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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29 蓝云舒(当代)
  洛妍心里微微一沉,果然是宇文兰珠,这么快就沉下气来,只能抬头微笑,“还好,很凉快,也很安静,虽说死过不少人,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总比外面那些臭烘烘的地方好。”
  宇文兰珠微笑着摇头,“公主果然胆气壮。这地牢一直是极干净的,因为什么都不会有,没有水,没有吃的,所有进这地牢里的人,死的时候都很干净,连马桶里都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她们最多也就是把木板和稻草啃到肚子里去了而已。”
  不可遏制的恶寒从背脊上升起,洛妍脸上却笑得更开心了些,“太子妃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文清远现在在哪里,就冲这一点,太子大哥就绝对舍不得饿死我。”
  宇文兰珠嫣然一笑,“我倒忘记了这个,那么,这个问题,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起码绝对不会让你像以前死在这个牢房里的人一样那么痛苦的慢慢死掉,你看如何?”
  洛妍叹了口气,“太子妃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不用管我,让我慢慢饿死好了。”
  宇文兰珠轻轻的摇头,“难道你不知道有的死法会更慢更痛苦吗?比如说,折断你的四肢,把你放在酒瓮里慢慢的醉死;或者是割掉你的鼻子耳朵嘴巴,挖掉眼珠、砍断四肢,放到猪圈里,养成一个人彘?”
  洛妍静静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声,“太子妃殿下你聪明一世,难道要糊涂一时?我如今已经这样,大概怎么死都不是大事,可是,你真的要这么急着告诉天下人,你就是吕后再世、女皇第二?你让太子大哥怎么看你,天下人怎么看你?一直以来,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的隐忍,忍字心上一把刀,这把刀扎在你心上十几年了?你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终于算是走稳了第一步,眼见再走两步好棋,这把刀就要拔出来了的时候,怎么要因为我这个阶下囚而前功尽弃么?”
  “我猜想,太子大哥今天自然没有时间,但最多明后天就会想起来问我,那时我若有什么不妥,如今这节骨眼上,他大概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以后会怎样,却是难说得很了。我是不大了解我这个太子大哥的,也许他记性不好,无论你怎么做,他过几天就再也想不起我这个妹妹、再也不会记得要去找文清远也未可知?”
  宇文兰珠目光冰冷地看着洛妍,半响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为了你,不值得。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自投罗网?为什么不跟文清远甚至是跟你们府里那些下人一样逃出去?”
  洛妍苦笑了起来,“我要是告诉你我一时冲动舍己救人后悔莫及,你信吗?”
  宇文兰珠顿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洛妍也笑了起来——为什么她说实话的时候,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人信呢?
  好容易止住了笑,宇文兰珠挥帕拭去眼角的泪水,“平安,就冲你这句话,我不为难你了,我什么都不做,想来两三天也饿不死你对不对?如果你想清楚了要回答我的问题,你到铁门上敲几下,自然会有人过来,你好好保重,莫让我失望。”
  洛妍用力点了点头,“太子妃放心,我慕容洛妍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人。不过我想,我大概不用等这么久吧?”
  宇文兰珠笑着看了她一眼,“我看你还是做好准备多等几天的好。“垢着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有个粗壮的婆子走过来再次锁上了铁门,火把被取走,牢房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洛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高估了太子,看来太子不但没有在自己的牢礼布下眼线,也没有阻止太子妃的“探视”。不过太子妃最后终于还是漏了一句口风,太子很忙,而且这两三天都不可能抽出时间来看自己,或许这意味着,父皇他们那边还在支撑,因为能让太子忙到忘记文清远的人,这世上绝对没有几个。可就算知道如此,自己除了在这地牢里减肥,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洛妍只在早上吃了一点东西,此后便再未沾水米,因为焦虑,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而此刻,在知道不会有水可喝,有东西可吃的时候,饥渴的感觉顿时无可遏制的涌了上来,胃都开始隐隐抽搐了。
  该死的宇文兰珠!洛妍苦笑着闭上眼睛,她再伶牙俐齿又如何,能气得到宇文兰珠一时,却抵不住她一个轻轻的命令……还好,她还有自我催眠的保命招数。
  洛妍躺在床板上,把床上的稻草集中到了一半边床上,又尽量把自己缩紧一点,默默的告诉自己:“我很累,我很困,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随即按部就班的调整呼吸、放松全身的肌肉,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沉入了睡眠,却依然不时的在梦中轻轻颤抖。
  她自然不会知道,就在她的隔壁,那个看似空无一人的空牢里,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已经从屋角的阴影里慢慢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
  第161章国仇家恨
  崔凯军狠狠的挖了一铲土,扬到了壕沟的上面,才直起腰擦了把汗。一人多深七尺多宽的壕沟他已经已经挖到了将近三尺长,比其他士兵——确切地说,是其他被俘虏的士兵,要快很多。
  只是崔凯军的心里却没有一点自豪的感觉。虽然名字有个“军”字,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士兵,而是成名已久的杀手,人称铁手勾魂,说的就是他手上的功夫,用来杀人锁喉或是废人手脚都是一等一的干净利索,没想到,用来挖土,效果也也是绝佳。
  不过想到和自己一道执行这个任务的杀手追命鹰爪此时大概已经躺在那片围栏的泥土里发臭,还有那个至今还没有清醒过来的副尉,他又觉得自己运气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
  都怪那该死的情报!他们以为自己只是要配合一个军中的大老粗杀掉另一个大老粗——虽然的确是个很有各的大老粗,但谁叫他自己是一个不挑食的杀手呢?但谁曾想,那杀神的功夫居然会高明到那种地步!
  昨天他和追命一人死死扣住那位杀神的一只手时,只道事情已经成了:以他们俩的手上功夫,只要扣上就不可能让任何人挣开。事实上那杀神也的确没挣开,只是头也没抬的突然向前冲了一大步,力量之大让他们也不由自主跟了了一大步,然后,那柄本来应该插进对方后心的匕首就直接插进了追命的后心里。这还不算,他眼睁睁地看着追命的尸体飞了起来,砸在那位副尉的脸上,接着两根稳定的手指已经不轻不重的压在了自己的眼皮上,其间所用的时间绝对只够他眨了眨眼睛,当时他就眼泪长流、乖乖的松开了还紧紧扣在对方左臂上的两只手。
  作为一个珍惜自己生命的杀手,铁手很快就交代了自弓的任务、完成任务需要发送的信号。果然,对方似乎一点要杀他的意思的没有,反而说了句,“你这双手,挖起土来一定也不错。”他当时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没想到,接下来他真的挖了很多土!
  天地良心他铁手勾魂好歹也是一方人物,而且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专业人士,可是,当他被两名女侍卫套上镣铐带入山林,然后在一片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后又被带出来时,眼前的一切差点没让他吐出来:刚才还一片青葱宁静的草场,已经完全变成了人间地狱,几乎每片草地上倒着死状惨烈的人和马,绝大多数都是穿着普通军装的士兵,也有一些全身黑甲的。鲜血和内脏散发的味道浓厚得令人窒息。
  这时候,他才深刻的认识到,杀人这种买卖,零售和批发真的完全是两个概念。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刻起,他就丧失了逃跑的勇气——他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杀神啊,就是手下随便两个女侍卫,功夫似乎都不比自己差。他当然不知道,那两位的名字叫青青和谷雨,他知道只是,来偷袭的是著名的千牛卫三千精兵,此役之后,手脚完好行动无碍的俘虏只有五百人。就是他和这面若死灰的五百人一起被驱赶着急行军了二三十里地来到眼下这片军营,崔凯军看得很清楚营门前有四个大字,“西山大营”。
  再然后,他就和这些难兄难弟们一道挖了一夜的土。
  当第一道曙光照进壕沟的时候,铁手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可以让他们吃饭休息了。”抬头一看,可不正是那个杀神?大概也一夜没睡,他的眼睛里略有红丝,眼神却依然锐利。对上自己的眼睛,杀神明显的怔了一怔,随即眼里露出一丝微笑,“我没看错,你这双手,果然很适合挖土。”
  铁手泪流满面。
  ……
  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清晨的阳光,慕容谦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永年的床前守了一夜,他现在全身都有些僵了。
  永年依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只是脸色已经由先前的灰黑转成了蜡黄,按照胡缨的说法,毒已经解了一大半——幸亏那根毒锥在齐安身上已经被带走了大部分的毒性,不然正好伤在离心脏不过寸许的要命位置,胡缨就算跟着文清远学了一年,已经是军中解毒治外伤的少有高手,也难以挽回父皇的性命。
  如今,最凶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只是透胸而过的外伤却不是一夜能够养好的,父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而按照澹台扬飞的估计,明天傍晚或者后天清晨,三万神威军将出现在西山脚下。
  三万神威军,这个数字让慕容谦有些窒息,满打满算,澹台手头本多少人?经太行围场一役,千骑营的铁骑最多只有七百人可以依然投入战斗,辅兵例是还有一千,加上因为长孙承业想在京城多休息几天而被意外留下的一千夷兵,也不到三千人。在他看来,这些夷兵可用不可用还是一个问题,不过澹台扬飞却似乎胸有成竹,甚至只是淡淡的告诉他,“你保护好皇上就行,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西山大营,神威军就不用担心了。
  不用担心?慕容谦完全看不出他为什么可以不用担心,西山大营的确各种军需物资充沛,背靠大山,山路易守难攻,大营正面又有三米多高的厚重土墙修成的环形防御工事,澹台计刮用两天时间再挖一道壕沟,树上栅栏拒马形成一道简易的防线。可是,但当兵力比超过十比一的时候,慕容谦很怀疑这么做有多大的用。他现在更担心的是阿峻不知是否已经与他的辽东铁骑汇合,还有洛洛和清远……慕容谦闭上眼睛,断然掐断思绪,这是他不能去想的问题!
  门轻轻的响了两声,慕容谦走到门口,只见谷雨站在门口,“启禀殿下,齐安已经醒了,胡缨说,他大概能清醒一刻钟,请殿下赶紧过去。”
  齐安!慕容谦一贯平和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杀气,他当然认识齐安,几乎从他记事起,齐安就是乾清宫的太监了,他还记得齐安是高丽送给大燕的百名净了身的少年之一,齐安因为相貌清秀又断文识字才会送到乾清宫当差的,父皇对他也格外照顾,一步步让他当占了乾清宫副总管,虽然那批高丽太监在哪个宫当差的都有,也有了不少成了掌事大太监,但又有谁能有齐安这样的福分?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回报父皇的恩赏!但最奇怪的是,太子妃怎么能收买到他?
  虽然脑子里思绪纷纷,慕容谦脚下却一点没有耽误,快步跟着谷雨走到了附近的一间营房里。他一进门,胡缨就站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刚刚治完永年,又过来用秘法让齐安能最后清醒一次开口,她的确有些心力交瘁了。
  慕容谦安抚的向她点点头,转眼便看见齐安已经睁开眼睛,眼神明显亮得有些不正常。按下心头的怒气,慕容谦冷冷道,“齐安,如果不想吃苦头的话,告诉我,谁支使你动的手?”
  齐安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殿下你错了,我不是齐安,我叫王翼。”
  “对,我叫王翼。我是被你们联合高丽奸臣郑仲夫、李义方所谋害的毅宗陛下最不争气的小儿子。”
  慕容谦一怔,二十年前高丽内乱,武将不满当时高丽皇帝和文官的压制,发动政变后流放了当时的毅宗,他掌握情报局后也渐渐知道,这次政变的背后其实有大燕的影子——这位毅宗居然跟大辽勾勾搭搭,当然为大燕所不能容忍。
  齐安没有搭理慕容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的名字叫翼,父皇告诉我,这是希望我能展翅高飞的意思,可是我从小身子就不好,别说飞,四岁上还不能跑,只能听了大师的话被寄养在寺庙里。齐安是我的书童,叛乱那年,我才十二岁,本来应该跟父皇一起被流放,但父皇担心路上有变,就让我和齐安换了身份,没多久我就听说他们全都被流寇杀了,流寇!哼!当天下人都是白痴么?我倒希望自己那时就跟他们一起死了才好,总好过被那些人净了身送到了大燕来当太监!展翅高飞,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老天大概也可怜我,竟让我被分到了乾清宫,而且让我知道了那场叛乱,就是我们这位大燕陛下的手笔!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报这个血海深仇。”
  “可是我没有机会,就算我一步一步的做到了副总管,也一样没有机会,有德胜在,我根本就没办法在陛下的饮食起居上动任何手脚,也根本没有办法在身上带任何武器,德胜这个老不死的最喜欢突然袭击的搜身,但凡发现带着可疑东西的一律打死!在乾清宫里,大家连筷子都不敢用尖头的。”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陛下对我也越来越信任,有时候我都有点恍惚,我真的是王翼吗,还是我就是齐安,那些国仇家恨,其实不过是我做了一场梦?”
  齐安,更确切的说王翼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惆怅与困惑,随即变成了微笑:“不过老天爷待我真不错,就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的时候,机会就突然出来了。那天我是真心去帮陛下挡那一锥的,自己都没想明白,身子就挡过去了。真好,这就算还了陛下这些年对我的载培。
  接着陛下居然把背脊就那样露在了我一个人的面前,我突然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肩膀上的那根锥子就是老天爷送给我报仇的武器!”
  “老天爷,谢谢你,谢谢你!”王翼发黑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狂喜的笑容,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挥舞着手臂,似乎在做这辈子最后一次展翅高飞的努力,随即便一头载倒在床下,再也没有动弹。
  慕容谦默默的看弄王翼的尸体,半响才道:“让人进来,把他烧掉后埋了。”长长的出了口气,又温言对胡缨道:“你先赶紧回去休息一下。”
  胡缨没有力气多说什么,点头退下,刚刚出门,便看见青青冲了过来,“邺王殿下在哪里?京城有消息传出来了!”
  第162章我为鱼肉
  什么是幸福?
  就着水囊里冰冷的水,洛妍一面考虑着高深的哲学问题,一面努力咀嚼着嘴里的面饼——听说在西北那边有种面饼是当地人为出远门时特制的,饿了可以果腹,遇见野兽可以当石头扔出去防身。她手里的面饼,基本上就已经可以被划入武器的行列,真是居家旅游、杀人放火的必备良药。
  但是,此刻,洛妍只觉得深深的幸福。在饿了一天一夜之后,有这样的一口水可以喝,有这样的一个饼可以吃,再不觉得幸福,那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不过她至今也没有搞明白,太子妃不是打定主意让她饿几天么?为啥她第二天在无法忍受的饥渴和寒冷中醒来,却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了这样两张饼一囊水呢?对了,逐有一件黑色的外袍,她立刻把这件外袍穿在了身上,大是大了很多,但袍子是很有些厚度的布料,让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难道这见鬼的地牢里也有善良的鬼?不然以她睡觉的警醒,谁能无声无息送进这些东西之后又离开?
  不过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能幸福的活下去了!所谓幸福,不就是需要能得到满足么?
  和手里的饼奋战了半天,洛妍终于啃掉了将近四分之一,胃里有了一点舒服得令她想叹息一声的充实感。放下饼,她小心的将那块完整的饼用原来的纸包好,藏进了床头的稻草里——几十年没有用过的地牢,干净得连耗子都没有一只。剩下的这四分之三块则用手绢包好放在了中间那层大袖衫的内袋里。喝了口水,又藏好了水囊。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蛮滑稽的,这么久以来,这地牢的牢头只是宇文兰珠来的时候露过一面,别说吃点东西,她大概一边跳钢管舞一边唱《十八摸》都不会有人搭理她。
  只是,饥寒交迫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甲方乙方》里那个自找苦吃的大款的豪言,“以后我要天天抱着龙虾睡觉!”嗯,这主意还真不错,没有龙虾,抱块饼也是好的。
  地牢的日子没有白天晚上的分别。洛妍在找不到任何挖掘工具后,终于放弃了越狱的伟大计划:除了没有工具,越狱还是个体力活,她现在只有一个半饼了,怎么看也不像能够支撑她挖完地道的样子。
  百无聊赖中,她又开始在牢房里温习起了五禽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境,练了几趟,她觉得感觉倒是比以前更好一点。
  时间在以洛妍无法感知的速度流逝,洛妍只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两觉,吃了四顿,练了二十八趟五禽戏,把从《三个火枪手》到《步步惊心》的内容都回想了一遍,顺便构思了两部小说三篇社论——也只有不断的胡思乱想,才能抵制这种令人发疯的黑暗和安静。
  终于,在洛妍开始构思第三部玄幻小说的时候,远远的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脚步响动的声音。洛妍拍掉身上沾的稻草,端端正正的坐直了身体。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很重,也很急。
  洛妍吐出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
  终于来了!
  在黎明的清光里,长孙承业看着约三里地外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连绵营寨,脸色变得铁青,那营地上飘扬的旗号告诉他对面正是大燕军队里的精锐之师,宇文简率领的三万神威军。
  根据斥候的消息,神威军是昨天夜里到达的,而早上搭起的这座方形营寨却严整得犹如军校教科书上的典范,尽管以神威军大营离西山的距离可以推断,两日内轻装赶到神威军,不可能携带攻城的大型的军械,但问题是,西山大营也绝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池。以一当十,开什么玩笑?
  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三百夷兵,长孙承业心里有些百感交集。两天前的傍晚,澹台扬飞突然出现接管了西山大营,又将一千夷兵收编时,他其实颇有些愤然,只可惜经过这半年训练,在这些崇拜英雄又凶悍好战的夷兵心目中,澹台的威信早已经超过他,听说有仗可当,几乎是欢呼雀跃的接受了收编。
  而他自己的愤然,也在昨天晚上终于见到脸色苍白、声音微弱但明显神智清醒的永年皇帝之后,化为了乌有。身为军校出身的大燕军人,忠于皇帝、服从命令几乎已经成为了他骨子里的两大本能。现在他相信,太子是真的反了,而且丧心病狂到先是暗害陛下,接着又派兵来围剿,他既然在无意中被卷进了这样的局势,也惟有如从小就被教导的那样,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此刻,他带领的三百夷兵和千骑营的六百辅兵一道把守着西山大营的第一道防线:距离大营的土墙约一百米,由五百名战俘临时挖出的环形壕沟、陷阱、胸墙和粗壮紧密的木制栅栏、拒马而形成的临时营墙,而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用死守防线,以尽量多杀死敌军为目标,一旦出现突破,立刻撤回营地。在土墙上的四百辅兵和七百千骑卫将用弓箭接应他们。
  长孙承业对这道命令颇有点摸不着头脑,澹台对这道营墙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不但逼着俘虏们挖了两天,自己还带着亲兵布置了一番,如今这道营墙下装备了强弩、连弩、长矛,乃至大量的火油,难道不是为了死守,只是为了多杀几个士兵?可是在这种战场上对方最不缺的,不就是士兵么?而这道防线一失,西山大营的外墙就直接暴露在敌军之前了!
  眼见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对面的营寨里终于吹响了号角,辕门打开,黑压压的步兵鱼贯而出,迅速排列成的整齐的阵型,目测至少在一万以上,没有多余的叫阵,没有将领的冲锋,只有沉默而坚决的迅速逼近,这种沉默里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长孙承业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盾牌。
  身后传来澹台扬飞沉稳的声音:“用人命换速度很好,看来宇文简很急。”随即便是一声命令,“强弩准备!”长孙承业松了口气,嗓子不再发紧,“强弓准备!”
  几分钟后,神威军步兵手中的盾牌已经清晰可见,眼见已经到了百步的射程,数百把强弓与强弩同时发射,密集的箭簇如雨而去,神威军严整的步军方阵中不时传来闷哼和惨叫的声音不断倒下的士兵让方阵顿时失去了原有的严密,只是在第一排持盾的士兵并无伤亡阵型也就不会真正打乱,几轮发射之后,敌军已经冲至五十步的距离。
  长孙承业正微觉心忧,便听见头上有密集的破空之声,回头一看,只见土墙上已经推出一排床弩,不由大喜——这种弩箭在一百五十步内可穿重甲!以目前约百步的距离,冲击力足以破开盾牌的防护。果然,床弩的巨箭到处,神威军的长盾有被震歪震倒的,有直接穿过缝隙将后面两三个士兵钉成人串的,密集的阵型终于开始散乱,两轮箭过后,神威军的伤亡数字已是数以百计,只是对于上万人的阵容来说,却又算不得什么。
  眼见敌军已冲至三十步左右,头一排士兵却突然惨叫着跌入了底下布满安头木桩的陷阱,后面的步兵收脚不及,也跟着掉了下去。
  “换连弩!”随着澹台扬飞的命令,六百名辅兵中一半人丢下强弩,换上了十支连发的八寸硬弩。
  每百人连发一次,在这种射程短却威力无穷的连环弩前,仓促中失去了头排强盾防护的步兵顿时变成了活靶,像麦子般倒下了一大片。弓箭和床弩发射的声音同时响起,神威军进攻的脚步终于被遏制住。
  长孙承业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土墙上传来尖锐的哨声,澹台的声音立刻响起,“举长牌!”九百名士兵中的三百人迅速向斜上方举起早已准备的长型铁盾,弓箭手和弩手则放低身子,躲在了胸墙之后。
  似乎是为了应和澹台的命令,对方步兵阵的后方破空之声大作,一轮远远超过他们发射密集程度箭雨扑天而来,好在举盾及时,普通箭枝无法穿越铁盾和胸墙,更别说大多数都落在了胸墙背后的空地里。不过对方至少配备了上千人的弓箭手,箭雨不断射落,这边弓箭已经被彻底压制住,对平射的连弩影响例是不大,在盾牌保护下,辅兵们不时还可以组织一阵连射,将忙着将背后的木板抛入陷阱的神威军步兵射倒一片。箭雨的空隙里,随着澹台一声“泼油”,上百捅火油被泼洒到了栅栏与鹿角上、壕沟里。
  饶是如此,在付出上千条人命之后,神威军的步兵终于还是冲到了壕沟边上,此时弓箭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长矛成为了主战的武器,尤其是夷兵的特制勾连长枪,不但比一般长矛更长,而且能戳能割,当真就像死神的镰刀,而御林卫特制的连弩也越发威力无穷:在不到五步的距离内,特制弩箭就是胸甲也可以轻松穿透的。
  只是随着壕沟被木板不断填平,攻防距离不断缩短,防守一方的地利不再明显,人数上的巨大差异则渐渐显示了出来,在神威军的士兵尸体渐渐垒高的同时,也不断有辅兵和夷兵被对方的长矛高高挑起。
  当身边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也被长矛刺倒后,长孙承业渐渐杀红了眼睛,澹台的声音却又再一次坚决的响起:“撤!”没有人质疑他的命令,御林卫的辅兵按照千百次的刮练那样,拿起弓弩,迅速回跑,平日最桀骜的夷兵跑得比他们还快,只有盾牌手掩在最后,稳稳的回撤。
  神威军发一声喊,没有长矛的威胁,重斧手立刻上前砍倒栅栏,不过,当坚实的鹿角和木栏终于被砍出几个缺口后,几百名御林卫辅兵与夷兵早已跑入土城。
  澹台扬飞与盾牌手一道撤在最后,当他们登上土墙,七百骑兵迅速下撤,让出地方。此时,木栅栏的缺口已经越来越多,无数神威军士兵如同蚂蚁般涌入木栅栏内,迎接他们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密集箭雨。只是攻下木栏营墙所激发的士气让这些神威军颇有了点悍不畏死的气势,纵然箭雨在一轮一轮收割着人命,但还是有更多的士兵顶着盾牌冲了进来,速度快的已经冲到土墙的下方,而在步兵阵型的背后就是上千人的弓箭手方阵,一些中型的攻城器械也被推了过来,越过被无数人命填满的陷阱,冲向壕沟。
  澹台冷冷地看着下方潮水般的神威军,举起了一只手,“火箭!”
  数百支燃烧的火箭射向下方,目标却是壕沟、栅栏与陷阱。还没等神威军的士兵反应过来,巨大的爆炸声先后响起,随即那数百米长的壕沟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沟,陷阱里也喷出火焰,无数士兵和整个的弓箭手方阵顷刻间消失在了爆炸与火焰里,刚刚进去陷阱区的攻城器械也渐渐的变成了一个一个的火把——早在一天前,澹台扬飞就和亲兵们一道在壕沟与陷阱里面、四周铺下了大量的火药与引线,再加上刚才例的火油和神威军用来铺平道路的木板,足以让陷阱与壕沟区的几十步范围内变成一片巨大的火海。
  刚刚还疯狂呐喊着冲入木栏围墙的三四千名神威军看着截断了自己后路的大火,以及在火海中狂呼惨叫的人影,彻底傻眼了。直到头上再次响起箭雨的声音,才惊慌的奔向土墙,试图以搭人梯的方式攻入土墙: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可惜土墙上早已准备了足够的滚木雷石。在轰隆隆的声音中,这条活路变成了一条由血肉铺就的地狱之路。
  为了在躲避滚木雷石下变成一堆肉泥,许多士兵开始回头往外奔逃,随即便迎来了又一轮的箭雨。在火海和土墙之间,箭簇和巨石迅速的收割着这群已经开始丧失理智的士兵们的生命,只有少量士兵能够聚集起来,一面用盾牌防护,一面向城上反射。不过半刻钟,能够跑动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人,多数已聚集在盾牌之下。
  澹台再次举起手:“骑兵!”
  箭雨的声音停歇,嘹亮的军号响起,土墙的城门洞开,早已骑上披甲战马,身披铠甲、持狼牙棒的七百骑兵奔驰而出,迅速分成小队,以严密的队型,几乎是在一面例的屠杀着手里只剩下盾牌、腰刀与弓箭的步兵,随着“投降不杀”的喝声响起,剩下的一千余人再也没有任何斗志,丢下武器跪倒在地。
  “为什么要留这么多俘虏?”看着自始至终再无表情的澹台扬飞,长孙承业在一种几乎是迷惘的情绪里脱口而问:他们人力有限,大营里的粮食也没有多到可以随便养俘虏的地步,明明是可以全歼的局面,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人?他可不会相信,这是因为澹台扬飞动了恻隐之“心。
  澹台扬飞转过头来,眼神依然冰冷,“因为活人,比死人有用。”
  第163章军心动摇
  位于北京城东北角的东直门远不如身为粮门的朝阳门繁华,只是离东直门不远却有一条专做饮食的街,日落之后,家家门口红灯高挂,十分热闹。那街的名字十分古怪,据说也是当年太祖爷亲自起的,叫做“簋街”——“簋”是商周时期的一样盛食物的器具,意思倒是十分雅致合宜。只是保暖思淫欲,靠着篮街不远就是一片烟花之地,每当簋街的红灯笼亮起,这里也就迎来了一天的营业高峰期,是谓“红灯区”。
  在这片红灯区里,最有名的一家名为“虫二阁”,取得是“风月无边”的意思,这里的姑娘既有性感泼辣的关外妹子,也有温柔多情江南美人,还有娇俏诿泼的湘蜀佳人,当真是环肥燕瘦,千姿百态,总有一款适合您,是京城富豪和文人墨客们第一等爱来的地方。
  眼见已经到了亥初(晚上九点),往日早该欢歌笑语不断的虫二阁依然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老鸨柳二娘不由骂道,“杀千刀的,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再禁下去,咱们难道都去喝西北风?”她身边的一个酒保忙压低声音道:“妈妈小声些!”
  柳二娘看了这木头木脑的酒保一眼,也没做声。那酒保也就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刚刚走到后院,一张脸就彻底沉了下来。
  在这个地方,自然没人认得出,这个酒保,就是公主府昔日的大总管贺兰源。自打四天前从公主府逃出来,他与其他几个辽东管事就带着天珠与李妈妈悄悄的藏入了这个地方。四天来,京城戒严,就连虫二阁也被搜过两次,好在重点是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与和尚,画图十分逼真,贺兰源自然认得是文大夫与小天师,心里不由也十二分的纳闷:公主那天带着小天师分明是去找文大夫了,为什么他们两个居然逃了出去,而公主却反而……
  给兴王殿下的飞鸽已经都放了出去,贺兰源简直不敢想像殿下收到这个消息后的暴怒——他是奉命去保护公主殿下的,结果公主府的辽东子弟一大半都按原来的紧急计划安全撤了出来,独独公主殿下却被抓走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情,贺兰源简直死的心都有。早知道就是打昏了公主,他也要把她带出来!
  如今,京城全城戒严,太子宣称皇帝行猎被刺,要追捕反贼逆党,邺王府、兴王府和公主府都被封了,昔日神憎鬼怕的情报局官员和暗探们变成了丧家之犬,不少已经被打入大牢,报社官员则好一些,大多不过是被勒令在家等待,不得外出。据说公主与邺王都参与了谋逆。京城百姓甚是茫然,邺王大家都不大知道,可是平安公主她怎么会谋反呢?哥哥当皇帝难道能好过父亲当皇帝?只是这等事情,却不是小老百姓们能够议论的。
  贺兰源却知道,歇然太子没有宣布即位,皇帝大概还活着,京城外应该有一场恶战,可是,驸马和邺王能支持多久呢?从京城各地传来的消息来看,金吾卫、御林卫和千牛卫的军队已经全部被东宫掌握,千牛卫初十上午就出了城,至今一人一马未归。京城的军中精锐只剩下金吾卫的三千人马和御林卫的二千骑兵,因此兵力上就有些不够,放在鲜卑六部的王爷将军们府前的人马只是一个意思,朝廷重臣的府前更只有衙役们和巡捕营守兵的身影,加上情报局人手突然消失后的真空,京城如今表面上风雨不透,实际上在贺兰源这样的行家眼里,漏洞却是太多了些。
  只是,漏洞归漏洞,贺兰源清楚,凭自己的这支力量,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他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兴王殿下了。
  ……
  “什么!神威军攻不下西山大营?你们三万人都收拾不了澹台扬飞的那个千人队?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慕容端的脸上出现了可怕的暴怒之色。
  四天了,已经四天了,四天来,他就没有收到过一个好消息!清远到现在还一点踪迹都没有。天知道他这几个月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什么事情都不顺利,本来越来越近的皇位竟然变得越来越远了,可就算在得知尚衣坊有人偷走龙袍上的专用金线烧死宫女嫁祸自己时,他都在犹豫不决,直到听说宗正府已经开始清查文清远的出身族谱,择日就要册封为邺王侧妃时,他才彻底下了决心:不能忍了,再忍下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切本来都顺利得惊人,本来他最担心的三大卫的接收都波澜不惊的完成了,可随着清远的失踪,一切就都变了。
  谷南莫名其妙的抓回了一个平安,虽然说自己的安排让一直以来的某个怀疑得到了证实,但到底对目前的情况毫无帮助。
  随后接二连三的都是打击,先是千牛卫的三千骑兵竟然在太行围场被全歼,然后就是昨天神威军第一次进攻竟然被一把火烧得大败,死伤近万,而今天,他们竟然直接告诉自己:攻不下来!
  这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啊,就是一人丢块石头也能埋了千骑营吧,就是站着不动让他们砍也能累死他们吧,就是被烧了一次总不会被烧第二次吧,怎么可能攻不下来?
  宇文沐元脸色也很不好看——这种事情,是他愿意看到的么?这两天的战场,都已经快成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了!他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契丹人的感受,澹台扬飞他不是人,他就是一个恶魔!不是为了太子,他们神威军怎么会跟这个恶魔对上?
  压了压性子,宇文沐元还是道:“启禀太子,西山大营里不止千骑营,还有蜀军的夷兵。昨天下午,大帅就让五千步兵绕路从西山后面包抄,没想到道路被断,只能爬山,结果半夜在山林里遇到了夷兵的埋伏,那些夷兵在山林就如猿猴一般,来去如风,射杀了无数士兵,好容易摆脱他们,结果又有大批士兵中了他们设下的陷阱机关,都是些匪夷所思的恶毒手段。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五千人的队伍竟然剩下一半人,而且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听见夷人的呼啸声就死也不敢往前走了。”
  “今天上午,大帅决定继续强攻,谁知道步兵刚刚推进到一半,从西山大营里跑鲁来一千多人,都是昨天被俘虏的士兵,而且一边跑一边喊,‘兄弟们不能打了,陛下就在营地里,再打我们就是反贼了!’太子殿下,您也是军营里呆过的人,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想来你也清楚。大帅当机立断,说那些人是被逆贼收买的叛徒,当场让弓箭手将他们全部射杀。”
  “但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士兵不愿意再进攻,连士官和将领们都人心涣散。这时候澹台扬飞又单骑出城叫阵,说我们有种谋反,有种射杀自己的同袍兄弟,也该有种跟他单挑,何必拿普通士兵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前程?澹台的马上功夫在大燕没有对手,谁能跟他单挑?大帅严禁我们应战,可被他这么一激,士气更加低沉,估计如果再逼着士兵去攻城,说不定会激起兵变。大将军没有办法,只能收兵。”
  “后来,大帅还是悄悄拉回了两个没有被射死的俘虏,问出来,他们被俘虏后被赶到了西山大营的练兵场里拜见了陛下,陛下像是受了重伤,只能坐在软椅里,声音也有点无力。但神威军是京畿重兵,很多士官都是京城三卫出身,认得正是陛下本人。澹台扬飞又告诉他们,神威军只是受了奸人蒙蔽,才会犯下这种逆反的大罪,他们只要出去告诉神威军的兄弟们真相,让他们放下武器,不但不会被追究,还会得到陛下的封赏,又教了他们这三句话,说是如果出去后不这样喊,就让弓箭手从背后射杀他们……”
  “够了!”慕容峻脸色变得铁青: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宇文兰珠那么有把握的保证暗杀会成功,结果还是被父皇逃脱了,安排去全歼活口的千牛卫反而被全歼,出动的神威军也彻底废了,他就算把京城控制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澹台扬飞,澹台扬飞!早知如此,他第一个要杀的,就应该是这个人!想到愤怒处,不由狠狠的瞪了坐在一边的宇文兰珠一眼。
  “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好不容易按下火气,慕容端转头问宇文沐元。
  宇文沐元沉吟道:“大帅说,如今只能围而不打,看西山大营是否有足够的粮草。不过据末将所知,西山大营是三大卫的刮练基地,粮草军械储备历来丰富,估计支撑十天半个月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大帅担心,若是再过那么多天,陛下身体养好了,真的出现在两军阵前,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当今之计,只能诱他们出营来攻击我们的阵地,以人数优势消灭他们。”
  “诱他们出击?你们准备怎么诱,只怕拿我的人头去诱都是白搭,你当澹台扬飞是白痴吗!”慕容端简直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话音未落,一直静静坐在一边舟宇文兰珠已经笑了起来,“当然有办法,阿端,你难道忘记我们手里有一个人,一定能把澹台扬飞诱出来!”
  第164章诱之以利
  一、二、三、四、五、六,洛妍数了两遍,确信自己没有数错——事实上也不可能数错,因为这木桌上的刻痕,她一天少说也要数十七八遍。
  距离上次太子进来,已经有六顿饭的时间,也就是整整两天了。换句话说,现在是她被关进这地牢的第五天,五月十四的晚饭之后。
  自从两天前的那次见面后,她在地牢里的处境好了很多,至少一天三顿饭有了保障,床上有了枕头和被单,甚至还有了蜡烛——太子毕竟是太子,当听说两天已经没有人给自己送食物和水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这也让她越发疑惑,那几乎救了她一命的两块饼到底是谁送的?
  可惜的是,无论自己多么有诚意的告诉他,文清远是被小天师用“仙术”送出了北京城,太子就是满脸“你当我是白痴啊”的表情。等到自己苦口婆心的教育他,爱一个人就是要尊重她的选择,给她足够的自由时,更是脸色发青的拂袖而去。她的思想教育工作宣告完败。
  虽然温饱问题和照明问题都得到了进一步的解决,但无聊依然在以加速度的方式累积。她现在已经把五禽戏练得熟练无比,甚至渐渐有了点气随意转的感觉,不过要等神功大成,破牢而出,大概还要等很多很多很多年——比她拿着吃饭时偷偷留下的两根鸡骨头挖地道越狱成功,只怕要花的时间还要长上那么一点点。
  可是,闲着不也是闲着么。微弱的烛光驱散不开这个地牢的死一般的黑暗与安静,如果不做点疯狂的事情,人会很快变得神经衰弱乃至崩溃。洛妍正很苦恼的考虑着,要不要试试拿鸡骨头能不能把地牢的石头缝撬大一点,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整了整头发和衣服,洛妍一边再次摆出坐牢的标准发呆姿势,一边分辨着脚步声的轻重,却有点奇怪:为什么既有女子走动的环佩之声,也有男子的脚步声?火把的光线再次照射进来的时候洛妍微微眯了眯眼睛,毫不意外的认出了太子和太子妃的身影,不过他们身边那个一身戎装的家伙是谁?
  “平安,你的气色还不错。”宇文兰珠打量着她,虽然明显有些消瘦憔悴,但衣服头发都一丝不乱,眼神也很清明,心里不由冷笑,太子还是舍不得弄死这个妹妹啊,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文清远。
  “多谢太子大哥和太子妃的关照。”洛妍仰脸微笑,笑得异常真诚。
  慕容端脸色有点尴尬,如果有必要,他并不太介意处死自己的妹妹,但虐杀她却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此事也无法多说,只能淡淡的开了口,“平安,这位是神威军的宇文将军,他会带你去神威军的营地,你一切都要听他的吩咐!”
  神威军?为什么突然想起带自己去神威军?洛妍皱起了眉头,心思电转间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她这种人去军营能做什么?要么是劝降,要么是做诱饵,也就是说,父皇还活着,他还活着,太子甚至没有办法对付他们!狂喜与焦虑同时涌上心头,洛妍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你现在就跟宇文将军走吧,你放心,只要你配合一点,宇文将军就绝不会伤害你。”
  “好,我可以配合,不过太子大哥,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沉默半响,洛妍终于开口。
  太子与宇文兰珠相视一眼,还是宇文兰珠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喔,什么条件,你不妨说说看,如果能够做到的,我们会尽力试一试。”
  洛妍微微一笑,“我要沐浴更衣。”
  ……
  军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铁手勾魂崔凯军看着眼前的一幕,有种脑袋短路的感觉。
  如果说,今天白天一千多名神威军的战俘居然在跑向自己营地的时候,被自己人全部射杀的场面的确够惊心动魄的话,那么,在片空场子里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有什么好激动的呢?
  好吧,他知道那是他们大燕的皇帝陛下,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活的皇帝,说心里一点不激动那是扯淡,但是激动到痛哭流涕,当场表示要为皇帝而死以赎罪,这就有点太夸张了。他可不信,这五百多人去冲太行围场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经过这四五天的相处,他也发现了,五百多个俘虏里,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所为,居然没有一个高级军官,但是,太行围场是皇家狩猎的地方,千骑营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吧?猜也猜得出这是去造反啊,怎么造反的人见了正主儿,能激动悔恨成这样?而且看起来好像还真不像是演戏。
  作为一个有头脑的杀手,他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军人这种动物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站在永年身后的澹台扬飞和长孙承业却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宽慰: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白天那些神威军俘虏的下场,加上此刻皇帝的亲自出面,五百多名千牛卫战俘已经被彻底攻破了心防。
  同为大燕军人,他们当然知道服从命令和效忠皇帝这两个概念对大燕的精锐之师意味着什么,那都是在多年的洗脑性训练后形成的比保护生命更重要的本能反应——当长官下令袭杀反党的时候,他们才不会想“千骑营怎么会造反”这种复杂的问题,只需要忠实的执行命令就好了;而当皇帝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也不会想“我现在投诚是不是太晚”,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居然被利用了,要用鲜血来洗刷这样的错误。
  永年咳嗽了一声,努力将声音提到最高,“很好!此战之后,朕绝不再追究前事,你们依然是我大燕的好儿郎!”
  在一片静寂中,他微弱的声音并没有传很远,只有前排的人听得分明,稍远些的人不由困惑的抬起了头,澹台踏上一步,大声重复,“皇上刚才口谕,此战之后,皇上再不追究前事,你们依然是我大燕的好儿郎!”永年肯定的点了点头。
  就像丢下了一颗催泪弹一样,铁手郁闷的发现身边的人哭得更凶了——皇帝连句论功行赏、让大家升官发财的话都没有搁下,他们激动个什么呀?
  眼见皇帝在一阵咳嗽之后,被小心的抬走了,千牛卫的人跪送完皇帝后才默默的起身退下,崔凯军也无聊的站了起来,一面腹诽,一面跟在他们后面慢吞吞的往外面走。突然间,他听见身后有人道,“这位手很硬的兄弟,请留步。”
  崔凯军对这声音并不陌生,心里默默打了寒战转过身来,模样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澹台扬飞打量着他,“皇上既然说不再追究了,我也不会再追究,你不妨说说以后有何打算。”
  崔凯军愣了愣,有什么打算?他之所以不逃跑,除了不太敢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知道应该逃到哪里去。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任务失败,出卖雇主,他就算活着也只能在下半生里隐姓埋名的逃避追杀,这种生活实在可怕,还不如挖土来得踏实——可是,显然,他不能挖一辈子土。
  “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我身边例是缺一个你这样的人,你不妨考虑考虑。”澹台扬飞淡淡地道。
  崔凯军惊愕的抬起了头,他有没有听错?杀神这是在招揽他?
  澹台眼神锐利地看着他,“跟着我,我虽然能保你平安,却是要吃苦头的,不过以你的身手,只要立下功劳,往小里说是升官发财,往大里说博个封妻荫子,大概也不是很难,你不妨回去考虑清楚再说。
  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崔凯军只觉得自己心头一片恍惚。自打入了杀手这一行,他就没有想过还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连娶妻生子都没有想过,更别说什么封妻荫子,可是,哪个男人又不想能做到这一步呢?
  眼见澹台扬飞已经转身离去,铁手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追了上去,“杀……将军,你真的没开玩笑?”
  澹台头也没回,“我很忙。”
  喔,对啊,他是玩批发的,崔凯军哽了一下,忙堆上了一个谄媚的笑容,“我考虑清楚了,我跟您干!”
  “真的考虑清楚了?”澹台停下脚步,玩味地看着这个身上没有半点军人气质的家伙。
  “是!”崔凯军收敛了神色,“我崔凯军从今天起就追随将军,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澹台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铁手心里正得意:这句话是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的,被招揽的英雄好汉们都是这样说,今日一试,果然管用。却听对方接着道,“既然要跟着我,就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活下来,我对死人没什么兴趣。”
  崔凯军呆了一呆,突然福至心灵,大声道:“遵命!”
  “你的名字不错,等下就去议事厅领东西吧。”澹台扬飞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等下天黑了,我有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
  “摸到对面的营寨里去,摸清楚他们各军的位置和布置。”澹台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去,到隔壁家借把葱来。
  崔凯军脑子又有点短路了:老大,你玩我呢?
  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表情,澹台终于笑了起来,“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不会让跟我的人去送死。”
  第165章身为诱饵
  夏日清晨的护城河格外宁静,读是北京封城的第六天,因此虽然已经到了辰初(七点),城门口却依然没有什么人,只有小鸟清脆的唧唧啾啾之声在护城河的河面上回荡。几个急着回京的人坐在护城河这一头的树荫下,各个愁眉苦脸:有家回不得,这滋味实在不大好受。
  突然间,只听见河对岸传来了大门响动的声音,只见城门被缓缓打开,几个人惊喜的跳了起来,相视一眼:天可怜见的,终于可以回家了么?
  却见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从城门里纵马而出,他们刚刚出城,城门便又一次紧紧合拢,几个人失望得都几乎已经无力叹息,只是呆呆的看着这队人马从眼前奔驰而过,直奔西边而去。有人眼尖,便看到骑兵队伍的正中间分明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不甚起眼的群青色胡服,待马队飞奔激起的尘土落下,几个人不约而同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世道,白高兴了一场!还以为可以回家了,结果只是吃了顿土!
  被人唾弃的洛妍坐在马上,完全没有一丝身为特权阶级的自觉性,心思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现在更加可以肯定自己的诱饵身份,只是这个满脸阴霾、看着自己就眼神不善的宇文将军会拿自己怎么样呢?还有,该怎么样告诉他和二哥,千万不能做傻事,她还能好好活着,只是因为他们还活着……
  大约跑了一个时辰,洛妍的眼前终于出现了大片的营寨,三万人的营寨比她想像的还要大,几乎是一眼看不到头,只是营墙看起来却似乎有些简陋,无非是稀拉拉的木栅栏和对外排成一排的空粮车,营墙后面足有隔了几十米的空地才是一座座巨大的军用帐篷。
  似乎守营的军兵远远就认出了自己这行人,早有人奔来打开营门,又有人拨马过来迎接,“宇文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宇文沐元看见迎上来的正是相熟的刘校尉,便直接问道:“大帅在哪里?赶紧带我过去!”
  刘校尉多少有些奇怪地看了洛妍一眼才道:“大帅正在中军等候将军。”
  宇文沐元淡淡的点头,“昨天夜里可有军情?”
  刘校尉脸上顿时露出了几丝气恼之色,“昨夜我们被骚扰了一夜,不时就是一阵军号、呐喊,或者射一轮火箭,大帅怕澹台扬飞又是使诈,令我们严守不出,只是到了半夜不知怎么的有火箭烧到了左军的马棚,惊马乱闯,踏伤了不少兄弟,连左边的营墙都被马踏倒了,幸亏倒是无人来攻,前军和左右军昨天都是一夜没睡,早上才开始轮休。”
  眼见宇文沐元眉头紧锁,刘校尉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刚才去守西山大营后路的队伍打发了骑兵回来报信,说是也遭到了夷兵的夜攻,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有的小队竟是一夜之中无声无息的都被人割了喉,没留一个活口,有的小队则是被毒虫毒蛇咬死咬伤了大半,他们不敢在山里呆着,连夜全部撤到了山外。”
  宇文沐元怒哼了一声,斜眼瞟了洛妍一眼,只见她眼神明亮,面露微笑,忍不住冷笑道:“你的这位驸马还真是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洛妍嫣然一笑,“宇文将军说得是,你们三万精锐攻打他一个千骑营,他怎么能不堂堂正正跟你们一刀一枪的拼呢,唉,真是太下作了!”宇文沐元顿时一张脸气得涨红,却又无话可说,哼了一声,扭头不言。
  刘校尉倒是暗暗唬了一跳,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美貌女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安公主,澹台扬飞的夫人?宇文将军去了京城一夜,原来就是要带回她?
  突然对上洛妍隐含轻蔑的微笑双眼,刘校尉突然有点不敢回视:将军刚才还说澹台扬飞下作,可夜袭也好火攻也罢,哪怕是攻心战,都是兵不厌诈的常道,可自己这边把人家媳妇抓到营地里来算是怎么回事?
  转眼一行人经过后营,进了中军,洛妍注意到,这一片营地的防卫明显强过刚才的那一片,也有木栏营墙,却密实了很多,又用鹿角战车严密的围了一圈,心里有了几分明了,想来澹台手头人马太少,刚才听说后山也有士兵把守,所以这个大营的后营自然不用布置太多防守力量,而中军是要地,防备必须无懈可击,到了前营,大概会更加严密。
  眼见已经到了一顶亲兵环卫的大帐之前,宇文沐元翻身下马,洛妍也跳下马来。宇文沐元虽然气恼,却也礼节不失,冷冷的一抱拳:“公主,里面请。”
  洛妍微笑点头,带头走进了那顶营帐。
  ……
  宇文沐秋站在高坡上,遥望着南边那条官道,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自从五天前接到追击兴王的秘密命令,他就带着神威军里两千最精锐的骑兵,昼夜奔驰,终于在两天前追上了兴王,可惜当时他已经进了县城,自己便只好绕过县城,带人埋伏在这个山头,此处扼守着从京城到关外的咽喉要道,只要兴王的大队人马出现,自己就有把握让那几百人一个都走不脱。
  但让他憋气的是,兴王却似乎在那个小县城玩上了瘾,竟然一呆就是两天,本来宇文沐秋还庆幸他一路走走停停的,让自己有了追上他的机会,可要再这样等下去,他们出来时只带了七天的粮草,又是绝密任务,无法就地补给,怎么回去都成了问题。这个该死的慕容峻!
  他现在几乎怀疑是不是他收到了什么消息,索性龟缩在城里不出来了。看看已上三竿的日头,宇文沐秋下定决心,再等一天,今天慕容峻再不出来,他就只好分兵去一百多里外的龙武军大营借调一些粮草,据父帅的消息,龙武军决定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何行动,但如果辽东军擅自进关,他们会按照职责进行拦截——对于贺兰士宜这样的老狐狸来说,这样的表态已经很难得了,想来他也不会介意自己的借粮吧。
  至于两百里外的那一万辽东骑兵,宇文沐秋并不在乎,长城防线由大燕军队里最彪悍的东北军负责把守,这两年东北一山不容二虎,平卢大都督魏雄跟性格跋扈的兴王几次差点打起来,把守热河的东北军骁将魏亚林是吃素的么?
  正想得出神,突然一个斥候快步走了上来,“启禀将军,兴王的车马已经出城了!”
  宇文沐秋顿时眼睛一亮,“好,太好了,再去打探,小心些,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
  很好,看来这位兴王终于玩够了,想来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游山玩水,宇文沐秋怜悯的想,大燕最会玩最有人缘的王爷又如何,他和他的全家,将迎来一个最不体面的死法。那个萧明珠倒是个挺好的姑娘,可惜跟错了人,宇文沐秋叹息着摇摇头,觉得自己心肠真是有点太软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果然便看见一队人马不紧不慢、拉拉沓沓的走了过来,打头是一面“兴”字大旗,约三百名侍卫骑在马上,护卫着中间足足七十辆大车——真不知道兴王这次又搜刮了多少好东西!
  想到那车上可能有的金银财宝,宇文沐秋觉得一颗心已经开始兴奋的跳动,兴王不好色是有名的,好财也是有名的,恰好正符合自己的需要。凭借过人的目力,宇文沐秋认出骑马走在第二辆马车旁边的那个身影,应该就是兴王慕容峻本人,似乎在低头跟马车里的人调笑,回头便吩咐,“神箭手,目标是第二辆马车北边穿黑色衣服的男子。其他人也做好射箭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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