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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系的爱情笔记

_7 黄倩 (当代)
  午后的昆明正飘着漫天的小雨。停停下下的,便是停了,空气里也尽是云遮雾绕的水汽。一行人下了火车,这才发觉冷得很,气温只有摄氏14度。看昆明街头的行人,一个个都穿着厚厚的毛衣,瞧这架势先就吓得呆掉了———不开玩笑,这可是七月中旬啊。
  “怪不得人家说昆明是一雨成冬呢!”茗华悻悻地说。
  真的,昆明真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大家立在那里,一时,竟觉得茫然。
  然后,茫然地坐上车,茫然地在雨里穿行,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城市,茫然地听着听不懂的语言喧哗过街。然后,一路地上了西山。
  山路两边,夹道满是小货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香袋、小荷包、红豆串儿……尽是女孩子难以抗拒的小东西,茗华已经开始在那里挑挑拣拣的了。
  一阵烧烤的香味飘来,阿圆皱起鼻子,东嗅嗅西嗅嗅:“好香!好香!”馋相毕露,一个人就先跑到大家前面去了。
  被她一嚷,大家这才发觉肚子饿了,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就也不由自主加紧了脚步。却见前面,阿圆抱了一只现摊的糯米饼,正站在热腾腾的油锅前,蘸着红红的辣酱吃呢,瞅着大家过来,“唔唔”了两声。
  “哎哟———”金戈就拍拍阿圆的头,故意逗她,“瞧你那吃相!北仔要是看见了……”
  不等金戈说完,阿圆飞起一脚就踢,可是,金戈是什么人啊?看准了阿圆踢来的方向,反脚一钩,就钩住了她的脚,然后,金戈就开始往前蹦,带着阿圆往前蹦。两个人的脚像扣了环似的挣也挣不开了,阿圆想不蹦都不行,就只好被金戈拖拽着一直蹦,蹦到前面去了。一边蹦着,阿圆一边恨得咬牙切齿:“神经病!你神经病!快放开,讨厌死了……”“哈哈哈哈……”金戈就一个劲地笑。
  瞧着这对活宝,小雨笑死了。小雨一笑,金戈的眼睛立刻扫过来,却见小雨眼睛一瞟,瞟向别处去了,故意不看他。
  “大家想不想吃这种糯米饼?”程老师问。
  大家都点头。于是,程老师付了钱,一人一只糯米饼蘸辣酱,还有一杯炸黄豆,午餐就算解决了。
  正边吃边走,前面上山的人忽然急跑起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正好碰上两个颤颤巍巍下山来的香港老太太,问她们:“阿婆,上面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操着半咸不淡的国语说:“哇!快点快点啦,好好看哦,晚了就看不到啦。”她们咋咋呼呼一嚷,早撩得阿圆好奇心起,忙问:“是什么?”
  “说不来啦,你们自己上去看啦。”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忽然发一声喊,就疯跑起来,一阵风似的,眨眼就跑得不见踪影了,任凭程老师在后面怎么喊都不管用。
  只有小雨和韩嘉两个人无动于衷,走在最后面,相伴一路逶迤,慢慢上山。韩嘉背了一只NIKON相机,时不时地停下来,斟酌着拍照片。
  雨是停了,山色逼眼的青翠。湿漉漉的山岩,犹自渗着水滴。树很精神,树干饱吸了雨水,变得黑黝黝的。一时微风拂面,清凉入骨,小雨心中忽有所感,低声吟道:“山路元无雨……”那声音凉而湿润的,渗在空气里,很好听。“空翠湿人衣。”韩嘉就续道。小雨莞尔一笑。
  有水滴从枝梢穿林打叶地落下来,滴在下面的水洼里,那树枝有高的,有低的,那水滴也有大的,有小的,水滴声空寂而清灵。很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周围静静的,没有人来打搅他们。
  “以前,上古典文学课的时候,读到‘雨香’,还觉得古人奇怪呢,雨怎么会有香呢?”小雨忽然说,“可是,我现在晓得了———也许那些草木叶原就是有清香的吧,只是与花香不同,是凝着的,小心藏着、捂着的,宝贝似的不肯轻易让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嗅了去的,而只有雨,细细的、绵长的雨能化开那香。那香就再也藏不住了,悠悠地、绵绵邈邈地流动起来,溶进了雨里,成了湿的香,液体的香,于是冷雨就有了疏香。雨香,就是这么来的吧?”
  
71. 雨香(2)
  小雨常常会这么很感触似的发一通议论,随口就说了,絮絮叨叨的。韩嘉听了,不由侧过脸去看她,不知不觉间驻了足———却看见雨雾凝成细小的露珠,洒落在她的睫毛和发梢上,弥漫着湿湿的柔柔的光晕,那光晕恬淡而且宁馨。
  “干什么这样子看我?”小雨也驻了足,嗔怪地问。
  “没什么。”韩嘉忽然一笑,“对了,你站着别动,我来给你拍一张。”说时,他举起相机,对准了小雨的脸就要拍。
  “不要!”小雨伸了手乱摇,“不许拍!不许拍!”
  可是,韩嘉才不管呢,“咔嚓咔嚓”连续拍了好几张。
  “讨厌!”气得小雨伸手过去想抢韩嘉的相机,狡黠的韩嘉转了身就逃,两个人绕着树,追追停停的,小雨就笑开了,一路都听见她“叽叽咯咯”的笑声。
  女生们正坐在石阶上,一个个眼睛张得圆圆的,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雨和韩嘉带笑带嚷地跑过来,谁都看得出,她们刚才准在议论他们两个。
  韩嘉就心虚地紧跑了几步,先上来了,问阿圆:“程老师他们呢?”
  “还好意思问?”玲珑插进来,“程老师去找你们去了,男生去找吃饭的地方了。亏你还是班长呐,全班就等你们两个了。”
  “真的?路上没碰到程老师啊,”韩嘉歉然道,“他从哪边走的?我去找找。”
  “得了吧!这样找来找去,一辈子也找不完了,”阿圆就说,“你就呆在这里等着吧!”
  
72. 停车吃饭(1)
  程老师不久就回来了,大家一路下山。昆明是高原气候,所以天黑得很晚,一般要8点才天黑,可是现在已经8∶35了,天完全黑下来,又开始飘起雨丝。中午没吃什么,又奔波了一下午,肚子早饿了。
  路边,老远看见一个用竹竿和红蓝条纹塑料布搭起来的简陋工棚,门口一个大牌子,用红漆写着“停车吃饭”四个字,字写得很笨拙,肯定是写的时候蘸的油漆太多了,每一笔的末了都有油漆流下来,所以那些字看起来就像在哭似的。棚子里,一只孤零零的白炽灯泡很固执地亮着,橘色的灯光穿透了塑料布弥漫开去,渗进了雨丝里,温暖而又任性,衬在夜的黑里,显得格外辉煌格外振奋。
  “程老师———”男生们立在棚子旁边朝小雨他们使劲地挥手,金戈把双手拢在嘴上喊得最响了,就他的精力最旺盛,永远也不会累似的。
  一对长相很朴实的中年夫妇从棚子里走出来,迎着程老师好熟似的点头打招呼:“你就是老师?晚饭这里吃吧!我们很实惠的……”说着,就招呼大家进去坐,那么由衷地欢迎他们的到来。
  明知这里不卫生,可是,好像是那种雨夜的怀旧情调推着他们往里走似的:泥泞满地的土路,粗陋的红泥小火炉,原始况味的大铁锅,潮呼呼、油腻腻的案板,写满了菜名和价钱的小黑板,洗刷得发白的旧木圆桌,绕着白炽灯飞旋的蛾子,还有那砸打在塑料棚顶的雨声……怎么就那么令人难以割舍了呢?
  程老师一点头,大家就蜂拥而入。程老师刚在其中一张桌子边坐下来,男生就“哗啦———”一下拥到另一张桌子去了,他们私下里都觉得和老师一起吃饭,肯定饱受拘束、诸多顾忌,所以,除了欧阳小野腻在玲珑身边,其他15个男生全都疯了似的冲到那边抢座位去了。
  程老师这一桌的人,悠哉游哉地坐在那里,隔岸观火看热闹,看得笑死了。小雨悄悄拿眼睛瞟了瞟韩嘉,却见他已经抢到凳子坐下来了,绝对没有要坐到她身边来的意思,心里不禁微微地失望。
  那边,男生野蛮地互相拉扯着、推搡着,互不相让……几个身体瘦弱些的被挤得坐在了地上,无可奈何只好拍拍屁股,笑着骂着坐到这边桌上来了。
  老板娘乐呵呵地来给大圆桌铺上一次性塑料桌布。程老师则转过身去看那些写在小黑板上的菜名,大声地念出来。每念一个菜名,大家就在下面乱嚷,有的反对有的赞成有的打死也不吃,闹哄哄讨论了半天,终于点好了:干巴菌、牛肝菌、鸡鱼、三七汽锅鸡以及茴香炒鸡蛋,全是云南的特色菜,价格却低得令人难以置信。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雨夜荒郊的情境,令小雨忽然想起了这些诗。雨水顺着塑料布边缘嘀嘀嗒嗒地滴着,滴落在裸露的地面上,砸出了一长溜深深浅浅的小坑……外面好冷清,而棚子里,一张张年轻生动的面孔,那么兴奋那么满足地说着笑着,就显得格外亲切格外温暖了,也不知为什么,就有了同甘苦、共患难的感觉。
  灶台上已经“砰砰”地响起来了,不一会,飘来了热腾腾的油烟和炒菜的香味。在这凄风苦雨之夜,香得实在诱人。
  “可是……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饭呢。”小婵哭丧着脸说,“这种地方不卫生,万一生病了,人生地不熟的,会很麻烦的———我们还是走吧。”
  她说得挺对,小雨深有同感,心里想着,如果被妈妈知道了,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可是,谁也没有动,也实在疲惫得走不动了。
  “嗬———你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呀?”阿圆快人快语地一通抢白,“出门在外将就一点嘛。”
  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就都看着程老师,然后就僵在那里了。
  “没事!没事,吃吧!”程老师大手一摆,“要是去西藏,还得用手抓糌粑吃哩!不然就体味不到本色的生活。”然后,下颏一昂,“呐———大家先喝点黄酒消消毒,呆会,每人再吃一包板兰根预防一下。”
  
72. 停车吃饭(2)
  正说着,“来喽———”老板亲自上菜来了,厚实的脸上一圈一圈地荡着知足常乐的笑。
  干巴菌、牛肝菌、鸡鱼……每一道菜都美味无比。常常如此,在这样的小棚子里,往往有着真正地道的手艺。而老板又时不时地幽上一默,让人觉得云南人都是那么开朗又快乐。
  真好玩!这样全班一起吃饭,真好玩。
  男生的本性益发暴露出来,结果,两张桌的风格完全不同了:这边是一边聊天一边细嚼慢咽的,那边却是埋了头、一声不响大声咀嚼的;这边是斯斯文文的,那边却是站起来抢的;这边的菜才动了几筷子,那边的菜“刷———”一下就没影了;这边的一桶米饭才舀了一小半,那边已经嚷嚷着要第三桶了。
  “那边的都是彪形大汉呀!”阿圆就奚落开了,“超级恐怖能吃!”
  “喂———”程老师也笑了,“别光顾着吃了,今天画了几张画啊?”
  “一张也没……”
  “哈哈哈哈……”
  小婵起初还死也不肯吃呢,在大家连哄带骗加威胁之下,却也吃了不少。一餐美馔下来,忽然间都觉得经历了很多似的,可最要命的是,有了这一餐打底,以后更要无所顾忌了。
  
73. 开往大理的夜班车(1)
  这天晚上,上了9点开往大理的夜班车。这一次,大家买的都是卧铺票,22张卧铺连着,声势挺壮大的。
  上了火车,却睡意全无。本来,建筑系学生就是全校闻名的夜猫子,这会子,更是兴奋得不行,大家挤在一起围住程老师,或坐或站,听程老师讲去年带学生去天台山写生的故事:说他们一大帮子人尽找老房子、破房子画,结果把居民们紧张坏了。起初还以为是这里要拆迁了,不断地给他们递烟,拼命地巴结。等听说他们只是来画画的,又奇怪了———这么破烂的房子有什么好画?一边手忙脚乱赶快跑过去,把晾在栏干上的旧衣服都收起来,很怕羞似的。他们就大叫:别收!别收!就是要画那些衣服!结果,又把居民们惶恐坏了,手足无措地在他们周围转来转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说:这些老房子真的太破旧了,后面!我们有新盖的、很漂亮的小洋房,我们带你们去吧。听得他们大笑:你们的新房子,我们才不要画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也不知怎么说到了李君。“啊!李君!”阿圆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兴奋,眉飞色舞地抢着说,“那个李君啊,简直是个鬼才。我是听我们北仔说的,他们同寝室嘛。咳咳……”无论扯什么话题,阿圆总喜欢说“我们北仔说的”,大家听了,都轰她“又来了”。半天,阿圆才又得了机会继续道,“那个李君啊,全校800多个女生的名字,他全都记得烂熟。整天像个幽灵似的,骑一辆很漂亮的山地车,出没在校园里,迎面遇见女生就很熟地喊人家的名字,从来没有喊错过,可是人家根本不认识他,莫名其妙立在那里发怔,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他呢?‘飕’一下就过去了。”
  大家都摇了头觉得不可思议,阿圆就越发得意了:“那个人呐,还说他就是要给人惊鸿一瞥的感觉呢,哈哈,笑死人了,长得那个怪样子,上身比下身长,还追女孩子呢。”
  “要说追女孩子,他们班还是刘逸冰强。”程老师不甘示弱道,“我听他们班女生说,有一次,刘逸冰在回寝室的路上,看见一个女孩子走过来,他觉得人家很漂亮,就径直走过去问人家14舍怎么走。那女孩很善良,就很仔细地跟他说了,他说他记不住,能不能带他去啊?没想到,那女孩居然同意了。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他就是能说会道啊,哄得那女孩对他印象很好。到了14舍楼下了,女孩转了身要走,他又说,嗳,刚刚认识,你就要走啦?再陪我走一会吧,好人做到底,干脆你带我到216寝室去吧。那女孩想了想,居然又同意了,真的和他一起走到了216门口。女孩告辞正要走,他咧嘴一笑说,呵呵,都到我寝室门口了,干脆进去坐坐吧。”程老师本来就是个嘻嘻哈哈游戏人间的主儿,口才又好,模仿能力又强,难怪男生们都很喜欢他———有共鸣啊。
  这会子,男生听了这一节都乐晕过去了,纷纷说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妙,下次一定要试试。金戈的嗓门最大了,小雨不由白了他一眼。金戈就是这点不好,一说起美女,就那么兴奋,哼,韩嘉就不同了,韩嘉才不会那么轻骨头。
  正闹着,列车员推着铁皮小推车过来了,拖长了声音叫道:“花生、瓜子、啤酒、可乐、矿泉水……”
  大家连忙拦下了他,围拢过来挑东拣西。程老师一下子买了四副扑克牌,真是大快人心。于是,“你打不打牌?你打不打牌?”大家就相互询问开了,不一会,凑起了两拨人,程老师带头,阿圆和玲珑也在里面。
  金戈呢,买了一本杂志,又不好好看,却把那杂志一页一页撕下来,熟练地折叠着,折成了纸飞机。纸飞机在车厢里盘旋、缭绕,飞得到处都是。
  其中一架一头栽下来———小雨正在喝水,纸杯子遮了半边脸,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珠子骨碌骨碌左顾右盼,猝不及防,纸飞机一头栽下来,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躲,眼睛扑闪着,小鼻子皱起来,脸上一瞬间泛起的表情,很好玩。
  
73. 开往大理的夜班车(2)
  男生们见了就哄笑起来,拍了手叫好。
  恼得小雨撅了小嘴,把那纸飞机捡起来,左右端详,忽然举起来,在纸飞机头上哈口气,然后眯细了眼,瞄准金戈的额头,狡黠地笑着,屡屡作势要飞的样子,吓得金戈小题大做地躲闪,那样子很滑稽。
  “哈哈哈哈……”小雨笑死了,一边笑,一边用力一掷,纸飞机就摇摇晃晃地飞起来,左盘右旋,绕过了所有的人,正不知它会飞向哪里,它却一个筋斗急转直下———“啪!”不偏不倚,却正好啄在了程老师的眼睛上!
  “哦———”男生们幸灾乐祸地起哄。吓得小雨吐了吐舌头,转了身赶快溜掉了。
  独自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车身“哐啷哐啷”剧烈地晃荡着,这里站也站不稳,可是小雨却偏偏喜欢站在这里。喜欢这里狭小逼仄的空间,晕晕黄黄的灯光,以及车窗外浓重的黑夜,身影映在窗玻璃上,飘飘浮浮的,仿佛梦境一样不真实,而脚下,金属板间的缝隙时而张大,时而缩小,时而错位,分明窥见苍茫飞驰的大地。
  “你怎么在这里?”是韩嘉,从盥洗室走出来,手里拎了一塑料袋冲洗干净的水果。
  小雨不答,撅着小嘴。
  “喂,你不要老是撅着你的小嘴,好不好?”韩嘉说着,伸出手指来刮了一下小雨嘟得高高的嘴。小雨白了他一眼,把小嘴撅得更高了。
  韩嘉就无奈地看着她,直看得小雨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喏———吃个水果吧。”韩嘉说着,拿起小雨的手,在她手心里郑重其事地放了一只深紫色的果子。
  “是什么啊?”小雨不禁好奇。
  “是山竺,没听说过吧!刚才在站前广场买的,卖水果的说是水果皇后。”
  “水果皇后?”小雨就挑了眉,“那水果皇帝是什么?”
  “是榴梿啊。”
  小雨不由蹙了眉,“榴梿?臭死了!看来这皇后也不怎么样。”
  “谁说的,你尝尝嘛。”
  小雨就剥了壳,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不曾想,味道竟鲜美无比。“啊!真好吃!你也尝一口。”说时,小雨就把咬了一半的山竺直递到韩嘉嘴边,韩嘉刚咬了一口。
  “啧啧啧啧!”金戈忽然走过来,他本想来这里抽支烟的,这会子摇了头,内容复杂地笑。
  “闭你的嘴罢!”韩嘉恼他笑得那么嘲讽,拿起一只山竺塞在他嘴里,“有你吃的!”
  
74. 流浪的日子(1)
  一早,到了大理。又是一个阴天,似雨未雨的。
  玲珑他们却呵欠连连,睡眼惺忪的,昨晚打牌打了个通宵未眠,这会子却又来怪程老师了:“程老师,你怎么带头打牌啊?领着我们疯玩。”看见韩嘉,又蛮不讲理说:“还有你啊,还是班长呢,怎么也不管一管?”
  “管?怎么管?昨天是谁赶我走的?这就叫‘求仁得仁又何怨’。”韩嘉脸上带笑不笑地说。
  昨晚,韩嘉确实过来干涉过,可是没人理睬,玲珑自己出牌出错了,还赖是韩嘉害的,挥着手不耐烦地赶他走。这会子,玲珑想起来了,不由笑:“哎耶———赶你走你就走了,你的脸皮怎么那么薄呢?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嘛,女孩子都是要人哄的嘛。”说着,玲珑合了双手放在胸前,嗲声嗲气地唱起来:“你那天来约我,我没有答应你。我只是低着头儿,默默无语。希望你能了解一个女孩的心意,希望你为了爱,有被拒绝的勇气……”
  “受不了了!”韩嘉摇了头说,“求你省省吧,省省吧。”
  “怎么啦?”玲珑眯细了眼坏笑,“难道小雨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游荡在大理古城,走在青石板的古街上,两边尽是飞檐翘角的坡屋顶老房子,小青瓦缝间茅草丛生,散发着几百年的历史沧桑感。不时地有秀丽的白族姑娘轻倩地走过,穿着雪白、粉蓝、鸭绒绿的圆领紧袖上衣,飘飘的宽筒裙裤,再配上花头巾、白缨穗和绣花鞋,恍如翩翩飘飞在古老梦中的蝴蝶。一间一间的小店铺,还飞扬着古色古香的店招和酒旗,真如时光蓦地倒流了几百年,恍然置身于古时闹市之中,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跟平时两样了,带了一丝古意。
  小店铺里满是琳琅的白族衣裙、饰物和扎染花布。当然,最多的还是大理石制品———花瓶、镇纸、笔筒、屏风……堆得到处都是。它们都有很美丽的纹理,或如积雨初霁,或如雪意未晴。大理真不愧是大理啊———街边的花坛是大理石的,鼓形坐墩是大理石的,连路灯的灯座也是大理石的。
  还有一条小街,叫“洋人街”。有些老外来到大理,舍不得回去了,就集中在这里长久住下来。茶室的花蓬树下,大理石桌面配上剑川躺椅,盖碗烤茶佐上松子,一个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正悠闲地赏花品茗呢。
  结果,害得有购物狂倾向的女孩们大睁着好奇的眼睛,几近疯狂地扑向每一间店铺,使出了浑身解数,叽叽喳喳地又是撒娇发嗲,又是胡搅蛮缠,倚仗着天生的优势,硬是要人家以最低价钱卖给她们东西。那些老板给这些伶牙俐齿的女孩们一通软磨硬泡,临了,也就乐呵呵地妥协了。
  “啊!美女!美女!”金戈叫得最响了,一群男生,却只管东张西望,看迎面走过来的年轻姑娘。
  “好悠闲啊,”程老师则羡慕得连连摇头叹息,“不晓得这里是多少。”大有长期隐居于此的意思了。
  等大家想起要找客栈的时候,已经10点多了。幸好是旅游淡季,旅馆大半空着,可是要找能住20多个人的大客栈也不容易。
  结果,就找到了这座挺偏的、倚在山脚下的白族民居型的二层客栈。男生要了4间,女生要一大间,另外程老师单独要了一个单人间。费了半天口舌,总算成交了。一个人一天只算了20块。
  小雨她们5个女生一间,领了钥匙,踩着木楼梯上去,吱嘎吱嘎响,觉得很好玩。开了门看时,还不错,挺干净的,虽然放了6张床有点挤,但有独立卫生间,晚上7点以后供应热水可以洗澡。此外,有床头柜、有茶几、有热水瓶,但没有电视,要看电视只有到一楼。
  这间客房看来有些时候没人住了,屋里一股霉味儿,女孩们就推开落地的雕花长窗来通风。窗外是长长的朱红的回廊,回廊兜一圈围合了一个内院,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兰花、山茶、、香椽……
  才安顿下来,又下雨了。大家就都跑到廊檐底下,倚坐在美人靠上,面朝着院子,叽叽呱呱地说话……
  
74. 流浪的日子(2)
  “噢———”阿圆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不行了,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下。”说着,踉跄着脚步回房去了。
  大家也都累煞了,前一天风雨兼程,再加上火车上“哐啷哐啷”地,谁也没睡好,便一个个跌跌撞撞地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倒头就睡。雨声沙沙沙沙地响在耳边,很近又很远了。
  
75. 月光与睡莲
  “嗳———”有一天晚上,很晚了吧,小雨走在回廊上,路过男生客房的时候,身后的落地雕花长窗忽然开了一半,韩嘉探出头来轻声叫她。他一定在长窗后面守候很久了吧,单等她一个人走过,那样子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
  “怎么?”小雨就转过身来,没好气地问。今天,他又惹恼她了。是他不好,绝对绝对是他不好。哎,你这个自我中心的男人,你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她气死了。
  “嘘!”韩嘉把食指竖在唇上,一边回身向房间里面张了张,半天,才从身后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枝睡莲,是他那天写生回来的路上悄悄藏起来的吧。此时的月光正好,月光里看见那一枝睡莲是深紫色的,寂寞的花瓣很大很美,重重叠叠的,盈盈楚楚的,娇艳欲滴。“给你。”韩嘉轻声说。
  小雨立在那里忽然间很感动,仿佛有一股温热的小溪潺潺流过胸口。是他亲手为她折来的呢,他下到水塘里去折的么?
  可是,就这么接过来,她又有一点不甘心,她才不要像个小女生一样惊喜地跳起来。她还在生他的气呢,她可不愿这么轻易就原谅他。所以,一任他把花直递到她眼前,她却歪了头,故意迟迟不接,她就是要存心刁难他。你是向我道歉么?你是诚心的么?她用眼睛说话。
  我是诚心的。他很不甘愿地抿了抿嘴,也用眼睛说话。
  如果你是诚心的,那么,我最喜欢看你在大理的月光下,在古老的回廊上,就这么立在我眼前,手里拿着睡莲的样子。嘻,就让时间停住吧。她鬼鬼地一笑,在心里说。
  他无奈,只好那么一直举着睡莲,四下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了,他就那么一直举着,不一会,手就举酸了,开始慢慢地向下坠。可是,小雨就是不接,她还在生他的气呢。月光里,两个人面对面立着,僵持了很久。该不会就这么样一直坚持到天亮吧?到时,万一有人醒了,看见他们两个这怪样子,岂不又要笑死?一时间,空气变得好像薄薄的脆纱一样了。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在这寂静的月色里,响得清空而且惊心。韩嘉的手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可是,他的手没有缩回,还是那么处变不惊地举着,那神情……刹那间,小雨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韩嘉时的情境:那个初秋的早晨,他就立在她眼前,也是像现在这样勾了头,眼帘低垂,淡水色的双唇没有一丝形变地并拢着,很平静,很坦然。那情境忽然间和眼前重叠在一起———可是,从那个初秋的早晨到眼前这个仲夏的夜晚,这中间曲曲折折,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呢?他还是那个他吗?我还是那个我吗?今夕又是何夕呢?
  “谢谢你!”小雨说,然后,她轻轻地,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一枝睡莲。这个“谢谢”是那个初秋的早晨她欠他的,她想。然后,她转过身,缓缓地走开。走出去很远了,蓦然回首,却看见那个白衣少年,依然立在古老长廊的那一端,笼在月光里,像梦一样不真实,可那是她喜欢的人啊,她不禁莞尔一笑。
  “喂。”第二天夜晚,韩嘉一个人走在回廊上,正在吃一个饵块,路过女生客房的时候,冷不防身后的落地雕花长窗忽然开了一半,小雨探出身来,“吃什么好东西呢?我也要!”然后,两个人无声地笑着,分吃同一个饵块。那饵块很小,两人都只吃到一点点,却都觉得格外香。
  
76. 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天(1)
  在大理的这几天,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一早起床,大家到院子里吃早餐,然后背上画夹去古城写生。遇上有时下雨,就自由活动。中午和晚上,都在古城北门集合,然后由程老师领着去吃饭,每天换一个馆子。画了一天画,大家聚在一起,特开心,感慨系之,总有说不完的话。
  晚上,女生喜欢结伴去逛街,男生要么跟着程老师去宵夜喝酒,要么聚在一楼客厅里看电视和打牌。女生每次出门,男生就在身后乱喊:“小心色狼哦!”每次回来,男生又会“哦哦———”地起哄,跳过来把女生买的东西抢去看。女生照例疾言厉色地骂几句,可是心里却很乐意在男生面前显摆。
  “又买了什么好东西?”这天晚上,阿圆她们从外面回来,时间还早,一楼里人不多。男生一抬头看见女生,也没心思打牌了,好奇地跳过来,“拿出来开开眼啊。”
  阿圆的,是一块挂毯,色彩很绚丽,图案和手工也很好。
  茗华的,是一只绣满细密花纹的斜挎包,民俗风味很浓郁。
  小婵的,是一只小小的白色大理石花瓶,握在手里很玲珑很可爱的,瓶口很小,只够插一枝玫瑰。
  正看着,小雨忽然从门外走进来。那天,她穿一件雪白的紧身短上衣,配一条长长的孔雀蓝花筒裙,婀婀娜娜地走进来。那一刻,她是如此清新如此靓丽如此光彩照人!“哇!”男生们就不由哄起来,“哪里来的傣族小美眉?”“哎呀小雨!”女生们过来围住她,“你穿长筒裙真漂亮呀!”害得小雨很不好意思。
  临了,大家又一齐拿眼睛盯住小雨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大家早想看看了。
  原来是一幅羊皮画,画的是两个纳西族少女,戴着锦鸡羽毛的缠头,背着花竹篓,穿着长裙子,交叠着双手,微微勾了头面面相向,含情脉脉的样子。褚石、柠檬黄、翠绿和普蓝四色搭配得很古朴,线条也很有装饰味。羊皮画用牛筋绷在粗犷的树枝框子里,那种稚拙的风味,没有匠气,一看就很喜欢。难怪大家都赞叹不已了。大理古城满街都是羊皮画,可是,几乎每一幅都不同,且大多制作粗糙,真要有一双慧眼才能淘到这么美的一幅了。
  “这个真好,哪里买的?”金戈手里抢过羊皮画,细细端详着。
  “就在南门边上一家小杂货铺里。”小雨说。
  “那你带我去,好不好?”金戈忽然说,“我也想买一幅送给我姐。”
  男生听了,又哄笑开了。“笑什么笑?笑什么笑?”金戈虎起一张脸,“我姐就是我姐,不要想歪了!”瞧他义正辞严的样子。
  “可是,”小雨想推托,“现在已经很晚了呀。”
  “还不到9点,怎么算晚?走吧,走吧。”不由分说,金戈就拖了小雨往外走。
  “等等,等等。”小雨挣开来,撅了嘴只好说,“我上去拿把伞就来,天好像又要下雨了。”
  等小雨拿了伞下来,金戈迎上前,笑得野野的:“怎么这么磨蹭?差点以为你不来了,正想上楼去揪你。走吧!”说着就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小雨肩上。
  小雨挺受不了金戈动辄就把手搭在人家肩上了,又不好太明显地推开他,就故意问他:“你的伞呢?”说时,很巧妙地转了个身,避开了金戈的手。
  “嗨,带什么伞啊。”金戈大大咧咧地说,一点也没察觉小雨的小动作,“不会下雨的!”说着,两个人就并肩走出了客栈,走到古街上来了。
  古街两边的小店铺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依然很热闹,那灯火飘在黑色如水的空气里,晶莹透明的,清凉沁人肌肤。真的很喜欢徜徉在这条古街上,小雨想,只可惜,身边的人不是韩嘉。
  走着走着,天空果真下起雨来,沙沙沙沙地,渐渐地下大了。人们开始纷纷奔走,奔到檐下去避雨。小雨就驻了足,打开伞,金戈走在前面,身上湿了,头发贴在额上,忽然转过身来说:“喂!你行行好吧。”那么可怜兮兮的样子。小雨就笑了:“谁让你自己不带伞?”说着,就把伞举高了,金戈钻到伞下来:“还是我来举吧。”说着,他毛手毛脚地抓过伞柄,不小心触到了小雨的手指,他浑然不觉,小雨却不由红了脸:“有时,我真觉得你很像我哥。”
  
76. 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天(2)
  “你说什么?”金戈没听清楚,就大声地问。
  小雨淡淡一笑,却不回答。
  并肩默默地走着,因为保持距离,两个人都湿了,金戈是左臂湿,小雨是右臂湿。哎———小雨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一天,猝然而来的风雨,和为她遮风挡雨的韩嘉,那时,她是和韩嘉并肩走在雨中的。
  “喂!”金戈忽然半侧过脸来,“考你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如果有一个人在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天,在你必经的路旁,拿着一把伞等你,当他发现你有伞时,就默默地走开,你会怎么想?”
  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天?小雨不禁愕然仰起脸来,难道,难道……怪不得那天,小婵看见她湿漉漉地回到寝室,就笑嘻嘻地问她:“你是和金戈一起回来的?还是和韩嘉一起回来的啊?”小雨不由奇怪:“你怎么这么问呢?”小婵就说:“你才走不久,先是韩嘉来电话,问你在哪?我说你吃饭去了。后来又是金戈来电话,那时忽然下起暴雨来了,我就对他说,你快去给小雨送伞吧,不然她就回不来了。”原来,那天,他真的去了,他看见我和韩嘉在一起,所以他就默默地走开了。哎,这个金戈,他终究是那个拍着胸膛说要做她男朋友的人啊。可是,小雨忽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怔在那里了……
  “喂———你怎么啦?”金戈看见了小雨眼中的泪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猜不出来吧?你猜不出来吧?我告诉你———其实,他是一个卖伞的。就这么简单,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响,他故意笑得很响。小雨怔怔地看着金戈,在雨中,她心里涩涩的。“走吧,走吧!”可是,金戈直催她。
  走到那家小杂货铺门口的时候,程老师和韩嘉他们忽然从旁边的小酒吧里走出来。
  “咦?怎么这么巧?”金戈嚷起来。
  小雨一看见韩嘉走出来,就不由勾了头,看向别处去了。
  “哈哈!”程老师喝了酒变得很高兴,“你们也出来逛啦,兴致很好呀。”
  大家站着说了一会子话,都很高兴。雨停了,大家告辞,程老师他们回客栈,小雨和金戈继续去买羊皮画。
  买好了羊皮画转回来,远远地,看见程老师他们的背影了。正好,一辆人力三轮车蹬了过来,金戈就拦住了。“来啊,来啊。”金戈说,“我们坐上车子,跑到他们前面去,然后埋伏起来吓他们一跳!”说着,他自己先上车坐好了,又拉小雨坐上来。两个人并肩坐着,想着不久后的恶作剧都很兴奋,简直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开心。
  车子驶过程老师他们身边的时候,听见他们正大声地议论着什么,车子像幽灵一样轻轻地掠过,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小雨和金戈两个,坐在车子里,驶出去很远了,才悄悄地探出头去张了张,看见程老师他们落在了很后面,不由对望一眼,遥想到时他们吃惊得要命的样子,小雨不禁掩口笑了。
  
77. 云南的最后一晚(1)
  “干杯!”大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这是在云南的最后一晚了。大家夜游黑龙潭,看急流冲刷着横卧的古树,那古树枝干遒劲黝黑,而水声震天,恍如雷鸣———已经这样冲刷了几百年了,此后,还不知要冲刷多少年。这一晚,有高原清明的月亮,浑圆的,外面笼一圈七彩的光晕,他们说是月华,那么,明天该是个好天气吧?
  大家趁兴爬了上山,在月下访问“东巴文化”。出来一位干瘦的老人,从敞开的柴扉缝隙里,可以隐约看见他的小木屋———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雕刻木盘挂了满满一墙,一只只色彩明快而绚丽;还有东巴文字的彩色对联,每个字都好像小孩子画的一张美丽小画。耳中听见细细的神秘的纳西古乐随风而来,而鼻中,嗅着奇异飘渺的幽香。
  不知不觉已经在云南游荡了十天,回顾这十天的经历,这个说:“虎跳峡的气势很雄浑啊。”那个说:“还是玉龙雪山最难忘。”
  可是,真正令大家不舍的,又有什么,能比这十天来大家朝夕相处而渐渐生出的感情呢?一起吃饭,一起画画,一起探险,一起干“坏事”……做什么都在一起,“同甘”并且“共苦”。唉,小雨觉得自己已经爱上这种四处流浪的生活了,只要大家在一起就好了,永远在一起,一站一站地走下去,永远也不分离———就好了。
  回到古城,一路沿着小河前行。河水至清,但见长长的绿色水草像头发一样在水下随波逐流,一起一伏,而小河两岸的人家,家家户户门前挑着红灯笼,那红光温暖而平和,繁华却静谧,沁入潺潺流淌的河水里,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一河的欲燃欲流、涣涣华华……
  可是,这是在云南的最后一晚了。
  大家上了小木楼,临窗,拼了四张小木桌才全坐下了。坐在小板凳上,可以望见楼下来来往往的旅人、清涟的河水、小小石拱桥以及飘扬的店招。有柳絮飞花飘进来,还有蜜蜂和蝴蝶,如果坐在低低的窗台上,伸了手还可以抚弄檐下的红辣椒,而远处,更有纳西女依依呀呀的歌声随风渡水而来……
  程老师照例点菜,还要了药酒。等菜的当儿,“干杯!”大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却听见木楼梯响,原来是小雨和韩嘉两个人,这会子才赶到。
  “你们两个怎么又单独行动啊?”程老师带头大叫起来,“大家等了你们这么久。你们自己说,该怎么办吧?”
  “罚酒!罚酒!”男生又在那里起哄了。说时,也不等小雨和韩嘉坐下,就先在他们面前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两杯药酒。
  “误会啊!”小雨就冤枉地叫起来,“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小街小巷那么多,结果迷路了,转来转去,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来。”
  “我在四方街那里洗照片,等了一会,出来你们人就不见了。走到这里,刚好看见她,就和她一起上来了。”
  “咦?这是什么?”不等两人把话说完,阿圆眼尖,指住了小雨和韩嘉的胸前说,“你们两个还狡辩?”
  大家顺了阿圆的手指看去,却见两人胸前都挂了一只小小香袋,用红线系着,很明显的是一对。大家“啊———”一声,点点头,又“啊———”一声,又点点头。
  “什么啊?”小雨就窘红了脸,“这是我在四方街一个老太太那里买的小香袋,里面放了云南的七种药材,我觉得很好玩,所以一下子买了很多个,碰到韩嘉,就送了他一个嘛。”说着,小雨就从背包里抓了一大把小香袋出来,放在桌面上,立刻一股很好闻的药香扑鼻而来,“啊,好香!”好事的男生故意把鼻子吸得很响。
  “喏,”小雨说,“我送给大家一人一个吧。”
  “谢谢,谢谢。”程老师第一个拿了小香袋,然后是金戈。金戈一拿到,就立刻挂在了脖子上,还很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雨一眼。
  “不行!”一个男生忽然炸了嗓子嚷,“不能这么就饶了他们!”
  
77. 云南的最后一晚(2)
  大家这才醒过来似的,又哄起来:“罚酒!罚酒!”
  韩嘉就笑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不行!不行!”男生又嚷,“要连罚三杯!”
  “很好。”韩嘉就淡笑笑,又连喝两杯,面不改色。
  韩嘉太爽快了,大家觉得不好玩,就一齐拿眼睛盯住了小雨。
  “我也是连罚三杯吗?”小雨问。
  “当然!”大家又起哄。
  小雨就举起了酒杯,放在唇边……屋子里一下静下来,静悄悄的。
  “不要开玩笑!”金戈看着实在于心不忍,“这种药酒有56度!”
  “小雨别逞能啦。”玲珑插进来,“看把韩嘉心疼坏了,还是让他替你喝吧!”
  “是啊,我来吧。”韩嘉伸手去拿小雨手里的杯子。
  “有什么了不起?”小雨笑着把韩嘉的手推开了,“不就是喝酒吗?”说着,毫不犹豫,一口干了。
  大家就这么被小雨的豪气给震住了。
  “来,还有两杯!”小雨说,眼睛亮亮的。
  “疯了吗?你?”韩嘉不信地看她。
  “说好三杯的啊!别因为我是女生就特殊对待嘛。”小雨笑,“我可是不简单哦!”
  “啊!啊!小雨!我爱你!”玲珑嚷起来,“瞧!大家瞧!我们小雨多豪爽啊!多像个侠女啊!”
  正闹着,服务小姐端上菜来了:炒白花、炒松针、乳扇、凉粉……
  “你吃点菜再喝吧。”韩嘉在一边蹙了眉忧心忡忡。
  “是啊,”金戈也说,“吃点菜再喝不容易醉。”
  “没事没事!”又一杯药酒喝完,小雨已经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了,脸上像火烧起来似的,却笑得更响了,“来!再来!”
  等小雨三杯酒喝完,连程老师也鼓掌大叫“好好好”了。
  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
  那晚,大家都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这十天的经历真的是太丰富也太刻骨了。
  “我听说你很厉害。”酒过三巡,程老师盯着小雨忽然说,“昆明大观楼的天下第一长联,180个字,你读3遍就背下来了,是这样吗?”
  “嗯———”小雨就拿眼睛去看韩嘉,是不是你去说的?韩嘉露齿一笑,小雨就朝他皱了皱鼻子,转回来对程老师说,“准确点说,读了3.5遍才背下来。”
  “背来听听!”程老师说,“我就不信!导游说这幅长联几百年来没人能改一个字。今天,咱们就来把它改掉!”
  天!小雨听了差点晕倒,程老师可真……
  “来———”程老师豪气满怀地说,“你来背,我们来改!”
  无奈,小雨只好背:“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
  小雨背一句,程老师就改一句,改得乱七八糟,大家听了,嘻嘻哈哈地乱起哄,真真胡闹到肚子都笑疼了。
  改完了天下第一长联,程老师还嫌不够过瘾,摇头晃脑当场即景又出了个上联:“嚼白花,吃松针,饮药酒。”
  小雨反应最快,立刻对了个下联:“采雪莲,赏古乐,淘杂货。”韩嘉不甘示弱,也对了一联:“爬雪山,过草地,访东巴。”
  “哈哈哈哈……”大家听韩嘉说“爬雪山,过草地”都笑歪了,金戈却又来添一句:“横披就是‘吃喝玩乐’。”
  这回可真的把大家笑死了。
  药酒喝完了,程老师又要了一瓶“呼儿换”。
  大家不禁拍着桌子,朗声长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与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吟到最后一个“愁”字的时候,大家都拖长了声音,桌子被拍得“嘭嘭”乱响,然后,“哦———”一片欢呼。
  “你看!你看!这张———”“哎呀———哎呀———”“咦?这张,阿圆在干什么呢?”笑够了,闹够了,大家又把拍的照片拿出来看,回味着这些天来的点点滴滴:
77. 云南的最后一晚(3)
  勾了头走路的茗华,一头撞在一个又高又胖的老外身上啦;阿圆举着一顶白族姑娘号称“风花雪月”的绣花包头,正要往小雨头上戴啦;程老师左手一串烤蜻蜓,右手一串烤蚕蛹,正在大嚼,吓得旁边的小婵闭紧了眼睛不敢看啦;阿圆从船舱里一下蹿出来,手里高举了一只塑料袋,喊着:“瞧!洱海鱼!我们活捉了一条洱海鱼!”
  还有这张,云杉坪上,大家手拉着手,还有几个老外,在跟一个领舞的彝族姑娘学“阿细跳月”,往左边迈三步,踢一脚,“嘿”一声,再往右边迈三步,踢一脚,“嘿”一声。那时多开心啊!
  还有这张,金戈被女生嘻嘻哈哈地推上前去,和一个穿短褂的藏族青年比赛“大象开路”,金戈威胁地回过头来,朝女生咬牙切齿地挥舞拳头。
  还有这张,几个穿着民族服装的纳西小伙子,抬着小花轿,叽哩咕噜地不知在对小雨说什么,小雨挑了眉正在疑惑,一边的导游就笑了:“他们问你是不是我带来的,他们说你长得很漂亮,不要钱他们也愿意抬你坐轿上山呢。”
  “哎———如果能在这里住一年就好了。”小雨说,“我们看到的和画下的只是这个夏天的景色,还想看看春天、秋天、冬天是什么样子的呢。”
  “而且。”韩嘉说,“还有很多好地方我们没去呢,香格里拉、泸沽湖、西双版纳……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还能重游云南。”
  “重游云南。”程老师笑了,“那时,你们就是一对一对地来了。
  
78. 他为她记的爱情笔记(1)
  第二天一早,大家回到昆明,坐在候车室里,一边打牌一边等各自的火车。来自天南海北的他们就要散了,各自回家。
  金戈是第一个走的。他把一副牌分给大家,相约开学聚到一起时,再把这副牌出完。送他走的时候,大家全都难受得想哭。小雨最难受,因为,看见他的脖子上还戴着她送给他的那只装了云南七种药材的小香袋。
  阿圆是第二个走的,送她的时候,小雨她们泪盈于睫。“干嘛啦?又不是生离死别。”阿圆就说,“马上开学了,不又见面了吗?”可是,说着,说着,她自己却先哭起来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毕竟,像这样全班一起出来玩的机会很少了,最不舍的,是这十天来的朝夕相处啊。
  哎,“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以后,每来一列火车,就送走一个同学,渐渐地,人越来越少了。
  每走一个同学,小雨的心就一沉,难道他们只是如此脆弱地聚在一起的么?聚了又散?她开始怀念每一个人了,即使是很不喜欢的水玲珑。
  小雨是倒数第三个走的,只剩了程老师和韩嘉两个了。韩嘉最后走,是为了送小雨。
  “瞧你!买这么多东西回去干什么?全是累赘。”韩嘉说,说时又像来时那样,帮小雨放好箱子。
  真的,小雨来了云南就变了。看见别致的小东西就买。因为她想象着回到了家,一件一件从旅行箱里往外拿礼物,像变魔术似的,不断地给爸爸妈妈带来惊喜,那情景多幸福啊!想着,小雨就不服气地“哼”一声,说:“程老师买的东西比我多多了。”
  “程老师是大云南。”韩嘉不由笑了,“你是小云南。”
  正说着,列车员过来换票了。
  “小雨,我有东西给你。”韩嘉忽然温柔地说,“答应我,等我走了你再看。”
  “什么?”小雨一脸疑惑。
  “喏———”说时,韩嘉在小雨的手里放了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小雨勾了头看的时候,韩嘉已经下车去了。
  信封里是一个笔记本———厚重的银灰色的封面,有很细密的凸起的斜纹,手抚在上面,仿佛抚着某种粗布的肌理似的,却又极古雅。翻开来看时,里面每一页都斑斑地写满了字,原来,是他为她记的爱情笔记,他每天都记,一天一点,记啊记啊,竟然记了这么多:12月24日,平安夜。大雪。
  最近,老是想起一部电影,好像叫《下一站,天国》吧?说的是,刚刚离开尘世的人,都会在一个通往天堂的驿站停留。在那里,天国使者会要求每一个人回忆,回忆过去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这么样回忆六天,等到了第七天,其他的记忆全被洗去,唯一只留下这一段。以后,这段时光将会不断重现,升入天堂的人们,就会一直生活在这段时光里,非常快乐,非常快乐,直到永远。
  小雨,你知道吗?如果他们让我回忆,无论多少年之后,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回忆今天。真的!我只知道我会很想念———今天遇到的你。我愿意一直生活在今天里,不断不断地遇到你,反反复复地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一千遍、一万遍地体验,身边有你的感觉。哎,小雨,也许,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我曾经非常接近死亡,不仅是,我甚至割腕自杀过。不过,幸好没有死,如果那时死了,我的生命该是多么苍白,多么遗憾啊!天国使者让我回忆的时候,我会什么快乐也想不起来。”
  不要离开我,韩嘉!我最爱的人!看到这里,小雨心疼得潸然泪下……仰起脸来,就看见车窗外的韩嘉。隔了窗子,小雨怔怔地望着他,而他,正勾了头看地图。
  小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伤起心来,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这一别———将成永诀,她要失去他了,永远地失去他了。
  不要离开我,韩嘉!你是如此年轻、如此英俊、如此才华横溢。你说过,你要为我设计很多很多的建筑,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它们,为我遮风挡雨。
  
78. 他为她记的爱情笔记(2)
  不要离开我,韩嘉!小雨在心里喊。
  韩嘉好像听见了,一抬头,却诧异地看见小雨泪流满面,怎么了?你?他用目光询问。小雨摇了摇头。韩嘉就做手势让小雨擦擦脸,可是小雨没有动,依旧那么怔怔地望着他。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隔了车窗对望着,也不管周围别人惊讶的目光……
  不要离开我,韩嘉!……小雨就这么撅着小嘴,倔强地望着韩嘉,直到火车缓缓启动……这一刻,他在想什么?她看见他跟着火车走,向她挥手,她的泪就这么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流下来……一直到车窗外不见了他,也不见了站台,满眼都是绿意正浓的田野……
  这个夏天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就像涣涣华华的小提琴协奏曲,光滑无痕地流啊流,想挽留却挽留不住,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幸好,小雨还有那一朵睡莲。小雨把那朵深紫色的睡莲盛在她的黑色粗陶大碗里,注满了水,那花开得正好和碗口一样大,深紫色浮在黑色里,美得华丽而忧伤……毕竟,这是那个人给她的。就像那一本爱情笔记,甚至还有那一只牛皮纸信封,都是那个人给她的……
  很累了,她脱下凉鞋,她的凉鞋是交叉系带的那一种,这个夏天,她晒得很黑,她看见她的脚面只有曾经系过带的地方依然雪白,雪白地印在那里,恍如一朵温柔盛开的白菊花……
  利休灰是一种优雅的灰,因了茶道高僧千利休而得名。它不像人们通常以为的那样———黑与白的混合就是灰。不,不是的,利休灰不是的。利休灰是各种色彩的微妙融和———红、黄、蓝、白……比例不同,融和的结果也各异———有时偏蓝,有时偏青,有时偏暖,有时偏冷……如果你细细感受,你就会发现色差细微———深川灰、银灰、靛青灰、淡绯红灰、浅紫灰、深紫灰、褐灰、褐红灰……各各不同的光与色,又对立又消融,连续形成的灰,瞬息变化,永无止境,每一次都不同,永远也不会重复———这才是利休灰。
  几个世纪以前的日本和歌唱道:“利休灰色的小雨下不停……”那么一种潇潇细细、迷迷蒙蒙的小雨,那么一种清清凉凉半透明的灰色调……漫天漫地地氤氲。那种感觉,就好像少男少女的爱情———那么若明若昧,那么若远若近,外表看似柔和恬淡,内里却变化幽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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