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北洋军阀史话

_2 丁中江(当代)
  当袁未拜命赴小站练兵时,他留在天津,有时也去北京,他利用这个短暂的闲暇,编写了一本兵书,当然不是他自己执笔。中国的文人以“知兵”才能达到出将入相的地步,自诸葛亮以至曾国藩、李鸿章,莫不是书生而统御雄兵。袁世凯既然能为朝鲜练新兵,当然也可以撰兵书,他的这部兵书,现在已绝了版。由于他的“兵书”编成,于是他便俨然以“文武双全”而见重于那个时代了。
  甲午战后,举国已在求“变”,开明的知识分子,以上海和香港为中心,倡导变法。清廷中也有一二特出的大臣,主张革新;前有郭嵩焘、曾纪泽,后有薛福成等,都认为世变日亟,治世之法必须适应潮流。不过这些洋务派都因遭受到守旧派的排斥,所以不能大用。
  袁世凯本身是一个复杂而具有双重人格的人,他是旧势力中的新人,可是也是新势力中的保守分子,因此在旧派中他被赏识,不被排斥,而对于新兴的势力来说,他们看袁仍不失为一个肯接受新潮流新思想的人,所以也很喜欢他。在那个新旧蜕变的时代中,袁是骑墙派,正因为他的骑墙,使他成了一个政治军事上的宠儿。
  在黯淡的甲午战败后的清廷,最当务之急的,莫如重新整军经武了。因此,就在《马关和约》签署后的六个月,清廷的五个最重要的大臣醇亲王奕譞、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翁同龢、军机大臣李鸿章、军机大臣荣禄等会商练建新军工作,而袁世凯也被受命负责起草计划和规章。不久他受任主持训练新军事宜,这位曾在朝鲜督练新军的中年人,便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小站练兵。
  马关之耻,使中国知识分子接受了这个刺激,因此不只清廷中求变,一般社会上的青年,也激起了求变的高潮。如林则徐的学生冯桂芬,著《校邠卢抗议》,主张对外不鄙视,不恐惧;对内选拔人才,注重舆论,废除八股,加强地方政治。另有香港《循环日报》主笔鼓吹变法,赞美日本的制度,主张中国急须改变取士、练兵、学校、律例四种旧制。郑观应著《盛世危言》,曾和孙中山先生谈过改革中华的抱负。何启著《中国亟宜改革政法论》、《新政始基》、《新政变过》、《新政安行》等书。这位何启在英国留学十多年,后居香港创办雅丽氏(Alice)医院和香港西医书院。孙中山先生曾就读西医书院,起义时并曾得何启助力。胡礼垣是和何启合作撰写上述各书,总称《新政真铨》。陈虬著《治平过议》、《报国录》。他们都主张成立国会,行君主立宪制。
  此外,到中国访问的外国人,如上海广学会的英人李提摩太,在甲午战后曾游北京,先后晤见李鸿章、孙家鼐、翁同龢、张荫桓、恭亲王、刚毅等劝说变法,提出教民、养民、安民、新民四个号召,并盼清廷设西学科,用西人为顾问。他的建议未能为清廷接受。
  所有这些在野的求变呼声,并未能使清廷接受。而触角能碰到清廷当政者的,则是康有为、梁启超等在北京联络各省应试举人一千余人,公车上书,反对马关议和,主张迁都再战,变法自强,西法练兵等。虽然他们的要求未被上达,但他们所掀起的狂澜则震动了那个时代。
  康有为原名祖贻,字广厦,号长素,是广东南海人,咸丰八年二月初五(1885年3月19日)出世,家世是书香世宦,少有大志,致力于经世之学,想作中国儒家的圣人。他虽不懂洋文,但接受力极强,六岁从番禺蔺凤仪读四书及《孝经》,遂有志于圣贤之学。他好读不倦,先在深山读书,后游大江南北,研究当时传教士所译的西洋法政史地等书,他为了达到变法的目的,曾写了两本著作:《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来支持他变法思想,以免传统的中国读书人反对。他说西汉末年刘歆伪造古文经,是用来支持王莽代汉的,这本书只能算做是王莽时代的新学,假托古书不过是想打倒当时的汉学而已;至于孔子所说的三代德政,也是假托古代来改变当时的法制。所以康有为的结论,是自古以来便有变法之事,孔子也是一个改革家。
  康有为除了在思想上抬出一套东西来支持他变法而外,他希望得到皇帝的赏识,来实现他的理想。他子解当时清廷的守旧人物都包围在西太后的周围,要想突破这个守旧围墙以获得慈禧太后的支持,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他便用全力向清德宗光绪皇帝下功夫。当时慈禧已经撤帘不亲政事,光绪又是一个忧愤国事的青年皇帝,康有为先后八次上书,终于得到了光绪的刮目相看。
  清末的新兴力量,共有三大支:一个是袁世凯在小站练兵,以北洋正统力量自居,是个彻底反动和投机分子;一个是康有为的君主立宪,变法维新,是个进步的机会主义;还有一个则是光明正大的革命运动,由孙中山先生领导。
  孙中山先生于同治五年十月初六日(1866年11月12日),诞生于广东省香山县翠亨村,家世业农,13岁以前完全受中国旧式教育。14岁随母赴檀香山念教会中学,三年毕业,再入奥荷学院。1885年回国,1887年入香港西医书院。1892年以成绩各科全部100分毕业,时年27岁。他在求学时,以及毕业后行医时,均致力于民族革命运动。由于他的背景既不同于纯粹中国传统文化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也不似康有为、梁启超等的间接受西洋文化的皮毛,所以他所倡导的革命运动、革命主张,是既能吸收西方政制文化的优点,又能发扬中国优秀传统的精华。
  孙中山先生决心从事革命运动是自中国对法战败之年(1885年)开始。那时孙中山先生还在念书,可是已经奔走革命了,这时大家都以为他是怪物、疯子、强盗。附和他的同志只有陈少白、尤少绔、杨鹤龄三人,当时人们称之为“四大寇”。其实他们在这一期间只是借课余鼓吹革命,无所忌讳,可算做革命言论时代。
  甲午战后,清廷的腐败暴露无遗,这时孙中山先生才决定倾覆清廷,创建民国,于光绪廿年(1894年)十月赴檀香山和美洲创立兴中会。表面上只是一个民间讲求富强的学术团体,暗中则布置革命行动,设乾亨行于香港,设农学会于广州,拟以武装起义,袭取广州。不幸因为由香港运枪械至广州,被海关搜出手枪600余支,事机败露,同志陆皓东殉难,株连而死的有丘四和朱贵全,被捕的有70多人。这是光绪廿一年九月初九日(1895年10月26日),是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而牺牲的第一次。
  广州起义失败后,孙中山先生潜返香港,但在香港已不能居留,香港英政府以“从事政治活动”把孙中山先生驱逐出境,为期五年。孙中山先生乃偕陈少白、郑士良同渡日本,小住横滨,并赴檀香山、美洲、欧洲各地向华侨宣传革命。这时华侨风气闭塞,对革命的大道理也不十分了解,因此孙中山先生所过之处不太受华侨欢迎。当孙中山先生由美洲前往英国时,竟在伦敦被清使馆诱捕,扣居使馆,幸得英籍老师康德黎仗义营救,才告脱险。由于这次事件震惊国际间,遂使孙中山先生声名大噪,而在国际间和华侨们都知道中国有了一个革命领袖。
  在这期间,孙中山先生的革命运动在国内影响并不大,因为这时候正是康有为、梁启超在奔走维新运动的时候,中国的知识分子有胆量能接受维新运动已很难得,敢谈革命的实在是微乎其微。
  这就是当时穷则变的内在形势,至于外来压力呢?
  甲午战争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一个关键,甲午战前,中国虽因鸦片战争于道光廿二年(1842年)和英国订有《江宁条约》,但经过了16年,咸丰八年(1858年)才和英、法两国分别订立了《天津条约》,又经过了27年,光绪十一年(1885年)才与法国订立了《越南条约》,条约中赔款的数字也不太大,所负外债总共不过684万余镑。自从甲午战后,情势日非,俄、德、法三国以压迫日本退还辽东与中国之故,纷纷向满清要求报偿:帝俄强租旅顺、大连,又以华俄道胜银行东清铁路等关系,囊括了满洲大部分权利,蒙古也被视为己物;德国强占胶州湾,要求99年的租借权,同时攘夺山东全省的路矿权利。法国也要求广州湾99年的租借权,同时要求云南和广东、广西不得割让给其他强国。英国在远东的侵略手法非常灵活,一方面租借威海卫以对抗帝俄,并且分减德国在山东的力量;一方面又租借九龙以抵制法国,同时更进一步要求清廷不可把长江沿岸各省租借和割让给别的国家;至于日本,除了根据《马关条约》割让台、澎外,由于列强在中国都划分了势力范围,因此便要求把福建纳入日本的势力范围。美国没有在中国领土上打主意,只从经济上着眼,其对华政策,就是于光绪廿五年(1899年)由美国国务卿海约翰提出的“门户开放政策”,吁请列强同意,也因为这个政策才使当时的中国幸免于被瓜分。可是中国虽未亡国和被瓜分,但因战败而负担的军费赔偿,简直骇人听闻,当时官吏贪污已使人民困顿万分,对外战争更增加了中国人民的严重担负。
  由于甲午之战引出了戊戌维新;维新的反动则是庚子拳变。甲午战后16年清朝即趋于灭亡,可见甲午之役影响历史的巨大!
  八、小站练兵
  清朝在袁世凯小站练兵以前,有过三种军制:最早的是“旗兵”和“绿营”,到了曾国藩组织乡团后,所谓湘军、淮军,官式名称叫做“勇营”。
  旗兵是清王朝的原始军制。最初只有四旗,以旗的颜色别类,分黄旗、白旗、红旗、蓝旗;以后增加了四旗,为镶黄旗,镶白旗、镶红旗、镶蓝旗。乃把原来的黄、白、红、蓝称为正黄旗、正白旗、正红旗、正蓝旗编为左翼,镶黄等四旗编为右翼,这就是清入关前的原始兵力,总称“两翼八旗”。后来由于蒙古的归附,又缩了“蒙古八旗”,原有的则称“满州八旗”。入关后因明军投降和整编。复有“汉军八旗”。这廿四旗总兵数共28万人。
  清统一中国后,把旗兵中最基本的部队编为“禁旗”,禁旗都是在长白山下打天下的子弟兵,他们负责北京警卫和国防责任,等于是中央军。其余汉、蒙、满等廿四旗约20万人,则分别驻防于各省及重要城镇,以为镇伏汉族的武力,称为“驻防八旗”。
  旗兵驻防的防区开始时非常谨严,那是为了对汉人加以镇压,所以八旗官兵都是携带家眷,分驻中国本部各省,防区共8处,有的设驻防将军,有的设副都统,有的设城守尉。国防要地和关外则有防区25处,设都统和副都统,如密云副都统、热河都统之类。
  旗营的官兵是世袭制度,生而食粮,数传之后,腐败已极,竟有列名行伍而不识弓弩为何物。光绪中叶,外侮日亟,满族有远见的王公大臣,乃有整顿旗营之议,派遣八旗子弟出洋留学,如荫昌、良弼等都是。同时积极整理各省驻防旗兵,挑选精壮编成“八旗练营”;有“洋枪兵队”、“洋枪马队”、“备练马队”、“洋枪步队”等编制,聘任教官为新式的训练。可是八旗子弟娇养已惯,满洲人当年勇武矫健的风气已经完全丧失,所以整顿自整顿,旗营的腐化已至不可救药的程度。
  比“旗营”稍后组成的清军,是“绿营”,绿营和旗营同称为“经制兵”,就是国家的军队。
  绿营的制度完全仿照明代,官兵全部是汉族,因为所用的旗子颜色是绿的,所以称为绿营。最原始的编制全为明朝的降军以及收编的队伍,经过整编后也很像样。清廷因为这支军队熟悉内地的地理人情,用之镇压汉人非常有效,一般市井之徒,遂得借绿营以达到骑在人民身上的目的,因为只要考中武科,就可为绿营官长,虽不识之徒也无所谓。
  绿营归兵部所辖,全国兵营可分为“在京”和“在外”两种。“在京绿营”由步军统领(即九门提督)统辖;下分左右两翼,各设总兵,总兵之下则为城防营,有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等官。另有一部分在京绿营,分属于漕运总督,专任护漕之责,其职务等于护路警察。至于“在外绿营”则直属各省,由总督或巡抚节制调遣,所以各省督抚的官衔有“节制军务兼理粮饷”一项,就是指绿营。绿营统兵的军官有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百总、外委等。军队编制以营为单位,设管带一人,每营500人。全国的绿营总数共约50万人。绿营到了清末,饷给过薄,乃多虚额,检阅时则以雇佣市井无赖充数,武官由捐纳出身,军队缺额在半数以上,腐化已极,以致太平天国军兴,势若破竹,绿营乃遭淘汰。
  旗营、绿营既成废物,曾国藩招募土著编练“勇营”,就是后来名重一时,镇压太平天国的湘军和淮军。由于这场战争的表现,勇营竟取得国军的地位,加以旗营形成虚设,绿营仅存形式,所以勇营就成为清廷镇内御外的唯一武力。勇营的部勒方法,为明代戚继光的遗规,以弓矢刀矛为武器主力,鸟枪火统为辅助。淮军李鸿章延英人戈登编练洋枪队,是为中国采用新式军械的开始。
  勇营军纪很坏,掳掠奸杀,视为惯常,曾国荃所统之兵尤甚,攻入南京时竟至全城为墟,一个小兵都身怀巨万;而清廷当时爵赏太滥,所以太平天国战事结束后,勇营之腐败,至于不堪言状。而湘、淮两军将领也都恃功而骄,数次对外战争,一败涂地,尤其是甲午战争,淮军卫汝贵全军覆没,旧军之劣点,完全暴露,于是清廷才下决心汰除旧军编练新军。
  由于旗营、绿营都已腐蚀已极,而勇营也只是昙花一现,甲午战前,清廷有识之士已警觉到清军的不堪一战,所以李鸿章在直督任内乃锐意摹仿西法练兵,办了一个天津武备学堂,由戈登代为购置新式枪械,聘请德国军官为教练,由满人荫昌为总办。可惜军事教育和军队组织并不能配合,因此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的学生,被分派到淮军的各军去担任教习,教练新操,而军队指挥权则仍旧在旧统帅手中,一切战略战术依然陈旧,因此甲午之战,淮军一败涂地,淮军中最有名的盛军统领卫汝贵全军覆灭。这时清廷上下恍然大悟,仅只是西法练兵还不够,整军经武必需彻底的大改革。于是两江总督张之洞首先练自强军于吴淞,聘用德国教官,一切规模体制全部仿效德军。另一方面在北洋指派胡燏棻练定武军十营,假小站旧日周盛昆、周盛渤所统领盛军的营地为练兵场。盛军原在小站屯田,所以有完整的营房和已开垦的稻田,由于盛军覆没于中日甲午之役,因此小站也随之荒废,定武军即以此为营房。
  编练新式陆军的同时,清廷在各省组织了巡防营。巡防营是挑选旧绿营和勇营的精壮,另招募民丁,编组而成,其性质系以保卫地方,如警察保安队,其编制分为马队和步队,马队全营设官、弁、兵、夫共189名,马135匹,每营分为“中”、“左”、“右”三哨。步队全营设官、弁、夫共301名,每营亦分为“中”、“左”、“右”三哨。巡防营在各省均有,且因地方之需要,划分为若干路,以“中”、“前”、“左”、“右”、“后”或“东”、“西”、“南”、“北”、区别之,每路各设统领一员。步、马各营则设管带和哨官等统率之,还有训练新式枪操的,则设教习一职。
  巡防营的章制当然是不符合战术原则,不过倒是一支经过了新式训练,并使用新式武器的军队,可是由于分子的来源良莠不齐,而带兵官又多为旧武官或是候补道(当时的候补道,有办法的则遇缺即补,所以人们称为万能候补道),对于新式军事知识一无所知,因此巡防营乃变成有名无实,和勇营的昙花一现差不了多少。
  巡防营一直存在到辛亥时候,各省纷纷独立,乃把巡防营改为师旅或警备队、保安队。唯一例外的是新疆,直到民国21年(1932年)仍有巡防营存在。
  光绪廿一年(1895年)十月,醇亲王奕譞、庆亲王奕劻和军机大臣翁同龢、李鸿卓、荣禄会商奏请改革军制,逐步训练新军以代替完全不能“保清卫国”的绿营,于是便在北京附近训练新军。这时直隶总督是王文韶。清廷最初是派长芦盐运使胡燏棻到小站练兵,这支军队命名“定武军”,聘请德国人汉纳根担任教官。几个月后,胡燏棻迁调为芦汉铁路督办,于是满清政府改派袁世凯以浙江温处道头衔,留在小站接统定武军,改名为“新建陆军”。定武军原有4000余人,袁接统后便扩充为7000人,成立了“新建陆军督练处”。
  保荐袁世凯督练新军,也是由醇亲王奕譞、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翁同龢、李鸿章、荣禄联名专折,摘录如下:
  “窃查欧洲各国专以兵事为重,逐年整治,精益求精,水师固其所长,陆军亦称骁勇。中国自粤捻削平以后,相沿旧法,习气渐深,百弊丛生,多难得力,现欲讲求自强之道,固必首重练兵,而欲迅期兵力之强,尤必更革旧制。臣等于去岁冬月,军事方殷之际,曾请速洋队,仰蒙简派广西臬司胡燏燏棻会同洋员汉纳根,在津招募开办,嗣以该洋员拟办各节,事多窒碍,旋即中止。另由胡燏棻练定武军十营,参用西法,步伐、号令均极整齐,虽未尽西国之长,实足为前路之导。今胡燏棻奉命督造津芦铁路,而定武一军接统乏人,臣等公同商酌,查有军务处差委,浙江温处道袁世凯,朴实勇敢,晓畅戒机,前驻朝鲜颇有声望,……相应请旨饬派袁世凯督练新建陆军,假以事权,俾专责任,现先就定武十营,步队三千人,炮队一千人,马队二百五十人,工程队五百人以为根本,并加募步队二千人,马队二百五十人,共足七千人之数,即照该道所拟营制饷章编伍办理,每月约支正饷银七万数千两,至应用教习洋员最失紧要,应由臣等咨会出使德国大臣与德国外部选商聘订。……果能著有成效,尚拟逐渐扩充……”
  袁世凯受任主持训练新军事宜,从此开始了他灿烂的一生,这就是小站练兵。
  当时积极促请清廷重整陆军的,以胡燏棻和袁世凯最力。胡曾将英使所交来的《应时练兵说帖》求宁波王修植编修代拟条陈。王文辞敏捷,对新政研究有素,遂写成两稿,第一稿是以英使说帖为蓝本,第二稿是加以文字的煊染。胡以第二稿送至京师督办军务五大臣庆亲王和荣禄,胡因得练定武军十营;袁世凯闻听胡练兵的经纬,乃日日趋访王修植,并和王修植、张锡銮、孙宝琦、潘克俊四人结成盟兄弟。当时北京侯家巷的名妓为沈四实、花媚卿、花宝琴、林枝笙、赛金花等。袁逐日在大实班宴会,借以肆应王修植,求王代拟一个练兵条陈,王乃把曾代胡拟的第一稿,即英使练兵说帖交袁。袁的为人在重要关头极细腻,得王交来之稿,早晚朗诵,紧记要点,然后缮正,求荣禄代奏。荣向袁逐条详询,袁亦逐条对答如流。荣大为激赏,乃携袁谒见醇亲王和庆亲王,袁亦对答如流,较胡燏棻能抓住要点,加以胡是绍兴人,官话不如袁流利,因此袁遂得瓜代胡在小站练兵。
  小站距离天津70里,原名新农镇,是天津到大沽火车站中间的一个小站,本来很荒凉,只因铁路修筑后,新农镇成为一个小站,是铁路必经之地,所以渐趋热闹,小站这个新地名也逐渐代替了新农镇这个旧地名。
  这个地方早先曾由李鸿章所辖的一部分淮军驻扎。淮军们曾仿古屯田法,凿川引水以种禾稻,屯军前后历时20年,淮军散后,小站的军营便变成了废垒。
  这一年袁世凯只有37岁,清廷建练新军的工作,给他制造了一条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培植自己势力,取清朝江山而代之的捷径。
  这时候,清廷鼓励各省建练新军,各省督抚都争先恐后地网罗国外或国内知名的军事人才,充当练兵机构的实际主持人。袁世凯学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以文人而“知兵”,他曾写过一本兵书,又在朝鲜表现了他是文武全才,所以李鸿章很赏识他,西太后的宠监李莲英也被他买通。当他主持“新建陆军”督训工作后,他和其他各省督抚最大的不同地方,就是他的幕僚长并不是一个新的军事人才,又丝毫没有战功,而是一个长于诗词歌赋翰林出身的徐世昌。袁除了请徐世昌担任参谋而外,并请唐绍仪担任文案。
  袁世凯虽自认文武全才,但他毕竟没有军事的实际知识,而他所选的文武两大幕僚,也都不懂军事,因此网罗实际负责带兵和练兵的干部,便不能不找寻真正的军事人才。前面曾提到天津有一个武备学堂,是李鸿章创办的,武备学堂的总办是旗籍道员荫昌。袁世凯便请荫昌推荐军事人材,荫昌推荐了在武备学堂毕业的学生冯国璋、段祺瑞、梁华殿和王士珍。
  袁世凯这个时候极需军事干部,所以当荫昌介绍了这几个武备学堂毕业的学生来见他后,他立即派冯国璋为步兵学堂监督兼督操营务处总办,段祺瑞为炮兵学堂监督兼炮兵营统带,王士珍为讲武堂总教习兼工程营统带。步、炮、工兵学堂都是附设在新军里面的随营军事学校,因此这三个军官既要带兵,又兼管训练,所担任角色的吃重可以想象;同时亦可看出袁世凯在这时所能吸收的军事人才是多么稀少零落。由于王、段、冯三人成为袁世凯建练新军的三根支柱,于是他们就分别得到龙(王士珍)、虎(段祺瑞)、狗(冯国璋)三个绰号,另外对他们三个人的总称是“北洋三杰”。这北洋三杰的出身,各自不同:
  王士珍字聘卿,直隶正定县人,他的出身最为特殊。他家境贫穷,先为人放牛,随后投入朝阳镇总兵杨瑞生的旗下为马弁。杨瑞生是湖南湘潭人,以洪宪祸首闻名的杨度便是他的侄儿。王士珍虽姓王却不叫士珍。有一年聂士成编练武卫新军,曾向杨瑞生调用军事人才,杨瑞生开了一张名单,保荐一批干部,其中一名是守备王士珍,不料王被保后因病告退,回籍养病。恰好这位王马弁为人能干,立志向上,杨总兵因保单已送出,缺了王士珍便叫王马弁冒充王士珍,顶名前往武卫新军报到。他到武卫新军后不久,又由武卫新军选送到武备学堂受教三年,曾经参加过甲午中日战争,战后随聂士成驻军芦台。他一直冒用王士珍之名,而真的王士珍却晚年潦倒,落到在杨瑞生家中做烧饭司务。段祺瑞字芝泉,是安徽合肥人,在武备学堂毕业后,曾奉派去德国研究军事。冯国璋字华甫,是直隶河间县人,出身秀才,在武备学堂步兵班毕业,曾供职于聂士成的武卫军,后来再度进入武备学堂研究战术。梁华殿到小站仅很短一段时间,也许是他功名无份,在一次夜间操作中,失足跌到水中淹死了。如果他在,北洋三杰也许会变成北洋四杰了。
  袁世凯认为清军所以不能一战,有基本的原因,就是在一切编制和组织上都不能符合时代,所以须从基本的军制上革新,参用西法,认真训练。因此他获准精练1.2万人,作为新建陆军的基本武力。其中包括步队八营,共8000人;炮队两营,共2000人;马队两营,每营500人,共1000人;工程队一营,计1000人。合共1.2万人。以步队为主,炮队为辅,马队巡护,工程队供临时调遣。在编制上分为两翼,设统领二人,下设分统、分领训练,每分统统辖步队二千,炮队二千,马队一千。其组织如下:
  新建陆军步队营,设统带官兼一员管辖全营,帮统带官一员,管带领官四员,哨官12员,哨长24员,督排哨长四员。
  新建陆军炮队营,设统带官一员,管辖全营。帮统兼左翼领官一员,管辖三哨。副领官兼哨官三员,哨长九员,各管重炮二尊。管查炮马哨长一员,帮统兼右翼领官一员,管辖三哨。副领官兼哨官三员,哨长12员,管查炮马哨长一员,帮统兼接应马炮队领官一员,管辖三哨。副领官兼哨官三员。哨长九员。管查炮马哨长一员。
  新建陆军马队营,设统带官一员,管辖全营。帮统官一员,领官兼一哨官四员,哨官八员,哨长12员。
  新建陆军工程营,管带官一员,帮带官一员,委员一员,管理桥梁司队官一员,木工四队,铁工一队,水工二队。管理地垒司队官一员,筑工四队,石工一队,筐工二队,土工二队。管理电雷司队官一员,雷兵三队,管理修械司队官一员,修炮铁工一队,修枪铁匠二队,修械木工一队。管理测绘司队官一员,测绘一队,印化兵一队。管理电报司队官一员,工匠一队。
  新建陆军督练处,督练官一员,稽查全军参谋军务营务官一员,执法营务官一员,督操营务处一员,督队稽查先锋官14员。另教习处洋教官13员,翻译13员,粮饷局总办委员一员,管理采买制造委员二员,军械局总办委员一员,收发军械委员二员,军医局正医官一员,副医官一员,还有转运局、侦探局等。
  新建陆军须账篷2400个,全部用外国帆布制造,每一名士兵均备洋制雨衣、雨帽和洋毯,每哨有洋表,双筒望远镜和指南针。每二营有行军电台。每官长有督队腰刀一把,手枪一只。这就是小站练兵时的军队组织。
  袁世凯是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十月领旨,以浙江温处道统领定武军。他得旨后即布置一切,由北京起程,遄赴小站就职。他先修缮淮军旧驻的废垒,把营基扩充,同时请求改定武军为新建陆军督练处以正名,派遣副将吴长纯等往准、徐、鲁、豫各地,开具格式,选募壮丁;又派都司魏德清等到新民厅选募骑兵,购买马匹;还有关于武器的规格。他觉得定武军虽只是4000人,可是所使用的枪炮完全没有划一,有的日造,有的俄造,有的德造,式样既旧,款式又杂,于是他请求军务处发给新式划一的步枪、骑枪、速射炮等。
  光绪廿一年十一月六日,新军获准编成,编制中分步兵为左右两翼,左翼二营,由速射炮队、重炮队、骑兵队接应;右翼三营,由炮队接应。分骑兵为四队,选拔宿将和学生督率营伍,研究操法。工程营分为修械、桥梁、地垒、雷电、电报、测绘六司。此外还请了更多的德国军事教官,以及日本和美国军事教官,并在军营中成立一个德语学堂以教德语,因为新军训练工作仍以德国军事教官为主。其他附属单位还有:粮饷局、军械局、转运局、洋务局等。
  由于小站练兵完全新式,名目既多,化钱也不少,因此被一般守旧人物所攻击。光绪廿二年(1896年)御史胡景桂上章参劾,认为小站兵事浪费国帑,清廷乃派荣禄到小站详细检阅,同时考查训练进步情形。荣禄当时是慈禧的红人,他视察得非常仔细,也因此更深一步赏识袁的才干,和他所练新军的成就。
  荣禄的报告到了慈禧和光绪手中,这两位最具权威的人物也对袁有了深刻的印象。
  光绪这时锐意革新,虽然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他能接受新的事物、新的建议。袁世凯因为练新军颇有成绩,加上他过去在朝鲜的种种作法,使光绪开始对这个小小道员有了好感。
  慈禧也对袁有了认识,因为她对于荣禄的话是言听计从的,荣禄曾亲自看过袁的练军工作,并且对袁甚有好评,则袁的能干有为是必然的了。
  小站练兵给了袁世凯表现能力的机会,有了建立羽翼的条件,也使他获得那时代最有权势的人对他的重视。
  光绪廿五年(1899年)二月,荣禄再度莅临小站点校新建陆军,对于新军的规模、训练、精神以及所操演的阵形都极表满意,并且大为激赏。他告诉袁世凯说已经奉了慈禧的密旨,授权他在北洋组织一支崭新的军队。在他心目中,认为这支新军应该以新建陆军为模范,他令袁世凯就编组北洋新军向他提出具体的计划。
  袁世凯费了三天的时间拟就新军的军制和组织,一切仿效新建陆军,共为五军,每一军共辖八营:计步兵五营,炮兵一营,马兵一营,工兵一营,另附一个学兵营。每营设一个统带,统带率四个领官,每个领官领一队,每队250人,所以每营是1000人。规定每营兵士必须足额,饷粮按人发给,足食足兵。
  荣禄立即接受了袁世凯的献议,将这个新军订名为“武卫军”。武卫军分为五个军,为:武卫前军,武卫后军,武卫左军,武卫右军,武卫中军。荣禄担任武卫军的统帅并兼统武卫中军,以马玉昆统武卫前军,聂士成统武卫左军,袁世凯统武卫右军,董福祥统武卫后军,每军九千余人。武卫右军即由新建陆军改编而成,是武卫军中最完整,最精锐的部队。武卫中军则是重新招募,以旗丁为主,一切规模俱参照新建陆军,所以人数也有1万人,而且都是年轻精壮的。武卫前军,武卫后军,武卫左军这三支部队则是以燕陇旧军改编,如董福祥的武卫后军就是由甘军改编,所以旧勇营的习气和组织仍然存在,非常散漫。荣禄虽然限令他们就地整编,可是整编工作却很迟慢。
  武卫军成立后,袁常往来北京和天津,他的圣眷日隆,慈禧特赏他在西苑门内骑马和乘坐拖船,这些特权都是对一个大臣的无比殊荣。
  九、康有为鼓吹变法
  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清廷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件,就是“戊戌政变”。袁世凯和戊戌政变有重要的关系,因此我们在叙述这一段历史之前,必须先把西太后和光绪之间的种种作一个交代。
  同治皇帝死后,因为他没有儿子,也没有过继儿子,于是没有主见的慈安太后(东太后)和有野心的慈禧太后(西太后)便共同商定,以醇亲王(奕譞)的次子载湉,为咸丰帝的承继儿子,继承皇位,这就是光绪皇帝。按照清室的皇位继承法,这本是不合理的,因为同治和光绪都是“载”字辈,他们俩人是堂兄弟,兄终弟及,在满清还无先例。可是光绪的父亲奕譞是咸丰皇帝的兄弟,光绪的母亲是西太后的妹妹,两兄弟娶两姊妹。西太后既是光绪的大伯妈,又是光绪的大姨妈,亲上加亲,除了亲生儿子,这种关系应该是最亲的了。选择这样关系的亲人来做皇帝,是有把握可以控制的,何况这时西太后有极旺盛的权力欲望,如果她不作太后,则如何垂帘听政呢?
  光绪五岁即位,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清廷一切政事全由东西两位太后垂帘听政。东太后素来不愿管事,因此西太后便掌握了实权。到光绪十二年(1886年)光绪已17岁了,这时东太后也死了五年多,西太后不好意思再继续听政,乃宣布于明年正月“还政”,其实还政不过是个名目,她换了个“训政”的名目继续揽权。到了光绪十四年(1888年)光绪才宣告亲政,这时光绪已19岁,可是二品以上大员的黜陟,仍要由慈禧决定。
  不论从哪方面说,光绪帝总算是一个可爱的、值得同情的年轻小皇帝。他想做一个有为的好皇帝,可惜在一个无可施展的政治环境中,上有慈禧的专横,而朝中满籍官吏尽是顽固守旧愚昧无知,不要说政治上他不能有作为,甚至于在爱情上也不能自由。清王朝的家法本来就极严格,加上慈禧的跋扈,结果造成同治和光绪两朝的皇帝悲剧。
  清宫中有一个不公开的秘密,就是关于慈禧迫死他亲生儿子同治和他的皇后一件公案。据说选定同治的皇后是东太后所主张的,所以西太后不高兴,在同治新婚时借口皇后年轻,不懂宫中礼节,所以不许小夫妇在一块。同治出天花时,慈禧把皇后喊去斥责,皇后深感委曲,乃遄赴养心殿同治皇帝处哭诉。同治劝她忍受,安慰她说:我们夫妻终将会有出头的一天。不料这句话却惹来了大祸。原来慈禧既不喜欢这个媳妇,因此早就在同治周围设下了监视的耳目。这天她听说皇后在探视同治,就不许声张悄悄到养心殿的东暖阁外偷听儿子和媳妇的谈话。这对小夫妻万没料到说几句私房话会闯下了滔天大祸,只见慈禧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把抓住皇后的头发,举手痛打,并且叫内廷准备棍仗侍候。同治吓得昏厥过去了,慈禧因此没有对皇后用刑。等到同治一死,慈禧便把责任全部加到皇后的头上,下令限制皇后的饮食。两个月后,皇后也就被折磨死了。皇后死后,慈禧的怒气还不消,又革掉了皇后的父亲崇绮的侍郎职位。第二年,有个多事的御史上了一个奏折,说外边传说很多,有说皇后死于悲痛过度,有说死于绝粟,总之,节烈如此,应当表彰,赐与美谥云云。结果皇后的谥号没有争到,这位御史把自己的官也丢了。
  在同治死前,慈禧、同治母子不和已是一件公开的秘密。故宫的老太监都证实同治给东太后请安,还留下说一些话,在自己亲生母亲那里,简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同治亲政时,西太后在朝中的亲信羽翼早已形成,东太后又一向不大问事,皇帝办起事来如果不先问问西太后,根本得不通。这就是母子不和的真正原因。慈禧是个权力欲非常强烈的人,绝不愿丢开到手的任何权力,她为了自己的权威,对自己的亲骨肉或亲信都是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光绪年间,她的脾气更加喜怒无常。有一个太监陪她下棋,说了一句“奴才杀老祖宗的这只马”,她立刻大怒道:“我杀你一家子!”就叫人把这太监拉了出去活活打死了。
  慈禧还政后,恣意享乐,通过李莲英卖官鬻爵,挪用海军款修颐和园。中日甲午战争时,她正在做60岁生日,从西苑到颐和园,沿途扎彩,奏乐演戏。她还当着皇帝的面对大臣们说:“谁使我生日不高兴,我便使他一辈子不高兴。”慈禧既然对待她自己亲生儿子同治都那样专制,因此她对待光绪自然也极霸道,尤其表现在光绪选后方面。她强迫光绪选她的内侄女为皇后,就是隆裕,可是光绪却喜爱自己所选中的珍妃。隆裕在光绪大婚后倍受冷落,光绪宠爱珍妃,也被慈禧禁阻。光绪比同治勇敢,他看到慈禧穷奢极侈,又顽固地把持朝政,甚至连皇帝的婚姻也不能自由,内心起了极大的反感。加以当时的清王朝已到了危亡的关头,这位年轻皇帝于是大胆地接受新的思想,真正地掌握朝政。可怜他生不逢时,维新变法只不过百日,他就被慈禧打入冷宫里去了。
  戊戌政变是维新运动的结果,维新运动可以说是康有为所一手促成的。康有为的维新运动是自上而下,方法是上书皇帝。康第一次上书是在光绪十四年(1888年),那时他应顺天乡试落第,于是上书请变成法。这篇文章约6000字。当时清廷都是些顽固保守分子,只有国子监祭酒盛昱、翰林院编修黄绍箕、刑部主事沈曾植和光绪的师付翁同龢很赞同康的意见,但大臣们都没有胆量把康的文章递上去。到了光绪廿一年(1895年)康以举人身份入京会试,正值甲午战后中日议和,他联合了1200位举人,费了一天一晚的时间起草一个万言书,内容是反对和议,迁都再战。重要条目是: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这封书亦未被转上,可是,却传遍了北京城,就是有名的“公车上书”。公车上书的第二天会试发榜,康中进士第五名,殿试降二甲48名,授职工部主事。他再起草一个奏疏,请及时变法,富国养民,教士治兵,求人才而慎左右,通下情而图自强。这奏疏由都察院转递,终于被光绪看到了,非常感动,命抄四份,一份呈西太后,一份留军机处并分发各省督抚将军,一份存乾清宫,一份存勤政殿。由于这次奏疏被光绪赏识,康乃再上一个奏疏,主张设立议院,下诏求言。这次奏疏都察院不肯转,工部衙门也不肯转。可是康的议论已被翁同龢所欣赏,特地找康谈变法,又把康的著作都拿了去看。由于翁是帝师,又兼军机大臣,和光绪皇帝最亲近,翁因此常把康的变法维新思想向光绪灌输。光绪的倾向变法,这时已开始了。
  光绪廿一年(1895年)六月,翁同龢得到光绪皇帝的同意,令陈炽起草实行新政的诏书12道,准备陆续颁布,但怕慈禧和一班守旧大臣反对,于是去说服恭亲王奕山作主颁布。奕不肯同意,事情便搁了下来。这时清廷的守旧派都很不欢喜乱上书的康有为,大学士徐桐、御史褚成博都上奏劾他,陈炽、沈曾植劝康有为暂离北京,康乃于八月底出京回粤。第二年慈禧杀太监寇良才,杖责珍、瑾二妃,太后和光绪之间的关系势成水火,变法维新是完全谈不到了。
  光绪廿三年(1897年)冬天,德人强占胶州,康有为又赶到北京上了一个很长的奏章,陈说国际形势和当前中国处境,提出几个要点:(一)实行君主立宪。(二)整顿吏治与财政。(三)实行新式教育政策。(四)兴办社会福利。(五)振兴工商事业。(六)听任疆臣各自变法。(七)仿效俄法日以定国是。这篇洋洋大文不仅传遍北京,连上海的报纸也刊载出来了。
  由于上述这篇奏章震动了朝廷上下,光绪本想召见康,但奕说:“本朝成例四品以下官吏不能召见”,于是乃改为大臣代表皇帝传康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谈话。
  光绪廿四年(1898年)正月初三日下午三点钟,康有为和当时清廷著名大臣李鸿章、翁同龢、荣禄、廖寿恒(刑部尚书)、张荫桓(户部左侍郎)等会见,地点是在总理衙门西花厅。这是一幕精采的辩论会。荣禄说:“祖宗之法不能变”。康有为答:“祖宗之法是为了治理祖宗的土地,如今祖宗的土地都不能守,则还守什么祖宗之法?举例来说:现在谈话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不是祖宗时候就有的,因时制宜是适应需要。”他的回答驳倒了荣禄。廖寿恒问:“变法如何着手?”康有为答:“应从改革法律官制入手。”李鸿章问:“那么六部可以尽撤,则例可以尽弃吗?”康有为答:“法积久而弊生,而且今昔异势,现在的法律官制实在应该改弦更张,就是一时不能全改,也应斟酌情形逐步更改,这样才能推行新政。”接着他从政治谈到经济财政,又说日本因仿效西洋维新而富强,如今制度已很完备,中国和日本邻近,应该向日本学习。这次谈话由三点钟谈到天黑才散。
  第二天翁同龢把谈话情形报告光绪,光绪又要召见康,恭亲王主张叫康先条陈意见,于是光绪命康具折上陈,并把康所著《日本变政考》、《俄大帝彼得变政记》一并进呈。康有为乃在正月初八日上了一个“统筹全局”的奏折,折中说:“现万国之势,能变则存,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方今之病在笃守旧法而不知变……”然后举明治维新时的改革为证,要求光绪先做三大事:(一)大集群臣于天坛,诏定国是,除旧布新;(二)设上书所于午门,派御史二人收书,许天下士民上书言事;(三)设制度局于内廷,选天下通才数十人入直其中,皇上每日亲临,损益庶政。并于庶局下设法律、度支、学务、农、商、工、矿、铁路、邮政、电报、陆军、海军等12局。康并在著作的序文上警告清廷,如果不自动变法,等别人来变时,清朝就完蛋了,但如能自动地变,则清廷仍可以永远统治下去。在康有为的奏折里一方面强调变法可以富强,而变法又是非常容易。这些意见把年轻而有抱负的光绪皇帝完全打动了,他把康有为的著作和奏章都放在案头,天天翻阅。
  康有为不仅只争取光绪皇帝赞同他的变法主张,同时还联络许多能接受新思想的官吏和知识分子。他在长兴里讲学时,已经拔识了几个同门弟子,其中最著名的是梁启超。后来康中了进士,名气日大,在京中结识了翰林侍读学士徐致靖、御史杨深秀、给事中高燮曾,以及张荫桓、李端棻、杨锐、林旭、刘光第等一班同志。在督抚中得到陈宝箴、张之洞(后来反对康)的支持。其他如黄遵宪、陈三立、徐仁寿、汪康年、屠守仁、黄绍荃等都给予他精神上的响应。他还有一个私淑弟子谭嗣同,是他同志中最得力的一员。
  推行维新运动,组织方法是创立学会,宣传方法是开办报馆。光绪廿一年(1895年)康在北京自己出钱创刊了一份日报,名叫《中外纪闻》,由梁启超、麦孟华负责编撰。每天印2000份托送邸报(清政府的公报)的人随邸报附送。七月间由文廷式出面组织强学会,会员有江标、袁世凯、黄遵宪。每十天集会一次,每次有人演说。张之洞特别捐了五千金作会费,办了一个强学书局,刊行书报,翻译各国名著。九月间康南下,特别到南京去见两江总督张之洞,促成在上海设强学会分会。后来北京强学书局改为官书局,最后官书局改为京师大学堂。上海方面强学会分会发行了一种《时务报》,销路很好。接着各地纷纷组织会社,湖北有质学会,广州有圣学会,湖南有南学会、地图公会、明达学会,广东有粤学会、群学会,苏州有苏学会,上海有不缠足会、农学会、译书会、蒙学会,北京有知耻会、经济学会,陕西有味经学会。
  光绪廿三年(1897年)康有为到桂林,和唐景崧、岑春煊开圣学会。其后再返北京,邀各省旅京的人士倡设学会,有粤学会、蜀学会、闽学会、陕学会等,这是以各省旅京人士来负责把维新运动推广到各省去的。接着由御史李盛铎和康有为发起一个保国会,其宗旨是保卫国家的政权和土地,保卫人民的自立,讲求变法之宜,研究外交之利等等。由于保国会成立,各省乃成立地方组织,如云南成立保滇会,浙江成立保浙会等。守旧派乃又加以攻击,御史黄桂鋆上奏弹劾,可是光绪却置之不问。御史潘宪澜再劾保国会,军机大臣刚毅主张查禁,光绪说:“这个会能够保国,岂不是一个很好的组织么,何必还要查究呢?”后来礼部尚书许应骃、御史文悌先后上疏弹劾康有为,说他发起组织保国会,是保中国,不是保大清。光绪仍不理睬,而文悌却因此革职。不过由于反对派的强力攻击,保国会的工作也无形停顿了。
  十、百日维新
  光绪廿四年(1898年)春末夏初,北京充满了蜕变的气氛。因为大家都知道,年轻的光绪皇帝热烈地支持变法。不过守旧的势力则集中向康有为攻击,不但攻击康有为,还攻击与光绪最亲近的翁同龢,使得翁同龢和康有为都不能留住北京城。康有为曾想离开北京,可是又怕翁同龢也被迫出京,则大臣中没有人可以主持变法,于是便写了一个奏折“请定国是而明赏罚”,请御史杨深秀代为呈递,又另外写了一个奏折请翰林侍读学士徐致靖上奏。光绪看到了这两个奏折,愈益增加了变法的信心。光绪明了反对的空气也很浓厚,因此便请人转告慈禧说:“儿不能做亡国之君,如不付儿全权,宁愿让位。”慈禧听了很生气,就叫人告诉光绪说:“皇帝要办的事,太后决不阻挡。”于是光绪乃根据杨深秀递呈的奏折,召集全部军机大臣开御前会议,四月廿三日下诏书“明定国是”,这是清王朝末期一篇最重要的诏书,所以抄录在下面:
  “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汰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爱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挺以挞坚甲利兵乎?朕维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是政毫无补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誉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太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傅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粹,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员司员,大内待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及大员子第,八旗世职,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业,以期人材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
  这就是光绪正式宣布变法维新的上谕,从上谕的内容和口气来看,很像是康有为草拟的,如果不是康的手笔,也完全是照康的奏折取其精华改写的。接着正戏上演了——
  光绪廿四年(1898年)四月廿五日,下了另一道上谕:“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奏保通达时务人才一折,工部主事康有为,刑部主事张元济,均着于本月廿八日豫备召见。湖南盐法长宝道黄遵宪,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着该督抚送部引见。广东举人梁启超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察看具奏。”
  于是康有为在廿八日的清晨入朝觐见,他在外书房见到了荣禄,和荣禄先谈了一阵变法的细节和步骤。荣禄和康谈了一会便先上殿见皇帝,光绪问荣禄和康有为谈了没有?荣禄说:“康是辩言乱政。”荣禄退出后,光绪立即召见康有为,年轻的皇帝用兴奋和亲切的颜色和康谈话,先问康的年龄籍贯和出身,然后便叫康陈述政见。
  康说:“中国已到了存亡的关头,外国侵略是永无止境的。”
  光绪说:“这都因为我们太守旧。”
  康说:“皇上既然知道守旧弄得这样糟,就该变法维新。”
  光绪说:“所以现在非变法不可。”
  康说:“近年来已有变法,但只是少变,所谓变法而不全变,结果不会有什么成绩的。须要把制度修改,应该先开制度局。”
  光绪说:“对,对,对。”
  康说:“臣曾考查过各国变法的情形,参酌中国的情形,哪几项可以施行的,都定出条陈章则,请皇上参考。”
  光绪说:“你写的条陈章则都很详备。”
  康说:“那么皇上为什么不颁行呢?”
  皇帝看了看帘外,停了一会叹口气说:“我受着种种牵制,不能放手干呀!”
  康说:“现在的大患在乎民智不开,民智不开是因为用八股作考试文章,学做八股的人不明白世界各国情形,但他们可以靠八股得功名,做大官。现在朝廷里群臣济济,却没有一个担得起革新重任,就因为八股出身的缘故。”
  光绪说:“是的,西洋人都做有用的学问,中国却做无用的学问。”
  康说:“皇上既知道八股的害处,那么把八股废了吧!”
  光绪说:“可以的。不过要办新政财政困难,如何筹款呢?”
  康说:“中国矿产很多,可以开发,只要开源,不怕没有钱。”于是讲到用人行政,推广社会教育,招抚会匪,译书,派遣留学生和考察专使等等。
  光绪都点头说:“不错”。最后说:“你可以下去了,还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上奏折。”
  康出去后,光绪面谕军机大臣:“康有为着在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并特许康有为专折奏事,不必由总理大臣代递。
  百日维新就是指光绪实行新政的103天,时间是从光绪廿四年四月廿三日(1898年6月11日)诏定国是,实行变法后,至同年八月初六日(9月21日)慈禧太后收回政权之日止,前后共计103天。现在把这一期间光绪为了施行新政所颁布的主要上谕分为政治、经济、军事、文教四大类,列述如下:
  一、政治方面:
  康有为等新政建议光绪新政上谕内容日期(阳历)诏定国是诏定国是六月十一日禁止妇女缠足命各省督抚劝诱禁止妇女缠足八月十三日下诏求言命大小臣工各抒谠伦以备采择八月二日命各督抚保护贤能八月二日命遇有士民上书言事都察院毋庸拆阅并不得积压九月二日命各省访查通达时务勤政爱国能员九月七日保荐外交人才命各省督抚保荐使才六月十一日诏选宗室王公游历各国六月十二日拟定宪法开国会命各部删去冗例另定简明则例七月廿九日裁詹事府等六衙门九月九日酌置散卿以议庶政九月十三日决心开懋勤殿以议制度九月十四日满汉不分诏许旗人经营商业 君民合治未颁上谕 建设新京未颁上谕 断发易服改元未颁上谕
  二、经济方面:
  康有为等新政建议光绪新政上谕内容日期(阳历)振兴商务命各省设商务局六月十二日农业、工业命各地方官振兴农业七月四日命刘坤一、张之洞试办商务局七月廿五日命陈宝箴、刘坤一在上海试办机器制造局八月廿五日京师设立农工商总局八月廿一日命各省农工商分局置造机器八月九日命各省兴办农务局、农会,分设丝茶公司九月十三日奖励工艺新发明奖赏士民创作新法七月五日开矿筑路颁布振兴工业给奖章程十二款七月十二日饬盛宣怀赶办芒汉路,并迅办粤汉、沪汉各路六月廿六日在京师设立矿务、铁路总局八月二日命胡燏棻筹办京西运销铁路九月十日举办邮政统计全局命洋师及各通商口岸设邮政分局九月十三日大筹巨款行新政命户部编列预算按月刊报九月十六日废漕运未颁上谕 裁撤厘金未颁上谕
  三、军事方面:
  康有为等新政建议光绪新政上谕内容日期(阳历)裁军练兵命各省陆军改练洋操六月十九日命八旗汉军均以新法练军七月九日命各省切实裁兵、练兵七月十六日力行保甲、举办团练命各省力行保甲七月十六日统计全局、大筹巨款以行新政、练海陆军而强中国命各省严饬地方官办理保甲七月卅日命各省举办团练九月五日命各省筹款添设海军筹造兵轮七月廿八日
  四、文教方面:
  康有为等新政建议光绪新政上谕内容日期(阳历)废八股试帖谕自下科始,废八股为策论六月廿三日楷法试士命将经济岁科归伴正科六月卅日谕此后考试,以实学实政为主,不赁楷法七月十九日谕变通科举,此后一经殿试,即量为授职,并停朝一场七月廿一日命将译书局改为官督商办六月廿八日翻译西书及日本书命各省学堂广译外洋农务书藉七月四日派人留学命各省挑选学生赴日本留学八月十八日开设报馆命改《时务报》为官报七月廿六日命在京师筹设报馆九月十二日废淫祠设学校各地书院及不在祠典之民祠改为学堂七月十日创设京师大学堂七月三日命在南北洋设矿学学堂六月廿日命筹办矿务铁路等专门学堂八月十日命妥议海军学堂八月廿一日命各省立农学、工学、商学事宜八月十日命各通商口岸设茶务学堂,蚕桑公院九月十一日命各省兴办小学堂九月廿九日奖励设立学堂七月五日
  新政诏书虽然一道一道地颁布,可是光绪皇帝并无很多的实权,上有慈禧,下有军机处,外面有掌握军权的直隶总督。康有为虽受到光绪特达之知,却只能在总理衙门章京行走,无法进入军机处。到了七月廿日,光绪实在感到行新政没有新人帮忙太难施展,于是下了一道上谕:“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着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同时又写朱谕给杨、刘、林、谭四人,教他们把新政条理开列,竭力辅佐。于是,所有新政奏折都交他们审阅,所有新政谕旨,都由他们撰拟。这样一来大家便管他们叫“四京卿”,军机处的实权当时几乎全在他们手中,简直就等于是宰相的地位。如果这种形势真能坚持下去,新政新人都将成为事实了。
  四京卿中,林旭是康有为的弟子,谭嗣同则是康有为的私淑弟子。谭是湖南浏阳人,曾演绎康的学说写成一本书叫做《仁学》,在南京做候补知府一年,大部分时间都闭户著书,后受湖南巡抚陈宝箴的敦促,回湖南办新政。在湖南创办时务学堂,聘梁启超做总教,唐才常做分教,又创办内河轮船,开矿,筑湘粤铁路,设武备学堂,设保卫局,出版《湘学新报》、《湘报》,开南学会,是维新派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有学问、有干才、有肝胆、有气魄。
  光绪和康有为之间碍于体制,不能见面,因此光绪给康的密谕都是交给林、谭二人带去,送到南海会馆康的住处,康的意见也是托林、谭二人转陈。所以有了这个部署,才使新政派和皇帝之间通了声息。
  康有为的新政派最大的失策,是误以为新政可以凭光绪皇帝的一道一道诏书就能达成。至于守旧派则紧紧地抓往西太后,完全不理会新政的诏书,而各省督抚们更是些老奸巨滑的官吏,他们尽管接到了新政诏书,却并不行动,同时静观慈禧和光绪这场政争,到最后是谁胜谁负。因为当光绪在四月廿三日下“明定国是”诏书后,照理等于宣布变法开始了,可是却又在四月廿七日下了三道完全相反的诏书,这表示慈禧还可以影响朝政,三道诏书是:
  一、“朱谕: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多未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多年,不忍遽加发谴,着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钦此!”
  二、“上谕:嗣后在廷臣工,仰蒙慈禧太后赏项,及补授文武一品,皆满汉侍郎,均着于具折后,恭诣皇太后谢恩,各省将军、都统、督抚、提督等官,亦一体具折奏谢。”
  三、“上谕:署直隶总督王文韶着迅即入题,以大学士荣禄暂署直隶总督。”
  这上面三道上谕,可以看出完全是慈禧的主意,也就显示光绪在重大问题和人事上仍必须听命慈禧。由于翁同龢是光绪的师傅,又赞成变法,守旧派因之必须去翁为快。照理说慈禧既已归政,照例不必再接见大臣,大臣们也不必特别向太后具折谢恩,现在忽然要令二品以上大臣谢恩陛见,并令外官具折,即表示慈禧已经部分临朝亲政了。再说,荣禄是慈禧最宠信的大臣,这时奕已死,荣禄应该取代奕龢地位担任首席军机大臣,现在反而叫他去做直隶总督,就表示慈禧要荣禄在天津直接统率当时北洋的三支主力部队(董福祥的甘军,聂士成的武毅军,袁世凯的新建陆军)。所以从上三项的诏书看起来,完全可以看出是慈禧的重要部署。
  新政颁布后不久,光绪为了许多顽固派阻挠新政,曾斥革了礼部尚书怀塔布等六个堂官。事情经过是因为有个礼部主事王照上奏请光绪游历日本,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不肯代奏,被光绪知道,光绪便借此杀一儆百,把尚书怀塔布、许应骙、侍郎堃岫、溥暹、徐曾沣、曾广汉一齐革职。怀塔布的太太是慈禧的侍从,乃向慈禧哭诉说,光绪要把满洲人都赶走,这更触怒了慈禧。
  十一、新政功败垂成
  荣禄到天津出任北洋大臣后,就积极安排在九月间举行一次盛大阅兵典礼,要恭迎光绪皇帝奉慈禧驾临阅兵。传说待慈禧到了荣禄的军营中后,立即宣布废黜光绪皇帝,所以七月初光绪皇帝在听到外间传闻时,很激动地对庆亲王奕劻说:“朕誓死不往天津”。于是外间又传说天津阅兵之议取销。不过到了七月廿日左右,怀塔布、立山等七个守旧派连袂到天津去看荣禄,几天后御史杨崇伊等又到天津去看荣禄,外间都不知道这些守旧派和荣禄谈了些什么,只是不久之后荣禄突然调聂士成的军队五千驻扎天津,又命董福祥的军队移驻长辛店(距北京彰德门40里)。这种种行动都不是简单的,使光绪在深宫中极受刺激。
  对旧党来说,自怀塔布等六堂官被斥革后,接着在七月廿二日李鸿章也被撤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因此内务府的臣子们环跪在太后面前,一致泣诉皇帝妄变祖法,欺压满籍旧臣,要求慈禧重行临朝训政。御史杨崇伊并拟了一个请太后训政的奏折给荣禄看,荣禄很赞成,并给庆亲王奕劻看,奕劻也赞成,并和李连英一道跪在慈禧前,恳请她老人家亲政。慈禧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不过政变的酝酿已经成熟了。
  另一件事正是慈禧和光绪短兵相接的。在六月间,康有为请开懋勤殿(在乾清宫西廊,离南书房很近)设顾问官,王照也作此请求。光绪命谭嗣同参考康熙、乾隆、咸丰三朝的先例来草拟上谕,在七月廿八日把这道上谕持往颐和园请慈禧同意。不料慈禧不但不同意,且面色非常难看,把上谕往御座旁一扔。光绪知道他的处境很恶劣,而守旧派又把慈禧包围得很紧,他们母子之间本来已经很淡漠的关系,至此到了濒于破裂的阶段。这种局面之下,光绪实在是陷于进退维谷境地。
  自从颁行新政以后,光绪这位年轻皇帝真是朝乾夕惕,宵旰勤劳,因为皇帝要亲阅奏章,无论什么人的奏章都可以直接送到皇帝御案。光绪一早起来就看奏章,到天黑都看不完,后来皇帝只看重要的,其他则分给四京卿去看,仍看不完。奏章的格式也不统一,有的竟用二尺长纸一直写下去。其中也有攻讦皇帝的,如湖南省有一个举人就上书痛责光绪,说:
  “变祖宗之法自称开创,置祖宗于何地?”
  光绪一方面如此勤行新政,另一方面又要对付守旧派的反对,实在是非常艰苦的。
  光绪廿四年(1898年)七月廿八日,光绪突然赐给杨锐一道密谕:
  “朱谕:近来朕仰窥太后圣意,不愿将法尽变,并不欲将此辈老谬昏庸之大臣罢黜,而登用英勇通达之人令其议政,以为恐失人心。虽经朕屡次降旨整饬,且有随时几谏之事,但圣意坚定终恐无济于事。即如十九日之朱谕,皇太后已以为过重,故不得不徐留之,此近来实在为难之情形也。朕亦岂不知中国积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辈所误,但必欲朕一律痛切降旨,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则朕之权力,实有未足。果使如此,则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今朕问汝,可有何良策俾旧法可以渐变,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而登进英勇通达之人,令其议政,使中国转危为安,化弱为强,而又不致有拂圣意。尔等与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及诸同志妥速筹商,密缮封奏,由军机大臣代递,候朕熟思审处,再行办理。朕实不胜紧急翘盼之至。特谕。”
  同时又有一道密谕交杨锐带给康有为:
  “朱谕:朕惟时局艰难,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之大臣,而用通达英勇之士不能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几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汝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可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特谕。”
  凭心而论康有为和他的新政干部都是一群书生,应付一个非常局势,既缺乏经验,又没有深长的考虑,所以当康有为在南海会馆和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接到光绪的朱谕时,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光绪向他们求救,他们也没有真正的良策。他们在几经交换意见后,想出了四条对策,然而这四策都不切实际。那是:
  第一:仿照日本设立参谋本部,使皇帝能直接统御军队,成为事实上的海陆军大元帅。
  第二:索性革新得彻底,宣布改元为“维新元年”。
  第三:迁都上海,以脱出太后和旧党的迫害。
  第四:召见在小站练兵的袁世凯,因为他曾参加过强学会,现在正练新军,应该说是一个新政派的人,请皇帝在召见袁的时候,予以温慰,要他为皇帝效力,保护皇帝。
  康有为等为什么看中了袁世凯?是因为袁曾参加过强学会,被新党党人认为是一位同路人,而袁这时正在练新军,手中握有兵权,如果能争取袁加入,自可有一番作为。从这一点看起来就可以证明维新派的手法不够高明,而且对袁世凯的认识不够深刻。至于上面的四个对策,第一策完全是空的,因为在北京附近的军事指挥完全在北洋大臣荣禄手中,皇帝做了海陆军大元帅毫无用处,根本掌握不到军队。至于第二策改元维新对当前局势毫无用处。第三策迁都上海更是千难万难。
  光绪在这四策中选了第四策,就是召见袁世凯。
  袁世凯自光绪廿一年(1895年)十月受命在小站练新军后,到光绪维新变法时,已经练军历时两年多了。在这期间他练新军,加入强学会,受李鸿章和荣禄的宠信,是一个又新又旧的热门人物。当时北洋大臣下面统辖三支部队,一支是董福祥的甘军,一支是聂士成的武毅军,一支是袁世凯的新建陆军,在这三支军队中以袁世凯的新建陆军最整齐,士兵训练有素,军纪严明,俨然成为那一时期北方的主力。
  由于袁半新半旧的政治态度,使维新派的人认为可以拉袁来担任勤王的任务。
  光绪皇帝深知自己帝位摇动,必需有一良策来解救。当他接获康有为等所献四条密策后,乃立即采取争取袁世凯为已所用这一策,于八月一日在颐和园召见袁世凯,温语慰勉。袁离去后,并降旨嘉奖,命以侍郎衔专办练兵事务。第二天(八月初二)又召见袁一次,勉励袁努力任事。
  袁被光绪召见是公开的,守旧派不知袁的态度,见袁获旨嘉奖,又加侍郎衔,当然怕袁已投效新派,于是立即请求荣禄应付可能的新变化。荣禄乃调聂士成守天津,以阻断袁由小站调兵入京之路;调董福祥军移驻长辛店以防不测。
  在七月底和八月初这些日子中,北京和天津,到处都是谣言,一说维新派要谋害慈禧;一说守旧派迫光绪前往天津阅兵时把他废黜;还有个谣言说慈禧要毒杀光绪。光绪被这些谣言所困扰,也为自己的帝位而担忧。
  八月二日他写了一封密诏,交林旭带给康有为:
  “朱谕: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延迟,汝一片忠胆热肠,朕所深悉。希爱惜身体,善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朕有厚望焉。特谕”
  当新政颁行时,光绪曾将上海《时务报》改为官报,派康有为督办其事,只是一连串新政推行中之一,康有为离不开北京,光绪也离不开康有为。不过,到了这时,情势已非常紧急,光绪自己对当时情势如何变化,毫无把握,希望康有为能够离开北京,因为他是倡议维新变法的首脑,是慈禧和守旧派恨入骨髓的人,如果康有为不落在旧派手中,则康在外活动,当使守旧派有所顾忌,而康既可保持生命,还可待时而动,以相呼应。光绪这番苦心,实在是很令人感动的。
  当康有为于八月初三早上奉光绪密诏,要他速赴上海时,新党的人知道这是红色的警号,表示光绪皇帝的处境,危机四伏。因此康有为立即写了一个谢恩的奏折,声称决于初四日离京去沪,同时矢誓要拼命拯救皇帝。这封奏折交林旭带回宫去。然后康和谭嗣同、梁启超、康广仁(康有为的兄弟)等筹商营救皇帝,和应付当前局势的办法。大家哭了一场,决定了几个紧急步骤:一是由谭嗣同去找袁世凯摊牌,要袁站在光绪这一边,以兵力保卫皇帝;一是由梁启超到金顶庙容纯甫那儿去刺探消息。而康有为则分向各方写告别信,收检行李,直忙到天亮。初四早晨九点钟,康往访英籍友人李提摩太,要见英国公使,而英公使到北戴河避暑去了。又去看伊藤博文,希望伊藤能往见慈禧,劝太后勿对光绪不利。
  谭嗣同是初三晚上由南海会馆到法华寺袁的寓所见袁的。袁世凯在初一和初二都蒙光绪召见,初三晚上忽然见到光绪所亲信的京卿谭嗣同来访,当然知道一定有重大事件。他佯作镇静地迎接这位不速之客。他们坐定后略作寒暄,谭就单刀直入地问袁:“皇上是何等样人?”袁答:“当然是旷代圣主。”谭说:“天津阅兵要行废立的事,足下知道吗?”袁说:“也曾风闻。”于是谭就拿出光绪的手诏给袁看,然后对袁说:“当前能救皇帝的,只有足下,足下忠义著于天下又受皇帝特达之遇,今值皇上有难,足下若能救则救,如不愿意的话,”说至此谭嗣同摸摸自己脑袋:“可往报太后,谭嗣同的头颅可换足下的高位。”袁听了变色说:“足下把袁某当作何等样人?圣主是我辈共同拥戴的,足下与我同受圣主特达之遇,救护之责也是共同的,足下有何高见,某愿闻其详。”谭以低沉而严肃的语气对袁说:“传说荣禄奉太后密诏,预备趁天津阅兵的机会,胁迫皇上退位,另立新君。荣禄所恃的,是足下和董、聂三支军队,他要行废立大事也必需赖这三支兵力。董、聂二军如与足下新军对抗,必非敌手,天下健者惟有足下。愚意以为,如果祸变发生,足下以新军压制董、聂两军,护卫皇上,驱逐旧党,整肃宫廷,这是千秋大业,不朽的功劳。”袁也以严肃的口气答说:“如果天津阅兵有变,皇上可移驾到世凯营中,传谕杀贼,新建陆军必能受诏完功的。”谭见已入港乃追问一句:“荣禄待足下有恩,足下如何能对付他呢?”袁一脸忠义之色答:“救君父是公,荣禄之情是私,公私不能两全,惟有奉公而忘私。”谭觉得袁的确可以托以重任,于是就和袁详详细细地商量种种细节。最后袁对谭说:“现在营中枪弹火药都在荣禄手中,事情既然如此急迫,仆必须先回天津去做一番布置。”两人互相叮嘱一番,这时已是午夜,谭才告别。
  谭嗣同午夜访袁,本是政治上一个大冒险,但是政治上的重要关头,任何行动总有三分冒险性,当时情势也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明知是险棋也只好下了。据说林旭不赞成谭找袁,所以曾写了一首诗给谭:“伏蒲泣血知无用,慷慨何曾报主恩,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这首小诗是借东汉末年何进召董卓兵入京诛宦官故事来警告谭。千里草是指董卓,本初则指袁绍,都是影射袁世凯。
  袁世凯当时是一种什么心境,实在很难说,他后来曾写过一篇文章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在那上面全是为了洗刷自己而作的交待,至于康梁后来所写戊戌政变的文章,则是相反的说法。不过袁的任何决定,当然是他个人对自己人格道义以及历史的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袁是个聪明机警,同时政治触角很敏锐的人,他所作的决定,自然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同时也是衡量过成功和失败的轻重。要知道当时的袁是一个新旧两派的骑墙人物,他在新派中还是个守旧的。他如果拥戴光绪成功,大功只在康、梁、谭等之下,何况与维新人物共事,无论在学识和政见上都屈居康、梁、谭之下;可是如果他出卖光绪和维新派,则他就是第一大功,在守旧派诸人中,除了李鸿章外,他便是第一等人物。他完全不把守旧派的人放在眼中。在新旧之间的选择,投奔守旧派对他是有利的。
  谭嗣同与袁世凯初三日晚密谈后,光绪听了很高兴,于是初五日再召见袁世凯予以嘉勉。
  袁世凯在八月初五日第三度蒙光绪召见后,立即搭火车返天津。傍晚抵津,下车后即往见直隶总督荣禄,把谭嗣同的计划和盘托出。当晚密谈到午夜,第二天早上二度密谈,第二天晚上三度密谈,并晚餐。这时慈禧垂帘训政的电报已到达。因为在初五晚上袁第一次向荣禄报告后,荣禄亲自入京向慈禧报告一切,初六日早上慈禧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采取行动了。
  事实上过去一个月中,慈禧听到的尽是新党要作乱的消息,而直接要求慈禧重行训政的,则是广西道监察御史杨崇伊。他于八月初三日,就是政变前三日,曾上疏奏请维新变法不当,而要求太后重行垂帘训政以转危为安,疏云:“掌广西道监察御史臣杨崇伊跪奏:为大同学会盅惑士心,紊乱朝局,引用东人,深恐贻祸宗社,吁恳皇太后即日训政,以遏乱萌,恭折仰祈慈鉴事:臣维皇上入承大统,兢兢业业廿余年,自东瀛发难,革员文廷式等冒言用兵,遂致割地偿款。兵祸甫息,文廷式假托中愤,与工部主事康有为等号召浮薄,创立南北强学会,幸先奉旨封禁革逐,未见其害。乃文廷式不思悔过,又创大同学会,外奉广东叛民孙文为主,内奉康有为为主,得黄遵宪、陈三立标榜之力,先在湖南省城开讲,抚臣陈宝箴倾言崇奉,专以讪谤朝廷为事,湘民莫不痛恨。今春会试,公车骈集,康有为偕其弟康广仁及梁启超来京讲学,将以煽动天下之士心。幸士子读书明理,会讲一二次即烛其奸诈,京官亦深知其要,遇有贪鄙者依附之,而唾骂者十居八九。不知何缘,引入内廷。两月以来,变更成法,斥逐老成,借口言路之开,以位置党羽,风闻东洋故相伊藤博文即日到京,将专政柄。臣虽得自传闻,然近来传闻之言,其应如响。伊藤果用,即祖宗所传之天下,不啻拱手让人。臣身受国恩,不忍缄默,再四思维,惟有仰恳皇太后追溯祖宗缔造之难,俯念臣庶呼吁之切,即日训政,召见大臣,周谘博访,密拿大同会中人分别严办,以正人心,庶皇上仰承懿训,天下可以转危为安。臣愚昧之见,缮折密陈,伏乞皇太后圣鉴。谨奏。”
  杨崇伊上奏经过,(徐)凌霄一士随笔中记载甚详,内云:“御史杨崇伊之以危词耸后听政也,具折后谒庆亲王奕劻,蕲代奏。奕劻有难色,崇伊曰:此折王爷已见之矣,如日后闹出大乱子来,王爷不能诿为不知也。奕劻乃诺之,至颐和园见后,面奏崇伊有折言事。后犹作暇豫之状曰:闲着也是闲着,拿过来看看吧。既阅而色变,立召见诸大臣。”
  杨崇伊字莘伯,江苏常熟人,光绪六年庚辰进士,由庶常授编修。光绪廿一年(1895年)授御史,就任后第一疏即于是年十一月首劾康有为、梁启超在北京所创设的强学会。结果奉旨查禁。光绪廿二年(1896年)又疏参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革逐回籍。文廷式是光绪宠爱的瑾妃和珍妃的老师。照常理而言,杨崇伊发难于先,告变于前,他个人能揣摸慈禧的心理,抓住时机,应该可以从此青云直上。却不料慈禧亲政后他并没有大富大贵。这与袁世凯对比,两人各自有命了。
  杨不仅没有飞黄腾达,反而潦倒不堪,光绪卅四年(1908年)八月,以浙江后补道丁忧回籍守制,寄寓扬州,竟持枪纠众抢夺妓女,被江苏布政使瑞澂参劾,驱逐回常熟原籍,交地方言严加管束。
  八月初六日的早上,慈禧乘銮舆直入光绪寝宫,把所有文件都拿走。光绪惊惶失措,战战兢兢地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指着光绪恨恨地说:“我抚养你廿余年,你今天竟听信小人之言要谋害我,你还有良心吗?”光绪脸无人色,嗫嚅地说:“儿子怎敢!”慈禧说:“呸!痴儿,今日没有了我,明天还会有你吗!”
  就在这一天,慈禧传旨重行临朝训政,理由是皇帝有病,需要休养。至于光绪皇帝,则被安置在三面环水的瀛台中“养病”。
  慈禧重掌政权后,立即命步军统领崇礼率兵前往宣武门外的南海会馆捉拿康有为。康已于初五早上离开北京,崇礼只捕到康广仁和康的弟子程式毅、钱维骥。又去查抄了张荫桓寓所,把张也捕去。在搜捕康有为时,梁启超正在谭嗣同的寓所,听到了政变的消息,两人相对黯然。谭这时很镇静,慨然对梁说:“在这以前我们一心想救皇上,可是到现在则连救康先生也没有办法了,我现在只好等死,你赶紧到日本公使馆找伊藤博文,请他通知日本上海领事,设法援救康先生。”梁到日使馆后,外面情形更恶化,他便请日使馆给予政治庇护。谭在家中一直没有事,初七还跑到日使馆去看梁。梁和几个日本友人劝谭逃到日本去,谭说:“变法是大事业,应该流血的,中国人还没有为变法流过血,我愿以死来答报圣主。”谭在初十被捕,他在监中题了一首绝命诗在墙壁上:“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御史杨深秀在政变后竟上疏责问皇帝被废的原因,并反对慈禧训政,于是他便被捕了。初九早上杨锐在床上被捕。林旭是在军机处被扣。刘光第、徐致靖则是自己投案。
  八月十三日下午二时,慈禧传旨:“谕军机大臣等: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大逆不道,着即处斩。”下午四时,康等被押赴宣武门外菜市口行刑。康广仁首先受刑。谭嗣同就刑之前,对监斩官刚毅说:“过来,我有话讲。”刚毅红着脸走开。林旭厉声问:“我们未经审讯,究竟犯了什么罪?”这六个人是维新变法后,戊戌政变的牺牲者,后人便管他们叫“六君子”。张荫桓被遣戍新疆。徐致靖则被判永远监禁。其他株连坐罪的尚有李端棻、翁同棻、黄遵宪、张元济、宋伯鲁、陈宝箴、陈三立等20余人,或被发配,或革职永不叙用,或被囚禁,或交地方官严加管束。
  六君子的简历如下:
  康广仁:是康有为胞弟,习西医,因照料兄病赴京,维新后留京佐理康有为的文书。
  杨深秀:山西人,曾任山东御史,力赞新政,曾劾守旧派许应。
  杨锐:四川人,曾任内阁侍读,为张之洞得意门生,曾赞助强学书局,后加入康所成立的保国会。
  林旭:福建人,曾任内阁中书,为荣禄幕客,是康的弟子。
  谭嗣同:湖南人,江苏候补知府,才气纵横,学识渊博,曾在湖南倡行新政,极有成效。是康的私淑弟子。
  刘光弟:四川人,刑部主事,曾参加保国会。
  康有为挽六君子联云:
  殷干酷刑,宋岳枉辱,臣本无恨,君亦何尤?魂魄果有灵,当效正学先生,启口问成王安在?
  汉室党锢,晋代清谈,振古如斯,于今为烈。邦家况多难,恰如子胥相国,悬睛看越寇飞来。
  慈禧重新训政后,立即把新政全部推翻,已裁汰的衙门和冗员一体恢复,八股文仍然交运,武科照旧考箭刀弓石。维新变法唯一留到后世的政绩,只有一个京师大学堂,便是北京大学的前身。
  维新运动失败的因素很多,西太后不支持是最大的原因。事实上,西太后是代表守旧派,而守旧派则不只是几个人,相反的守旧派力量很大,不只在朝中,在野的很多读书人也是顽固地反对变法。中国读书人都是标榜奉行先王之法,所以倡行变法就是大逆不道,而变法的人也总是托古改制。
  康有为提倡变法时,卫道者便群起而攻,如湖南的叶德辉给皮鹿门信中就说:“宁可以魏忠贤配享孔庭,使奸人知特遁之足贵,断不可以康有为扰乱时政,使四境闻鸡犬之不安;其言即有可采,其人必不可用。”又对人形容康有为:“其貌则孔,其心则夷。”
  直接激起官场中整个反对的,是因为新政如果进行,就要打破了许多人的饭碗。在裁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等六个闲衙门的上谕颁布后,北京城内的官吏群情大哗。接着又要裁撤湖北、广东、云南三个巡抚,一个东河总督和许多不办运务的粮道,无盐场的盐道衙门。上谕中还说:“其余京外应裁文武各缺,命大学士、六部、各省将军、督抚,分别详议以闻。”于是“群情大骇,谓帝大背祖宗制度,皆赴宁寿宫请太后保全,收回成命。”
  还有“废八股试帖楷法试法”表面上虽然没有妨害任何人,实际上也影响极大,因为当时整个教育内容便是为了考八股,无数的读书人日以继夜应付考试以求功名富贵,忽然晴天霹雳,废止了八股,读书人们的心血光阴都付诸流水,前功尽弃。年轻的人从头做起还来得及,年老的人岂不功名富贵无望了,他们对新政自然是痛心疾首。
  梁启超分析这些现象说:
  “……今守旧党之阻挠变法也,非实有见于新法之害国病民也。吾所挟以得拜第者,曰八股,今一变而务实学,则吾进身之阶将绝也。吾所恃以致高位者,曰资格,今一变而任才能,则吾骄人之具将穷也。吾所借以充私囊者,曰舞弊,今一变而窍名实,则吾子孙之谋将断也。……吾今日所以得内位卿贰,外拥封疆者,不知经若干年之资俸,经若干辈之奔竞而始获也。今既……不办一事,从容富贵,穷乐荣欲,已可生得大拜,死谥文端,家财溢百万之金,儿孙皆一品之荫。若一旦变法,则凡任官者皆须办事;吾将奉命而办事耶?则既无学问,又无才干,何以能办;将不办耶,则安肯舍吾数十年资俸奔竞千辛万苦所得之高官,决然引退以避贤者之路哉。”
  “张之洞尝与余言,以废八股为变法第一事矣,而不闻上疏废之者,盖恐触数百翰林,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之忌,惧其合力以谤己而排挤己也。”
  一个社会,保守势力总是巨大的,谈改革就是要如何消灭愚昧和反动,把阻碍的守旧力量消灭,不能消灭保守的势力就无法革新。求变求新是时代的需要,一个社会要进步就要不断地求变求新。
  十二、康有为逃脱
  康有为八月初五早上离开北京,傍晚到了塘沽,就搭上招商局的海晏轮。海晏轮延期,乃于初六早上改搭太古公司的重庆轮,于11时开航。这时西太后已夺取了光绪的大权,北京政变已爆发了。不过康有为在船上一切都不知道,重庆轮过烟台停泊时他还上岸去买水果和石子。
  康有为在搭乘轮船逃亡时,曾经留下两份遗书。
  一封是写给他的弟子徐勤,托以后事,书云:
  “吾以救中国,故冒险遭变,竟至不测,命也。然神明何曾死哉。君勉(徐勤的号)为烈丈夫,吾有老母,谨以为托,照料吾家人,力任大道,无忧虑也。同门中谁能仗义护持吾家吾国者,央神明嘉之。孔子生二千四百七十五年即光绪廿五年八月九日为绝笔告君勉仁弟,并示同门有志诸子。”
  廿年后康有为60岁生日时,又在这封绝笔书上加跋,历叙当时逃亡经过,跋云:
  “此吾戊戌八月九日奉密诏到沪,付托门人徐勤勉之绝笔书也。先是难将作,门人林旭两衔德宗朱谕来,第一诏命与同志筹救,谓朕位几不保,不胜焦灼之至。乃与谭复生谋召袁世凯图之。第二诏知为将陷不测,仍假托办官报,命往上海,曰汝一片热肠,朕所深悉,它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朕有厚望焉。且又曰:汝其爱惜身体,善自调摄。盖以在外或安,在内则危,故特遣出外以救之,先帝之若心也。惟为虽奉上命即行,仍欲留京营救,谭复生以救上事自任,幼博赞之,促吾行,黄仲弙告,令吾易僧服走蒙古,幼博跪力请,任公同固请,吾以死生命也,少年在粤遭华德里落砖,如死久死矣。仍往天津经荣禄督署,乃先上招商局船,以无上舱,改乘英人重庆船于六日十时行。是日侵晓难作,先帝遭废,六时步军兵围南海会馆,幼博弟与门人程大璋、钱维骥捕逮矣。即闭九城断铁道,发缇骑三千,大索于京师,谭、林、杨、刘四军机及杨漪川待御、徐子靖、张樵野两侍郎咸被逮,党狱大兴。既不得吾,则又大搜天津陆海,驰电全国,附以吾影像托于各国领事,连日沪船搜捕严密,而吾以五日晓出京,晏然不知也。七日船泊之罘,吾登船游眺,拾海滨五色石数篮而后登船。是时烟台道己奉密捕之电,惟有他事出,在舆中接电不识。及检知即还之罘,而吾船已行矣。乃命飞鹰兵舰逐吾重庆,而飞鹰适载炭不足,遂中道不及。将至沪,吾门人忧甚,纷纷租小轮舟出吴淞外接之,而实无从着力,盖洞察防范已备也。
  九日至吴淞外卅海里,英吏登舟持吾像遍视,及吾,延入卧室,出像问曰:汝诚弑耶?吾惊问,乃出伪懿旨相视,曰康有为进丸毒弑大行皇帝,着即行就地正法,钦此!吾即大哭,即投海,英吏抱我曰:外传事未实,姑少待之,遂扶吾过英舰,然以为上必无幸,终当投海耳。乃赋诗曰:忽洒龙漦翳太阴,紫微移座帝星沉,孤臣辜负传衣带,碧海波涛夜夜心。更念老母无以为养,众门人忠肝义胆不以死生易心,不以寒暑易节,可以寄托者,莫如三水徐勤君勉,乃写此书及与吾内子张妙华夫人一书,令其善事吾母,附以诗,令仆藏之,俟吾不测。今阅廿年,君勉经海珠之变而无恙,吾与张夫人幸存,今日门人为吾与张夫人双寿介觞,张夫人亦于戊戌被捕幸脱者。
  君勉在高弟被捕,麦孟、华孺、博五、觉任、公裕数人之列者。事阅廿年,吾岁六十,当览揆之日,君勉子良出此书请题,旧梦前痕,我心恻恻。
  吾一身经万死本不足计,然吾如被逮于朝,先帝既夕弑,吾永为叛逆,若范蔚宗而国事立可知矣。然吾经十死而不死,今竟能介寿,岂非天命哉?然而此廿年中大劫频仍,朝市变易,国务日落、民生多艰,补天无力,重负先帝重建大业之望,深惭衣带之诏,一死固不足塞责,惟有愧恧感愤而已。此纸写于由重庆船渡兵舰之小轮舟中,索得舟中恶纸劣笔,匆遽写之,故不成书,聊以传言。君勉保存至今,从吾患难廿年如一,益敬不懈,夫与吾游而党者,不啻千万,其始勤终怠,或中道而变者,不可量数,贤哉君勉,臧洪畴也,横览天下岂可得哉。丁巳二月五日康有为年六十览揆时跋此。”
  第二封也是在重庆轮所写的绝笔书云:
  “我专为救中国,哀四万万人之艰难而变法以救之,乃蒙此难。惟来人间世发愿专为救人起见,期皆至于大同太平之治,将来生生世世,历经无量劫,救此众生,虽频任患难,无有厌改。愿我弟子,我后学体吾此志,亦以救人为事,虽经患难无改也。地球诸天随处现身,本无死理,至于无量数劫,亦出世人而已。聚散生死,理之常,出入其间何足异哉!光绪廿四年八月九日康长素遗笔。到此无可念,一切付之,惟吾母、吾君之恩未能报为可念也。”
  康有为也在这篇绝笔书后题跋云:
  “此光绪戊戌八月吾将投海时遗墨也。是时京师调兵三千,闭城断铁路而大索。吾以四日奉上密旨便行,五日遂行至津乘招商局船,而无上舱,遂以六日晓乘英重庆船行至沪,则沪又大搜矣。英领事派人以后旨见示,伪旨云已革某官康有为进丸毒弑大行皇帝,着即行就地正法,钦此。吾见上已大行,只有投海,英人抱我曰:闻上实在,虽欲死请少缓,姑待消息如何?乃投海未遂也,乃写此与门弟子,并与徐君勉一书,令其善视吾母,预为再投海计也。不意廿余年归国无恙,重睹是书于庐山黄龙寺婆罗双树之下,亦可感矣。吾虽不死,而中国日危,然亦可知死生有命,非人所能为此。廿年中自庚子拳匪之变,辛亥之革,南北之争,大官富豪死者如麻,吾故旧士亦鲜有生存者,若贫贱之民,死于沟壑兵燹不可数,而老夫尚能曳杖看山,与五老周旋,既感慨亦自意也。戊午八月朔康有为题”。
  康有为逃抵香港后,北京消息虽多,都是恶劣万分的,尤其是六君子死难后,连收殓尸体的人都没有。康虽得活,却无能为力,只好拜托英人李提摩太。李提摩太是一位传教士,对中国当时维新运动出力不少,尤其是在戊戌政变后,他在中间奔走不遗余力,非常难得。下面是康写给李提摩太的密函:
  第一函——
  “李提摩太先生阁下:四日一别,并言敝国宫庭之变,仆是日受皇上密诏,令设法求救,而贵公使不在仍无及矣。五日即有大变,致我圣明英武,力变新法之皇上被废,并闻旋即遇弑矣。呜呼痛哉!伪临朝慈禧淫昏贪毒,守旧愚蔽,乃敢篡位幽弑,自称训政。夫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安有临政廿年天子,英明变法如此,而待训政者哉?我国经义,帝者以嫡母为母,不为庶母为母,伪慈禧在同治则生母,在今上则为先帝一遗妾耳,岂可以一淫昏之宫妾而废圣明之天子哉?淫后毒死我显后,鸩我毅后,忧怒而死我穆宗,今又废弑我皇上,真神人所共愤,天地所不容者也。向来阻抑新政,及铁路三千万,海军三千万,皆提为修颐和园,昭信股票则起天津行宫,致国弱民穷,皆由于此,将来以国托与强邻,则不惟敝国之忧,亦地球大局所关也。仆身经十死,荷蒙贵国保护,得全性命,俾传密诏,伏乞转求贵公使电达贵政府主持公义,保我皇上圣躬,全我皇上权力,施我大德,感且不朽。我皇上必将有格外图报以扶亚东大局,抑贵国实利赖焉。谨为我在贵公使前谢保护之德,谨代我大皇帝求救,惟垂哀察。名另具。舍弟无辜被戮,肝肠寸裂,其遗骸不知何在?恐无敢收者,先生仁心义闻,暴著天下,向来捧襟,幸托相知,舍弟亦托交末,伏乞先生代收遗骨,寄交渣甸怡和轮带交香港(用西字信)渣甸行买办何东转寄,便可得收,所有运费船纸,望代写办以便汇上。计先生以道德救人为事,必许之也。冒昧渎请恃仁人之能救人也。敬请道安。名另具。
  另函致容纯甫者望代妥密交,各情并告知,此函亦并示之。再若运骨而归,寄港船票不用写明是何人收,但求将该票夹入西字信,一面直寄港,到港时何东自然与弟料理妥当也。又后。另有一函寄慰杨孝廉米裳,望托人妥确交出,此人是杨深秀御史之子,其父无辜被戮,殊可哀痛,故寄此信慰之,并托先生收骨也。又启。
  同时被戮之杨侍御深秀,谭京卿嗣同,皆弟至交,并义士也,其林京卿旭是弟门生,杨京卿锐、刘京卿光第皆志义之士,并遭此难,未知有人敢收其骨否?先生若能推爱并施大仁,收其遗骸,加以殡殓,待其家人领去,不胜感祷。弟子启。”
  康有为以为李提摩太尚在北京,所以拜托李收殓六君子的遗骸,可是李事实上已经去上海,所以这封信没有送到李的手中。从这封信上看到,康有为在香港是受到何东爵士的掩护,当时何东不过是渣甸洋行的买办,对中国变法颇多赞助。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