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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系的爱情笔记

_6 黄倩 (当代)
  “烫好了。”售货小姐说着,正要把衣服折起来放进包装袋里。“不用了,我这就穿起来!”玲珑把新衣抢在手里,“你帮我把换下来的衣服也烫一烫。”
  等啊等,韩嘉只好苦着脸立在那里等,眼睛看着旁边的里海盗船的纯银饰品衬在深蓝色的天鹅绒里,亮得深沉。
  “嗳,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玲珑笑靥如花、婷婷袅袅地向韩嘉走来。这会子,她真是漂亮极了,走过她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看她,她分明感觉到了,就吃吃地笑得更响了,“韩嘉!好不容易才出一次校门,你也给小雨买点什么吧,我来做参谋。”
  “理她呢!”韩嘉淡漠道,他心里正气小雨。
  “嘴硬!”玲珑就笑起来,眯细了眼,“你心里不正在想她吗?”
  韩嘉被玲珑说中了心事,不由脸红了。本来,他看见一条纯银脚链,很细很细的链子,零星坠了几片银羽毛,很不俗,想着小雨戴在脚腕上……可是,被玲珑这么一说,又不好意思了,只得作罢。
  
61. 生日礼物(2)
  “嗯!小野个子和你差不多高。你能穿,他也一定能穿。”接下来,就轮到韩嘉做模特了。玲珑拖着他,一件一件地让他试衣服。一会是运动衫,一会是牛仔服,一会是风衣。韩嘉的身材修长,穿什么都很好看,玲珑在一边看着,心里万分羡慕。临了,叹了口气,说,还是算了,不要买衣服了,欧阳小野长得那么难看,穿什么都难看啦。
  于是只好又走,就这么不停地走啊走,两个人从一楼逛到八楼,又从八楼逛到一楼,逛得累死了。最后,觉得还是回头再去看看刚才看见的那一款情侣表好了———银白色表面嵌古罗马数字的设计,特别优雅。
  售货小姐看见他们转回来,殷勤得不得了。给玲珑戴上女式的,又给韩嘉戴上男式的,然后说:“选情侣表最有意义了———时刻双双对,创造属于两人世界的亲身表情哦!”两个人相互看看,也觉得很完美。玲珑就说,不逛了,就买这个了。
  不知不觉,已经下午3点多了,在商场里逛了整整5个小时,又累又饿。可巧,买衣服和情侣表,赠送了一大叠礼券。两个人就到7楼的银泰食坊吃风味小吃。然后,把剩下的所有礼券都换了银币打游戏。
  起先是韩嘉打,玲珑在旁边看;然后是玲珑打,韩嘉在旁边看。再后来,两人合作,把每种TV GAME游戏机都打了个遍,嘭嘭地把按钮狂敲一气,又叫又笑,然后看着游戏机的狭缝里“哒哒哒哒……”地吐出很长一串红色小票。真是开心死了,特别有成就感。
  就这么嘻嘻哈哈疯玩了一下午,最后,抓了一大把红色小票到领奖处去,换回一只毛绒绒的大玩具熊。玲珑很高兴地一路抱着,抱回寝室去了。
  
62. 玲珑和小野(1)
  “谢谢你陪了我一天哦!”走到15舍楼下,玲珑回过身来,嫣然一笑,“嗯,你说,如果小雨这时候正好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她会不会生气呢?”
  “理她呢。”韩嘉抿了抿嘴。
  “理她呢?”玲珑吃吃吃地笑起来,笑得不怀好意,“只怕是一见了她,你就……啊!不说了不说了!哈哈,看把你气得。”停一停,又说,“嗳,你觉得,小雨今晚会来找你吗?”
  “我无所谓。”韩嘉没好气地转过身,狠心走掉了。
  这会子,玲珑心情很好,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闲来无事,就开始仔细回想今天一天经历的每一个细节。想着韩嘉立在那里,一件又一件地试穿衣服。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换一件就换一种味道———他穿黑色时,好冷峻;穿白色时,好清新;穿蓝色时,好俊逸;穿红色时,好阳光……每一种都很好看。还有他那些酷酷的表情,宁静幽邃的眼神,嘲讽地笑着勾起的嘴角,怎么那么打动她的心呢?想着,她不由微微笑了,把脸深埋进玩具熊长长的绒毛里,她真的很喜欢韩嘉。她喜欢和韩嘉在一起———买东西啊,吃饭啊,玩游戏啊,做什么都好,只要有他在身边,做什么都好,都有趣。唉———只可惜,韩嘉心里只有小雨。一想到小雨,玲珑就生气,最看不惯小雨自命清高的样子了,动不动给人脸色看,才女?哼!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要围着她一个人转呢。
  “笃笃笃……”正想得出神,却听见有人敲门。玲珑就起身去开门。门一开,竟是欧阳小野赫然立在那里,吓了玲珑一跳:“你怎么会上来的。”她很不高兴地蹙了眉。
  “呵呵,”小野笑笑,“不好意思,值班室的呼机坏了,我求了半天,下面的大妈才准我上来。”
  欧阳小野,玲珑一看见他,头都疼了。他怎么能和韩嘉比呢?长得难看不说,而且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痴心倒是很痴心,他总在她耳边说,在感情方面,你不觉得我像个小孩子吗?可是,这样的话听多了,她只会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蔑视。是的,蔑视。前天,她和他一起在阅览室看书,书包放在架子上,等看完书出来,却发现她的书包被人整个拎走了,里面有书、笔记本、饭卡、身份证、学生证,还有通讯录,丢了的话,她会和很多人失去联系。她气死了,可是小野在旁边,一点也不会给她安慰,只知道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真没用!虽然她真的很想喜欢他,可是,他真的没有一点可爱之处。
  想着,玲珑白了小野一眼,拧了身就走。后面,小野讪讪地跟进来:“还在生我气啊?”玲珑只是不理,小野就管自坐下来:“这件衣服新买的吧?好漂亮哦!”
  “什么?你说什么?”玲珑半侧过脸来问。
  “呵呵,”小野见玲珑终于肯和他说话了,心里一高兴,赶快奉承,“我是说,这件衣服好漂亮哦!”
  “是吗?”玲珑瞪了小野一眼,小野不由心头一凛,不晓得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哼!”玲珑续道,“为什么是说这件衣服很漂亮?而不是说我很漂亮?说这件衣服很漂亮,就是说衣服把我的光彩夺去了,甚至掩盖了;而说我很漂亮,就是说衣服好像从我身上长出来似的,和我一起呼吸,与我融为一体,并且为我增色,使我美上加美。哼!还是学设计的呢,一点感觉都没有!”
  “哦,这样啊。”小野搔了搔头。
  玲珑看也不要看他了:“你到底听没听明白啊?”
  “明白了,明白了!”小野赶快申辩,“其实,我的意思本来就是想说,你今天穿上这件新衣服,特别漂亮,比以往哪一天都漂亮!”
  “哼!”玲珑稍微开心了一点,不由笑了一笑。小野见玲珑脸色缓和下来,连忙诚惶诚恐地问:“你吃过饭了吗?一起去外面吃吧。”
  玲珑不答,忽然瞟起眼来说:“你再看一看,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62. 玲珑和小野(2)
  小野就把脸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眼睫毛都快触到玲珑的脸颊上了,嗫嚅着不敢说,很怕说错的样子。玲珑又生气了:“你怎么回事?这都看不出来?我今天把头发披散下来了嘛。”
  “哦。”小野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是啊,我说嘛,今天感觉是不一样。”
  “废话!”玲珑撇了撇嘴,“那你说,我披散着头发好不好看?”
  “好———看!”小野夸张地大喊,“当然好看!那还有不好看的!”“那我以前扎一个马尾辫的时候,好不好看?”
  “好———看!当然也好看!”
  “那你觉得我是扎一个马尾辫好看呢?还是头发披散下来好看?”玲珑又问。
  “以前呢,是扎一个马尾辫好看,”小野就很圆滑地说,“今天呢,是头发披散下来好看。”
  “看不出来,你还真狡猾呢。”玲珑被小野逗笑了,就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喝吧。”
  可是,喝水就喝水呗,小野还要来上这么一句:“喝!当然喝!就是毒药我也喝!”玲珑听了,差点笑死。
  
建筑系的爱情笔记 第五部分
63. 借你的肩膀哭(1)
  “嘟———嘟———嘟———”1月3日早晨6点,男生211寝室的呼机骤然响起,一声一声催命似的,一屋子的人都醒了。可是,谁也不想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金戈在床上翻了个身,咒骂了一句什么,用被子裹紧头,又继续睡了。韩嘉也想继续睡,可是,怎么也睡不着,那“嘟———嘟———嘟———”的声音,仿佛铁钉钉入人的神经里,刺激得人快要崩溃了。没办法,韩嘉只好起来,因为他晓得,这屋里除了他,其他三个谁也指望不上。
  “喂?”韩嘉拿起听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许是小雨呢,心里存了一丝侥幸。
  “韩嘉!”却又是玲珑的声音。
  “又怎么了?”对她,他已经不胜其烦,不知为什么,他开始有点怕她了。
  “韩嘉!”听筒里传来玲珑呜呜的哭声,“你能不能下来?我就在你楼下,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韩嘉冷冷地问。
  “你厌烦我了?”玲珑小声问。
  “没有。”韩嘉说。
  “你厌烦我了,我感觉到了。”玲珑说。
  “没有。”韩嘉只好勉强忍耐。
  “我知道我很烦……”玲珑呜呜咽咽的,“可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
  “那你说嘛,出了什么事?”韩嘉耐着性子问。
  “别问了,”玲珑说,“求你,现在就下来好不好?”
  韩嘉只好下楼来。“韩嘉!”玲珑迎上去,“我们被人抢劫了。我……我和小野分手了……”一边呜呜呜呜地哭,一边说得语无伦次。
  一个早起上厕所的男生正好经过,转回头来很惊讶地看着这两个人。韩嘉不由蹙了蹙眉:“你不要在这里哭啊,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说着,拉了玲珑的手肘,“边走边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啊?”
  从14舍出来,两个人就沿着石板小路,在晨雾氤氲中慢慢?span class=yqlink>皇程梅较蜃摺A徵缫宦肺匚氐乜薷霾煌#薜昧礁鲅壑槎伎斓舫隼戳耍闻阍谒肀撸刈摺?/p>“对不起,”玲珑忽然驻了足,抽抽噎噎地,“借一下你的肩膀。”说着,就伏在韩嘉的肩上,像一只小鸽子似的,肩一抽一抽地耸动,泪水滂滂沱沱,止也止不住地流淌,把韩嘉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昨晚,小野和玲珑一起在西湖边吃完饭,已经很晚了。玲珑说,她想在1月3日的0时0分0秒给小野庆生。两个人就手拉着手,拎了一个生日去了植物园。在植物园的石头椅子上坐下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很安静,说的话,才一出口就被巨大的安静吞噬了,那时的感觉很神秘,会觉得那种安静在蔑视人,真有点地老天荒的味道了,就是喜欢这种味道……
  还差10分12点的时候,玲珑打开蛋糕盒盖。里面那只蛋糕叫“蓝玫瑰之歌”———如雪的厚厚的奶油上,密密地开满一大片蓝玫瑰,很美。玲珑就抓了一大把细细长长的彩色蜡烛,一支一支地插到蛋糕上……小野呢,拿着相机在旁边拍照。
  小野19岁了,玲珑就插了19支蜡烛。冬天的深夜,暗沉沉的,19支蜡烛一齐辉映着两个人的脸,火焰跳跃闪烁,摇摆伸缩,有点魔幻,有点鬼气。两人就拍了手唱歌,唱“Happy Birthday”……唱完了,小野闭了眼许愿,玲珑就在旁边捣乱,偷偷拿起相机拍他,闪光灯闪得小野眼皮直跳……那一瞬间,应该是很快乐的吧。
  小野再次睁开眼来,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本来,玲珑还担心他一口气吹不灭,这会子却发现,竟然有好几支蜡烛倒在了奶油中,怎么会这么有力气的?能把蜡烛都吹翻呢。“你刚才许了什么愿?”小野拿起刀切蛋糕的时候,玲珑就在旁边问。小野嘻嘻哈哈地说:“当然是咱们俩喽!”说时,一刀下去,再提起来时,竟有两朵蓝玫瑰黏在了刀身上,花瓣完美无缺,两个人相视一笑,一人吃了一朵,味道很美。
  “可是,谁曾想呢?我正准备把生日礼物送给他,黑暗中突然跳出四个歹徒,他们抢了我的手提包,还拉住我的衣服,我当时真是吓坏了。可是,小野呢?小野根本不管我,他自己一个人飞快地跑掉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幸好,植物园里有巡警经过,警笛一响,把那四个歹徒吓跑了……”玲珑哭够了,这会子,慢慢地开始说,“等那四个歹徒跑掉了,小野才转回来。我当时气疯了,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63. 借你的肩膀哭(2)
  “算了,”韩嘉拍了拍玲珑的头,安慰她,“你人没事就好了。”
  “谁说我没事?我的衣服扣子都被扯掉了两个,还有,我的手!你看我的手———”她伸出手,手背上被抓了三条又深又长的血痕,“我当时真的吓疯了。幸好他们只是为钱,如果……他们……”说到这里,玲珑说不下去了,眼泪汪汪又咬牙切齿,“小野竟是这种人!平时对我百依百顺,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得发疯,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是这样离我而去!根本没有保护我,我总算知道他的为人了,哼!一个人的本性真的是,只有在出事的时候才看得出来。”
  “那后来,小野说什么没有?”
  “他说,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快点跑,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也不能怪他,他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反应过来!”玲珑冷笑一声,“这么样的人,这么没用!我当然和他分手了!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你再想想清楚吧,”韩嘉蹙了眉说,“这样就分手了,你不觉得可惜么?”
  “可惜?!”玲珑仰起脸,“那么,韩嘉!我问你,如果是你呢?你遇到这种事,你会不会丢下自己的女朋友一个人跑?”
  “不会,”韩嘉摇了摇头,眼神镇定,“我想我不会。”
  “那么好了!”玲珑点点头。
  “可是,经过这一次,”韩嘉说,“我想,小野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他已经没有机会了!”玲珑非常冷酷地眯细了眼,一时,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又哭了,小脚在地上狠狠地跺着,“我恨死小野了!我恨死他了!恨死他了!”
  
64. 80岁时,我们结婚吧(1)
  小雨看见韩嘉骑了车带着玲珑的时候,两个人在外面逛了一天才回来。因为玲珑说,失恋第一天,她心情恶劣,求韩嘉陪陪她,别丢下她一个人不管。起先,他们一起去了植物园,在出事现场,竟然捡到一张“暂住证”。玲珑觉得就是半夜里抢劫她的人之一,于是立刻拿了去交给警察。警察看了说很有用,说破案的希望很大,让他们回去等消息。玲珑这才稍微高兴了一点。后来,两个人就沿着西湖边走,到西湖美术馆看了黄宾虹精品展,顺路又到浙江博物馆看了良渚文化玉器展。觉得饿了的时候,就到青藤茶馆去喝茶。茶馆里有很多好吃的小点心,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玲珑就把欧阳小野的种种坏话说了无数,越说越恨……说话间,手机铃声不断响起,她一看是欧阳小野就掐掉了。到后来,索性关机,仍旧絮絮叨叨个不休。韩嘉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起先什么也不说,到后来,就只说一句话:你应该回到欧阳小野身边去。
  此时,小雨怔怔地立在那里,目光空空地望向远处,阿圆在她身边,顺了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韩嘉骑了车带着玲珑,玲珑一路吃吃地笑个不停,很开心似的。阿圆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小雨忽然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说:“我去上自习去,潘皓谢谢你请客!”又向大家点点头,“我失陪了,你们慢慢聊,再见。”说完,勾了头就走,走了几步,忽然跑起来,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在人前哭!可是,一滴眼泪,忽然地滴落下来,打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咦?她这是跑去哪里呀?”小婵很迷惑地问,“图书馆不是在那边吗?”
  “她的书包!”潘皓也叫起来,“她的书包还在我这里呢!”
  可是小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绝望地跑啊跑,不知要跑到哪里去?
  下午变天了,风呼啸而来,天空中有细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雪越下越大,飞舞旋转……
  小雨从后校门跑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而行,茫然地顺着植物园的小路,跑啊跑,天色渐渐暗下来,跑累了又走,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越走越荒凉,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雪花落在她的衣襟上,慢慢地融化了,衣襟全湿了。走在雪地里,裤脚也湿了,鞋子也湿了,慢慢地,袜子也湿了,冰冷冰冷地裹在脚上,冻得人刺骨生疼。
  小雨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人真心爱她呢?韩嘉吗?她只有苦笑,那么林呢?林爱她吗?她也不知道。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妈妈是真爱她的,真的爱她。一瞬间,小雨又开始想家了,这里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呢?没有,什么也没有,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小雨!”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也不想理会,只是一个人勾了头,默默地走。
  “桑小雨———”那个人又喊,她听出是韩嘉的声音,原来是他,小雨恨恨地想,一定是阿圆和他说了什么,他才会来找我。想着,小雨勾了头,走得更快了。
  是的,是阿圆。
  “韩嘉!”阿圆大喊一声。“嘎吱———”车子停下来,韩嘉转过身,就看见阿圆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小雨被你气死了,我也快被你气死了。如果你不想后悔一辈子,就快点去把她找回来吧!”说完,阿圆瞪了坐在车后座上的玲珑一眼。玲珑被阿圆瞪得不由垂下眼来。这世界上的人可真好玩,一物降一物的。
  “小雨———桑小雨———”小雨听见韩嘉的喊声,就在她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她知道他正在向她走来,她不想见他,一点也不想见他,她忽然跑了起来,拐向另一条小路,泪水热热地流淌在脸上,她拼命地跑啊跑,她听见他的喊声渐渐地沿着原先那条路远去了。
  她跑啊跑,忽然觉得虚脱,两条腿好像枯竭了似的,异物一样重得不听使唤了———直拖累得她牵牵绊绊,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嗓子眼里腥腥的,快要断气了的感觉,可是她不愿停下来,她还在拼命地跑啊跑,机械地跑,不停地跑。
  
64. 80岁时,我们结婚吧(2)
  忽然脚下一滑,她扑地跌倒在雪地里,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却浑身酸软……她就那么无助地跪在雪里,委曲的泪水滂沱而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整整三天都不来找她?怎么可以让那辆在平安夜带过她的自行车又带了那个女人?她恨死他了。
  “小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哭肿的眼皮,看见韩嘉俯下身来,他的脸和她的脸离得那么近,“你怎么了?”他问她,他把她从雪地里拉起来。可是,她不要他拉,她倔强地推开他,自己站起来。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满是雪水和泥浆。她又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他默默地陪着她走。她站住了,蹙了眉说:“你别跟着我。”可是,他并不走开。她一走,他又跟着她走。
  “你为什么哭?”他问她。他不问还好,她刚才已经止住了,他一问,她又伤起心来,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忍住!忍住!忍住!可是,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他怎么还不明白?
  “不哭。不哭了,好不好?”他用他的手去揩她的眼泪,她把头一扭,躲开了……他又说:“你看看你,全都湿了,要生病了。”说时,他解开外衣,把她整个裹住了,他的个子那么高,而她又那么娇小。
  “你走吧,”她冷冷地说,“我只想一个人。”
  可是,他不走。他拉起她的手。
  “你走吧,”她摔开他的手,“我永远不要再看见……”可是,“你”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火热的唇,忽然落在了她冰冷的唇上———那么迅速地轻轻啄了她一下!天!他吻了她!他竟然吻了她!
  “你!”她很生气,用手按住嘴,“你怎么这样?”
  “对不起,”他说,“我情不自禁。”说完,他把她的脸埋在他胸前:“你听,你听———我的心跳得多厉害啊!”
  隔了衣服,她仔细地听,她听见他的心跳,那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很响。这就是你的心脏,它为什么那么脆弱?脆弱得让她好心疼,好想哭。
  “你看,我的眼睛。”他又说,他那么深情地注视她,她和他,就这么面对着面,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他的温暖传过来,她的寒冷流过去,“我的眼里,只有你。”
  然后,他牵起她的手,在那个下雪的黄昏,他们在梦一样的红墙下行走。
  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红砖老房子。孤零零的红砖老房子已经很破了,四壁已坍塌残颓,屋顶已不知去向,门窗也已莫知所终。可是,门洞和窗洞还在,空空的,络满枯萎的藤蔓。
  雪,漫天漫地地飘,红砖老房子,就那么沉静、那么荒凉地立在雪里。那墙很红,很纯粹的红,是被冻红的吗?在那样茫茫的白雪映衬中,红得就要燃烧起来了。
  “来———”他说,他牵她穿过那个破破烂烂的门洞,走进那座没有屋顶的废墟中,地上还散落着红砖和碎瓦,一半埋在雪里,那么荒凉而且忧伤。
  “来———”他说,他牵她走上了那半壁坍塌了的红墙,那红墙蜿蜒而且漫长。他牵她向上,再向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越走越高,最后站在高高的没有路的地方。
  有深灰色的鸽子,穿越重重的窗洞,来来去去,在他们的头顶飞啊飞。
  他在下面仰起脸,看着她摇摇摆摆站不稳———“你现在比我还高了!”他说,他在下面,伸出两条坚实的手臂,把她从高高的红墙顶上抱下来。
  雪,在飘,大片大片的雪,不停地飘。他牵着她的手,而她只攥住他的食指。
  那个下雪的黄昏,她说:以后不许丢下我,害我孤单一个人。
  好的,他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拿去。
  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好的,除非我死了。
  等到很老很老的时候,等到80岁的时候,我们结婚吧。
  四野安静得像要死去,唯有雪花簌簌地落下来的声音。请君细听,是谁在唱?“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65. 回家(1)
  小雨和爸爸还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妈妈就“哗———”一下打开门,探出头来。妈妈的第六感永远那么敏锐,她总知道是小雨。有时候,小雨打电话回家还没来得及开口,妈妈一拿起电话就说:“小雨。”可是,家里的电话并没有来电显示。
  “妈妈!”小雨仰起脸来叫,“我回来了!”
  “我的宝贝回来了。”妈妈热泪盈眶地立在那里笑,小雨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家多么冷清多么寂寞啊。
  “妈妈!”小雨飞奔上去,从来不曾离开妈妈这么久,“妈妈!让我好好看看你!”几个月不见,妈妈眼角的皱纹又见深了,头发也见白了,妈妈真的像个老太太了。“哦,妈妈……”小雨心里难过极了,这一回来就再也不想走了。
  家,终于回到了家。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两个小时以前还在杭州,这会子已经回到了家。干净的、刚刚拖过的木地板,正散发出凉凉的洗涤剂的味道。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小雨兴奋得里里外外跑了个遍,看见桌子、椅子、书架和书架里的书、博古架和博古架里的黑陶瓶……全都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那么亲切。除了厨房的地板换了新的磁砖,除了阳台上那两盆懒懒地晒着太阳的水仙花,一切都是老样子,还是这么熟悉的家啊,一瞬间,小雨几乎以为,她从来不曾离开。
  妈妈在厨房里忙着给小雨烧好吃的鲫鱼浓汤,她老是以为小雨在学校里吃不到好东西,营养不良,很可怜。
  “来———”爸爸拉住小雨,给小雨看他自己设计的书法作品集。集子封面上有爸爸的照片,照片里的爸爸笑得很春风。小雨就很高兴地双手捧着作品集,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爸爸在旁边一一给她解说:这一幅参加了什么展览,那一幅又送给了谁。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爸爸说:这张是最高水平的了,在“天都杯”书法大赛中得了一等奖的。说着,爸爸就拿出大红的荣誉证书来给小雨看,指着评委的名单告诉小雨这可是权威的比赛。爸爸说当初他看获奖名单的时候,从鼓励奖看起,看完了鼓励奖,又看优秀奖,看完了优秀奖又看三等奖,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肯定没戏了的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竟然得了一等奖。
  能从上万幅作品里脱颖而出,爸爸可真是不简单。小雨很为爸爸骄傲,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了旅行箱,拿出她从杭州带回来的莼菜、藕粉、小胡桃,西泠印社的毛笔、印泥,还有韩嘉给爸爸刻的印章……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可把妈妈心疼坏了:“带这么多东西,多重啊,以后别带了,啊!”
  小雨又拿出她的素描、速写和建筑初步作业来给爸妈看:“怎么样?我学到很多东西吧。”小雨很得意,“这些是不太好的,还有更好的呢,我有好几次作业打了90几分,可惜被老师留下了,说是给我们将来的师弟师妹当范图。唉,我最舍不得我做的那个空间立方体构成了。”一瞬间,小雨不禁想起韩嘉,他的作业,每次都是90几,那他岂非更惨?一次作业也无法拿回家,一个学期都白做了,哈哈,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正想着,电话“铃———”的一声响了,爸爸顺手接起来:“喂,在!”然后把听筒递给了小雨。
  小雨很惊讶,怎么她才回家就有人找她,“喂。”原来是韩嘉。
  “你到家怎么不给我来电话呀?”他在电话那头说。
  “我……”小雨不由歉然,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两个多小时了,“对不起啊,我忘了。”
  这次回家,小雨是坐飞机。火车卧铺票实在太难买了,而打折的飞机票也只剩最后一张了,权衡利弊,小雨还是选择了坐飞机。
  飞机是小飞机,起飞前杭州正下大雪。看到机票里夹的那张人身保险单的时候,韩嘉拉着小雨的手,脸色很难看,他是担心她,他担心得要命,好像她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小雨看他那么忧愁,心里不禁感动,她知道他很爱她,很爱很爱她。
  
65. 回家(2)
  “以后,不许你坐飞机回家……”沉默许久,他忽然说,说时,都快哭出来了,他的脸那么哀伤。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很多飞机都推迟起飞,又加上最近媒体总在报道飞机失事的消息,所以,他才会这么担心吧。小雨却无所谓,嘲笑他没坐过飞机,她可比他强了。
  排队等候安检的时候,他拉住她,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深深地长吻她。她羞死了,周围有那么多人,他却什么也不顾,好像生离死别一样,那么不舍。
  然后,他在她手心里写了他的手机号码:“别忘了,你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她点点头。
  可是,她回到家,一兴奋,就把他给忘了,他一定等得急死了,他会胡思乱想,以为她出事了。
  
66. 紫色夜光沙的沙漏(1)
  刚到家的那几天,小雨总觉得很不自由。整天被妈妈管着,还不许她争辩。
  洗完手,正想拧上水龙头,“等等!”妈妈连忙制止,“我来关!手都洗干净了还去摸,那不是白洗了吗?”
  想洗个脸,从旅行箱里拿出毛巾,“等等!”妈妈大叫,“你的毛巾要拿去煮一下了,消消毒。”
  想喝杯水,才拿起杯子,“等等!”妈妈又说,“刚才盖子忘了盖上,落了灰,先用开水涮一下!”
  拿起热水瓶正要倒水,“等等!”妈妈过来,“这壶是你爸爸的,记住!你的是旁边这个红色的。”
  倒了一杯水,刚想喝,“等等!”妈妈夺过杯子,“还是先喝牛奶吧,已经给你热好了。”
  拿起那盒牛奶,“等等!”妈妈又有话说,“第一口吐掉,洗一下吸管,知道吗?吸管很脏!”
  无论小雨做什么事,妈妈都要喊一声:“等等!”真要命!而且,任何东西,毛巾、脸盆、杯子、碗筷、洗发水、沐浴液、梳子、牙膏、牙刷……分别放在哪里,一切都有详细规定,不能混淆。
  什么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处处缚手缚脚。唉———她忽然想念起学校生活了,她也想念韩嘉。她很想念他,很想念。
  她把他的那两张照片藏在枕头下面,像个痴情的小女生一样,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还有,就是临上飞机前,他送给她的那只紫色夜光沙的沙漏。他说那只沙漏是一个牧师给他妈妈的,他妈妈又给了他,他从小一直带在身边,住院的那些日子,他度日如年,就是每天看着它熬过来的,它一定会保佑她一路平安,会给她带来好运……
  现在,小雨也觉得度日如年,她甚至秘密地渴望寒假早点结束,好还她自由,好再见到韩嘉。她整天把那只沙漏翻过来倒过去地玩,看紫沙穿过中间细细的小孔流下来。紫沙流尽的时候,一个小时就过去了,真好。
  可是这种思念,小雨可万不敢表现出来,妈妈那么爱她。她不在家的时候,妈妈那么想她,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盼她回家。如果妈妈知道她竟然一心想回学校,那妈妈岂非伤心死了?
  “你妈妈又在哭了。”那天,爸爸忽然敲敲门进来说,“刚才在阳台上,还骗我说是被风迷了眼睛。”
  “为什么呢?”小雨吓了一跳。
  “你又快要走了啊。”
  “可是,寒假还才开始没几天啊。”小雨很不解。
  “唉———”爸爸叹口气,“你没有为人父母,就永远也无法理解父母的心,你妈妈真的是太爱你了,你去杭州读书,她想你想得都快疯掉了。”
  小雨明知妈妈很爱她,可是,妈妈有时又真的很气人。
  这次回家,她带回一盒糕点。这种糕点她和韩嘉一起吃过的,觉得特别好吃,所以特地买了带回家给爸妈尝。结果,却被妈妈狠狠地骂了,说这么贵,都是好看不好吃的。小雨就不服气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吃过。
  第二天,小雨眼睁睁看着那些好看的巧克力皮被妈妈用水果刀剥去了,理由是糕点的皮最脏了,制作的过程中,工人从来不洗手就去抓。然后,小雨又眼睁睁看着妈妈把那些漂亮的小糕点全放到蒸笼里去蒸了———蒸!当然要蒸!不蒸能行吗?妈妈说,上面爬满了细菌,你又看不见。等到蒸了15分钟再拿出来一看,天啊!那么漂亮的糕点怎么变得这么难看啊?松松的烂烂的疲疲的软软的,上面还黏了好几个饭粒……看得小雨心疼死了,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爸爸尝了一口,说:这有什么好吃的?气得小雨无话可说。
  除了没完没了的洁癖,妈妈还很唠叨。
  妈妈每天都唠叨说:喝水要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不能喝得太急,不然肠胃会出问题;的炸薯条千万不能吃,吃一包炸薯条等于抽80根烟;内衣一定要穿全棉的,不能穿化纤的,因为化纤的内衣穿了会得心脏病……听得小雨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66. 紫色夜光沙的沙漏(2)
  那天,妈妈给小雨吃核桃,叮嘱说吃了觉得有点哈的话,一定要吐掉。小雨“哦”了一声,可是妈妈还在唠叨,好像小雨是2岁婴儿一样,小雨不由发作说:“什么话说一遍就好,说上好几十遍烦死人了。”妈妈就说:“哪有好几十遍?说这些话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好?要不是为了你好,我说这些干什么?你看见我去和大街上不认识的人说吗?”
  有时,小雨正在看书,妈妈会使劲敲门:“都说了看一个小时书,就要站起来走走。你倒好,一个上午坐着一动不动!”吓得小雨心惊肉跳,赶快起身做运动,一句话也不敢分辩,就怕一分辩,妈妈又要唠叨起来没个完了。
  如今,小雨是连看书的自由也没有了,她带回家一堆早就想看却没时间看的书,本来野心勃勃想在寒假里看完的。可是,妈妈早就为她准备好了该看的书。
  一本是《窥探美国人》,据说是妈妈的校友写的。那位校友在美国定居多年,看尽了美国的人间冷暖,尝遍了中国人在美国的种种辛酸。书是作者赠送给母校的,在校友之间传看。妈妈把书扣了下来,就是为了等小雨回家来看,然后好教育她说:瞧!在美国有什么好,千万别动出国的念头。
  “快点看!快点看!”现在,妈妈一天到晚逼着小雨看《窥探美国人》,一看见小雨在看其他的书,妈妈就气得要命,“不看就还掉!别人还等着看呐!”
  看完《窥探美国人》,妈妈又逼着小雨看养生保健的书,“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意养生保健了,基本上都处在亚健康状态,啊、心脏病啊都提前到40岁了。”妈妈说,“还有啊,综合症也提前了。什么是更年期综合症呢?更年期综合症就是内分泌失调。一旦内分泌失调了,就只好打激素治疗,你知道不?一打激素,人就会胖得不正常,你想不想那么胖啊?”
  
67. 校门口的一年一聚(1)
  “小雨,你什么时候回家的?”那天一早,兰希打来电话。兰希是小雨高中时的同桌,以前,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
  “我回家好几天了,正想去找你。”小雨说,一瞬间,小雨又想起了林。那时,她和兰希,林和沈,放了学,两男两女总会不经意地一前一后地走,走很长的路到车棚去,然后分头找车。
  “我们见个面吧,”兰希说,“我们有好久不见了呢!”
  正说着话,妈妈过来了,看见小雨只披了一件短大衣,光着脚站在那里接电话,就催小雨快去穿衣服。小雨只是不理,妈妈就进到卧室里,抓起分机话筒说:“对不起啊!兰希,我插一句,小雨没穿衣服,会冻感冒的,她等一会再打给你,好不好?”
  “妈!妈!”气得小雨对着话筒大叫,“你怎么这样啊?”
  “Hi!这里!”小雨推开的落地大玻璃门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坐在小餐桌后面,正朝她挥手。起初,小雨没认出兰希,怔了一下,才走过去。
  “你染头发了。”小雨说,兰希真的变了———头发染成了酒红色,脸上还化了淡妆。
  “你可是一点也没变,”兰希笑了,“还是长头发,还是那么古典。”
  “可是,我内心变了很多。”小雨垂下眼睫毛,停一停,又抬起眼来,“对了,前天,我在超市门口遇见你妈妈了。”
  “她现在变得好胖。”一提到她妈妈,兰希的脸上不禁飘过一抹乌云。
  “是做化疗做的吗?”小雨很早就听说兰希的妈妈得了癌症,心里万分难过。
  “嗯,”兰希甩甩头发,“我妈做过好几次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幸好她的身体底子比较好,现在又长出来了。”
  “那你妈妈现在好了吗?”以前,小雨一直不敢问兰希,直到那天看见她妈妈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怎么可能好呢?”兰希苦笑笑,“现在只不过控制住了,可是,就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不会的!不会的!”小雨眼圈红了,“你妈妈一定会好的!不是有很多人都好起来了吗。”一瞬间,小雨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心里害怕极了,如果……妈妈,唠唠叨叨的妈妈,她很爱的妈妈……
  “但愿喽!”兰希凝起眼珠子,“对了,你爸妈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小雨摇了摇头,“我爸我妈都有……”
  “唉!算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兰希抿了抿嘴,“对了,你吃点什么?”
  “我……”小雨犹豫了一下。临出门的时候,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过了———不要在外面吃任何东西,可是,她又不想在兰希面前表现得像个乖乖女。
  正犹豫着,兰希的手机响了,“喂?”兰希就转过脸去接听,“唔、唔”了几声,又转回来,“是你妈妈,”兰希脸上笑笑的,“她说你马上就要走了,这几天又拉肚子,叫我千万别给你吃任何东西。”
  “天!”小雨吹了口气,“我快被我妈烦死了。到处跟人家说我拉肚子,哪有那么严重?昨天,还硬要拉我去看病。医生问我,哪里不舒服。我说没有不舒服。我妈就在旁边一个劲地帮我说,一口气说了好多病症。医生听了,就在那里笑:这个妈妈太操心了,你女儿好好的,没什么病。我妈还不信。医生说,我看病看得很准的,你放心吧。我妈这才有点信了。回到家,吃医生给开的药片,用量写着成人一日2片,我妈居然说,小孩子减半,吃一片就够了。气得我大叫,我还是小孩子呀?我都19了!”
  “唉———”兰希说,“有什么办法,我们在父母眼中,永远都是小孩子。”
  “我觉得我妈太过分了。”小雨说,“前天,我爸还跟我说,一想到我要走,我妈又哭了。”
  “我妈也一样,我也看见我妈哭了。”
  “真的呀?我还以为只有我妈才这样。”
  “怎么会呢?父母年纪大了,都差不多。”
  
67. 校门口的一年一聚(2)
  “谁让你考去北京那么远呢?”小雨歪了头笑,“你在那边还好吗?”
  “嗯……”兰希沉吟了片刻,“既然不吃东西,那我们就走吧,到外面逛逛去,边逛边聊好了。”
  那时正是傍晚时分,小雨和兰希走在巷子里,空气中飘来一阵一阵煮鱼丸的香味,还有家家户户用虾油炒菜的吱喇声……鱼丸和虾油是福州特有的气味了,也是最日常最生活的气味———总是那么浓郁地弥漫在空气里,有点闷,咸咸的,很世俗,闻不惯的人乍一闻,会觉得很腥,甚至很臭,可是,闻得久了,你却会觉得亲切和怀念。
  “你闻,你闻。”小雨就驻了足,拉住兰希。
  “怎么了?”兰希使劲嗅了嗅,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是鱼丸和虾油啊,”小雨说,“真的是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气味,在杭州的时候,从未闻到过这种气味,也不怎么想,可是,一回到福州,又闻见了,竟然忍不住想哭。”
  “嗳———好像真是这样子,”兰希就歪了头,凝起眼珠子,“给你一说,说得我也想吃鱼丸了,好久没吃了呢。”
  “说起鱼丸,我又要说我妈了,”小雨又笑又无奈地摇摇头,“每天一早我醒过来,就听见我妈和我爸在厨房里商量,今天做什么好吃的给我吃。我妈的心理是,寒假这20多天,要把所有我爱吃的东西都做给我吃了才甘心。包馄饨啊,包饺子啊,炒年糕片啊。无论多麻烦也要做,看见我吃得香,我妈就特高兴。她听收音机里说,有一家鱼丸店,在什么新塔巷里,味道特别好,说得我妈好想买来给我吃,就一天到晚逼我爸去找。我爸说,他在新塔巷附近来来回回骑了十几趟了,也没找到那家鱼丸店。可我妈就是不甘心,一看见我爸上街,就追出来问他,拐到新塔巷去远不远?能不能再去找找看?我妈这人还真固执,好像我在家里不给我吃上那种鱼丸,她心里就万分过意不去似的。”
  “你早不说?”兰希就笑起来,“早说,我就带你去买啦,那是什么鱼丸啊?”
  “好像……”小雨想了想说,“叫什么‘永和鱼丸’。”
  “啊!我知道了,”兰希一拍手,“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吧,反正新塔巷离这里很近。”
  说完,兰希就带了小雨在小巷子里钻进钻出。一会子,抬头看见“永和鱼丸”的大招牌了,下面画了个红箭头,写着“向前100米”,小雨就叫:“啊呀!我要好好记住这个地方。”说着,就拿出纸笔来画地图,小巷子很窄,又七拐八弯的,而且挺脏的,可是很有人情味,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家家门口贴着大红春联。
  “这几天,我爸在家里,也整天忙着裁红纸,写春联呢。”小雨眨眨眼说。
  “对了,说到过年,我想起来了,”兰希忽然驻了足,“他们说,每年正月初三下午,从S中毕业出去的学生都会回来,就在校门口一年一聚,看看老同学,聊聊天,还有老师们也会来。”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呢?”小雨怔住了,立在那里,木木的,一瞬间,林又那么淡淡笑着,迎面向她走来,依旧是往日天使般纯净灿烂的笑———她真的还会再见到林吗?
  “那么,初三下午,你会去吗?”兰希问。
  “嗯,”小雨勾了头,“现在还不晓得呢。”
  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走过一家卖各种竹器的小铺子,又走过一家卖各种花灯的小铺子,又看到“永和鱼丸”的大招牌和红箭头,写着“向前50米”。有蹬着三轮板车叫卖水果的从她们身边骑过去,也有妇人就坐在家门口小凳子上剥海蛎,还有人在她们前面不远“哗啦———”倒了一盆污水,污水在青石板路面上漫开来,上面还漂浮着细小的白泡沫。
  “你妈要是看见这种鱼丸是在这么脏的地方买的,”兰希就笑了说,“她还敢给你吃吗?”
  “所以,我才不告诉我妈。”小雨也笑了,“她要是知道了,还不晕过去?”
  
68. 她和他之间的那一面墙(1)
  原本以为,爱上韩嘉,她就会从林的影子里解脱。可是,她身不由己,真的身不由己啊。一回到福州,小雨就开始无可救药地思念林,特别是听兰希说了初三下午的聚会之后,小雨简直分分秒秒都在思念林———思念那个在风中唱歌的林,那个作文错误百出的林,那个在校运会跳高时跌伤了腿的林,那个总是从一班后门走出来、站在走廊上玩的林……也思念那样两个有着雾一样阳光的早晨,那个说“对不起”的林,和那个说“怎么又是你”,然后羞红了脸跑开去的自己。
  唉!往事如烟。这么久不见,林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林知道初三下午的聚会吗?他会去吗?他还记得她吗?
  “小雨,”初三那天下午两点半,兰希打来电话,“你会去S中吗?”
  “嗯!”小雨说,“我正想去呢。”两个人就约好了,在S中门口碰面。
  想不到会来这么多的人———有毕业一年、两年的,也有毕业10年、20年的,甚至还有毕业30年、40年的老头老太太,老老少少在一起,熙熙攘攘的,很热闹。
  小雨这一届的同学来得最多,到处都看见熟悉的面孔,有些人还是老样子,有些人却已面目全非。
  小雨和兰希手挽着手在人群里走,还像从前上高中时那样形影不离。
  她们遇见了教她们英语的杨菁菁杨老师。杨老师已经结婚了,而且长胖了。记得杨老师刚来的时候,还像个羞羞答答的小女孩,有一次,还被她们班男生给气哭了。那时,就听说杨老师有男朋友。每次有人来找她,她都会飞红着脸说:“你们先自学一下课文。”然后,匆匆地跑下楼梯,远远地立在楼下花坛的另一端和人说话。每当这时,女生们就会很默契地悄悄溜出教室,趴在栏杆上偷看,然后,叽叽喳喳地议论究竟哪个才是杨老师的BF,是前天来的那个长头发的呢?还是眼前这个短头发的?
  她们也遇见了教她们音乐的杜美娜老师。杜老师已经四十好几了,可是容貌声音还像小姑娘那么娇美,只是从来不笑,很忧郁似的。以前,同学们之间就曾私下传说,说杜老师依然孤身单飞。那时,就总觉得她优雅、神秘、孤傲、不近人情。可是,有那么一天,大家正在二楼的音乐室练声,中间休息的时候,听见窗外的院子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哆咪啦!哆咪啦!”那声音在那个寂静的夏日午后听起来格外响。“Hi———Hi———”杜老师蓦地从琴凳上立起身来,走到窗前,用她的美声唱法,欢呼似的回应。从来不曾见杜老师笑过,只在那一天,她笑了,而且笑得像少女般羞涩。她笑笑地走回钢琴边,笑笑地说:“是我以前的同学叫我。我上中学的时候,年纪和你们差不多大,那时,我歌唱得好,同学们就给我起了这个外号———叫我‘哆咪啦’,因为杜美娜听起来好像‘哆咪啦’。‘哆咪啦,哆咪啦’他们现在还这么叫我……”说时,她拿起钢琴上的乐谱给大家看,那上面有她的签名,原来,她的签名也是美声的———一个五线谱的高音谱号和“哆咪啦”三个音符。
  她们还遇见了教她们物理的李松锋李老师。李老师也记得她们两个,问她们现在是不是还整天形影不离的。以前,上物理课的时候,李老师一激动,常常会找不到教鞭,每当这时,他就会到门后面去拿一把毛扫帚,然后用手抓住扫帚头,拿扫帚柄去指黑板上的那些受力分析图……后来,高三那年的元旦联欢晚会上,玩击鼓传花,主持人喊停的时候,花正好传到一个男生的手上。那个男生很无辜地被大家推出来,立在教室中间。主持人就出难题考他,请他模仿一个老师的经典动作,好让大家猜他模仿的是谁。那个男生想都没想,就到门后去拿出一把毛扫帚来,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他拿扫帚干什么,却见他用手握住扫帚头,把扫帚举到了半空中———还没等他拿扫帚柄去指黑板,大家在下面早笑歪了。那还会是谁呢?不就是李老师吗?
  ……
  
68. 她和他之间的那一面墙(2)
  小雨和兰希手挽着手在校园里逛了一圈,遇见了很多老师和同学,却没有遇见林,小雨心里失望极了。两个人又回到校门口,好些人已经走了,但是却还有更多的人不断地来。
  站了许久,小雨觉得有点累了,偏巧旁边停了一辆摩托车,她就自顾自地坐在了车座上,仰起脸来和兰希闲闲地说话……忽然有个男人走了过来,他说他毕业已经8年了,他问小雨是哪一年毕业的。小雨回答说去年,然后脸一下子窘红了,心想,这车子一定是这个人的吧。就歉然地立起身来,口里说对不起。
  就在她蓦地转过身来的一瞬间,小雨瞥见了林,林就立在校门口的红铁栏杆后面,也立刻转过了身去———那么突兀地一转身,那么惊惶地收回目光,太突兀,太惊惶了,突兀惊惶得小雨不由心想,刚才,莫非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吗?
  终于,又见到了林,真的是林。咫尺之遥,林就立在那里,勾了头,正和一班的女生说话。依然是那样干净熟悉的脸,那样天使般透明纯净的笑,穿着白色的牛仔衣和牛仔裤,挺拔得像飞起的烛焰。
  小雨就立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和兰希说话,心止不住地向上浮、向上浮,那是幸福得快要晕过去的感觉吗?她能感觉到林就在她身边,很想和她说话,她也能感觉到林的心,也在止不住地向上浮、向上浮。她和林离得这么近,近到两颗心分明相互吸引,可是,近又怎么样呢?林在一班,她在二班,她和林,本不该相识。
  一直以为,分开了这么久,她经历了从中学生到大学生的蜕变,从内心到外在一定变了许多,再见到林的时候,一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刺伤他,她一定会对他微微笑。
  却结果,她和林,都没有变,她依然能感觉到那一面墙,竖在她和林之间。为什么?为什么笑一笑就那么难呢?
  她瞟见林正和她周围的女生说话,和这个说两句,又和那个说两句。林和她周围所有的女生都很熟似的说话,她听见林说着说着话,就笑起来,笑声很好听。林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离她越来越近了,她以为林就要鼓起勇气和她说话了,她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可是,没有,转眼林又远离。
  兰希说她要回家了,小雨却还在磨蹭。兰希终于转过身去,小雨怔怔地立在那里,一抬眼,她就看见了林,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人群,走到她眼前———就立在她眼前,真的就立在她眼前,静静地立在那里,勾了头看她。
  她从来不曾这么清晰地看见林的脸,这么熟悉的脸,依然是飞扬的眉和幽深的眼,让她很爱的眉和眼;依然是淡水色的唇,很干,干得起皮了,有很清晰的一道一道竖痕;依然是嘴角很奇异地歪了一个角度,不经意地抿出了一个小黑洞,依然是……这么久不见了,林又流露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神情。当年,他右手里托了一只篮球,怔怔地立在楼梯上。
  可是,此刻,林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灼热———大胆的灼热,灼热得就要燃烧起来了!灼热得触到什么,什么就点着了!灼热得小雨觉得自己就要在那目光中融化了。
  一瞬间,小雨怯了,不敢接这样灼热的眼神。林在告诉她,他爱她吗?她勾了头,不要!她不要!她宁愿他什么也不说!宁愿就这样相互望望,一年一次。
  曾经以为我不会再爱上别人,可是,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就这样,面对面地,也不知立了多久,林看着她,她看着地。
  “小雨,还不走啊?”兰希在她身后喊她。
  “嗳———来了!”小雨口里应着,然后,抬起眼来,蹙了眉尖,摇了摇头拒绝!拒绝了一切。
  然后,她转过身去,违心地、残忍地转过身去,在冬天的苍凉的风里踉跄行走,把林留在身后了。她能感觉到林伤神地垂下眼睫毛,她能听见林忧伤的心碎裂的声音。
  回头看看我吧!回头看看我吧!他在心里说,可是她没有!
  
68. 她和他之间的那一面墙(3)
  追来啊!追来啊!求你追来吧!她在心里说———可是他没有!
  我最终伤了他!小雨在冬天的苍凉的风中踉跄行走,不停地走,离开林,离开林越来越远。追来啊!追来啊!她在心里喊:为什么不追来?你追来,我再不会拒绝你了。可是,林没有追来。
  小雨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她以为刺伤了林,爱就可以解脱。可是,致命的是,思念却从此生根,走时比来时更爱林了。
  难道?鸟儿必得自焚,才能成为凤凰?
  难道?青春必得愚昧?
  爱,必得忧伤?
  忽然地脸上一凉,没有一点征兆的,雨忽然地就来了。
  灰色的水泥路面上,有黑黑的雨点,可是很稀疏,黑黑的雨点,渐渐地越来越淡,褪了色似的,然后慢慢地就不见了———干了。又有新的黑黑的雨点啪地落下来。
  “哎呀———”兰希说,“天好像要下雨了。”
  “是啊,”小雨淡淡地笑笑,伸出手去承接雨点,“已经下了。”
  
69. 执迷不悟的似水流年(1)
  小雨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是伤了别人,痛了自己———林也好,韩嘉也好。每次都是她先伤了人家,然后,她才在心里慢慢地痛,慢慢地后悔,最终才会在心里真正爱上他。
  如果那天她对林笑一笑,也许早就解脱了,可是,她却……那天之后,林的眼神,那么伤怀那么落寞的眼神,就总在小雨心里来来去去,一个人的时候,静下来的时候,一闭上眼,就又看见林伤神地垂下眼睫。她想她是太绝情了,林也许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她却那么残忍地拒绝了林。
  她是爱林的。只不过,她只想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爱林,那种爱,像植物一样在心里缓缓地生长,慢慢地酝酿,长长久久,越久越珍惜。
  却原来,这么多年了,她骨子里深深爱着的,只是一个虚虚幻幻的林,那个永远和她隔了一面墙的林。她害怕林会穿透那面墙真的来到她眼前,她也害怕承受林灼热的目光。
  可是,她真的不想刺伤林,真的不想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雨在半梦半醒之间,对着林的背影大声地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茫茫人海,林在哪里呢?她想道歉却没有机会。
  真的好想好想再见到林———可是,见到了又怎么样呢?小雨很茫然。或许,她终于会对林微微笑,可是谁知道呢?她现在唯一只想再见到林。她又开始像从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渴望在哪处街角重又遇见林……可是,小雨没有遇见林,就又坐火车回杭州去了。她只好盼望明年的正月初三,她还会在S中门口再次遇见林。
  她像候鸟一样在福州和杭州之间来来去去。在杭州的时候,她很爱很爱韩嘉,在福州的时候,她又无可救药地思念林。
  韩嘉,韩嘉是真实的。他曾经抱过她,搂过她,背过她,吻过她,他总是牵起她的手。她呢?她的脸抚过他的脸,她的手指触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她深深地偎在他怀里,嗅过他的气息,听过他的心跳,她还拿起他的手,咬过他的手背。是的,韩嘉是真实的。
  而林呢?林是虚幻的,模糊的,永远不知在哪里。可是,每次,她和真实的韩嘉怄了气,那个虚幻的林就会在她心里徘徊,林不会这样,林肯定不会这样,她想,林是那么完美,完美得令她误以为,她从来没有爱上过韩嘉;完美得令她误以为,她骨子里一直依然深爱着林。
  她盼啊盼啊,盼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她听说兰希的母亲去世了,兰希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孤僻,不再和以前的同学联系,也不想听任何人的安慰。她去找过兰希好几次,却都没有找到。后来,又听说兰希搬走了,谁也不知道兰希搬去了哪里。她和兰希,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就这么断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小雨依然常常想起兰希,而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小雨一想起兰希就觉得心疼。在她的心目中,兰希永远是那个带着她在肮脏的小巷子里钻进钻出,帮她寻找“永和鱼丸”的女孩,那个快乐的染了酒红色头发的女孩。
  在这一年里,沈翼天依然常常写信、常常打电话给小雨。他是她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他和她说,他拿了一等奖学金,请同学吃饭喝酒了;他和她说,他在系里的体育节上独当一面,顶住了别班的凌厉攻势,并替自己班进了一球了;还和她说,他的高中同学好好地将他剖析了一番,将他的缺点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纸,使他顿觉自己很可笑了。
  每次,小雨收到沈的来信照例都很高兴,她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想,这是林的同桌呢。她问沈,知道不知道每年正月初三下午,从S中毕业出去的学生都会回校,在校门口一年一聚,看看老同学,聊聊天,还有老师们也会去?真的吗?沈问,那你会去吗?去啊,小雨说,当然去。那我也去,沈说。
  可是,到了正月初三这一天,小雨却又不想去了。
  她的眼皮被什么虫子咬了,红红肿肿的,她自己在镜子里照见了,觉得很难看,她就不想去了,她怕被林看见她此刻的样子,就一直拖延,拖延到下午4点多了,沈打来电话说,你不是约我在S中门口见面吗?你怎么还没有来啊?她说,我马上就来了。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问沈,你们班来的人多吗?沈说,来了很多,这会子都走了,只剩了我和林沛阳两个人。一听见林的名字,小雨不禁黯然,她是想再见林的,她想了一年了。可是,临了,她又不想让林看见她现在的模样。她磨蹭了很久,还是去了。沈迎面走来,笑着,可是,林没在,林已经走了。林为什么走了?沈却留下来等。林为什么不为她等待呢?她想对林说,对不起。可是,她又怕林看见她现在眼睛红肿难看的样子。那么,明年吧,明年,林还会来吗?
  
69. 执迷不悟的似水流年(2)
  第三年,正月初三那天一早就下起了雨,一直下,总也不停。小雨两点钟就来了,她今天看起来很美,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美,她希望今天能够遇见林,在她如此美丽的时候。可是,雨一直不停,她想林可能不会来了。她们这一届的同学来的不多,来的最多的是那些刚刚毕业的新鲜面孔,就像两年前的她自己。人们撑着雨伞在校门前挤挤挨挨的,到处都是新鲜无比又兴奋无比的呼唤,呼唤声溶在雨丝里,暖暖的,很人气。
  小雨一个人在雨里徘徊,林真的没有来,沈来了。她就对沈抱怨说,今年我们这届的同学来得太少了。沈说,也许是因为下雨吧,不过,明年也许来的人会很多,因为明年,大家就要大学毕业了,到那时,工作应该都已经找好了吧!
  小雨心里就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想她一定要再见一次林,明年初三,她会好好等林,她会对林微微笑,然后,平平静静地和林说一会子话,再听林唱两支歌。
  第四年正月初三这一天,同一届的同学来得更少了。小雨立在那里,放眼望去,满眼都是小自己许多的新鲜人,那么年轻,正在长开,轮廓还尚未清晰定型,眉眼还虚浮在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嫩,嫩得好像春天饱含汁液的芽苞,一股青春的、张扬的气息漫溢开来,老远就能嗅到似的———就像她当年一样,看着,小雨就觉得自己是老了。
  没有看见林,却又遇见了沈。沈说,也许因为工作不好找吧,大家都忙,明年就好了,明年大家基本上都工作了,或者读研了,去向已明,会来很多人吧。
  小雨又信了。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明年吧,明年,林也许会来。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每一年的正月初三,小雨都会来,她想再见一次林,林却再也没有出现,每一次都只遇见沈。
  同一届的同学来的越来越少,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怀旧么?小雨就又向沈抱怨开了,怎么他们一点也不想看看以前的老同学吗?不像她,她可是一个怀旧到了骨子里的人。她又和沈说,等我们毕业十周年了,不如也像那些老头老太太一样,号召一次全年级同学聚会吧。沈说,好啊,只怕是没有人组织。要是你来组织,到时,大家肯定都来了。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只有沈每次都来,难道沈只是为了来见她?她依然时常收到沈的信。一个痴心的人遇见另一个痴心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人群里,就只剩了她和沈两个人?沈为了见她,而她为了见林。
  真的是很残忍。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小雨再也没有遇见林。慢慢地,小雨终于绝望了。
  有一年正月初三,小雨立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路过S中,远远地望见校门口,满满的都是人,可是,她想,林不在那里,她没有下车。
  后来,小雨竟完全忘记了正月初三的聚会,直等到了初四早晨,才蓦地想起来———怎么?又是一年了么?
  再次遇见沈,完全是偶然。就在小巷口,沈说,我家就在前面楼里,不如上去坐会儿?她点了点头。她会在茫茫人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遇见沈,可是,为什么?一次也没有遇见林?林现在在哪里呢?
  她坐在沈家的里,面前的茶几上有沈为她剥开的橘子,刚倒的茶水,沈很客气、很殷勤地接待她。她坐在沙发里,一页又一页地翻看沈的高中毕业纪念册,她有一种预感———她又会看见林。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她真的又看见林了———那是属于林的一页。林在照片上笑得像天使一样阳光灿烂,依旧是那么熟悉的脸啊。照片下面还有林写的字,那些字写得像野草一样难看。
  这个,是你的同桌吧。她轻描淡写地问,他现在在哪里呢?
  沈探过头来看了看,说,哦,你说林沛阳啊,他已经去美国很多年了。
  那一瞬间,小雨忽然间觉得很枉然,这么多年来,心中的谜终于破解,她觉得自己完全虚脱了———竟然会这么固执地痴迷了这许多年。终于恍然明白了,原来,是真的,她真的再也见不到林了。
  
69. 执迷不悟的似水流年(3)
  时间真的很残酷。怎么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呢?
  那天,小雨又到S中去了一次。这一次,不是在正月初三,学生也还没有开学,所以校园里空空的,什么人也没有。小雨一个人,在校园里默默地走,刚才下了一点霏霏的雨,这会子雨已经停了,这气氛正适合一个人默默地缅怀往事。
  她又走上了那道楼梯,漆成淡米色的方铁栏杆,剪成海鸥形状的白漆铁片,深枣红色的木扶手……可是,木扶手端头的那一只橘红色拳击手套却不见了。就是在这道楼梯上,林说“对不起”,她说“怎么又是你”……那三年,每天都在这道楼梯上上下下,无数次地遇见林,木扶手也一定还记得她和林。
  她就这么慢慢地走上楼,一直走到三楼,走到她以前的教室门口,高三(2)班的牌子依然醒目地挂在那里。教室的门敞开着,她就走进去,还像从前那样子,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她从自己的座位望出去,一切都没变,只是林,再也不会从一班的后门走出来,站在走廊上玩了。她抬起眼来,看了看依然矗立在那里的那面白墙,白墙粉刷过了,很新的样子,可是,她晓得,它还是很多年以前的那面白墙。她又从教室里走出来,站在走廊上,学着林的样子,靠在栏杆上,那是林最常站的位置,是的,从敞开的二班的前门望进去,她恰好可以看见她自己的座位。
  走廊里,好像还有林的影子在那里和别的男生推推搡搡,在那里玩溜溜球和水枪。她还听见了林的笑声,那笑声很好听。很多细节,她以为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会子,在这样熟悉的场景里,她又一一想了起来。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一天,林不笑了,冷冷地靠在栏杆上,目光深邃而且沉静,身上落满了老榕树的树影。
  后来,她从一班的后门走进去,很平静地坐在了林的座位上。她坐在林的座位上,好好地想林,感受林,闭上眼睛,她以为她就是林。她在替林浮想,坐在二班、隔了一面墙的那个女孩,什么时候走过他的窗前?她又学着林的样子,立起身来,抱着胳膊站在窗前等她,然后,又坐下来,她总觉得林一定留下了什么与她有关,她勾了头,仔仔细细地在林的桌子里寻找,然后,她就在桌肚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发现了那两行小字,那肯定是林的字,写得像野草一样难看:“二班的桑小雨,有人很爱很爱她。”
  他是在哪一天,以什么样的心情,坐在这里,写下这些字的呢?一瞬间,小雨的泪潸然而下。知道的,她一直知道的,他们曾经爱过,只是,此生,永远不会再相见。
  她就这么坐在林的位置上,一个人默默地忍着忍着哭。她依稀又听见林在风中一声一声地唱着“My girl My girl”,声音懒洋洋的,节奏很奇特,一顿一放,一顿一放的,尾音又那么汪洋恣肆地任意拖长———“My girl My girl…”可是,林真的不会回来了。
  终于恍然明白,这样的结局,真的是最完美的结局,也是最残酷的结局———她依然爱林,然而,这种爱会慢慢地褪色;而林,会慢慢地消逝。尽管起初,她还会不断地想念林,然后,一年一次,然后两年一次,然后五年一次,然后十年一次……直到最后,满头白发的时候,她以为完全忘记林了,几十年了,梦里却又会回到熟悉的地方,遇见熟悉的人,然后在熟悉的人中间,听见有人轻笑,蓦然回首,却发现,发现那个轻笑的人,原来是林。
  回来的公交车里,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手里举着花花绿绿的贴纸。妈妈,小女孩说,我的王子。那个年轻的妈妈没有在意。小女孩就撕下一张贴纸来,贴在车窗玻璃上了。为什么贴在这里?妈妈责备说,我们以后不会再坐这辆车了!
  我们以后不会再坐这辆车了,小雨听了这话,忽然间伤感得想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少站,渐渐地,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车厢里变得空空的,也不知那母女两个什么时候下的车,小雨怔怔地立在那里,这才发现,就在刚才小女孩坐过的座位旁边,在那车窗玻璃上贴满了贴纸,横的、竖的、七歪八倒的。妈妈,小雨好像又听见小女孩说,我的王子。
  
69. 执迷不悟的似水流年(4)
  我的王子,我的王子……小雨坐下来,就坐在小女孩曾经坐过的座位上,不由自主地想:年少的时候,真的是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的确是一去不复返了……歪了头,看着那些寂寞的贴纸,小雨的眼泪就下来了,但愿———此后,每一个将会坐在这个座位上的人,不要撕去这些贴纸吧,因为,有一个小女孩,她很执著,她还存着幻想,她以为她还会再坐上这辆车,还会再找回昔日的王子。
  
70. 青春做伴(1)
  大一的下学期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七月。
  考试结束了,暑假还没有开始,校历上安排,7月15~25日是建筑系水彩实习的日子。
  作为建筑系的学生,旅行永远必不可少。就像茗华抱着吉他激情弹唱的那支歌,也不知唱的是一支什么歌,只听见什么“不过就这么两只脚,远的近的所有的路,不过就这么两三秒,忽然我心开了窍,放弃一座城市,眼前出现一条光明的大道……”
  今年的水彩实习是去云南。
  那晚,16个男生上硬座车厢,5个女生上卧铺车厢。
  小雨最后一个才上车,身边有韩嘉。列车员检票的时候,韩嘉说:“她的箱子很重,我帮她拿上去一下。”列车员也没有拦。
  两个人走进卧铺车厢的时候,女生们已经在那里了,看见韩嘉拎着小雨的红色旅行箱过来,就“嗤嗤”地笑。水玲珑在后面喊:“喂,韩嘉!小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事事包办哦!”
  原本,小雨想伸手去接韩嘉手里的旅行箱,一听见玲珑这话,就不接了,由着韩嘉去。
  终于走到小雨的铺位了,韩嘉问:“箱子放哪里?”
  小雨说:“放在铺位底下好了。”
  韩嘉前后看了看,发现周围好多陌生人,就说:“还是放在行李架上安全。”
  “放在上面我拿不下来。”小雨撅了小嘴说。
  “到时我来帮你拿。”韩嘉说着,就把旅行箱举到行李架上去了,箱子横摆放不下,竖摆又怕会掉下来,调整了半天,终于稳妥了。
  韩嘉拍拍手,侧过脸去看看小雨,见她分明心里高兴,却还撅着小嘴,微微撒娇的样子,似嗔似喜的,就忍不住刺了她一句:“瞧你!出去写生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雨白了韩嘉一眼,“写生结束,我就直接回福州了嘛。”
  正说着,程老师过来了。韩嘉匆匆与小雨拉了下手就走,恰好与程老师打了个照面,就喊了声:“程老师。”
  程老师敲着隔断催大家早点睡觉,忽然看见韩嘉走过去,不由一怔,就问阿圆:“韩嘉来这里干什么?”
  阿圆不答,笑程老师迟钝,只一味地拿眼睛去瞟小雨。害得小雨把一张脸窘得绯红绯红。
  有时,小雨觉得自己很可笑,以前无论搬多么重的东西都是一个人,宁愿中途停下来休息几次,也不情愿开口求人。可是,如今呢?虽然她骨子里不喜欢韩嘉在众目睽睽之下照顾她,她又不是那种娇小姐,而且她挺不屑那些动辄指使男友做这做那的女生了。可是,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却很喜欢韩嘉能在其他女生面前———尤其是玲珑面前,表现得很爱她。一想到玲珑,小雨就生气,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脸皮厚的女人呢?用金戈的话说就是:“好大一条鼻涕虫,真够黏糊的。”就是因为这个水玲珑,小雨不知生过韩嘉多少次气了。“以后,不许你再和她说话。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她居心叵测!”小雨恨极了说。可是,每次,韩嘉总是说:“算了,她哪有你想的那么坏?大家是同学,不要闹得那么僵嘛。”
  已经很晚了,车顶的日光灯熄了,只剩下走道里昏黄的灯光。小雨忽然觉得困乏,就简单洗漱了,攀上上铺,抖开床单躺下了。可是怎么睡得着呢?车厢里空气混浊,闷得人难受。唉———旅途这长长的十几个小时可怎么消磨呢?想点什么好呢?韩嘉、韩嘉、韩嘉……这个名字不经意地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像水面上一掠而过的光,又真切又不真切的,他就这么浸透了她的空气。
  “你怎么又一个人一声不响就跑掉?”昨天晚上,在后校门外,韩嘉拦住她,“我找了你足足40分钟。”
  “那你告诉我怎么表示生气?”小雨恼恼地问,“是拍桌子还是摔东西?”
  “反正我生气不会像你这样,”韩嘉勾了头看她,“你知道吗?你这么样一声不响就跑掉令我很恐惧。”
  
70. 青春做伴(2)
  “恐惧?那你,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拉住我,不让我走?或者,你追上来,说两句软话哄哄我。你是那么无所谓,你该做什么依然做什么———是吗?‘理她呢,过会子就好了’———是吗?就算我立刻死了,你也无所谓,是吗?难道你就没看见小莫对小婵是什么样子吗?如果小婵生气走掉了,人家是怎么样立刻追上去解释的?你怎么就不会?”
  小雨撅了小嘴数说了半天,韩嘉听了,一言不发,也不申辩,永远一副置身度外的模样,每次都是这样!小雨越说越气:“我说的话,你究竟听没听入耳啊?”
  韩嘉不答,却冷不防冒出一句:“你现在的样子,可真难看。”
  小雨怔了怔,脸色缓和下来,因为爱惜自己的形象,却偏看不见这时的样子,不禁心虚又紧张,想着立刻去哪里找一面镜子来照一照才好———瞧瞧是不是真的很难看?顿了顿,一瞥眼,却看见韩嘉脸上掠过一丝隐约的笑意,呀,又上当了,这回可怎么还能轻易饶了他?小雨的怒气又上来了,张了口正要发作。
  “好啦,别说了,”韩嘉一把揽过小雨的腰,“当时那么多同学都在,拉拉扯扯的,你觉得那样有意思吗?”嘴角还勾了一丝嘲讽的笑。
  小雨被他噎得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话来:“好啊!原来还是面子最重要啊!”说完,转了身就走,也不看看路。
  “嘎吱———”一声,一辆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小雨身后。小雨理也不理,自顾自地在路当中走,就让车子来撞死我好了,反正你也不会心疼。
  “嘀嘀嘀嘀———”路窄,气得司机在车里不住地揿喇叭。
  “你干什么你?”韩嘉一把把小雨拉进了怀里,小雨想挣出来,却怎么也挣不脱,就对着韩嘉怒目而视。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耳中“嘀嘀嘀嘀———”喇叭狂响,谁也不理。司机实在气不过,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实在太恶劣了!”也不知为什么,听了那司机的骂声,小雨却再也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你呀———”韩嘉摇了摇头,“小心眼!”
  两个人就这么,算是和好了。
  桑小雨!我早晚有一天被你活活折磨死。他总是这么说。
  你!她很委屈,你怎么不说你气人?我肯定先被你气死。
  
71. 雨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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