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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30 蓝云舒(当代)
  消息迅速传了下去,三名神威军中最好的神射手都看到了慕容峻。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眼见就要进入最佳射程,三张强弓都已稳稳的拉开,箭头对准了不时仰头大笑的兴王,只等宇文沐秋一声令下。突然间,不知道是哪位骑兵手抖,一支箭毫无预兆舟射向官路中的队伍,正中第一辆马车的车厢。
  “下马!”带队的侍卫反应极快,立刻高声呼喝,慕容峻一怔,三支快箭已迎面而来,他却突然消失在马背上。三支箭统统落空,而其余的箭支因为不及三位神箭手的强弓,射到这支队伍前面就已经失去了准头。
  兴王的侍卫显然训练有素,此时并不慌乱,前队后撤,后队前拢,车夫跳下马车,解开套在车上的马,随即推车向外,七十辆大车顷刻就在官路的一片开阔地带组成了一个标准的圆阵,把三百人护在中。
  宇文沐秋心中恼火:谁无令乱射的,不但没有让这些人真正进入地势最窄、最好伏击的山路中间,又让慕容峻逃过了一劫!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挥手下令:“冲下去!不留一个活口!”
  两千骑兵呼啸着从山林间奔驰而出,冲向那个简陋的圆形车阵。
  第166章生死与共
  在一辆马车背后,慕容峻直起腰,看着如狼群般从山林,呼啸而出的彪悍身影,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宇文简这老东西还真舍得下本,这下,神威军的精锐骑兵该是全到了吧?”
  站在他身边的侍卫队长吕海点头,“有两千人,是神威军里最精锐的那支骑兵。”
  “好吧,都交给你了,我休息会儿,等这边收拾干净了,那边准备好了,你再叫我,这几天跑来跑去的,累死我了!”慕容峻打了哈欠,随随便便坐在马车车头,靠着车厢壁,当真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吕海眼角都没多看自己这位殿下一眼,只打了个手势,自有两个侍卫过来,持盾护在慕容峻身前。眼见对方的最前面的骑兵已经到了一百步内,吕海才高声道:“劲弩!”
  所有的马车都是一声脆响,面对外面的后车厢车壁上半截翻开,露出两个设计孔,里面是两排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箭,随即便发射了出去,三百名侍卫也纷纷占据位置引弓而射,这些弩手侍卫都是久经训练的好手,一轮箭过后,第一批呈半包围状冲过来的几十个骑兵连人带马都成了刺猬,马的悲鸣人的惨叫交织在一起。
  神威军的骑兵心中无不是一凛,纷纷拨马躲开这倒地的一片人马,随即引弓还射,只是七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阵虽然简陋,挡住大部分箭矢却没有太大问题,相反他们无论跑向哪个方向,都有劲弩强弓射出的利箭在等着他们。在五十步之内,这种弩箭连重装兵的胸甲都能射透,何况是轻装的骑兵?
  几次冲击之后,神威军的骑兵在车阵四周都留下了一片尸体,却没有一个人能冲入车阵:一旦冲近,车后的劲弩就会换成连环弩,任谁功夫盖世,怎么可能躲开近在咫尺的十箭连发?眼见丢下的人马尸首已近两百具。神威军骑兵人数虽多,但车阵本身就小,再多人也不可能一哄而上,而骑兵一旦不能冲入车阵,也不过是对方强弓硬弩的活靶子而已。
  宇文沐秋心知再散冲下去也是白搭,只能摇动旗帜喝令骑兵退出射击范围,重新集结阵型,看着这个刺猬似的小小车阵,心里郁闷无比:因为要打伏击,又要带够七天的粮草,为了减轻重量,他们连盾都放弃了,谁知道却会遇见这样的局面!当年李陵靠车阵与弓弩,五千汉兵生抗八万匈奴骑兵,难道这一幕今天又要上演?突然间心里一动:这些车明显都是经过精心改装的,车内还有弩手,总不可能都是凑巧吧?
  刚刚想到此节,却见两百步外的车阵里,慕容峻的身影再次出现,声音远远传来:“我说宇文将军,多谢你千里送行,小王盛情难却,你们就不用想着回去了吧!”
  宇文沐秋心中大凛,突然间只听背后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声音,回头一看,不由脸色煞白:不知何时,就在自己刚刚,伏击车队的山头,一片黑云般的骑兵已经从山林中冲出,转眼便形成了将每己队伍包围之势,看那装束,正是应该被魏亚林阻挡在热河之外的一万辽东铁骑。
  ……
  刚刚走进中军大帐,洛妍就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案几上铺着的军图上抬了起来,眼里的寒光一闪而逝,随即变成了礼貌的笑容,“平安公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
  看着这位宇文家最负盛名的将军宇文简,洛妍心里叹了口气:一看就比他那个七情上面的儿子难缠,也是,人老成精嘛。
  只能微笑道,“宇文元帅太客气了,平安如今不过是阶下之囚而已,焉能劳烦元帅迎接。”
  宇文简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不露痕迹的变得更加热情了些,“公主真会开玩笑,您是金枝玉叶,请您过来,不过是想麻烦公主为下官劝说劝说澹台将军。他为我大燕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如今何必执迷不悟?只要他肯打开营门,交出邺王,太子殿下绝对不会追究他被蒙蔽从逆的罪责,公主也依然可以和他双宿双栖,岂不是两全其美?”
  洛妍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却一言不发。宇文简被她明澈的目光这样盯着,脸上的笑容渐渐也有点挂不住了,半响才道,“公主,本帅也是为你着想,太子不日就要登上大宝,你难道就不想将功折罪?”
  洛妍轻轻皱起眉头,困惑地道,“宇文元帅,平安有一事不明,我父皇还在,太子大哥如何继位?”
  宇文简一惊,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却及时的闭上了嘴,洛妍将他的表情看得分明,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看来父皇还活着,大概受了伤,不然他和二哥不会跑到西山大营来,而是会直接带兵去关外和三哥汇合。二哥也活着,他们都没事,真好!
  看着洛妍眼里流露出来的喜悦和欣慰,宇文简胸口一闷:自己也算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怎么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诈了?看来想让她劝说澹台扬飞是不大可能了,也罢,自己也不能指望真能靠这个女人把澹台给劝降了,不过她还是能派上别的用场……脸上不由重新露出笑容,“公主是聪明人,想来不会自找麻烦,待会儿与澹台将军见面,自然不会说不该说的话。不然,沙场无常,您这样的金枝玉叶,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哪怕少根手指头,我可如何向太子妃交代?”
  洛妍见他目光在自己手上打了一转,顿时觉得手背上一阵寒栗一他显然不是说着吓人玩的,提到太子妃,更是提醒自己认清处境。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洛妍放任自己的脸上流露出惊惧厌恶的表情,两只手握到了背后。
  宇文简微微一笑,扬声吩咐,“叫人去喊话,请澹台将军阵前一晤。”
  前面是宇文简和宇文沐元,身边是两个神色冷酷、手持腰刀的校尉,背后还有两个弓箭手,洛妍骑在马上,很想表示下受宠若惊的心情,不过想到即将面对的,心里却是说不出忧虑:澹台扬飞,但愿自己的出现不要左右了他的判断力!在战场上,他比自己想像的更出色,以千人的御林卫,把三万人的神威军逼得要使出这样的招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知道,只要他坚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而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成为断送这种希望的人。
  看了看身边那两把明晃晃的刀,洛妍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比起某些事情来,一个痛痛快快的死,也许并不是那么可怕的。虽然心远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忍,可是有些事情,她绝不会忍。
  西山大营前,前天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这片土地依然满目疮痍,双方的丢下的尸体已经各自简单埋葬,但被双方士兵鲜血浸透的土地依然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腥臭,那些在陷阱和壕沟里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和残骸短时间内很难全部清理出来,在夏日的烈日下,那种人体被烧焦后的恶臭也在风里一阵一阵的传过来。
  洛妍紧紧的皱着眉头,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恶心,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战场,除了那种无影无形的煞气之外,居然还会这么可怕的味道——战地记者,果然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起码她自己就不成。
  眼见一行人已经到了战场的正中,焦臭越发明显,好在此刻,几百米外西山大营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夺去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一杆黑色的玄铁大枪,黑色的全身铠甲,连脸都被遮住了一半,却绝不妨碍此刻战场上所有的人都认出了他是谁。
  洛妍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一颗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手心也开始出汗,脑中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传说中,美貌的公主不都是爱上了白马白袍的英俊小白脸么?为啥分配到她,就彻底换了个色?可是,看着这个熟悉的,被自己一次次坚决压制在心底深处的身影,她终于还是微笑了起来。
  来到离宇文简面前约十步的距离,澹台扬飞带住了马,头盔下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妍,洛妍迎向他的目光,坦然的微笑,轻轻的点头:我很好。
  宇文简看着澹台扬飞,大声的笑了起来,“澹台将军,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平安公主吧。”
  澹台扬飞的目光终于挪开,冷冷的看向宇文简,“的确没想到,我虽然知道你们神威军没种,却没有料到会没种到这个地步。”
  宇文沐元不由大怒,刚想冲上去,宇文简却立刻伸手向后一挥,冷笑道,“澹台将军既然有种,想来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因为自己吃苦头吧?太子殿下有令,只要你肯悔悟,回去就开营投降,安主就依然是公主,你也依然是安王世子,他绝不会追究你们从逆的罪责,如何?”
  洛妍紧紧地盯着澹台扬飞,轻轻的摇头,澹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随即便迎向宇文简,一字字道,“你做梦!”
  宇文简回头看了洛妍身边拿刀的校尉一眼,两名校尉顿时会意,两把钢刀架在了洛妍的脖子上,那种冰凉锋利的感觉逼在脖子的肌肤上,洛妍顿时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僵了,心脏紧紧的缩成了一团,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眼前都开始模糊——当死亡的威胁以这种富有说服力的形蔗降临,她才第一次认识到,视死如归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澹台将军,你如此执迷不悟,难道是要眼睁睁看着这位公主殿下死在这种地方吗?”宇文简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洛妍只看见澹台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划过的尖锐痛苦,看见他握枪的手背突然爆出了青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种神色却让她那颗在紧缩后开始疯狂跳动的心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然后,她笑了起来,“宇文元帅,您就别吓我了,我胆子很小的。虽然我知道,太子妃很想杀我,但现在您要是杀了我,太子难免要恨她一辈子;再说了,杀了我,你拿什么威胁我的驸马和哥哥呢?拿不下西山大营,等我父皇身体好了,你还有宇文家就彻底完了对不对?”
  宇文沐元回头怒道:“你闭嘴!”
  洛妍立刻闭上嘴,却冲澹台扬飞眨了眨眼睛:别担心,我不怕。澹台扬飞静静地看着她,手背上的青筋慢慢消失。
  宇文简心里暗暗后悔真应该把洛妍嘴巴堵了再带过来的——只是,他带个女人来威胁澹台扬飞也就罢了,还把这女人堵上嘴,未免也太难看了些!教士兵们如何看他这个大帅?其实,澹台扬飞不会同意也是意料中的事情,慢慢来,“公主说得对,本帅的确不会杀了她,只是身在战场,意外总是难免,若是少条胳膊断条腿的,受点伤出点血,想来太子也不会太过怪罪本帅,澹台将军你说呢?”
  仿佛是配合他的这句话,一个校尉拿刀的手微微一抖,洛妍只觉得脖子上一痛,有热热的东西顿时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对面的澹台扬飞的脸瞬间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几乎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害怕和疼痛,一种凛然的情绪已让她的脑子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冷静,她冷冷地看着这名校尉,“你会不会拿刀?手抖什么抖?不会拿刀回去练几年,省地出来丢人现眼。”
  那名校尉目瞪口呆地看着洛妍,脑子顷刻短路。连宇文简和宇文沐元都惊异的回头看了一眼,洛妍冷漠的瞪了回去,两人相视一眼:这个公主,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已经被吓疯了?再去看澹台扬飞,只见他已经面无表情地看着宇文简,一言不发。洛妍看见他变得冷静的神色,松了口气,这时候自己若是害怕,或是强自镇定,都会让他更痛苦,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他冷静下来,不过妈的,脖子还真有点疼。
  宇文简笑着摇了摇头,“澹台将军果然心如铁石,也罢,让你献营是有点难,不如这样,你若肯下马自缚,我就立刻放公主回西山大营,我宇文简对天盟誓,信守承诺,以后就算破营,也绝不为难公主,有我一天必保公主性命,如何?想来澹台将军你也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用你自己的命来换公主的性命,也让本帅看看你的胆量!”
  洛妍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最怕的就是这种交换,澹台扬飞是军人,再喜欢自己也不会拿父皇的性命、大燕的希望,来换自己的命,但如果是拿他自己的命来换……洛妍看了看脖子上的钢刀,慢慢握紧了双手:用这么锋利的刀割断动脉血管,应该不会太难吧?
  澹台的眼睛转向洛妍,深深的望进她的眼睛里,终于缓缓开口,“对不起洛洛,皇上就在我的后面,大燕就在我的后面,现在我不能降,也不能死,但是你别怕,此战之后,你活着,我会和你在一起,你死了,我也和你会在一起,我会和你,生死与共!”
  第167章营啸之夜
  我们,生死与共。洛妍看着澹台,脸上慢慢展开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眼角却有热热的东西滑落下来,“我不怕!”
  澹台扬飞凝视着洛妍,眼神温柔明亮。宇文简冷笑一声,“我真是低估了公主和澹台将军,真该成全你们这一对同命鸳鸯。不过澹台将军,你不肯换也可以……”
  澹台扬飞突然目光转向他,冷冷地道:“宇文元帅,我还真不知道,您原来这么喜欢卖菜!”
  宇文简一怔,随即便醒悟他是在说自己不停的讨价还价,饶是心里素质过硬,一张老脸也不由憋得通红。宇文沐元不由勃然大怒,拍马要上。宇文简反应敏捷,扬起手里的大刀,挡住了儿子的去路,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寒声道,“澹台将军不是很有种吗?你的千骑营号称天下第一铁骑,本帅很想见识见识,不如今天,就让神威军的骑兵向千骑营讨教讨教,只要澹台将军肯光明正大的与我军一战,本帅就保证不伤公主一根头发!”
  洛妍心头一震:光明一战?战你个头啊!千骑营才多少人,神威军有多少人!却听宇文简又补充道:“澹台将军放心,我也只出一营骑兵出来,不会以多欺少,若是这样将军还不肯指教,将军免战一日,本帅也只好送公主一根手指给您。”
  洛妍心里顿时明白,这是在逼澹台跟神威军拼消耗——神威军最不缺的就是人,这样的近战,千骑营再厉害,也是打一天少一天,怎么可能拼得下去?“不行,不能答应!”两把钢刀顿时又逼近了些。
  澹台扬飞看着洛妍,看着她脖子上那两把钢刀,随即斩钉截铁的道:“好!只是这战场需要休整,你我今日各派工兵填补陷阱,明日辰正,我将与元帅决战一场!”
  洛妍大急,还想开口,却见澹台看着自己,坚决的摇了摇头。
  宇文简扬声笑道:“好,澹台插军果然痛快,明日一早,我们在战场上一决雌雄!”
  澹台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一决雌雄,宇文元帅,你不配跟我说这句话!只是你答应过的事情,最好记得!”说完又看了洛妍一眼,“洛洛,你等我!“洛妍突然想起,这正是练兵前的那天晚上他跟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呆住了,心里百感交集,只见澹台已斯然掉头催马而去。
  宇文沐元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就向澹台扬飞背后射去,洛妍惊呼一声,“小心!”却见澹台扬飞身子不知怎地微微一晃,那箭已被他反手用长矛磕开,马速不减,却遥遥回头笑道:“宇文将军,要练箭,吃饱了再练也不迟!”
  洛妍简直想惊叹一声: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澹台扬飞居然如此有气人的天分?却见宇文沐元望着澹台的背影,双手微微颤抖,随即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看了自己一眼,一抽战马,独自飞奔回去。
  宇文简也掉过了马头,脸色发青,却看也没看洛妍一眼。刀终于离开了自己的脖子,洛妍老老实实跟在了这位大帅的后面,低下头,掩住那额头上突然滚滚冒出的虚汗。
  眼见太阳慢慢沉入山峦,阴影一点点从不远处的山林渲染过来,守在西山大营后路上的军营渐渐沉入死工般的寂静,所有能找到的灯都依然点亮,挂在了营地的四角、帐蓬的外面,但这点灯光在渐渐浓郁车来的黑暗里却显得那么孤弱无援。
  所有的士兵在吃过晚饭后,都一头扎进了营帐,没有人敢多看远处的山林一眼——这几天以来,就在那片山林里,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噩梦。那些像猿猴和恶鬼一样的夷兵,那些睡觉前还说说笑笑,醒来时却血流满地无声无息死在身边的同袍,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被子里乃至衣服中的毒蛇蜈蚣……来的时候,他们是士气高昂的五千人的精锐部队,而现在这片营地里,却只不过是两千多个劫后余生的被吓破胆了的可怜人。
  这处营地离驻扎在西山大营正面的神威军本部大约有三十里地,把守住这个地方,西山大营里的那些骑兵至少就无路可退了。不过此刻,没有人去想那些传说中无可匹敌的千骑营骑兵——他们宁可面对这些骑兵的马蹄子,也不要再看见那些夷兵了!
  因为恐惧,这处营地白天已经被加固得格外严密,所以地方的木栏外都插上了密密的鹿角,夜里巡逻的士兵也比平日加多一倍——只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离开营地的范围到外面去巡防。
  当消息传来营地中心大帐的方效国将军那里时,方效国皱眉站了起来,想了想却又颓然坐下——按理,他应该把那些拒绝执行命令的士兵直接推出去斩首,不过,此时此刻,军心如此,真要这么做,只怕引发的不是服从,而是叛乱。
  算了,由他们去吧!方效国挥了挥手,“就在营地周围巡视,不得偷懒!”
  胡副尉悄悄的抹了把汗,还好,将军今天通融了,别说那些士兵,连他也不敢离开营地的灯光,到那些黑漆麻乌的地方去,谁知道又会遇见什么?而且看那此士兵的样子,他们大概真的宁可打板子杀头,也不愿意再面对那可能隐藏在黑暗中的魔鬼般的夷兵……他带着的这一班,要到寅正(凌晨四点)才可以交班完事,老天保佑,但愿今夜平安!
  也许老天爷听到了老胡的祈祷,这一夜,竟是出奇的风平浪静,偶然山林也会传来一些怪声,老胡他们立刻会绷紧了神经,却发现不过是一场虚惊。
  又一场虚惊过后,有人就低声骂,“几天没睡好,我现在越发体虚了,老觉得脖子后面有人吹凉风。”又人附和,“可不,进出营门的时候,还老觉得有黑影缀在后面,结果一看,不过是自己的影子!唉,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居然会摊上这样的差事?我倒宁可在那边攻城,总强过……”
  老胡有点听不过去,冷冷道,“我们这差事怎么啦!我们国字号一部五千人,好歹现在还剩下了将近一半,精字号和忠字号一万人,加起来剩的也不过一千多点了!难道被火烧死,又是什么好死法?”
  众人顿时无话可说——这里虽然离本部有二十里地,但一天也有若干趟快马来回传递消息,每天又有后勤补给的过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自然知道。神威军最精锐的两部已经完了,剩下的人已经全部打散编入别的军团,算来只剩下报字部还算完整,但据说已经拒绝执行命令,据说是因为……
  有人就嘀咕了一句,“依我看,烧死也没什么,只有被自己人射死,那才真叫死不瞑目!”
  胡副尉顿时大怒,“谁在胡说八道!”队伍里一片安静,谁也不出头,但各自都暗暗撇了撇嘴:当我们是傻子么?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叛徒,一千多人说叛就叛了?还不是这些当官的心虚,拿着我们的命去造反,自己却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不然,怎么没有见谁敢去跟那个澹台将军单挑?
  胡副尉看着这些大兵,脸上依然是怒气不减,心里却是一声叹息: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也是知道的,那些降兵叫喊的多半是真的,他还知道,今儿元帅居然把澹台将军的夫人,那位办报纸、做善事的平安公主给抓到阵前了,要逼澹台将军投降……这事情做得还真是没种!不过这是大将军们的事情,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但愿他能安安静静带完这一班,回去好好睡一觉,但愿他还能看得见明天的太阳。
  围着营地又巡视了一圈,一切正常,眼见已经过了寅初就要寅正,老胡松了口气,最后这一趟,转到马厩就到正门那边等上不到一刻钟,接班的就该到了——为了和大营联络方便,马厩里倒是有几十匹好马。老胡也当过骑兵,自然对马有些感情,路过马厩不免多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忍不住道:“打上火把,我们过去看一眼。”
  士兵们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说,举起火把,便往马厩去了,没走几步,老胡顿时发现事情坏了:此时马应该都在站着睡觉,怎么却看不见它们的身影?抢过火把,快走几步往马厩里一照,老胡顿时呆若木鸡:马厩里的马全部横七竖八的躺例在地上,他们这样冲过来也没有反应,竟是无声无息的都死了……
  正呆愣中,突然黑暗中有影子一闪,老胡忙将火把向那个方向一举,却看见一个皮肤漆黑,脸上涂着花纹的夷兵,站在马厩的一个角落里,回过头来向自己一笑,露出了嘴里一非不知是什么的血淋淋的东西。
  “啊!啊!啊!”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突然在老胡背后发出,这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营地的上空,久久不绝,老胡从惊愕之中清醒过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回身向着惨叫的人就是一巴掌,但为时已晚,不知哪个营帐里突然传来了同样的尖锐声音回应,然后各个营帐里先后响起相同的凄厉叫声,随即变成了一片狂呼尖叫,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老胡手下这些巡逻的士兵有的丢下火把,一面狂啸一面就向营门奔去,有的则抽出腰刀狂叫着冲向营墙,疯狂的劈砍着木栏,更有甚者跳起来就向同伴张开了大口咬去……
  老胡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一个箭步闪入马厩,躲在了最黑的角落里,什么夷兵、死马都不在乎了,他只是看着外面那些疯狂奔跑、狂叫、厮打的昔日部下们,无声的全身颤抖,这才是军队最恐怖的噩梦:营啸!这传说中会让整个营地的士兵自相残杀或疯狂致死的事情,居然活生生的发生在他眼前了,他效力了半辈子的神威军国字部,居然营啸了!
  “老天,居然营啸了!”营地外的黑暗里,有人同样惊讶无比,“我们不过是偷进去杀掉他们的马而已,还没开始吓他们呢,他们怎么自已就闹成这样了?”
  “这样更好。你们留下看守营地,不能让人往东边跑,我们走!”
  第168章谁是刀俎
  夏日清晨的阳米照在战场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明朗的感觉。经过昨天半天多的清理休整,陷阱和壕沟里都已经填上了泥土,那股在战场上飘荡了三天的焦臭终于被掩埋了下去,沿着壕沟修建的胸墙上又树立起了一圈新的鹿角栅栏,只是留出了六米宽的两道木栅栏门。
  离约定的辰正还差一刻钟,神威军的辕门一开,宇文简带领着两队士兵列队出营,前面是一千黄色戎装盔甲的骑兵,出营之后略调整片刻,排成了尖头的进攻队型,后面一千弓箭手则呈雁形排开。
  宇文简看着这一千骑兵,心里叹了口气,毕竟不是真正的精锐,排个进攻队型都做不到如臂使指,如果秋儿带的那两千精兵在,今日定能叫澹台扬飞和他的千骑营片甲不留!
  宇文沐元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道:“父帅,用这支千人队和澹台的千骑营对冲,只怕留不下他们多少人。”
  宇文简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微笑,“谁说我只用这支千人队?千骑营跟千牛卫一战,千牛卫固然全军覆没,但他们少说也要死一小半人,如今能出战的有六七百就算万幸,我们的锋字营两千骑兵虽然还没回来,但锐字营好歹还有三千人……”
  宇文沐元不由一惊:“父帅,你不是说……”随即恍然大悟,“父帅英明,你只是要澹台正面应战,就没打算让他回去!”
  宇文简微笑不语:澹台扬飞,你以为只有你会玩兵不厌诈么?
  太阳又升高了一点,恰恰在辰正时分,西山大营里突然吹响了军号,营地大门和木栅栏门同时拉开。一队黑云般的骑兵疾驰而出,其中一半五百余骑在木栏门外迅速列成箭矢队型,另一半也是五百余骑分成两队,背对栅栏,平列数排。
  宇文沐元心里微奇:“父帅,他们的人数似乎在千人以上!”
  宇文简的笑容越发轻松,“看来,这就是澹台扬飞的全部家底了!他的千骑营只剩下五百精兵,后面的压阵的五百多人,大概只是剩下的辅兵。”
  “辅兵?”辅兵也能投入正式战斗?宇文沐元不由十分意外。
  宇文简看了长子一眼心里叹息:这孩子,就是不如他弟弟心细!嘴上只能解释,“我们这次神威军在西山受训的杨将军难道没有告诉你,千骑营的辅兵素质根本不低于一般的精兵?”
  宇文沐元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今天之后,也不过是给澹台扬飞陪葬的冤魂!”
  只见对面两对骑兵尽出之后,城门中奔出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黑色盔甲,黑色大枪,宇文沐元与宇文简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澹台扬飞终于出来了!
  没等微笑褪尽,对面的号角再度响起,澹台扬飞长矛向前一指,一千骑兵突然间发出一声雄浑的吼声:“精忠报国!效命吾皇!”随即马蹄声响,前面的五百骑兵竟是直接冲了过来。
  宇文简忙举起大刀:“冲!”战鼓擂动,这边的千人队顿了一顿,也催马冲了上去。
  两里地的距离,对于全速冲刺的两队骑兵来说,不过是数息的时间,当两个箭头狠狠的撞在一起时千骑营的素质顿时显示了出来,一片马嘶人喊之中那个黑色的箭头狠狠的扎进了神威军的黄色队列之中,就仿佛是一把斧头砍向木棍,迅速便将这根木棍从中劈开。神威军瞭塔上的哨兵,甚至清晰的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洪流将自己的骑兵队伍冲成了两半,不过片刻,竟是凿了个对穿,黑色洪流随即分成两股,竟是队列不乱兜转着又冲杀了回去。
  如此两轮冲杀之后,神威军的骑兵已经完全各自为战,而人数本来只及他们一半的千骑营却用队型造成局部上的人数优势,不断收割着对手的性命。明明是五百对一千的冲锋,形势却迅速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虽然自己也有伤亡,但千骑营骑兵沉默而悍不畏死的气势已经死死的压住了对方。
  宇文简脸色微青,回头大喝一声:“左翼!”黄色的旗帜飞扬,神威军的营地左翼突然冲出了另一支千人骑兵队,向战场上飞奔。一直静静站在自己营门前的澹台扬飞似乎也立刻注意到了这支骑兵,长矛挥动处,剩下的五百骑兵迅速调整队型,向着神威军的新投入的千人队迎了上去。正如宇文简所料,这支骑兵战斗力果然也不错,但却不及刚开始那五百骑兵的惊人素质,和神威军的这支千人队胶着在了一起。
  眼见中央战场上神威军的骑兵虽然在逐渐减少,却还没有崩溃,而澹台扬飞的身边只剩了几十骑亲兵,宇文简的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举起大刀,“右翼!”
  蓝色的旗帜舞动,从神威军右翼同样传来了呐喊之声,最后一支千人队冲入战场。西山大营的土墙上再次传来军号声,一支约三百人的骑兵冲了出来,随即和澹台身边的亲兵汇合,由澹台扬飞亲自带队,迎向右翼的骑兵。似乎知道右翼的吃紧,中央战场也分出了一支约两百人的骑兵小队,向右翼截杀过去。整个战场顿时陷入了全面的胶着状态。
  宇文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再次举起大刀:“亲卫营!”
  辕门大开,一支早已等待多时的亲卫骑兵狂风般冲了出来,冲向了战场的右翼,澹台扬飞所在的地方——这五百人才是神威军精锐中的精锐,而他们,将给予澹台扬飞最致命的一击!
  眼见五百亲卫已经和右翼的三四百御林卫冲在一起,眼见那个黑色的身影转眼已陷入重围,被淹没在一层一层的黄色铠甲和枪林箭雨之中。
  宇文沐元兴奋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宇文简却向他摆了摆手:“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等,等他们拿到澹台扬飞的首级!”宇文沐元咬牙微笑,眼里闪过嗜血的兴奋!澹台扬飞,那个阴险的,嚣张的,不可一世的混蛋,今天就是你的末日!今天你的人头就是我拿来庆功的下酒菜!
  父子俩相视而笑,仿佛看见了已经到手的胜利。突然间,只听在神威军的后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与混乱。宇文简与宇文沐元愕然回头,只见营地的后方,惊马长嘶的声音远远传来,竟然已经是烟尘滚滚!
  ……
  在离中军大帐不远处的一个帐篷里,洛妍坐立不安的转着圈子,已经过了辰正了,隐隐听得见外面传来的军号与战鼓的声音,在那片战场上,澹台扬飞他大概已经在厮杀了吧。他怎么这么傻?宇文简那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说一千就一千啊,真正到了战场上,人马交错的时候,他再投入几千人一万人,你也撤不下来啊!
  你这个自负的大笨蛋!大不了就让他们剁我几根手指头好了,呃,当然,那样会很疼,非常疼……洛妍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无声的苦笑,她的确很害怕啊。可是,如果,他因为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像有火焰在心口炙过,洛妍按住胸口,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也没什么,就像他说的,我们同生共死而已!只可惜,自己因为害怕,害怕自己受伤,更害怕自己如果注定会出意外,他会受不了,所以宁可不再接近,不再亲密,想着这样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她其实只是想让他活得好好的,做一个能够快乐的人。
  可是,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也许就不会那样拒人千里之外吧,不会让两个人之间留下那么多的遗憾!洛妍突然想起那天他在春光里的笑容,他在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心里慢慢涌满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
  仿佛有马蹄震动的声音,有奔跑和惊叫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真不远……不对!方向不对!洛妍霍地站起,她的身上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个帐篷外面还有十来个亲兵把守,可是,她总要做点什么吧?对了,烛台!洛妍飞奔过去,一把撸掉三根蜡烛,将那把有着尖头的铁制烛台操在了手里。
  还未等她转过身来,突然身后脚步声响,洛妍迅速转身,将烛台藏在背后。
  匆匆进来的,不是宇文简的亲兵,而是一个小兵打扮的年轻人,看见洛妍,压低了声音,“公主,我是澹台将军的手下,请赶紧跟我出来!”
  洛妍退后一步,怀疑地盯着他——这个人看起来完仝面生,而且看上去长得有点……太猥琐了吧?完全没有一点御林卫的英武之气。那人忙道,“澹台将军说了,这次之前你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太行围场,他送你回帐篷。”
  喔?看来没错。洛妍忙把烛台往地上一扔,快步走了上去:“我要做什么?要不要换上套衣服?你给我把刀……”
  来人脸色露出一丝苦笑,看起来越发的猥琐,“不用,公主,请跟我出来就好。”
  洛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跟着他快步走出帐篷,只见帐篷前面的那十来个侍卫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由吃了一惊,看了看前面这个实在不大起眼的身影:他居然可以无声无息杀掉这么多人?往外走了几步,眼见本来肃穆的军营已经是一片混乱,处处都有青烟冒起、惊马狂嘶、士卒惨叫的声音。中军略好一点,但也有火头燃起。前面的人并不迟疑,带着洛妍便向营门的方向而去,有个军官打扮正往这边走,一眼看见洛妍,不由一惊,对着那个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忙缩头缩脑行了个礼:“将军好,大帅吩咐小的带公主到阵前去。”军官眉头一皱,跨上一步,“你胡说八道什……”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吐出,洛妍只见人影一晃,那个军官已捂着喉咙,呃、呃两声,倒在了地上。
  却见那人吹了吹自己的手掌,对着那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军官淡淡的道,“记住,我叫崔军凯,铁手勾魂崔军凯!”
  第169章兵败如山
  哇!高手!传说中的高手!洛妍顿时眼冒星星,眼前那平凡的身影似乎高大了很多。再走了几步,另外三个同样小兵打扮的人也奔了过来,四个人将洛妍围在当中,疾步往中军大营的营门而去。他们对地形似乎很熟,在营帐间走得飞快,一路却没有遇到什么人,偶尔只见倒毙在营帐边的尸体,想来是他们早就下手清理掉的。
  不过片刻,就到了中军大营从营门到帐蓬间的那片空地里,这里有一支小队,至少百十个人在把守大门。带头的崔凯军微微向后一缩,但门口瞭望塔上的哨兵眼尖,已经看见他们的身影。
  “谁在那边?出来!”听到一声大喝,崔凯军向后面摆了摆手,“没关系,惊马已经冲营,我们出去只要撑上一会儿,把他们调开就好。”说完便带头走出了营帐间的空隙。
  看见这四个小兵和洛妍,把守营门的那位副尉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带着手下便冲了过来,呼啦一声将他们五个人围在中间,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眼见四周都是明晃晃的刀枪,洛妍心里打鼓,那个叫崔凯军的人却突然退后一步,作势将刀架在了洛妍的脖子上,“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啊?这是什么状况?洛妍不由一呆,营救自己的高手怎么转眼就改行做了绑匪?随即心里不由暗赞一声:人才啊这位!忙配合的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只觉得那张猥琐的脸上似乎也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副尉和神威军的士兵也面面相觑,崔凯军又道:“老子出来,就是为了绑这一票,你们神威军想要公主,就拿五千两黄金出来,不然我割了这公主的脖子,咱们一拍两散,谁都别活,给我退下!”
  那位副尉张大了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之人声音做派,显然不是御林卫的军人,难不成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劫匪,居然跑到神威军里来玩绑票了?怎么可能呢?但见架在那公主脖子上的刀明晃晃的,心里到底拿不定主意,只能挥手让众人退开两步,微微抬头向另一个方向的哨岗上的弓箭手示意。
  那弓箭手自然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可这“劫匪”与公主站得甚近,他可没把握一箭出去能杀了“劫匪”而不伤公主。两边正对峙中,突然滚滚的马蹄声迅速由远而近。副尉扭头去看,不由大惊失色:和刚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数匹惊马在营里狂奔不同——他还纳闷,难道马棚又着火了?而这一次竟是一支骑兵如从天而降般从后面杀了过来,眼见就要冲到营门口。
  副尉本能的就向辕门狂奔而去,但哪里来得及?只见带头之人一杆长枪挑处,辕门已像纸糊的般轰然倒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黑光闪过,胸口一凉,随即身子高高的飞起,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怎么会?他怎每会出现在这里?
  刚才还围着洛妍的士兵轰的一下四散奔逃,洛妍呆呆的抬头看着奔近的这匹黑马,看着马上的那个人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被一只大手一把捞上马背:“洛洛,坐稳点!”
  洛妍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般,战马飞奔,她不由自主紧紧环住他的腰,仰脸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澹台扬飞并没有分心看她,冷峻的脸上,一双眼睛就像鹰隼般凌厉地盯着前方,只是搂着她的胳膊微微紧了一紧。洛妍心里一凛:不管他是怎么来的,此时此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分心。
  身边不断有战马赶了上来,将本来作为箭头的澹台扬飞围在中间,但队伍的阵型不变,依然像一把锥子般将神威军的中军干净利落的撕裂开来,洛妍注意到,队伍的最外侧的人多是一人双马。
  也许是因为本来把守中军的亲卫仝部上了战场,几乎没弄遇到像样的抵抗,这支队伍就凿穿了中军大营,身后留下一路火光烟尘。
  前营虽然营墙更为坚实,但对着中军的这道辕门毕竟没有布置太多的人手,骑兵们几乎没费太大的力气便闯进了营门,但前营的士卒显然比后营与中军要多很多,而且惊愕过后,军官们纷纷清醒,组织起步兵向中间赶来,四下有箭支的飞射,有枪尖的寒光,四处都是鲜血的颜色和惨叫的声音,洛妍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稳稳的坐在马鞍上,尽量不妨碍澹台的任何动作,在他的马前身侧,那些士兵就像玩具般被枪尖挑飞,或是被枪柄撞飞,偶然会有绊血溅在她的脸上、身上,那又热又腥的味道令人战栗,她却强忍着抹都没抹一把。
  转眼间已经到了前营的营门口,远远的可以看见,营外弓箭手已经站好了位置,箭尖直指从后营杀出来的这支队伍,只等他们进入射箭的距离。洛妍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就听见头顶上澹台雄浑的声音传了出去,“放备马!”队伍的速度突然降了下来,而那些本来就在最外侧的备马却被狠狠的戳了一下,痛嘶一声就向前狂奔而去。
  弓箭手们目瞪目呆地看着眼前的骑兵队伍突然变成了疯马的队伍,眼见马已奔近忙向马群射出了两轮箭,还来不及射第三轮,惊马已轰然闯进弓箭手的队伍中,在马蹄的踩踏中,弓箭手四散奔逃起来。
  骑兵的队伍紧跟着几十匹惊马冲出了前营,眼前是一片人马混战的沙场。西山大营的土墙上有旗帜挥动,澹台抬头看了一眼,沉声喝道:“前队跟我走,后队去右侧支援!”命令一声声的接力传了下去。
  又是厮杀的人群,又是寒光闪闪的枪尖与刀锋。这一次已经不再是居高临下的杀戮,而是面对面的较量,但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支队伍奔驰的步伐,沙场正中再一次被黑色的洪流从中撕开,最早的神威军千人队本来已经伤亡过半,被这支队伍一冲,几乎彻底崩溃。
  木栅门和城门在眼前轰然洞开,厮杀和惨叫终于被抛在了后面,马蹄慢慢停下,洛妍松了口气,抬袖抹掉脸上的血沫,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身后一空,澹台已经跳下马,洛妍忙踩住马镫往下跳,脚还没沾地便被一双大手稳稳的扶住。洛妍只觉得膝盖发软,却回头扬起脸来向他微笑,澹台的右边脸颊上也沾着几滴鲜血,配合着眉宇间尚未散去的冷酷杀气,看上去真的就像一个刚刚从地狱归来的死神,但在洛妍的眼里,却觉得他从来没有如此好看过。
  澹台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确信她毫发未伤,点了点头,随即松开手,再次骑上战马。洛妍一惊,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澹台目光冷峻的看向远方,低声道,“阿谦还在外面,洛洛,你等我回来。”
  二哥在外面?洛妍有些茫然,却见澹台转头拨马往外就走,扬声道,“没有受伤的跟我出去接应兄弟们!”数百人轰然响应,纷纷跟在他的后面又一次向外杀去除了十几个一进大门,就伏倒在马背上被搀下来的重伤号,几乎没有人留下来。
  大门再次关闭,洛妍怔了半响,拔腿就向外墙上跑,青青和谷雨几个本来得到消息跑了过来,却只能跟着跟着她跑上了外墙。
  西山大营的外墙是标准的防御墙,虽然只有一丈多高,墙内土台的宽度却也有一丈多宽,足以跑马,内侧有马道,但更多的是可以随时跑上去的斜坡,每隔十几米还修有简易的马面。洛妍奔到了最近的一处垛口往外眺望。在乱哄哄的战场上,立刻就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那个身影:就像一支黑色利箭的箭头,阻挡在他前面的所有东西都被狠狠的撕开,所到之处,本来和黄色胶着在一起的黑色迅速汇入他身后的队伍,渐渐变成了一支不可阻挡的黑色洪流,横扫战场,转眼间就已经冲入战场上人马最密集的北边。
  “公主,你离垛口远点,小心冷箭!”青青的焦虑的声音在洛妍耳边响起。洛妍不予理会,却被生生拉后了一步,青青不由分说的挡在她前面。洛妍从青青的肩膀继续往外张望,那股黑色的洪流似乎有某种灵性,瞬间已经分成两股,最大的一股依然以一种惊人的气势向北边压过去,另外一股却回头奔向战场的中央和南侧,就像刚才一样冲开黄色的人马、汇合同样的黑色,本来就已经稀稀拉拉的中央战场,很快就只剩下了这股黑色铁流,随即扫向依然处于拉锯状态的南边。
  这股气势如虹的生力军地到来,彻底决定了南面战场的局势,本来倚仗人数优势支撑的神威军,被黑色的铁流来回两个扫荡就直接击溃,四散奔逃,这股黑色洪流在收拢南边的黑色人马后却并不停留,而是又一次冲向了神威军的大营。
  从洛妍站的地方看去,此时的神威军大营早已不复当初的严整模样,处处一片狼藉,处处烟火燃烧:澹台带着冲营的七百人马,后队专门带了火箭,前队负责冲营,后队负责放火。本来宇文简好容易组织了两千人步兵防守前营,但失火的大营和战场上败退下来的自家骑兵却让这支队伍的勇气顿时消失殆尽,当那股黑色洪流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过来时,本来应该用密集长矛抵挡住他们的神威军步兵却丢下长矛返身就往营地里跑。
  宇文简脸色惨白,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一切都完了。对方虽然只有不到一千人,自己手里虽然还有上万人,但一支彻底失去勇气的军队,数量上的对比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迎接他们的将不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最后眺望了一眼北边那依然还在苦苦支撑的五百亲卫,宇文简咬牙拨转马头,在数十名亲兵的带领下,飞快的逃向后方,身后跟着脸色比他还要白的宇文沐元。
  不过这一切,洛妍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始终某跟随着一个身影。
  眼见他已经接近最密集的战团,那些本来包围着一团黑色人马的神威军亲卫突然发出了一声呐喊,后队立刻转身排出整齐的队型,长枪如树林般举了起来,枪尖反射着令人心寒的光芒对着这支黑色箭矢冲了过来。但那支黑色的箭头却丝毫也没有停顿,同样直直的冲了上去——简直就像拿身体去撞上那道枪林一样。洛妍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但转眼就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瞬间已经出现了枪林的背后,他身侧的两个黄色身影直直的飞了出去,枪林立刻被撕裂开来,然后便被吞没在越来越多的黑色浪头中。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他,洛妍看着他前面的一切就像水波般被干净利落的劈开,终于冲到了黄色人马包围的最中央,洛妍听见青青的一声轻呼:“谢天谢地,二殿下没事了!”
  二哥怎么在那里?洛妍眼神锐利,突然便在那团黑色中看见了一个同样有些熟悉的身影,但是……“是我二哥穿着他的盔甲?”
  “对,二殿下得知公主去京城把文大夫救了出来,自己却被太子抓到东宫去了之后一直很内疚,今天本来应该是长孙将军穿驸马的盔甲,却被邺王殿下坚持拿来穿了,说是一定要为救公主您出一点力。结果他一出去,果然就被神威军层层围住,天神保佑,幸亏驸马来得快!刚才我一看见驸马带着公主从神威营里闯出来就知道,这一仗,我们赢定了!”青青几乎是眉飞色舞。
  洛妍目光依然停留在外面,当最后这支黄色的队伍被冲散之后,北边的战场上也再无悬念,其实人马数目对比上,黄色并不见得少多少,但神威军大营的溃败已经像瘟疫般传染到了这片战场,片刻前的交战迅速演变成为追杀。只是她最关心的两个身影并没有加入,而是被十余个人拥簇着往大营而来,他依然坐在马上,但身形似乎不是那么稳定,洛妍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返身跑向大门。
  在令人窒息的焦虑中,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洛妍睁大眼睛看着从门外骑马而来的那两个身影,慕容谦已经摘下头盔,脸色微微有点发白,看见洛妍先是上下打量子一番,点点头,随即高声道,“军医!”
  洛妍紧紧地盯着二哥身边的他,他几乎已经是一个血人了,连头盔上都在往下淌着血,只是脸上大约擦过几把,还看得出模样来,看见洛妍奔了过来,澹台扬飞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放松的表情,眼睛里有柔和的笑意,“你放心,阿谦没事。”
  “你呢?你怎么样?”
  “我没事……”仿佛是为了反驳自己的话,澹台扬飞的身体晃了一晃,蓦然向一侧倒了下去。
  第170章精忠报国
  清水一盆盆的迅速被送入营房,血水一盆盆的被迅速送了出来。胡缨和另外一个军医低头处理着伤口,背后已经慢慢被汗水浸透。
  洛妍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澹台扬飞血肉模糊的左肩和胸口上两处狰狞的伤口。伤处一点点被处理干净,烈酒一喷,他一直镇定微笑的脸上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笑容。洛妍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模糊了,澹台叹了口气,“洛洛,别这样,我真的没事。”
  从半个时辰前从马上跌下来,被早有准备的亲兵们接住,澹台扬飞只晕眩了几息的时间,就开始说这句话,“我没事。”
  “我没事,刚才只是脱力了。”
  “我没事,肩膀这里只是被枪尖扫了一下……”
  “我没事,胸口的伤一点都不深。”
  胡缨也安慰洛妍说,“公主别担心,驸马这次不算伤的深,创口虽然大了些,出血有点多,但没有伤到筋骨,养几天自然就好了。比以前在西北的几次好多了。”
  这样还算伤得不深?那以前他在战场得伤成什么样?洛妍只觉得心里更加疼得厉害,慕容谦的解释又雪上加霜,“洛洛,别担心了,扬飞只是这几天都担心你,又一直在布置各种事情,连着几天都没怎么睡觉,终于这仗打完,看见你好好的,他有点放松过了头,你没事了他自然就没事……”
  洛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哽咽着哭出了声,声音刚刚传出去,一个人影嗖地从外面蹿了进来,随即便是一声心急火燎的嚷嚷,“老大你怎么了?老大,呃,这不是没事吗?”
  屋里几个人都愕然看着这个人,洛妍立刻认出来,这不是那位一会儿搞潜伏一会儿当绑匪的铁手追魂兄么?只见他依然有些猥琐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挠了挠头,“突然听见女人哭,我还以为老大你……精忠报国了。”
  澹台扬飞本来正莫可奈何,听到他的话只能一瞪眼睛,“滚出去!”
  “遵命!”崔凯军一个倒飞直接飞出了门,还当真在半空打了一滚。屋里的人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看到洛妍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澹台松了口气,没想到这铁手还有这样的妙用。看来这个人,还真是收对了。
  洛妍低头抹干净眼泪,心里突然涌上困惑,“你今天怎么突然从后面杀进来了?刚才那个人怎么会找到我?你这几天都在布置什么?”
  澹台扬飞想开口,慕容谦已道,“你就多休息一会儿,我来跟洛洛说。”
  原来自从京城传出消息,洛妍已经被东宫抓住,澹台扬飞就开始担心太子夫妇会利用洛妍来要挟他们。尤其是和神威军两天交战,第一天火攻奏效,第二天又利用头一天的俘虏和单挑言辞彻底瓦解掉神威军的军心后,他的担心更甚。当夜,他就安排了人手夜里轮流不断骚扰神威军,制造混乱,情报局原来安在神威军的钉子更是乘机放火惊马,加上原来步兵两部几乎全歼后的打乱重编,澹台手下身手最好的几个在内应的接应下顺势便混入了神威军里,一则打探情报,二则也是洛妍万一真的入营,能查探到她的位置,做好接应。同时,又让夷兵不择手段将堵在大营后路的军队赶出大山,以悄悄修补好后山的道路。
  根据收集的情报:神威军最精锐的骑兵不在营里,而后营防守松懈。即使洛妍没有在营里,澹台同样计划诱对手出战攻城,再派骑兵从背后马踏神威营。
  只是,昨天宇文简果然将洛妍带到了阵前,而且不出意料的用言语激澹台应战,他也将计就计的答应了下来。实际上,今日最早出战的五百骑兵,是千牛卫的俘虏——亲眼看到了皇帝和神威军俘虏的下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也愿意以死战洗刷罪名。而真正的千骑营七百铁骑早已在今日凌晨从后山小路绕到了神威军的背后,他们特意多带了两百匹备马,先用惊马踏营,制造混乱,让铁手几个可以乘乱将洛妍带到营门,之后就是冲营、放火、救人,杀到前营与出战的骑兵配合,最后扫荡战场,一举彻底击溃神威军。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阿谦,虽然他们打探出神威军最精锐的骑兵不在营里,但毕竟还有三千人,加上宇文的亲卫,人数差不多是我们的三倍,阿谦穿上我的盔甲,一定是攻击的重中之重,还好,我那些亲兵还算管用,生生顶到了我回来的时候。”胡缨和另一位军医手脚麻利的把澹台的伤口一一包扎完毕,澹台舒了口气,开口补充道。
  “是啊,你要再晚来一刻钟,我就……精忠报国了。”慕容谦戏谑的一笑,想起刚才那位活宝,大家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笑声未毕,慕容谦的眉头却又轻轻的皱了起来,“我有点担心阿峻,神威军的两千精锐骑兵,只怕是对付他去了。扬飞,你觉得这一战之后,会不会还有恶战。”
  澹台神色淡漠的点头,“阿峻不会有事,就凭神威军这点人,根本不可能难得倒他,只是我们……我一直最担心的,是龙武军会过来。就算他们不过来,明天金吾卫,甚至还可能加上御林卫,只怕就会出现在西山。”
  慕容谦的神色沉重了起来,“我去清点伤亡人数去。”
  “不用清点了,我回来前看了几眼,心里有数,千牛卫和千骑营辅兵都是伤亡近半,倒是我那七百人应该还有四五百人有一战之力,加上现在还剩下的九百多夷兵,我们还有两千多人,此战之后应该还有几千俘虏,只是……已经没有什么战力。”
  以两千久战的疲劳之师,对上养精蓄锐部队……洛妍只觉得心情不由沉重起来,澹台却淡淡的道,“我们对三万都已经赢了,接下来又有什么好怕的?龙武军素质不如神威军,又没有骑兵,至于御林卫,那个谷南大约以为自己是郎将,御林卫自然听他的,不过我倒想看看,那些小子谁敢向我冲杀!”一股煞气瞬间又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可是你的伤……”洛妍担心的看着他的肩膀和胸口。澹台笑了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他难道以为自己只是割破了手指头?还睡一觉就好!洛妍瞪着他,刚想说什么,一个侍卫已经挑帘进来,“皇上已经醒了。”
  洛妍忙站了起来,和慕容谦一起往外走,只听背后传来澹台扬飞平静的声音,“去把几位将军都请来议事!”洛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已经坐了起来,大概是急着要布置明天的事情吧。虽然胸口肩头的纱布里还隐隐的渗着血色,他的身影却有一种山岳般不可动摇的沉稳,洛妍只能把叮嘱和担心咽进肚里,一跺脚走了出去。
  永年住在营房正中的一间屋子里,房间是最普通的大小,床也是营里军官们睡的普通单人木床,只是被垫得厚厚的,铺着锦褥,挂着明黄色的纱帐——都是临时从御辇上拆下来的东西。屋子里只有永年、敬妃和慕容翔三个人,洛妍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这屋子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自打清醒过来之后,永年的气色便一日日的好转起来,每天还要召澹台和慕容谦来询问军情,言语之中,急着想到阵前去。只是他的身子到底还虚弱,在营里偶然露一面见见战俘,也就罢了,沙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莫说有什么流矢暗箭,就是颠簸得厉害些,也足以让他刚有起色的身体情况恶化,因此澹台与慕容谦都是宁可抗旨也不从命。
  永年今天的气色比前两日又略好了些,洛妍进来时,敬妃正将他扶起靠在床头堆起的枕头上,又把薄毯往上提了提,这几天,敬妃早已洗尽铅华,亲力亲为照顾永年,慕容翔乖乖的坐在一边,小小的脸上满是压抑的忧虑与茫然。
  看见洛妍进来,屋里的三个人都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慕容翔第一个跑了过来,“姐姐!”洛妍张臂将他抱了起来:可怜的小吉祥,这几天一定吓坏了吧。慕容翔也紧紧的抱着他,“姐姐,怎么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担心死我了!”洛妍微笑着拍怕他的后背,“姐姐回来了,没事了,放心吧。”抬头看向永年,只见他在微笑之后,脸色便严厉了起来,心里一突,忙放下慕容翔,跪倒在地,“女儿胆大妄为,让父皇担心了。父皇,您还好吧?”
  永年盯着洛妍,几天不见,她也瘦了一圈,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心里微微一软,“哼,起来吧,下次不许如此任性!父皇这次算是命大……”想到这次给出致命一击的居然会是那个最沉默稳重、与世无争的齐安,心里的怒火不由又燃了起来,半晌才道,“谦儿,外面是什么情形?”
  慕容谦微笑道,“父皇,神威军已经全军溃散。”
  永年点了点头,“我听说了,澹台扬飞还真没有让朕失望,只是,只怕接下来还有硬仗!可惜朕这身体……若是朕能到阵前,你们又何至于苦战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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