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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效应

_4 菲利普·津巴多 (美)
  “我只是说狱警先生叫我说的话,长官。”
  赫尔曼过来保卫他的狱警同事:“他没有叫你说谎。”
  柏登意识到,“中士”把道德标准提得这么高,将会影响其他人。他机灵地转移焦点:“没有人要你在这里说谎(lying),2093,所以你何不干脆躺(lying)在地上?”
  他叫“中士”趴在地上面朝下,双手打开。
  “现在,用这个姿势做俯卧撑。”
  赫尔曼也来插一脚:“5704,你过来这里,坐在他背上。”
  赫尔曼详细指导他怎么样用这个姿势做俯卧撑,还说“中士”够强壮,没有问题。
  “而且不准帮他。现在做一个俯卧撑。5486,你也过来坐在他的背上,另一边。”但5486迟疑了一下,“赶快,坐在他的背上,现在!’他只好顺从。“中士”挣扎地尽他所能,骄傲地完成一次的俯卧撑。
  但第二次,他使劲地按住地板好让自己可以起身时,还是被背上人身的重量给压垮了。恶魔二人组爆笑出声,奚落“中士”。他们对“中士”的羞辱其实还没有结束,但是416很顽固,不愿吃下他的香肠,狱卒们更受不了。赫尔曼用一种装腔作势的声调说;“我只是不明白香肠这件事,416,我不晓得,为什么我们共同有了这么多次美妙的报数和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我们做得那么好,但是今天晚上我们却搞砸了,你说是为什么?”
  当赫尔曼等着答案,柏登小声地和416说香肠的事情,试图采用软性策略:“这个吃起来如何,嗯~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嗯~,当你尝过一次之后,嗯~”
  赫尔曼更大声地重述他的问题,确保每个人都可以听见:“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次美妙的报数,你们却要在今晚搞砸它?”
  赫尔曼走到队伍中间,以便听见清楚的答案,7258回答:“我不晓得,我猜我们只是混蛋,狱警先生。”
  “中士”回答:“我真的不晓得,狱警先生。”
  这下子,赫尔曼又逮到了另一次对付“中士”的机会:“你是混蛋吗?”
  “如果你觉得是就是,狱警先生。”
  “如果我说是,我希望你也跟着我说!”
  “中士”坚定地说:“我很抱歉,长官,我拒绝使用这些语言,长官,我没办法这么说。”
  柏登插嘴说:“你刚刚说你不能对人说那些话,2093,但这是另一个问题,你也不能对自己说那些话吗?”
  “中土”还以颜色:“我也把自己当作人。”
  柏登:“你把你自己当作‘别’人吗?”
  “中士”:“我说的是,我不能对别人说这样的话。”
  柏登:“也包括你自己啰?”
  “中士”停下来仔细思量,好像是在参加校园辩论比赛。在这个情况下,他已成为虐待攻击的重心:“这句话一刚开始没有包括我自己,长官,我不会想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因为这么说的话我会……”他缓缓叹了口气,仿佛情绪受创。
  赫尔曼:“所以那意味着你就是杂种,不是吗?”
  “中士”:“不,狱警——”
  赫尔曼:“是的,你是!”
  “中士”:“是的,如果你这么说的话,狱警先生。”
  柏登:“你说了你母亲很龌龊的话,那刚刚说的是那个意思,2093。”
  柏登显然想要分一杯羹,但是赫尔曼想自己进行这个游戏,非常不开心他的哥儿们无理地插话打断。
  赫尔曼:“那你是什么?那你是什么?你是小杂种吗?”
  “中士”:“是的,狱警先生。”
  赫尔曼:“好吧,那我们来听你说一遍。”
  “中士”:“我很遗憾,我不能那么说。”
  赫尔曼:“为什么该死的你不能说?”
  “中士”:“因为我不会用任何亵渎的话语。”
  赫尔曼:“好,那你为什么不把它用在你身上就好,你是什么?”
  “中土”:“你觉得我是什么,那么我就是什么,狱警先生。”
  赫尔曼:“好,如果你这么说,如果你说你是个小杂种——你知道吗——然后你就证实了我的论点,就是你是个小杂种。因为你这么说了,为什么你自己不说呢?”
  “中士”:“我很遗憾,狱警先生,我不会这么说的。”
  赫尔曼知道他即将又要输掉另一次挑战,决定改用挑拨离间的策略,之前证实有效的方法:“现在,男孩们,你们想要今天晚上睡个好觉吧?难道不是吗?”
  他们全部说:“是的,长官。”
  赫尔曼:“好吧,我想我们必须等一下,让2093想想他自己是不是小杂种,接着他可能会告诉大家他觉得他是。”(这是非预期的力量,对权力最饥渴的狱卒和截至目前最服从的犯人之间的角力,犯人们因为觉得他太过于服从,简直像个军事机器人,所以给他一个可笑的外号叫“中士”。但他表现出令人钦佩的品德,是个讲求原则的男人。)
  “中土”:“我认为你对我的谴责用字完完全全正确,狱警先生。”
  赫尔曼:“喔我知道。”
  “中士”:“但是我不能说那个字,狱警先生。”
  赫尔曼:“说什么?”
  “中士”:“我不会说的,不管在什么状况下,我都不会用‘杂种’这个字。”
  钟响、口哨声,音乐声四起。
  柏登得意忘形地大叫着:“他说了!”
  赫尔曼:“好吧,真是谢天谢地,太好了!真的,他真的这么说了吗,5704?”
  5704:“是的,他说了,狱警先生。”
  赫尔曼:“我相信我们的冠军诞生了。”
  柏登:“这些男孩们今晚或许可以得到床,谁知道呢?”
  赫尔曼却仍不满足这一部分的胜利,他还要展示他命令威权的专制力量:“因为你刚刚发誓,2093,所以你要趴在地板上做十个俯卧撑。”
  “中士”:“谢谢你,狱警先生。”他边说边做着极度标准的俯卧撑,尽管他看起来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了。
  柏登见不得“中士”还可以做得那么完美,便嘲笑尽管已经非常标准的俯卧撑:“2093,你以为你在哪里?新兵训练营吗?”
  始终作壁上观的小兰德里,忽然从躺了很久的椅子上站起来插话:“再做十个。”作为旁观者他说:“你们其他人认为,这是标准的俯卧撑吗?”
  他们回答:“是的,这些是。”小兰德里展现出某种威权的奇怪表情,或许是用来确保还有其他犯人把焦点放在他身上。
  “好吧,你错了,2093,再做五个。”
  “中士”以一个令人意外的客观陈述方式,记录了这次的对抗:
  狱卒们叫我说另一个犯人是“杂种”,并且要我这么说我自己。以前我绝对不会做的,但是后来他却创造出一个逻辑上似是而非,否定以前的正确性,他开始做他在“处罚”之前会做的事情,拐弯抹角地用声调暗示,其他人可能会因为我的行为而受处罚。我不希望他们受到处罚,但也不想服从那个指令,所以我想了个办法回应,符合两种说法:“不管是怎样的状况,我不会用杂种这个字。”——让他和我都有台阶下。
  “中士”展现了一个男子值得尊敬的原则,不盲目服从,如他刚开始看起来的样子。后来,他告诉我们一些有趣的事,关于以一个犯人的身份,在这样的安排下他采用了何种折中的方式。
  一进到监狱,我就下定决心要做自己所了解的自己。我的哲学是,监狱不会导致或是加重性格的扭曲,不管是在其他犯人或者是我身上,并且要避免其他人因为我而受罚。
  
  香肠象征的力量
  
  为什么这两根干枯、肮脏的香肠会变得这么重要?对416而言,香肠代表了他挑战邪恶的体制,借此他可以控制而不是被控制。在这个做法下,他击倒了狱卒的威权。对狱卒们而言,416拒绝吃下香肠,代表的是严重地违反了犯人只能在吃饭时间吃东西的规则,那项规则明订,犯人不可在三餐之外的时间要求食物。然而,现在这条规则还涵盖了强迫犯人要在食物供给的时候吃完它。拒绝进食变成一种违抗的行为,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因为这种违抗可能引发其他人挑战威权——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驯服而非反叛。
  对其他犯人而言,416拒绝屈服的动作代表着一种英雄之姿,会让他们因为他而团结起来,联合对抗狱卒们持续且日渐上升的虐行,这个战略上的唯一问题,就是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和其他人分享他的计划,让他们理解他秉持异议的理由,让大家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他走上绝食抗议是私人的决定,因此没有吸引他的同伴。意识到416是新来的一员,吃苦吃得没有别人多,因此造成在牢里卑微的社会地位,狱卒们直觉性地将他归类为“麻烦鬼”,他的固执,也只会导致犯人们受罚或是损失某些权利。他们也将绝食抗议视为自私的行为,因为他不在乎其他犯人受访的权利。然而,犯人们应该都看得出来,是狱卒们故意在他不吃香肠和参访权利间设下这个专制不合理的规定。
  为了削弱“中士”的反抗行为,赫尔曼开始转移注意力到他骨瘦如柴的敌人,犯人416身上。他命令他从禁闭室出来做15下俯卧撑,“就给我做,给我快点。”
  416趴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然而,他已经虚弱到几乎昏头了,没办法做完俯卧撑,他的俯卧撑,几乎只是稍稍抬起臀部。
  赫尔曼不敢相信,大声嚷嚷:“他在干什么?”
  “把他的屁股压下去。”柏登说。
  小兰德里从瞌睡中醒来,加上一句:“我们叫他做俯卧撑。”
  赫尔曼喊叫着:“这算哪门子的俯卧撑,5486?”
  犯人回答:“我想算是吧,狱警先生。”
  “当然不是,那不是俯卧撑。”
  杰里5486表示赞同:“如果你这么说,那这个就不是俯卧撑,狱警先生。”
  柏登突然又跳进来插话:“他在摆动他的屁股,是吧,2093?”
  “中士”还是逆来顺受:“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就是,狱警先生。”
  柏登:“那他在干什么?”
  5486附和:“他在摆动他的屁股。”
  赫尔曼叫保罗5704示范,教导416什么叫做标准的俯卧撑。
  “看着,416,他不是在摆动他的屁股,也不是在‘操’地板上的洞,现在正确地再做一次!”
  416尝试着模仿5704,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柏登又给了一句恶意的评论:“做的时候难道你没有办法打直身体吗,4167你看起来像是在坐云霄飞车。”
  赫尔曼鲜少出现身体上的侵略性动作,宁可用一张嘴发号施令,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然后再配上有创意的残酷游戏。他总能意识到狱卒角色能够施展的程度和界线——他或许会即兴突来一笔,但是不会失去自我控制。然而,今晚的挑战果真缠住他了,他站在正做着俯卧撑的416旁边,命令他做“慢板的”俯卧撑。他把脚放在416的背上,在他挺起来后往下时用力往下踩。其他人似乎都被这个身体虐待给吓到了。经过几个俯卧撑后,这个粗暴的狱卒才从犯人的背上移开他的脚,命令他回到黑洞里,啪嗒一声甩上黑洞的门,锁上。
  当我看到这个,我想到纳粹士兵对待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犯人画面,他们也做过同样的事——把脚踩在正在做俯卧撑的犯人背上。“自以为是的家伙,虚伪的混蛋!”
  柏登隔着囚禁室的门向416大喊:“你不吃,你就不会有足够的活力。”(我怀疑柏登开始为这个小孩的困境感到抱歉。)
  现在,又是狱卒赫尔曼展现权势的时候了:“我希望你们这些男孩可以拿这个当作例子,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容许你们不服从命令。我没有下过任何你们做不到的命令,我没有理由要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不是为了成为优秀的市民才会出现在这儿,这你们都很清楚。所有自以为是的话语都让我恶心,而你们是可以击垮这些东西的。”
  他请“中士”评价一下他的演说,而“中士”回答:“我想你的演说很精彩,狱警先生。”
  他靠近他的脸,展开攻击:“你认为你是哪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虚伪的混账东西?”
  “中士”回答:“如果你希望的话,那就是那样。”
  “好吧,想想看,你是一个自以为是、虚伪的混账东西。”
  我们又回到旋转木马绕圈圈式的对话,“中士”回答:“如果你希望我是的话那我就是,狱警先生。”
  “我不希望你是,你本来就是。”
  “你说了算,狱警先生。”
  赫尔曼又开始询问其他犯人,寻求认同:“他是自以为是、虚伪的混账东西。”
  所有犯人也的确都附和他:“一个自以为是、虚伪的混账东西,狱警先生。”
  “是的,一个自以为是、虚伪的混账东西。”
  赫尔曼很高兴,至少在这个小世界里,大家都用他的眼光看事情,他告诉“中士”:“很抱歉,四对一,你输了。”
  “中士”回应他,只有他自己认为自己是什么才比较重要。
  “好吧,如果你想到别的,那么我会认为你的麻烦大了,因为你没有真正的和真实世界接触,你过着一种除了虚伪没有其他东西的生活,那就是你每天在过的日子,我替你感到恶心,2093。”
  “我很抱歉,狱警先生。”
  “你真是一个自以为是、虚伪得让我想吐的杂种!”
  “我很抱歉让你这么觉得,狱警先生。”
  柏登叫“中士”弯下腰用手碰脚趾,说这样子他才不会再看到他的脸。
  
  “谢谢你,416!”
  
  赫尔曼击垮敌国的最后一件要务,就是不让所有人对可悲的416产生任何同情的感受。
  “很不幸地,因为有些人不好好地合作,所以我们必须吃些苦头。你们有一个优秀的朋友在这里(他敲打着黑洞的门),他将看见你们今天晚上没有毛毯可以睡觉。”
  赫尔曼联结犯人和他的困境,让416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一自私自利的416,因愚蠢的绝食抗议伤害了其他人。柏登和赫尔曼将四个犯人排成一排,怂恿他们对着坐在黑暗狭窄空间中的犯人同伴416说“谢谢’,每个人轮流照做。
  “为什么你不为了这个向416说谢谢?”
  “谢谢你,416。”
  即使大家都这么做了,还是无法满足邪恶二人组,赫尔曼命令他们:“现在过去那里,站在门旁边,我要你们用拳头打门谢谢他。”
  他们照着做,一个接着一个,同时说:“谢谢,416。”每一次有人敲打,黑洞中便回荡着巨大的噪声,吓坏了可怜兮兮的416。
  柏登:“就是那样,发自内心地说。”
  (很难去判定其他犯人是不是真的在生416的气,还是他们只是遵照命令,又或者他们借此将被虐待的挫败恼怒感发泄在这个上头。)
  赫尔曼示范怎么真正重击这扇门,如何拿捏力道,“中士”是最后一个,而且令人意外地、还是逆来顺受地服从命令,但只是轻轻地敲门。他敲打过黑洞的门后,柏登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推向后面的墙壁,命令所有犯人都回囚房,并且向他们的最高执行警官赫尔曼说:“他们准备好熄灯了,长官。”
  
  为了臭毯子讨价还价
  
  因为经典的南方监狱电影《铁窗喋血》,所以我决定让狱卒戴上反光太阳镜,在这个实验里头创造匿名的感觉。今晚狱卒赫尔曼就要即兴创作一出剧本,他可能是最好的、成功塑造监狱威权的剧作家,创造了一幕邪恶的场景,证明他的权力可以随心所欲,让犯人们产生他可以恣意选择处罚其中一个同伴的幻觉。
  熄灯后,犯人们都在他们的囚房中,只有416还在禁闭室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遍布大厅。赫尔曼一溜烟坐上黑洞和观察站中间的桌子,让我们能够更接近地看这场戏码的上演,这个小夜班领头狱卒像佛祖一般盘腿打坐,一只手悬放在双腿间,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赫尔曼是狱卒力量的精神领袖,他缓缓地将他的头移向这边又移向那里,我们发现他的络腮胡已经留到下巴。他舔着薄唇,好像是在仔细斟酌用语,准备清晰地发出明显拉长的古怪南方腔。
  这个男人开始了他诡计多端的计划,他安排416由禁闭室释放的时间,虽然这不应该是他决定这个麻烦鬼该不该整晚待在黑洞里的时刻。他邀请所有其他人,要大家一起决定:“416是否现在应该被释放,或放他在黑洞中自生自灭一个晚上?”
  恰巧当时,好狱卒小兰德里在大厅里头闲逛,他高6英尺3英寸、185磅,是所有狱卒中最高大的一个。一如往常,他手里拿着一根香烟,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没戴墨镜。他走到活动空间的中央地带,停了下来,看起来很忧伤,皱着眉头,似乎想说几句话,但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看着约翰·韦恩继续他的个人秀。
  “我们有几个方法,全看你们要怎么做。现在,如果416还是不愿意吃他的香肠,那么你们可以马上就把毯子给我,今晚就睡在空荡荡的床垫上,或者你们可以有你们的毯子,但是416必须在那里待到明天——怎么样,你们说呢?”
  “我要我的毛毯,狱警先生。”7258立刻这么说(修比和416没什么交情)。
  “那你们那里决定如何?”
  “我要我的毛毯。”先前的反叛头头保罗5704这么说。
  “5486?”
  拒绝屈服于社会压力,5486展现了对可怜的416的同情心,他说他宁愿放弃毛毯,好让416不用在禁闭室里待到隔天。
  柏登向他叫喊:“我们才不希罕你的毛毯!”
  “现在,你们这些男孩们应该能下个决定了吧?”赫尔曼又问。
  柏登将手放在臀上,狐假虎威地展露傲慢自大的样子,尽他所能地摆动他的警棍,在每个囚房里头走进走出,问囚房中的“中士”:“你对这个感到如何?”
  令人意外地,“中士”似乎只秉持他不说脏话的高道德标准,答道:“如果其他两个人希望留住他们的毛毯,那我也要我的毛毯。”这句话,投下了决定性的一票。
  柏登兴奋地大喊:“我们这里三票对一票。”
  赫尔曼大声又嘹亮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消息,让全部人都听得见。
  “我们这三票对一票。”他把桌子推到一旁,向黑洞高呼:“416,你要在里头再待上一阵子了,所以好好适应它吧!”
  赫尔曼趾高气扬地走在大厅,旁边跟随着忠贞的柏登,小兰德里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对尚有系统的犯人抵抗,无止尽的狱卒权力赢得了表面上的胜利。没错,今天对这些狱卒而言不是好过的一天,但是,他们现在享受着在这场意志力和机智的战争中获得胜利的甜美滋味。
  
  
第7章 假释的权力
  
  严格来说,斯坦福监狱比较像是一个地区性的拘留所,里头关着的是一群在星期天早上被帕洛阿尔托市警察逮捕的青少年,以这里作为他们审判前的拘留之处。显然,这些角色扮演的重罪犯并没有设定审判的日期,也都没有合法的代理权。然而,听从监狱牧师麦克德莫特神父的忠告,一位犯人的母亲正在着手帮她的儿子寻求辩护。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典狱长贾菲、“心理咨询师”同时也是研究助理克雷格·黑尼和科特·班克斯见面之后,我们决定纳入假释听证会,虽然事实上在犯罪合法的历程中,这个阶段不会来得这么早。
  这可以提供我们一个观察犯人的机会,看他们怎么处理有可能从监禁中释放的机会。直到现在,每一个犯人都像是一整场戏的演员之一。借着在监狱场景之外的空间举行听证会,犯人可以暂时脱离地下室的狭窄环境。他们可能会觉得在这个新环境里可以自由表达态度和感觉,新环境也包含一些和监狱工作人员有直接关系的新人员。加入假释听证会这个程序,是为了让监狱经验更加正式——就像是参访之夜监狱牧师的到访。另外,公众辩护律师的即将到访,也更加落实了监狱经验的可信度。最后,我想要看看我们的监狱顾问卡罗·普雷斯科特如何扮演斯坦福监狱假释听证会主席的角色。如我先前所提到的,17年前卡罗因为持枪抢劫而被定罪,有很多出席假释听证会但最终仍是失败的经验,直到最近才因为长时间“表现良好”而获得终身释放。当有人站在他们的立场为自己辩护请求假释时,他会大发慈悲、支持犯人的请求吗?
  假释听证会在位于斯坦福心理系一楼、我的实验室里展开。这里的空间相当大还铺有地毯,也有隐藏式录像机和能够从镜后观察的单面镜。会议的四位成员坐在六角桌周围。卡罗坐在前面的地方,和克雷格·黑尼相邻,他的另一边坐了一位男研究生和一位女秘书。这两个人对于我们的研究了解不多,只是人情上的协助。科特·班克斯会扮演成佩带武器的警官,从狱卒部门护送每一个申请者到假释听证会。我会从隔壁的房间录下会议的所有过程。
  星期三早上剩下八个犯人,8612被释放之后,有四个犯人因行为良好,被认为可能适合假释。他们有机会要求成为听证会的审议的案件,并且撰写正式的请愿书,解释为什么他们可以获得假释:剩下的其他人,有些可能会在另外一天得到听证的机会。但是狱卒坚持犯人416不可以,因为他经常违反第二条规则:“犯人只能在吃饭时间用餐。”
  
  重获自由的机会
  
  就像平常每天晚上轮流上最后一趟厕所一样,日班的狱卒让这四个犯人在大厅里排好队。犯人脚上的链条是相连的,头上戴着很大的纸袋,因此他们不会知道怎么从监狱的大厅到假释听证会,或是自己正在哪栋建筑物里的哪个位置。他们坐在假释室之外大厅的长凳上,拆下脚链,不过还是戴着手铐、套着袋子,直到科特·班克斯从假释室出来叫他们的号码。
  科特,佩带武器的警官,朗读犯人申请假释的陈述,然后是狱卒反对假释的意见。他护送每一个人坐到卡罗的右手边,卡罗是那里的领导者。依序进来的是犯人吉姆4325,犯人格伦3401,犯人里奇1037,最后一个是犯人修比7258。每个犯人在面讯会议完成后,就回到走廊的长凳上,戴上手铐、扣回脚镣,头戴袋子,直到所有会议结束,所有的犯人才会被一起送回地下室监狱。
  第一个犯人出现之前,我正在确认录像的效果。老资格的专家卡罗开始教育委员会的新手一些基本的假释真实面貌(详见他的笔记独白)。科特?班克斯觉得,卡罗好像正在为一个长篇大论的演讲暖身,于是我带点权威地说:“我们必须快一点,快没有时间了!”
  
  犯人4325辩护无罪
  
  犯人吉姆4325被护送进房,解开手铐并被允许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家伙。卡罗马上向他宣战:“为什么你会在监狱里?你要怎么辩护?”犯人抱着应有的严肃神情回答:“长官,我被指控使用致命的武器攻击,但是我想要为这个指控辩护,我没有犯罪。”
  “没有罪?”卡罗非常惊讶地说,“所以,你是在暗示逮捕你的警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那么,其中必定有些问题和搞不清楚的状况啰?这些人被训练执法,大概也都有几年的经验了,为什么帕洛阿尔托所有人之中就专挑你逮捕,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脑筋混乱,弄错了你曾做过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们是骗子——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骗子吗?”
  4325:“我并不是说他们是骗子,他们一定有很好的证据还是什么。我确实很尊敬他们的专业知识和一切……我没有看到任何证据,但是我想他们把我抓起来一定有很好的理由。”(犯人屈服于更高的权威之下,一开始的自信已被卡罗的强势作风所击退。)
  卡罗·普雷斯科特:“这么说,你之前的说法并不是真的?”
  4325:“好吧,当他们抓我的时候,应该有说过理由。”
  普雷斯科特开始问些问题,探索犯人的身家背景。他未来的计划,但是他想知道更多有关他的犯罪:“有什么样的关联性,比如你在空闲的时间做什么事情,让你置身被逮捕的情势?这是一个严重的罪名……你知道的,如果你攻击他们,可能会杀了他们。你怎么做?你射杀他们还是刺伤他们或是……”
  4325:“我不确定,长官。威廉长官说……”
  普雷斯科特:“你做了什么?射杀他们、刺杀他们还是用炸弹?你有没有用来复枪?”
  克雷格·黑尼和其他的成员及时插嘴,问犯人有关他如何适应监狱的生活,试图减缓紧张的气氛。
  4325:“我是一个内向的人……头几天我有想过,我觉得乖乖听话、好好表现……就是我该做好的事。”
  普雷斯科特再次接话:“直接回答问题,我们不想听高级知识分子的废话。他问你一个很直接的问题,现在回答他的问题!”
  克雷格问的是监狱矫治方面的问题,犯人回答:“是的,在这里的确有一些收获,我确实学习到要服从。某些压力会让我觉得很苦,但是惩戒狱警是在做他们分内的工作。”
  普雷斯科特:“这个假释会议没办法在外面的世界约束你,你说他们教你某种程度的服从,教你如何变得合作,但是外面没有人会看着你,你将只靠自己一个人。有这样的控告在身上,你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市民?我正在看你的控告细节,都快可以列成一大张了!”表现得十足有把握和主导优势的卡罗,仔细检查根本完全空白的笔记本,假装是犯人的“罪状”,好像里头填满了他的罪行,以及注记着逮捕和释放方式。他继续往下说:“你知道吗,你告诉我们你应该得到假释,是因为你在这里学到纪律,但是我们无法在你出去之后约束你……为什么你认为现在就可以做到(自律)?”
  4325:“我有一些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要去加州大学,去柏克莱,然后当学生。我想要主修物理学,我十分期待这个未知的体验——”
  普雷斯科特突然打断他,然后开始讯问他的宗教信仰,问他为什么没有考虑利用监狱团体治疗或职业治疗的课程。犯人似乎真的糊涂了,只好说他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会这么做,但是这个监狱并没有提供那些东西。卡罗说他个人相当怀疑这个说法,并且向科特·班克斯求证犯人所说是否属实。(他当然知道我们的实验中没有这些课程,但这是他过去的假释委员总是会问的问题。)
  其他成员也都问完问题之后,普雷斯科特请惩戒狱警把犯人带回他的牢房。犯人站着感谢委员,然后自动伸出手臂,好让警卫铐上手铐。吉姆4325被护送出去,头上再度戴上袋子,然后安静地坐在走廊,轮到下一个犯人进入。
  犯人离开之后,普雷斯科特写下记录:“这是个无可救药的,迎合讨好的家伙……”
  我的笔记却提醒我:“犯人4325看起来相当冷静,总体而言很自制,他是截至目前的‘模范犯人’之一。”他似乎被普雷斯科特的攻击性审问(他被逮捕的罪名)而困惑了,才会承认自己有罪,虽然事实上他的犯罪完全是虚构的。在听证会上他很服从又合作,这会对他帮助很大,并且可能会是这个监狱环境中坚持到最后的生存者。
  
  光明的例子变得微暗
  
  接下来,科特宣布犯人3401已经准备进入听证会,并且大声宣读他的上诉请求:
  我想要假释,这样我才能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开启我新的人生,而且告诉迷失的灵魂,良好行为最后可以获得温暖的心。功利主义的猪头最后只有耗竭的穷困,粗鄙的罪者可以在一周以内完全改过向善,上帝、信念和手足之情确实仍然在我们之中。而我应该被假释,因为我相信我在这里的行为毫无疑问无可指摘。我已经获得了安慰,并且发现最好能够出发到下一个更崇高、更神圣的地方。同时,成为我们环境下一个值得珍惜的成果,我们都可以确定我会改过向善直到永久。神的祝福。你们非常真诚的3401。请记得我,作为一个光明的例子。
  但警卫对他的反推荐呈现明显的对照:
  3401一直是个小麻烦制造者,不只如此,因为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好发展的,所以他只是别人的追随者。他温顺地模仿着做坏事。我不建议假释他。——署名:狱卒阿内特
  我看不见3401有任何应该被假释的理由,我也无法将他平日的所作所为,和假释申请书中所描述的内容产生联系。——署名:狱卒马库斯
  3401不应该被假释,他自己所撰写讽刺至极的假释申请单就可以代表了一切。——署名:约翰·兰德里
  然后,头上戴着纸袋的犯人3401被带进来,卡罗说,他很想看看这个小无赖的脸。但在拿掉纸袋后,他和其他委员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因为他们发现格伦3401是个亚裔美国人,唯一的非高加索混血白人。格伦用叛逆、轻率的方式面对他们。但是他很符合刻板印象中的亚裔样貌:5英尺2英寸高,瘦但是结实,可爱的脸孔,乌黑发亮的头发。
  克雷格开始讯问犯人,他在他们将自己关在囚室里的暴乱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否曾试图阻止?3401令人惊讶且直言不讳地回答:“不但没有阻止,我还鼓吹大家继续!”其他委员进一步质询,3401和谦卑的4325大大不同,继续用讽刺的语调说:“我认为这个机构的目的是希望让犯人改过向善,而不是与他们为敌,我觉得这才是导致我们的行动——”
  没坐在桌前而是会议室一旁的典狱长贾菲忍不住说,“也许你对改过向善没有正确的观念。我们正在教导你成为社会里有生产力的人,而不是教你如何将自己锁在牢房里!”
  普雷斯科特显然不想理会这种分散注意力的话题,立刻重申他才是主席:“至少有两个市民说,他们看到你离开犯罪现场”(他自己编造出来的情景)卡罗继续说:“说这两三个人都睁眼说瞎话,等于是说全人类都瞎了眼。现在,你不是写着‘上帝、信念和手足之情确实仍然在我们之中’?手足之情的表现,就是抢夺别人的财物?”
  卡罗接着开始打明显的族群牌:“很少有东方人在这个监狱里……事实上,他们可能是很好的市民……你一直是问题制造者,你嘲笑这里的监狱情况,你来到这里谈论改过向善,讲得好像整座监狱都应该交给你管才对。你坐在桌子前且打断典狱长,代表你说的话比他的任何一句都重要。老实说,即使你是监狱里留下的最后一个人,我也不会允许假释你,我认为你是最不可能被假释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你有权力这么判断,长官。”3401说。
  “我的判断,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是很有分量的!”卡罗生气地说。
  普雷斯科特问了更多问题,但完全不让犯人有机会回答,最后谴责并驳回3401的申请:“我不认为我们现在需要花更多时间在他身上,他的记录和意见让我们清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态度……我们还有别的申请案,我看不出还有理由要讨论下去。我看到的,只是一篇出自反抗叛逆之人所写的精彩演讲稿。”
  离开之前,犯人告诉委员他的皮肤起疹子,都快破皮了,让他很担心。普雷斯科特问他有没有去看门诊,或做过任何有助解决问题的事。犯人说没有,但卡罗提醒他这是假释听证会,不是健康检查,然后用一长串话打发他:“我们试着对进来的人找一些假释的理由,只要你走进这个特殊的地方,想留下什么样的记录是你自己的决定,你的行为就代表你可以怎样适应这个社会……我希望你能仔细思考你所写的人性基本道理,你是一个聪明人,而且非常了解文字的运用,我认为你可以改变你自己,没错,你未来可以有机会改变你自己。”
  卡罗转向警官,然后以手势示意要他把犯人带走。如今无比懊恼的小男孩,慢慢举起他的手臂让警官为他铐上手铐,等着被带离这里。他也许已经发现,轻率的态度会让他付出重大的代价,他没有预料到这个事件会这么严重,而且假释听证竟然是来真的。
  我的笔记记录着,犯人3401比他一开始表现得更复杂。他有意思地兼容各个特质于一身,当他和监狱里的狱卒交涉时,他通常很严肃也很有礼貌。但是在这个场合之中,他却写了一封讽刺、滑稽的请求假释的信,还说这里并没有让他改过向善,强调自己的灵性,声称自己是个模范犯人。狱卒似乎都不喜欢他,由狱卒们的意见可以看出他们强烈反对假释,正好和他大胆的假释申请信和行为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们在这个会议室里看到的这个人,过去观察中是服从、甚至是畏缩的人。“这里绝不允许开任何玩笑。”委员会,特别是普雷斯科特,带着强烈敌意追击,但是他没有办法有效抵御这样的攻击。随着听证会的进行,他逐渐变得退缩且没有反应。我怀疑他是否可以在接下来完整的两个星期中存活下来。降低反抗
  接下来是犯人里奇1037,他妈妈自从昨晚来访时看到她的儿子状况很糟,就开始十分担心。但今天早晨他状况依旧不好,还把自己关在二号囚房里,也时常进出黑洞关禁闭。1037的申请很有趣,但是科特·班克斯用平淡无感情的音调念得很快,变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想要被假释,这样我才可以和老朋友一起共度我珍贵的青春时光。星期一我就满二十岁了。惩戒狱警让我相信自己有很多弱点,星期一那天,在我认为自己遭到不公平的对待时,我试图造反。但是那天晚上,我终于发现我不值得受到更好的对待,我开始尽全力合作,而且我知道每个惩戒狱警只不过是关心我和其他犯人的福祉。尽管我对他们和他们的希望嗤之以鼻,但是,监狱的工作人员从过去到现在都对我很好。我深深地尊敬他们甘受侮辱的态度,而且我相信因为他们的仁慈,我已经改过向善,而且变成更好的人。——诚挚的1037
  三个警卫共同提供了建议,科特念着:
  1037在反叛期间过后有所改善,但我们相信这只代表我们校正的成效,在被假释到外界之前他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我们同意其他狱警对1037的评价,而且1037的确变得较好了,却尚未达到可以完全接受的程度。虽然正在接近中,但1037距离假释还有一段路。我们不推荐假释。
  里奇1037进入会议室时,表现得像是青春活力和沮丧消沉的诡异综合体。他直接谈论他的生日,这是他想要假释的真正理由,那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他说,当初他签名时忘记了这一点。他一直全神贯注地努力回答典狱长的问题,以免让他惹上麻烦或是破坏他离开这里的正当性:“难道你不认为我们的监狱也可以给你一个生日派对?”
  普雷斯科特抓住这个机会:“即使是你这个年纪,也在社会里待过一阵子了。你知道社会规范,你必须承认,监狱是给破坏社会规范的人住的,而你的所作所为,就让你身处在这个危险的处境上。孩子,我知道你改变了,我看得出来,我也审慎地认为你已经进步了。但这是你亲手写的,‘尽管我对他们和他们的希望嗤之以鼻’,嗤之以鼻!你不能藐视他人和他人的资产。如果国家里的每个人都藐视他人的资产,那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你被逮到了,可能会小命不保。”
  卡罗假装回顾他的空白笔记本上关于犯人过去的记录,而且发现了某件重要的事,立刻提出质问:“我发现,在你的逮捕报告中你很爱唱反调,事实上你也有稍微收敛一点,否则你可以打伤那些逮捕你的警官。你的进步让我印象深刻,而且我认为你开始懂得自己的行为是不成熟的,在很多方面完全缺乏判断力,而且没有顾虑到他人。你把人们都当成傻瓜,你让他们觉得他们是物体,可供你使用。你操控人们!你所有的人生似乎都在操控人们,你所有的报告都在谈论你对法律和秩序的漠不关心。而且你有一段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假释?你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我们正在试图协助你。”
  犯人1037没预料到这个针对他性格的人身攻击。他含糊地说着没有条理的解释,说明为什么他可以在诱使他出现暴力行为的情境中不为所动,并且安然脱身,他继续说这个监狱经验对他的帮助:“我看到很多不同人对不同情境的反应,他们如何让自己尊敬其他人,例如和不同牢房的室友谈话、对相同情境的不同反应等等。我发现三个不同值班时间的每个狱卒,在相同情境中的表现都大同小异。”
  奇怪的是,1037接着提起自己的“弱点”,也就是承认他是星期一监狱反叛行动中的鼓吹者。他已经变得完全服从,指责自己对抗狱卒,而且完全没有对狱卒的虐待行为回应任何批评。
  令人意外的是,普雷斯科特打断犯人的自白而武断地问他:“你使用药物吗?”
  1037回答:“没有。”然后被允许继续认错,直到再度被打断为止。普雷斯科特发现他的手臂上有个青紫的淤伤,便问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淤伤。虽然这是因为他和狱警扭打所造成的,犯人1037还是否认狱卒强制管束或抓他去单独监禁的部分,反而说是因为自己不停违抗狱卒命令,才会产生淤伤。
  卡罗喜欢他这样自我坦承疏失:“继续保持这个好的行为,嗯?”
  1037说,即使可能会丧失他的薪水,他仍然考虑申请假释(这好像有点极端,原先设想应该有多少所得,但到最后变得口袋空空)。他全程完整地回答委员会的问题,但是沮丧感一直围绕着他,如同普雷斯科特的听证会笔记所言。他的心智状态就像他母亲访视时直接觉察到的。似乎他所以尽力试着坚持下去,只是为了证明他的男子气概——也许是对他的父亲?对于他在监狱里获得什么经验的问题,他也做了一些有趣的回答。但是大部分听起来都只是为了获得委员会青睐的场面话。精疲力竭的孩子
  最后一位是英俊年轻的犯人修比7258,科特带着藐视的口吻宣读他的请求:
  我申请假释的第一个理由,是我的女人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度假,而我想要在她离开之前再多看她一眼,当她回来的时候,我刚好就要离开大学了。如果还得等上整整两个星期才能出去,我就只能见她半小时。在这里因为有惩戒狱警和监督者,我们无法用喜欢的方式道别和聊天。另一个理由是你们已经看到、也知道我不会做的改变,我说的改变是指破坏为我们犯人设定的规则。因此让我假释出去可以节省我的时间和你们的支出。我确实曾经和之前的牢房室友8612尝试逃跑,但是自从那次全裸坐在空牢里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应该对抗惩戒狱警,因此从那时开始我几乎天天都循规蹈矩,同时你们也会发现,我已是监狱里最好的犯人。
  再一次,警卫阿内特的建议和犯人有所出入:“7258是一个聪明的造反者。”这是警卫阿内特从头到尾的评价,他接着愤世嫉俗地谴责:“他应该在这里再关一段时间或甚至关到腐坏为止。”
  警卫马库斯比较抱持希望:“我喜欢7258,而且他是一个不错的犯人,但是我不觉得他比其他的犯人更有资格被假释,而且我有自信,犯人在这里的经验将会对他天生有点任性、难以驾驭的白痴个性有健康正面的影响。”
  “我也喜欢7258,就跟8612(戴维,我们的卧底)一样,但是我不认为他应该被假释,我的看法和阿内特不会相去太远,总归一句不应该让他假释。”约翰·兰德里写道。
  头上的袋子一被拿下来,犯人的招牌露齿笑容立刻闪耀光芒,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卡罗气得跳脚。
  “事实上,这整件事情对你而言很有趣,你是一个‘聪明的造反者’,警卫准确地这样形容你。你是一个对你生活中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那种人吗?”
  他才刚要回答,普雷斯科特却改变方向,问了他的学历背景。
  “我计划在秋天开始上俄勒冈州立大学。”
  普雷斯科特转向其他委员会成员,并说:“我曾说过,你知道的,对某些人来说教育是一种浪费。有些人不应该勉强他上大学,如果当个技工或杂货店店员,他们会比较开心。”他轻蔑地对犯人挥手,继续说:“好吧,让我们继续,你做了什么让你进来这里?”
  “没什么,长官,就只是签下了实验同意书。”
  这个过于诚实的回答,可能反而破坏流程或对会议的进行造成威胁,但是掌权的主席普雷斯科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聪明的家伙,你觉得这只是一个实验?”他拿回了掌舵主控权,假装检视犯人的档案,然后就事论事地提起:“你涉及了抢劫。”
  普雷斯科特转头问科特·班克斯,他涉及的是第一还是第二程度的抢劫,科特点头回答“第一”。
  “第一,嗯,跟我想的一样。”该是教导这个年轻的激进分子一些人生道理的时候了,所以普雷斯科特提醒他,当犯人企图逃跑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只有十八岁,看看你对自己的人生做了什么事!你坐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你甚至愿意放弃报酬离开监狱。报告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看得到同样的事情:‘聪明的家伙’、‘自以为是’、‘反抗所有权威’!你是哪里出了问题?”
  问完他的父母职业、他的宗教信仰,还有他是否定时上教堂之后,普雷斯科特对于犯人说他的信仰“不限于一个宗教”感到生气。他反驳:“你甚至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下不了决定。”
  普雷斯科特生起气来,甚至暴怒到离开房间几分钟,让委员会的其他成员问他一些标准化的问题,有关于如果他的假释请求不被允许,他下星期将计划如何表现?
  
  为了自由丧失报酬
  
  这个在高度紧张的程序里的暂时休息,让我有时间理解犯人1037愿意放弃他的报酬以获得假释的重要性。我们必须将这个问题形式化,当作往后问每一个犯人的基本问题。我请卡罗问他:“如果你被假释,你是否愿意放弃你当犯人所赚得的钱?”
  起初,卡罗用极端的方式发问:“你愿意给我们多少钱好让你离开这里?”犯人7258困惑地说,他不会付钱来取得释放。卡罗赶紧修正问题,问他是否愿意放弃他目前所赚得的钱。
  “是的,长官,我愿意。”
  犯人7258并没有表现得特别聪明或更高度的自我觉察。他也没有像其他犯人一样将他的情境看得很严重。他是所有人里头最年轻的,只有十八岁,态度和反应也相当不成熟。尽管如此,他的超脱和幽默感可以让他好好适应接下来一个星期里等在他和同侪前方的事情。
  接下来,我们让每一个申请假释的犯人都回到假释会议室,回答同样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情愿以放弃报酬为假释的交换条件。犯人1037,造反的生日男孩肯定地回答,如果被假释他愿意放弃报酬。合作的犯人4325也是以肯定的方式回答。只有犯人3401,大胆的亚裔美国人,不希望因为假释而损失金钱,因为他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换句话说,四位年轻孩子中有三位迫切希望被假释,并且愿意放弃每天辛苦24小时当犯人工作所赚来的薪水。值得注意的是,问题陈述时用字遣词的力量。想当初,所有的志愿者的主要动机都是金钱,整整两个星期每天可赚十五美元,学校秋天开学前,他们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收入来源。现在,尽管他们因为当犯人受尽苦楚,尽管他们遭受身心虐待——无止境的报数,在午夜中被叫醒;独裁威权的压制;狱警创造的邪恶,没有隐私权,关禁闭;全身赤裸;锁链加身;头戴纸袋;不干净的食物和常被没收的床垫——但是,多数的犯人仍愿意放弃报酬以求离开。
  也许更值得注意的是,说完“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的事实之后,每一个犯人却还是被动地屈服于这个系统,屈服于伸手被戴上手铐,屈服于戴上纸袋,屈服于扣上脚上的锁链,然后像只绵羊一样,跟着警卫回到可怕的监狱地下室。在假释听证会的过程中,他们的身体离开了监狱,以百姓平民的身份出席,而不会直接和楼下痛苦的犯人有任何联系。为什么没有人说:“既然我不要钱,我可以自由地离开这个实验,而且要求现在就被释放。”然后,我们就得遵从他们的要求,然后马上终止。
  没有人这么做。没有一个犯人在后来告诉我们,他曾经考虑过可以自行离开实验。实际上他们已经停止思考,他们觉得被限制在监狱里是被心理学家控制,而不是如同416所说的国家。决定他们去留的权力握在假释委员手上,并不是他们个人。如果他们是犯人,的确只有假释委员有权力释放他们,但如果他们事实上只是,也的确只是实验受试者,每一个学生随时都有权利选择留下或离开。很明显地,在他们的心里埋有一个心理开关,把他们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付费的实验志愿者,拥有所有的公民权利”转变成“现在的我,只是在可怜、不公平的权威系统下一个无助的犯人”。
  事后委员们一一地讨论个案,以及他们所有的反应。大家都同意所有的犯人似乎很紧张且急躁、并且完全融入他们犯人的角色。普雷斯科特敏锐地分享他对犯人1037存有的一份牵挂。他准确地觉察到,1037在作为反叛的大首领后留下了深深的忧郁:“这只是一个感觉,我曾经有和试图逃狱、最后却上吊或割腕的人生活在一起的经验,这里有一个家伙,——进来就向我们充分地表现自己,但是最后他的回答却迟滞了。然后,最后一个进来的人,他很——致,他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仍然谈论,、一个实验’,但是同时他也愿意坐下来谈论他的父亲,他的感觉,他对我而言很不真实,而我的根据只是一种感觉。第二个人,东方(亚裔美国人)犯人,他是一块石头。对我而言,他只像一块石头。”
  最后,普雷斯科特提出这样的建议:“我建议让一些犯人在不同时间点出去,让他们自己设法做点什么事情,好让他们可以顺利离开这里。同时,很快地释放少数几个犯人,可以给剩下的人一些希望,并且减缓他们绝望的感觉。”
  他们达成要很快释放第一个犯人的共识——大个头的吉姆4325。排在后面的是三号,里奇1037,也许会被预备的犯人取代。要不要释放3401或7258,大家的意见就不大相同了。
  
  我们在这里见证到什么?
  
  第一次的假释听证会中,浮现出三个重点:模拟和真实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犯人对警卫绝对优势控制的从属性和严肃性已经稳定地增加:担任假释委员会主席的卡罗·普雷斯科特表现出性格的剧烈转变。
  
  监狱实验和真实监狱之间的界限已模糊不清
  
  不知情的一般观察者,可能会自然地以为,他们看到的是真实监狱的假释听证会。从许多方面都可以看见,这些被监禁者和狱卒间的角力。对于实际情况的辩证、参与者面临情境的严肃性,以及犯人假释请求的手续、抵抗狱卒们的挑战,由各方人马所组成的假释委员会……短时间内,整个过程引发强烈的情感,互动的基础显然来自委员会提出的问题,以及犯人对于“被控罪名”的辩解。
  似乎很难相信他们才经过四天的志愿实验,也很难以想象他们未来在斯坦福监狱里当犯人的时间其实只剩下一个多星期。他们的囚禁并不是好几个月或是好几年,而假释委员会似乎也已暗示了角色最后的判决。角色扮演已经变成角色内化,演员们已经承担他们虚构角色中的特质和认同感了。
  
  犯人的从属性与严肃性
  
  回头来看,大部分犯人一开始都很不情愿,但到后来变得顺从,并且融入监狱里扮演的高度预设的角色。他们提到自己时,总是通过辨识号码与匿名的身份,而且立刻回答问题。他们总是以严肃的方式回答荒谬的问题,比如他们的犯罪和改过向善的努力。全无例外,他们都已经变得彻底服从假释委员会的威权,和惩戒狱警还有整个系统的控制。只有犯人7258鲁莽地表示,他会在这里是因为志愿参加“实验”,但也很快就因为普雷斯科特的语言攻击而收回他的这个说法。
  有人以一些轻率无礼的理由要求假释,尤其是犯人3401,一个亚裔美国学生,委员会因他这些不被接受的行为而裁决他不能获得假释,让他显得惶惑不安。大部分的犯人似乎已经完全接受情境的前提。他们不再反对或反抗他们被教导或命令的事情。他们就像体验派的表演者,即使不在舞台或离开镜头了,仍然持续地扮演戏里的角色,并且让他们的角色取代真实的身份。这对于主张人类与生俱来就有人性尊严的人而言,结果必定是令人沮丧的。先前引人注意的犯人反抗威权行动,带头暴动的英雄已经变成乞求者。没有英雄从这个集体行动当中走出来。
  烦躁不安的亚裔美国犯人,格伦3401,在令他紧张不已的假释委员会体验后的几个小时,就必须被释放,因为他全身长满了疹子。在学生健康中心提供了适当的医疗后,他已被送回家找自己的医师看病。一下出那么多疹子是他的身体释放压力的方式,就如同道格8612因暴怒而失去情绪控制力一样。
  
  假释委员主席的剧烈转变
  
  在这个事件之前,我和卡罗·普雷斯科特已认识三个多月,而且几乎每天和他互动,有时还一讲电话就讲很久。当我们共同执教一个长达六周的监狱心理学课程时,我看见他很有说服力、激烈地批评监狱系统,他认为那是法西斯主义设计的工具,要用来压迫有色人种。他明显地察觉,监狱和其他的权威控制系统只要施加一点压力,就可以轻易地改变人们,包括被监禁的人和监禁他人的人。没错,在星期六晚间地区电台的谈话性节目里,卡罗时常提醒他的听众,这个陈旧过时的制度是失败的,而他们正不断浪费纳税钱来支持这个昂贵的制度。
  他告诉我,他已经预期每年一度的假释听证会是场噩梦,犯人只有几分钟时间可以说服许多委员会成员,他们似乎没有在犯人身上放任何注意力,当犯人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他们才忙着翻阅厚重的公文夹,但有些公文夹甚至可能是下一位犯人的,早一点阅读可以节省时间。如果有人间起有关定罪的问题,或是任何前科档案中的负面信息,你马上就会知道,你至少要再等待一年,因为对自己的过去辩护,会阻挡未来美好事物的开展。卡罗的故事启迪了我,专制的漠不关心,会产生一群一年又一年被否决假释申请的犯人,就像他一样。
  但是,从这个情境中我们可以学到什么更深的教训?崇拜权力,厌恶弱势,支配控制,从不妥协,落井下石,先下手为强。这些黄金准则是给他们的,而不是给我们的。权威就是规定,规定就是权威。
  从受到父亲施虐的孩子身上,我们也学到一课:有一半的孩子在未来也会变成一位具有家暴倾向的父亲,虐待他们的小孩、配偶和父母。但就算他们之中有一半会认同攻击者,传递这样的暴力,却还是有人学到认同受虐者,因怜悯而拒绝侵犯。只是,研究无法帮助我们预测哪一种受虐的孩子后来会变成施暴者,而哪一种会变成懂得怜悯的大人。先停下脚步看看没有同情心的权力
  这让我想起,简·艾略特(Jane Elliott)的经典实地教室实验,她根据眼睛的颜色判断学生地位高或低,教导她的学生什么是偏见和歧视。班级里被认为优势的蓝眼睛小孩,会假设自己比棕色眼睛的小孩更具有支配力,甚至会用言语和身体虐待他们。此外,他们新获得的地位也会影响他们认知功能的增进。当他们处于优势的时候,蓝眼睛小孩每天的数学和拼字能力都在提升。而充满戏剧化的是,比较“劣势”的棕色眼睛小朋友的测验则表现下降。
  接着,也就是这个教室实验最出色的一点。艾略特在隔天对班上的小朋友说她犯了一个错误,事实上棕色眼睛比蓝色眼睛来得好!于是些艾奥瓦州赖斯维尔市的三年级学生地位马上翻转过来。棕色眼睛的小朋友这下有机会了,他们从先前被歧视的痛苦,转变成众所瞩目。新的测验分数显示,原先分数较高的和原先分数较低的群体互换了。
  这堂怜悯同情课程的意义究竟何在?后来被提升了地位的棕色眼睛小朋友们,真的能够了解正如他们前天亲身体验备受歧视、那些处于劣势的人吗?
  完全没有!棕色眼睛者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主导、歧视、虐待之前的蓝眼睛虐待者。同样的,在历史中也充满了许多这样的例子,显示很多因宗教迫害而出走的人,一旦他们安全了,并且在权力领域里受到保护,就会表现出对其他宗教无法忍受和狭隘的眼光。
  
  “棕色眼睛”的卡罗
  
  我的这位同仁,在被放到假释委员会里最有威权的位置的时候,他的剧烈转变其实是个长远的旅程。首先,他有优秀出众的即兴演说能力,就像传奇爵士乐手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的萨克斯风独奏本事。他没有丝毫犹豫,流畅且笃定地即兴编造犯罪的细节以及犯人过去的历史。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似乎也拥抱了他新的权威角色、强势和说服力,他现在可是斯坦福监狱的假释委员会主席,让犯人非常害怕、同侪赋予重责的权威人物。他忘却了曾经因为“棕色眼睛”而忍受多年的辛酸遭遇,现在的他因为身为被赋予绝对力量的委员会主席,双眼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新视野。卡罗在会议最后向委员会的同事所说的话,透露出他对内在转变所感受的苦恼。他已经变成了施压者。当天稍晚用餐过后,他透露当他扮演新角色,听见自己所说的话时,他感到十分恶心。
  我很纳闷,当他面对星期四下一个假释委员会会议时,他的自我反省是不是真的有正向的效果。他会对新犯人的假释请愿有更多的考虑和怜悯之心吗?还是这个角色真的会改造一个人?
  
  星期四的假释会议和惩戒委员会
  
  隔天在重组假释委员会之前,我们要带四个犯人。除了卡罗,其他委员会成员都是新来的;克雷格·黑尼因为费城家里有急事得先离开小镇,取代他的是另一位社会心理学家,克里斯蒂娜?马斯拉什(Christina Maslach),她安静地观察会议的进展,很少明显的直接参与。另外还有一名秘书和两名研究所学生,进来递补这个由五人组成的委员会。在狱卒的强烈要求下,除了考虑假释请愿,委员会也会对严重的捣乱者考虑各种不同的惩戒行动。科特·班克斯持续他持有武器的警官角色,典狱长贾菲也坐着观察,然后在适当的时机给予评论,我一样从单面镜后头观察,并且记录过程,再根据录像带做分析。另一个和昨天不同的地方,是我们不会让犯人和委员坐在相同的桌子上,而是让他们坐在一个放置在台座上的高椅里说话——就像警察侦察审问一样,好进行更好的观察。
  
  绝食抗议者获判出局
  
  第一位列入判决程序的,是最近才加入的犯人416,他仍然坚持绝食抗议。科特·班克斯念完惩戒记录控诉,许多狱卒都反对他假释。狱卒阿内特对416特别生气,他和其他的狱卒都不能确定该怎么对待他:“他才来短短的时间却完全不肯顺从,不停地破坏所有的秩序和我们平常的例行工作。”
  犯人马上同意他们说的是对的,他不会为任何的指控作任何争论。但是在他同意吃监狱提供的东西之前,他强烈要求拘留的合法性。普雷斯科特要他说清楚“法律援助”。
  犯人416用生疏的口吻回答:“我会在监狱里,实际上是因为签了合约,但是我不是在法定年龄签的。”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根据这个个案找律师,然后将他释放,要不然他会继续绝食抗议然后生病。因此他推论,监狱当局会因此被迫释放他。
  这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面对委员会时,就如他对狱卒—样保持一号表情:他很聪明,自主性高,对他的主张有很强的意志力。但是他对自己监禁的辩护——不是在法定年龄签订研究同意合约——跟典型中我们认为的他不太相符,他应该是根据意识形态原则行动的人,现在似乎是过度的守法且见风转舵。虽然他头发凌乱,衣冠不整,身材枯瘦,但是416的行为没有引发任何曾和他互动的人的同情心——狱卒、其他犯人甚至委员都没有。他看起来就像无家可归的游民,让经过的人觉得内疚而非同情。
  普雷斯科特问416为什么进监狱时,犯人回答:“这里并没有指控,我没有被控告,我并不是被帕洛阿尔托市的警察抓来的。”
  被激怒的普雷斯科特问416,当时是否因为做错事而进监狱。“我是一个备取递补的人,我——”普雷斯科特又冒火又困惑。我这才想起来,我并没有向他简介416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他是一个新的递补犯人。
  “无论如何,你是什么,一个哲学家?”卡罗花了点时间燃起香烟,也许是借机构思一下新的攻击方式。“你会用哲学的思考,是因为你在这里。”
  当一个秘书委员建议以操练作为惩戒行动时,416立刻抱怨,他已经被迫忍受太多操练。普雷斯科特简短地下结论,“他看起来不是个强壮的家伙,我认为他很需要操练”,他让科特和贾菲把这个放到惩戒行动清单里面。
  最后,卡罗问他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是否愿意放弃他当犯人所赚的金钱,来换取假释?——416立即且明确地回答:“是的,当然。因为我不觉得那些钱值得这些时间。”
  卡罗已经受够他了:“把他带走。”然后416就像机器人一样,做其他人离开时所做的事情:不需指令就站起来,伸出手臂等待被戴上手铐,戴上袋子,然后让人护送离开。
  令人好奇的是,即便他是不情愿的研究参与者,他并没有要求委员会立即终止他的角色。如果他不要钱,那他为什么不当场就说:“我退出这个实验。你们必须归还我的衣服还有我的东西,让我马上离开这里!”
  犯人416的名字叫作克莱(Clay),但并不容易被任何人塑造。他坚定地用他的原则立足,且固执地用他的策略前进。然而,他已经太过投入犯人身份,以至于无法宏观地察觉,只要他坚持,就能获得开启自由的钥匙。但现在他已退席,肢体上虽然已经离开监狱审判,但满脑子想的恐怕仍是审判的事。
  
  成瘾是简单的游戏
  
  下一棒是犯人保罗5704,立刻抱怨他减少了多少香烟的配给,因为本来那是我们承诺过他,行为良好时该有的权益。狱卒对他的惩戒指控,包括“持续性、强烈的不顺从,燃烧着暴烈和黑暗的情绪,不断煽动其他犯人不顺从和不配合”。
  普雷斯科特挑战他所谓的良好行为,如果他应付不当,可能不再有抽烟的机会。犯人用几乎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回答,委员会成员只好要求他说大声一点。当他被告知他的行为很糟糕,甚至知道这将会代表对其他的犯人的惩罚时,他瞪着桌子中央,再次含糊地说;
  “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如果有一些事情发生,我们只是跟着它……如果有一些人做了一些事情,我会为他们的行为受惩罚——”
  一个委员会成员打断他:“你是否曾经因为任何其他的犯人而受处罚?”保罗5704回答有,他曾经和他的同伴肝胆相照。
  普雷斯科特大声且嘲弄地宣布:“那么你是烈士,啊?”
  “是的,我猜我们都是……”5704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你有要为自己说什么吗?”普雷斯科特继续盘问他。5704回应了,但仍是以难以分辨的声音。
  让我们先回想一下,5704是个非常高大的犯人,他公开挑战许多狱卒,尝试过脱逃、散布谣言、消极抵抗。他也曾经写信给他的女朋友,表达他被选为斯坦福监狱犯人申诉委员会首领的骄傲。此外,同样地,5704志愿参与这个实验其实是基于某些不方便说明的真相。他是有目的地签下同意书,打算当一个卧底,揭露这个研究,而且计划写文章到自由的、地下化的报社。他认为这个实验只不过是一个政府支持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学习处理政治异议分子。但是,之前的虚张声势现在全都不见了吗?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么不一致?
  现在坐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顺从且忧郁的年轻男子。犯人5704只是向下凝视,点头回答假释委员的问题,没有直接的眼神交会。
  “是的,我愿意放弃我赚得的金钱来获得假释,长官。”他尽力集中力量,大声回答。(六个犯人中已经有五个愿意。)
  我想知道是什么心理动力、热情,让这么令人赞扬的年轻人的革命精神,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消失?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们稍后发现,保罗5704已经深入犯人的角色,为了逃跑,他曾用他长且坚硬的吉他指甲松开墙壁的电器箱板,再用这个板子弄掉牢房的门把。他也使用过这些指甲,在墙上标示他在牢房度过的日子,目前只刻有星期一/二/三/四,等等。
  
  一个令人困惑、有力量的犯人
  
  下一个假释请求犯是杰里5486,他表现出乐观的风格,可以安静地应付任何来临的事情,比先前更令人困惑。和犯人416或是其他较瘦的犯人像是格伦3401相比,他的身体明显强健得多。感觉上,他应该可以忍受完整的两个星期而不必抱怨。但是,他的声明不诚恳,因为面对受伤受苦的伙伴,他都没有表达支持。在这里的几分钟里,5486企图尽可能地与普雷斯科特敌对,想都不想,就立刻回答他不愿意为了假释放弃他赚得的金钱。
  狱卒都认为,5486不应该获得假释,因为“他写信闹了一个笑话,而且大致来说他并不合作”,当委员要求他解释他的行为时,犯人5486回答:“我知道这是不合法的信……这不应该是……”
  狱卒阿内特本来沉默地站在一旁观察,现在忍不住打断他:“惩戒狱警要求你写信吗?”5486说是,狱卒阿内特又问:“所以你是说,惩戒狱警要求你写一封不合法的信?”
  5486退却了,“好吧,也许我用错词……”但是阿内特并不放过他,念了他的报告给委员会听:“5486有逐渐走下坡的趋势……他已经变成笑柄,而且还是个不好笑的笑星。”
  “你觉得这很有趣?”卡罗挑战他。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在笑。不过直到他们笑我才会笑。”5486自我防卫地回答。
  卡罗有如恶兆临头般插话:“每一个人都可以提供一个笑容——我们今晚要回家。”他仍然企图减轻对抗性,然后再问他一系列刺激性的问题,“如果你在我的地盘,根据我有的证据还有工作人员的报告,你会做什么?你会怎么行动?你认为怎么做对你最好?”
  犯人躲躲闪闪地回答,完全没有回应到问题的核心。等到几个委员会成员的问题问完之后,被激怒的普雷斯科特气得要把他打发走:“我觉得我们已经看够了,我认为我们知道该怎么做。我看不出有浪费我们时间的任何理由。”
  这样意外地被打发走,让犯人很惊讶。很明显地,对那些他应该去说服支持的人,他创造了一个坏印象——如果不是这次被假释,那么他就会在下次委员会开会的时候被假释。这一次,他没有用他最好的有趣方式行动。科特让狱卒将他戴上手铐,戴上纸袋,然后让他坐在走廊的板凳上,等待下一个个案,最后再把他拖下楼去,继续监狱生活。
  
  “中士”表面的紧张
  
  最后一个接受假释评估的人是“中士”,犯人2093,他笔直地坐在高椅上,挺胸,头向后,缩下颚——我所看过最完美的军人姿势。他要求假释,因为那样他才可以“把时间作更有效的运用”,他更进一步说,“从第一天就遵守规则。”但不像他大部分的同侪,2903不会以放弃金钱交换假释。
  “如果我放弃我所赚到的钱,那就会是我人生中损失最大的五天。”他还说,相较之下,这么少的酬劳几乎无法补偿他所付出的时间。
  普雷斯科特继续追问,因为他的回答听起来不“真实”,好像事先就已经想过这些事情,因为他不是自动、立即的回答,而是小心使用词汇来伪装他的感觉。“中士”为了他给人这样的印象而道歉,因为他总是立刻、清楚表达他的意思。宽厚的卡罗向“中士”保证,他和委员们都会严肃考虑他的案子,然后称赞他在监狱里的好表现。
  结束会谈之前,卡罗问“中士”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就提出假释要求,“中士”解释:“除非第一次申请假释的人太少,否则我不会提出要求。”因为他觉得,其他的犯人在监狱里过得比他辛苦,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的申请案卡在其他人之前。卡罗和缓地批评他太优秀、太高尚,他认为,这是愚昧地想要影响委员会的判断。“中士”很惊讶,立刻说他是真的这样想,并不是要企图感动委员会或任何人。
  卡罗显然有点糊涂了,所以他想知道一些这个年轻男子的私人生活,问到他的家庭,他的女朋友,他喜欢什么样的电影,他是否会花时间买冰淇淋——把所有的小事情都放在一起时,便可以组合成一个人独特的身份认同。
  “中士”就事论事地回答他没有女朋友,很少看电影,他喜欢吃冰淇淋,但是最近甚至没有钱买上一球。“我只能说,当我到斯坦福上暑期班时,只能住在车子后座;进监狱后的第一个晚上有点睡不着,因为监狱里的床太软,而且我在监狱里吃得比过去两个月都好,也比过去两个月有更多的放松时间。谢谢你们,长官。”
  哇!这个男人竟给了我们那么违背人性的解释。他的个人尊严和健壮感觉,让我们完全看不出来他整个夏天都在挨饿,甚至参加暑期班时还没有床可以睡觉。对任何人和大学学生而言,监狱里可怕的生活情境竟然能够被视为更好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让我们相当惊讶。
  “中士”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没有深度、不想太多的顺从犯人,但是他其实是最有逻辑、深思且道德一致的犯人,这个年轻人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知道如何有效地和其他人生活,或如何要求其他人支持他的需求、财务、个人和情绪。他似乎紧紧地被他内在的坚毅和外在的军事化表现所束缚,因而没有人可以真的接近他的感情。看起来,他可能会比其他人过着更辛苦的生活。
  
  犯人5486的补充说明
  
  当委员会准备结束时,科特忽然宣布,最无礼的犯人5486想对委员会做额外的说明。卡罗点头说好。
  5486很懊悔地说,他并没有表达出他真正的意思,因为他没有机会好好思考。他在监狱里体验到个人的耗尽,他从一开始预期进入一个实验,而后到现在他已经放弃得到公平的希望。
  坐在他后面的狱卒阿内特,转述了他们今天午餐的对话,表示5486说过,他的精神耗尽一定是因为“遇到很糟的同伴”。
  卡罗·普雷斯科特和其他委员,明显地被这个补充说明困惑了——这个陈述,如何为他的假释加分?
  普雷斯科特对他的这个表现明显感到失望。他告诉5486,如果委员会要对你做任何建议,“我个人觉得你会待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天,并不是针对你个人,而是我们要保护社会。而且我不认为你可以在出狱后找到一个有建设性的工作,做出对社会有益的事情。在你刚刚走出那道门后,你觉得我们就像是一群笨蛋,而且你好像是在和警察或权威人士交涉。你没有和权威者和睦相处过,你有吗?你要如何跟你的朋友相处?但是我想要说的是,从你走出那道门到现在只有很少的时间可以思考,现在你回到这里,想让我们受骗,用不同的观点来看你。你究竟有什么真实的社会意识?你凭什么认为你欠这个社会?我只想听到你说些真实的东西。”(卡罗又回到第一天的形式!)
  犯人因为针对他本身特质的正面攻击而吃了一惊,赶紧赔罪解释:“我有一个新的教师工作,我觉得这是一个有价值的工作。”
  普雷斯科特并不接受他的说法。“这只会让你更受怀疑。我不认为我会让你教导任何年轻人。不是因为你的态度、你的不成熟、你对责任的冷漠。而是因为你甚至无法处理这四天监狱的生活,让自己不要变成那么讨厌的人。现在你告诉我你想当教师,一个有特权的身份。没错,接触合乎礼仪的人并告诉他们某些东西,这是一种特权。我觉得,你还没有让我信服。我只是第一次读你的记录,而你还没有任何我想看的东西。警官,把他带走。”
  链住、戴上袋子,然后送回地下室监狱……这些灰头土脸的犯人必须在下一次的假释听证会有更好的表现——如果他们还有参加的机会的话。
  
  当假释的犯人成为假释委员会主席
  
  回头检视这两次假释听证会,撇开大厅里所发生的事情,光是观察角色扮演对这个“成人权威听证会”的强硬主席所产生的效果,就已经很有意思了。一个月后,卡罗·普雷斯科特针对这经验对他的影响,提出了一个温柔的个人声明:
  无论我何时进入这实验场域,我总是带着沮丧离开——那是绝对真实的感觉。当人们开始反映实验中所发生的各式各样的事情时,这实验就不再只是个实验了。举例而言,我注意到在监狱中,当人们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狱卒时,就必须以一个特定的方式来引导自己。他们必须让自己以一些特定的印象、特定的态度被接受。犯人也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他们的特定态度和印象来回应——同样的事,也在这里发生着。
  我无法相信一个实验允许我——作为委员会的成员,“成人权威听证会”的主席——向其中一个犯人说:“怎么?”——在面对着他那傲慢与蔑视的态度时说:“亚洲人不常进监狱,不常让自己面临这样的状况,而你是做了什么事?”
  就是在这个研究中的特殊点上,他对情境的适应完全转变了。他开始以一个个人的身份来回应我,告诉我他个人的感受。此人是如此投入情境,所以他最后会再度回到会议室,以为只要第二次到这里向成人权威委员会陈述,就可以让他更快获得假释。
  卡罗继续他的省思:
  因为过去曾经是一个犯人,我必须承认,每次我来到这里时,那种进入角色时的摩擦、猜忌、对立就会通通冒出头来……让我不得不承认,这种泄气的印象是来自监禁的气氛。这正是让我的情绪如此忧郁的原因,就像我又回到监狱的气氛里。整个事情是真实的,并不是假装的。
  “犯人”的反应就和一般人投入一个情境一样,但是“即兴’’已经变成他们在那个特别的时间里经验的一部分。在我的想象里,那反映出犯人的想法正在成形、转变。毕竟,他已经彻底察觉外在的世界是怎么运行的——桥梁的搭建、孩子的诞生——他绝对和那些没有关系。而第一次,他觉得被社会孤立在外——对于那些事情,出自于人性的事。
  他的伙伴,他们在惊恐、恶臭和苦头中成为同伴,除了其他偶发的事情,比如亲友的探访,或者是假释听证会,从来没有什么理由别人得知道你从哪里来。只有在那个时间里,那个当下。
  ……我并不惊讶,也不会因为发现我的信念证实了“人类会变成他们扮演的角色”而多么开心;狱卒变成了权威的象征,不能被挑战;他们没有规则或权利可以欺压犯人。但是在监狱的狱卒身上发生的事,竟也在大学生扮演的监狱警卫身上发生了。犯人一开始就被放在他必须反抗的情境,完全远离他的人生经验,每天和他面对面的只有他的无助。他必须整合他自己的敌意、有效的反抗真实的情况,不管他在某些时刻看到自己有多英勇或多勇敢——他还是一个犯人,并且仍然属于监狱的规则和管制下。
  我认为,用政治犯乔治·杰克逊这个有相同深刻见解的信来结束这些深思是很恰当的,他写于卡罗的陈述之前。回顾当时,他的律师希望我当专家证人,为他在即将来临的索莱达兄弟会审判中辩护:然而,杰克逊却在我可以这么做之前被杀害了,就在我们的研究结束后一天。
  每一个人在一天的24小时里都被锁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目标——除了下一餐。他们害怕,那个过去从来没有一点了解的世界让他们混乱又困惑。他们觉得他们无法改变,所以他们作乱鼓噪,好让他们不再听到心中的颤音。他们只能自我解嘲,以确保自己不害怕那些周遭的人,就像迷信的人经过墓园时,会吹口哨或唱轻快的乐曲一样。
  
  
第8章 星期四:对峙时刻
  
  星期四的监狱充满怨气,哀鸿遍野,怨声连连,但是距离实验结束还有十万八千里。
  半夜里,我从一场吓人的噩梦中惊醒。我梦见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治疗,我试着和护士沟通,说我必须回去工作,但是她听不懂,好像我说的是外国话。我在梦中大叫:“我一定得被释放!”但是他们并没有放我走,反而将我五花大绑,用胶带贴住我的嘴巴。这是一个再真实、清楚不过的梦境,我好像在梦中惊觉自己是梦中的演员。想象我出事的消息传到狱卒们的耳中,他们心头窃喜:这个狼心狗肺的警务长终于不会回来了,他们现在可以全权处理那些“危险的犯人们”,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他们认为可以维持法律和秩序的就行。
  这可吓坏了我。想象一下,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们的地下碉堡内,一旦狱卒们可以对犯人们为所欲为,当他们知道没有人会监督他们的疏失,没有人观察他们权势和命令的私密游戏,没人会干扰他们所有小小的“心理实验”,这个他们无厘头玩得起劲的把戏……我在楼上的办公室里苏醒,从折叠床弹了起来,梳洗换装,立刻跑回地下室,很高兴自己从噩梦中存活了下来,而我拥有的自由又全都回来了。
  现在是凌晨2点30分的报数时间,又是摇摆版本的报数,七个疲倦的犯人再次被尖锐响亮的哨声吵醒,警棍在他们空荡发臭的囚房铁栅上敲打,嘎嘎作响。他们全都面墙站好,狱卒凡迪随意挑选了几项规则,拿来考验犯人们的记忆力,万一忘记答错了,就有丰富的处罚等着。
  另一个狱卒赛罗斯,则比较希望整个实验都按照军事机构的方式严格运作,所以他叫犯人反复在一个地方列队、原地踏步,就像军中的操练。在简短地讨论之后,这两位同事决定让这些年轻人能更有纪律,并且了解在最好的军事制度下整理床铺的重要性。犯人们被命令彻底拆掉他们的床单,再重新仔细地铺回去,狱卒则站在他们旁边监视着。自然地,有如新兵训练中心的班长作风,他们铺的床通通都不及格,必须拆掉重来,在监视下又铺一次,然后还是不及格,拆掉再铺一次,再不及格一次……持续这个空虚无意义的过程,直到狱卒们厌烦了这个游戏为止。狱卒瓦尼施最后决定给犯人们一点甜头:“好了,各位,现在你们都铺好你们的床了,你们可以睡在上头,直到下一次报数活动为止。”记得吗,现在才刚是实验的第五天而已。
  
  大厅中的暴力冲撞
  
  早上7点整,犯人们的报数看起来像是轻松愉快地唱着歌,但忽然爆发一段暴力冲突。犯人保罗5704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加上被每一班的狱卒单独挑出来处罚、虐待,因而恼怒不已,现在要反扑了。他拒绝交互蹲跳的命令,赛罗斯于是坚决强调其他人全部继续交互蹲跳,不准停,除非5704愿意一起加入。只有他的屈服才能够停止令人痛苦的操练。但是,犯人5704才不会轻易上钩。
  在后来他与科特·班克斯的对谈中,保罗5704描述了他对这个事件的立场:
  我的大腿肌肉酸痛到都快没知觉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动它。我告诉他们我的情况,但是他们说:“闭嘴,给我做就是了!”“操你妈的,你们这些无赖!”我这么回答,继续躺在地板上不肯起来,然后我就被硬拉起来,再一次丢到黑洞里。他(赛罗斯)将我推到墙上,我们一阵扭打,用力推挤对方、大声吼叫。我想要把他撂倒,所以直接打他的脸,但是这对我来说就代表着打架……我是和平主义者,你知道的,我真不敢相信这会发生在我身上。和他扭打伤了我的脚,所以我坚持要看医生,但是他们却把我放到黑洞里,我恐吓他,当我出黑洞的时候会让他躺平,所以他们一直把我关在黑洞——直到其他人都在用早餐了,才放我出来,我狂怒地要打扁那个狱卒(赛罗斯)。
  要两个狱卒才能制住我,他们把我安置在一个独立的房间内,让我一个人吃早餐。我抱怨我的脚伤,要求看医生,但我才不让狱卒检查我的脚,他们懂个屁?
  我单独吃着早餐,也向他(瓦尼施)道歉,他是对我最没有敌意的一个,“约翰·韦恩”是我最想要赏一巴掌、把他击垮的人,来自亚特兰大的家伙;我是个佛教徒,但是他一直想激怒我,也真是惹恼了我。我现在想着有一些狱卒还是对我们不错的,像是小兰德里(乔夫),他们使坏只是因为不得不奉命行事。
  狱卒大兰德里(约翰)在他的日记里强调,5704是最麻烦的一个犯人,“至少他是截至目前最常被处罚的犯人”:
  每次见到5704,他总是一脸忧郁的样子,但是他的精神,也就是他自称的“怪异心灵”永远健在,他是犯人中意志力最坚强的一个,拒绝洗他的午餐餐盘,所以我推荐给他一个“脏兮兮”晚餐,并且减少他享受抽烟权力的时间——他有很重的烟瘾。
  让我们再看看以下独到的见解。狱卒赛罗斯针对这次监禁事件,给了一个全面性的心理解析:
  其中一个犯人,5704,实在太不合作了,所以我决定他把丢到,黑洞里,本来那只是一个照惯例的日常程序,他的反应却非常激烈,而我发现我必须保护我自己,他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狱卒之名。他恨透我是个狱卒,他对这套制服很反感,虽然他只是将那个形象套在我身上,但我别无选择,身为狱卒,我只能保护我自己,为什么其他狱卒没有马上冲过来帮我?我想每个人都吓傻了。我发现我比他们更像犯人得多,我只是反映出他们的感觉。他们的行为没有选择的余地,至少我不认为我们有。我们都被情境压力击垮了,但是我们狱卒们比较有类似自由的幻觉,可惜在那个当下我并不觉得,否则我会停止。我们全都只是金钱的奴隶,可是犯人更惨,还变成我们的奴隶,不像我们只单纯是金钱的奴隶。后来我发现,我们只不过是环境里头某样事物的奴隶,想到“只是个实验”就代表这不会对真实世界带来任何伤害。但这只是自由的幻觉,我知道我可以随时中止一切然后离开,但是我没有,因为出去后没法当奴隶了。
  犯人吉姆4325同意在这个情境下的奴隶样貌:“这个实验里最糟的事情,就是过度制度化的生活,而且全部犯人都要对狱卒们百分之一百二的服从,备受羞辱又成为狱卒们的奴隶,是最糟的一件事情。”。
  然而,狱卒赛罗斯并没有让这种角色压力影响、干扰到挥展他的权势力量。他的记录里写着:“我享受找他们麻烦的感觉,只有:‘中士’2903会让我感到困扰。他真的怯懦如鼠,我叫他帮我把我的靴子给擦亮上蜡,七次里他没有一次抱怨。”
  狱卒凡迪在他的想法中显露出不把犯人们当人看的感觉,而这样的想法也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他对他们的看法:“星期四那一天,犯人们显得非常没胆,除了赛罗斯和5704的一阵扭打,算是我不想见到的小小暴力意外。我想他们就像绵羊一样乖,我才不去理会他们的处境。”
  狱卒赛罗斯最后的评估报告中,还有一段狱卒不把犯人们当人看的叙述:
  偶尔我会忘记犯人们也是人,但是我总是告诫自己,要体认到他们也是人。有时候我会简单地将他们想成“丧尽天良的犯人”,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通常是在我下达命令的时候。很疲惫又感到厌恶时,脑袋里大概都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会采取实际行动,真的不把他们当人看,这样比较好做事。
  工作人员都一致同意,所有狱卒之中“最按规矩来”的是瓦尼施。他是里头年纪最大的狱卒,跟阿内特一样已经二十四岁了。他们两个都是研究所学生,所以比其他狱卒稍微成熟一些,赛罗斯、凡迪、约翰·兰德里都才十八岁。瓦尼施的换班日记报告最多也写得最详细,包括记录各个犯人不遵守命令的次数,而且他鲜少评论其他狱卒的作为,也没有在报告中提过任何工作上的心理压力。他只有在犯人违反规定时处罚他们,从不摆出专制权威的样子。瓦尼施的角色扮演已经全然内化在监狱的环境设置里头,他每时每刻都是一个狱卒。他并不像其他狱卒那样戏剧化又滥用职权,比如像是阿内特和赫尔曼。另一方面,他也不试图让犯人们喜欢他,像是乔夫·兰德里。他就只是做好他的例行工作,尽可能让工作进行得更有效率。我从他的背景资料晓得,瓦尼施有时会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从另一方面看来可能带点武断。
  “相较于我们先前能做的,偶尔有些不错的方法可以减少骚扰犯人们的行为。”瓦尼施报告。
  这提议展露出的不只是一个人的情绪敏感度,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思路,有趣的是瓦尼施在事后自我反应的分析。
  刚开始进行这个实验时,我认为我也许可以在这个实验中确切拎演好我的角色,但是随着实验的发展,我却发现这个角色开始压迫我自己本来的样子,我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狱卒,开始做以前我认为自己无法胜任的事情。我感到惊讶——不,我感到沮丧——发现自己可以真的是个,嗯——用那样的方法做事让我非常不习惯,那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事。而当我这么做那些事情时,我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懊悔,甚至一点也没有愧疚感。只有在事后开始反省我做过了什么,那样的行为才开始对我产生影响,而那是我从泉没有发觉到自己的那一部分。
  
  犯人5704受到更大的折磨
  
  犯人保罗5704攻击赛罗斯的事情。是早晨10点狱卒区的热门话题,从大夜班换到日班,当一组卸下制服结束一天的值班时,又是另一组的开始。他们同意他必须受到特别的注意和惩戒,因为攻击狱卒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犯人5704现在不在早晨10点30分的报数列队里,因为他被锁在他一号囚房的床上。因为5704的闹事,狱卒阿内特命令其他人做70下俯卧撑。即使犯人因为餐点太少和缺乏睡眠的疲累已经渐渐虚脱,他们还是要做相当大量的俯卧撑——那是连我即使吃饱睡好也办不到的事。他们勉强就定位,不情愿又悲情地做着。
  持续着前一天讽刺的主题音乐,犯人们被命令要唱得大声又清楚。《喔,多么美丽的早晨》和《奇异恩典》,再掺混圣歌版的《划、划、划小船》,后来保罗5704也参加了伙伴们的唱诗队,但口头上还是不顺从。再一次,他又被丢进了黑洞,他使尽力气尖叫咒骂,又一次捶打将黑洞隔成两半的木头隔板。狱卒们将他拖出来,扣上手铐,两个脚踝链在一起,才把他放回二号囚房,趁这个时间修理黑洞被破坏的部分。禁闭室现在必须隔成两间,才有办法同时容纳两位欠缺管教的犯人。
  作为一个坚持有创意的真正犯人,5704不知怎的竟然将门链由内绑住铁栅,把自己关在囚房内,用力嘲笑那些狱卒们。又一次,狱卒们闯入了他的囚房,拖他回到修好的黑洞中,直到他隔天被带到假释委员会接受纪律委员听讯前,才放他出来。
  5704不受约束的行为,终于打破了狱卒阿内特苦苦耕耘的平静表象。作为年纪较长的狱卒,社会学研究生,曾经在三所少年监狱兼过课,还曾经因为一场市民权利的抗议活动被起诉“非法聚会”(后来被判无罪)的阿内特,个性谨慎又拥有最多相关经验,却也是对待犯人们最无情的一个,在大厅之中,他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带着全然的专业。他的口头命令加上控制得当的身体姿态,成为狱卒之中最高的权势代表,就像电视新闻男主播那样,带着从头到脚一致的身体手势动作。深思熟虑说出每个字句,阿内特用简单明了的方式向周围传达他的姿态,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情会激怒他,但也可以想见现在大家都想挑战他。
  当5704卸下他房门的大锁、偷走我的警棍反捅了我的胃一下,而那是我自己的警棍(我刚刚才拿那个捅他)时,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竟然可以感到如此平静。其他时刻我觉得自己还挺放松的,我从来没有体验到使用权力的快感,指使、命令他们做事也没有让我感到得意洋洋。
  在监狱的设置下,阿内特因为他对一些社会科学研究的了解,占了一些优势:
  我从阅读中了解监狱生活各种琐事的无聊乏味,了解要让一个人失去方向感那么就要监禁,给他无聊的工作;处罚特定个人的错误行为,还不如处罚其他犯人来得有用;必须操练的时候,该做好什么就做好什么。我对于社会环境控制的力量十分敏感,而我想要使用一些技巧来挑拨(犯人间)的疏离,只要使用一点点,就可以达到我要的效果,因为我不想要那么残忍。
  为了质疑我稍早释放了5704的事情,阿内特写信到委员会:“5704所有违法的行为已经多到我很难列出清单,他接连不断、非常非常不顺从命令,总是燃烧着暴力的火焰,情绪极度不稳定,而且一直尝试煽动其他犯人加入他不服从且不合作的行动。他做得不好,甚至知道其他人将会因他而被处罚,他还是一意孤行。他应该送交到纪律委员会严厉管教。
  
  犯人416以绝食抗议冲撞体制
  
  犯人5704不是唯一受到纪律关切的,我们自从上个星期天到现在已经渐渐能适应这个地方的疯狂之处了,但旧的才去,新的又来。昨天犯人416进来代替第一个被释放的犯人道格8612,他不敢相信他双眼所见,并且希望马上停止实验离开这里。然而,他的室友告诉他,他不能够离开,其实那是犯人8612带回来的错误讯息:要离开是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在实验结束之前就放任何人走的。这让我想起了当红的一首歌《加州旅馆》的歌词:“你可以在任何时候结账,但你就是没办法真的离开。’
  犯人416不去质疑、挑战这个错误的讯息,反而使用被动的逃离手段。“我做了个计划,”稍后他说,“我会负起这个匆忙下签下合约的责任,但有什么力量是我可以孤注一掷来撂倒这个体制的呢?我可以向保罗5704一样反叛,但是使用合法的方式出去,我的感觉可能不是很重要,所以我表面上服从好达成我的目标,让自己执行不可能的任务,拒绝所有酬赏和接受所有他们的处罚。”(后来416发现这个法子不太靠得住,因为那其实是组织劳工对抗管理阶层时用的策略,也就是“在规则下玩耍”,正式的说法是“带着规则工作”,但不管怎样,他都要揭露这个体制中固有的不合理之处。)
  416决定使用绝食的方法,因为借助拒绝狱卒们所提供的食物,他可以夺回一些狱卒们强加在犯人身上的权力。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几乎像是难民营里头的难民。
  在某些方面,克莱416从成为斯坦福郡大监狱犯人的第一天以来,受到强大的冲击就更甚于他人,他告诉我们有关个人的,甚至去个人化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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