。
‘我是清泉仙子。’‘我是百谷仙子。’‘我是百花仙子。’‘我是百鸟仙子。’‘你
们俩不要愁!
劳动会给你们幸福,’说罢,四个女子把手一挥,顿时一阵辉煌灿烂,喷水山喷出水
来,奶头山生出谷来,青草满地,百花齐开,空中飞翔着数不清的小鸟。灵芝姑娘狂喜地歌
唱起来,狄英儿吹起他的笛子,他们欢喜了半天,才想起要拜谢这四位仙女。可是四个女子
不见了,只有那满天美丽的彩霞。
“以后灵芝姑娘他们俩就劳动在这奶头山上,住在这洞里。打猎、种菜、种谷、拣蘑
菇、养羊、吹笛子、唱歌。儿女一大群。她把儿女养大了,送给没人干活的穷人和老人。没
有姑娘的给姑娘,没有小子的给小子。他们也不讨人的欢心,当有人问她的姓名,她只说一
句:‘随便你叫什么都可以。’“在洞里不知住了多少年,这两口子就离开了这里,云游四
海,施福与人去了。从此人们称这个洞为送子仙姑洞。”
蘑菇老人讲到这里,喝了一口还童茶,点上烟袋,长吸了一口烟,吐出青青的烟云。
“现在土匪占了奶头山、仙姑洞,出山杀人,残害百姓,撵我下山,这是触犯神仙的逆
天大罪,久后必得报应。等灵芝姑娘、狄英儿回来灭了这些妖魔鬼怪狗杂种。要是凭人力硬
打,咳!打不了哇!”
“怎么的?”刘勋苍急了。
“你想,四面上不去,只有一条道进洞,中间经十八台,一人把住,万人难上。非神力
不可!非神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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