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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26 蓝云舒(当代)
  一个士兵面无表情的看了长孙承业一眼,转身走进厅里,随即出来到:“长孙将军,里面请。”
  长孙承业心里不由更是不爽:论职位,他和詹台都是五品的五官,论年资,他还长于詹台,怎么也算他的学长,又是远道而来,怎么竟然都舍不得迎一下么?待走上台阶跨进门里,才看见詹台扬飞站在门口,看见自己便拱了拱手:“长孙将军,好久不见。”
  长孙承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眼前之人跟军校里那位沉默的少年似乎也没什么太不同,只是个子明显高大健壮了许多,五官更加冷峻,气势也更加沉稳,尤其是一双眼睛,冷静锐利,跟他的眼光一对,刚才的一腔盛气不知不觉就消了一半,也还礼道:“可不是,总有七八年没见了,詹台将军倒没有怎么变。”
  詹台飞扬淡淡的一笑:“里面请。”
  待分宾主坐下,长孙承业也没有多绕弯子,开口便道:“詹台将军,我知道我至此练兵你是总教官,只是我带的蜀军都是夷兵,不惯寒冷,如今却分到了西北风口的营房,只怕不大合适吧?”
  詹台神色不动,“营房是按此次练兵人数安排的,蜀军比预期晚到了半月,如今只剩这一处营房,长孙将军觉得让哪家的士兵将营房换给你们才好?”
  长孙承业不由一滞,的确,现在这处营房是最差的,他能让哪家跟自己换地方?只能皱起眉头道:“晚到是因为路上艰难,我们原本就是最远的,我的士兵不同于北国长大的将士,最怕寒冷,若是练兵不成,先冻伤了,此事只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詹台让士兵动手脚扬飞神色越发淡漠,“我已有安排绝不会让士兵冻伤。既然路上艰难,长孙将军还是早点回去安顿好士兵,今明两日休整,后天一早开始练兵。”
  长孙承业看着他的脸色,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站了起来:“我这就回去!”沉着脸便大步走了出去。
  待到回得营房,只见那千余夷兵依然在营房前鼓噪抱怨,长孙承业冷着脸大声道:“还站着做什么?立刻收拾营房!”夷兵们一愣喧哗之声更加大了,还是各校尉、队长出面连安抚带呵斥了一番,这才各自进营房收拾不提。
  到了晚上,詹台却亲自带了几位军医过来,用大灶熬制的几大锅草药分发给蜀军们擦拭手脚,又分发了一千多瓶冻伤膏下来,眼见长孙承业似乎不以为然,詹台便对他道:“你久在南国,也要擦一些,我刚到西北时,也以为自己冬练三九结果没两天脚就冻伤了,被军靴磨破后那才叫狼狈。”长孙承业一想,不由也笑了起来。
  一转眼便是正式开始训练的日子,这日卯正号角便响起,吹到第三遍时五大军镇及两大京营共七千将士已按日前划分的位置按八个方位在校场站定,唯独将中间留出,点将台前又是一片颇大的空地。
  此时天色刚刚发亮,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又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分,虽然各人身上所发乃是军中特制的厚棉衣裤又有棉帽护住头脸但那风吹到眼睛周围直让眼睛都生疼,更莫说站得一刻,手脚便开始发麻。
  站在阅兵台正中的詹台扬飞一身黑色铁甲,玄色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做响,身子却如标枪般纹丝不动,直到校场内一片寂静,才上前一步,一字字朗声道:
  “我是詹台扬飞,此次阅兵训练的总教头。在场诸位将士,都是我大燕军队中的精英,久经训练阅兵之事,诸位自然觉得不在话下。我本来也是如此认为,只是这半个月来,观看了各军的训练,结果发现,诸位单兵素质或许尚属出色,但轮到队列与配合,也就比乌合之众略强一点,,若是如此等面貌出现在万国使节之前,我大燕丢不起这个脸!”
  第144章以力服人
  澹台冷酷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之上,一片嗡嗡之声顿时响起,就连阅兵台上站着的诸军领队也都变了脸色,长孙承业第一个就忍不住想开口质问,只是此时的澹台扬飞即使没有回头,那背影也自然有一种压迫感,令一句“你什么意思”生生的吞了回去。
  待校场重新安静下来,澹台扬飞才再次开口,“所以现在,你们不妨看看,真正训练有素的军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语音一落,一声悠长的军号声响起,他身后的一位着甲的旗正官已出列,持旗摇动,只听校场后侧马蹄声响起,一支约两百人的骑兵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待略近时才发现,其实并非两百人,而是一百名骑兵,一人却控着两匹战马,纵然如此,队型却丝毫不乱,正是一个标准的箭矢进攻队型。
  随着旗正官挥动红旗,骑兵已奔至校场前,立刻分成两路,队型变成四骑并肩的长蛇队型,间距却拉得更开了些,沿着校场飞奔一圈。在点将台下,两队骑兵相遇,却高速从留出的空隙里对穿而过,刚刚分开,百名骑兵突然同时跃起,换到了另一匹马上,随即便摘下挂在马上的铁矛,一声大喝,投向校场两侧前方的标靶上,一百支长矛同时划出黑色的弧线,落在两侧十个标靶上,标靶轰然碎裂。
  两队骑兵这才又绕场飞奔到后方,沿着土台奔到场中,随着旗语挥动同时勒住了战马,却依然是整齐的箭矢队型。
  校场上一片寂静。大燕本是马上得天下,各大军营里都有精锐的重骑兵与轻骑兵,骑兵操练自然是士兵们常见的。但刚才这番骑兵演练,对单兵素质要求之高,配合要求之严,已经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想像。军人原本靠实力说话,如果说刚才澹台扬飞的话语令他们怒火中烧这番演练早已将怒火变成了惊骇与佩服。
  静默之中,澹台扬飞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校场上:“这一百名骑兵是今年春天进入千骑营的新兵,在我手下操练了十个月,如今才勉强达到了阅兵的要求。从现在到明年万寿节不过四个多月,我很怀疑,你们是否能达到同样的标准。”
  “因此从今天起,我将以双倍的负荷要求你们从现在起的三天内,受不了可以要求退出阅兵,留下的人你们要准备经受这辈子最严酷的训练然后,才能成为大燕最精锐的士兵!”
  “现在,训练正式开始!”
  “第一项,各军保持队型,绕着军营背后的山路跑一圈,二十里。我会给你们安排一百名陪练,就是这一百名骑兵,麾下的辅兵。他们会最后出发,但凡跑得比他们还晚到的回来后加练一个时辰!现在按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的次序,出发!”
  安排的陪练居然只是帮那些骑兵的辅兵?那些只能帮助骑兵穿甲、喂马的最下层的士兵?!千骑营校场上的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心中便被激起了难以按捺的怒火:你千骑营就算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总不能这样羞辱我们吧?几乎不用各军领队下令,士兵们排列成平日训练时的队型,迎着寒风迅速跑了出去,而不知何时聚集在骑兵队伍后面的一百名千骑营属兵沉默的跑在了最后。
  澹台看着前面已经跑得几乎不见踪影的队伍,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别看他们现在跑得快,回到营地时,真正能跑过这一百名辅兵的,绝对不会超过两成。相信经过今天早上,这些骄兵的傲气会被完全打倒!然后才能谈得上对他们进行真正的训练。
  “澹台将军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你千骑营的辅兵真的比我们的精兵更训练有素?”长孙承业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澹台扬飞看着兵士们消失的方向,淡淡地道:“训练有素不敢当,不过三十里负重跑,是这些辅兵每天都要做的日常操练而已。”
  几位领队顿时面面相觑:三十里负重跑,就是他们军营里最精锐的士兵也不会天天如此训练,而他居然拿来要求这些根本就不用真正上战场的辅兵?那么,正式骑兵的训练量是什么就可想而知了,难怪澹台十个月就能把骑兵训练成那样的水准!虽然说千骑营的骑兵本来就是从各军骑兵中优选的,但要把队列配合训练到此等地步,其间下的功夫简直令人咋舌。
  在六位领兵之中,来自平卢督军府的领兵魏绶勇也是军中少壮派里的一员名将,原本是大都督魏雄府中的马夫,因天赋过人,被魏雄收为义子,今年刚刚三十,却已在战场上闯下了悍不畏死的名声,曾被视为军中第一勇将。只是这几年澹台扬飞声名鹊起,才压了他一头。见到澹台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不由冷笑: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拿士兵当人的搞训练,有什么难的!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这样夸夸其谈!当下笑道:“二十里地的山路,总要有半个时辰才能跑回来,我们难道就这样干等着?”
  澹台扬飞转过身来:“魏将军有何建议?”
  魏绶勇眯起眼睛看着他道:“早闻澹台将军英名,不如请澹台将军指点在下一二?”
  另外几位领兵顿时兴奋起来,魏绶勇是素以勇武好斗著称,前些时候就主动找都到扬州和荆州两地军营的领队私下切磋过,都是没费太大力气便取胜了,余下几位领军便不肯与他交手,此时见他又开始挑战澹台扬飞,自然更是期待,只有澹台扬飞西北的旧识、来自平卢督军府的领队云书纶笑着摇了摇头。
  澹台扬飞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澹台也正想领教魏将军的高招。”
  ……
  腊月二十四,是后世里小年的日子;大燕皇宫一般不过小年1但南方大理已有此风俗,民间由一些南方过来的人家带动,不少人家也已经也开始过小年,风俗与后世类似,无非是祭灶、扫尘、剪窗花等等。
  洛妍如今自家可以做主,也想凑这个热闹,只是又听说如今还是“女不祭灶”,澹台扬飞又练兵未归,索性便把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大管家贺兰源安排一反正,她对贿赂灶王爷这种技术活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倒是小厨房这天包出了十几样馅料的饺子,让她兴致勃勃的研究了半天一馅料也就罢了,关键是花样实在精巧,有捏成金鱼的,有捏成花朵的,还有捏成小鸟的,真是让人舍不得动筷。
  反正很无聊,要不要学包饺子呢?念头刚刚冒出,就被洛妍狠狠的掐灭了——她大概是忙得有点犯贱,一闲下来居然会冒县这种没出息的念头,简直太不符合统治阶级本色了!
  这一天,正是洛妍放年假的荡二天。按大燕的律例,大年二十最后一次小朝后,各衙门封印,直到正月十九开印,整整有一个月的年假,只是《京报》略有些特殊,直到昨天把最后一期《京报》送到京城各报栏处,才开始休假。
  其实要是按照往常的年景,这期不出也没什么,然而本次小朝却正式颁发了皇帝的制书,公布了本朝的女官制度、公主开府制度以及禁止后宫干政制度,共计十八条,其中以“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不得掌权”两条最为要紧。这期《京报》就是全文刊登了这十八条,又把十期的辩论加以整理,重新刊登,最后却又加上了吕后、北魏文明皇太后、胡灵皇太后、则天皇后、太平公主与安乐公主六人的新编传记,加上整整三页各大商家的优惠券,合订为一本厚厚的《岁末特刊》。
  两万余份一天便被售空。
  想来今东这个春节,关于那六个女人或耸人听闻,或令人切齿的故事,将成为京城百姓居家度日、出门访亲的最热门话题。
  中午吃完饺子便是剪窗花,洛妍爱热闹,索性把李妈妈及青青、天珠、谷雨六个丫头都叫到西边暖阁里,又去请了文清远过来,一屋子人拿着剪刀剪窗花玩,其中倒是小蒙最是手巧,什么喜鹊登枝、五福临门、莲年有鱼,都剪得活灵活现,洛妍只会剪个双喜,却比文清远还要强点——她那双拿起金针来如有神助的巧手,简直连剪刀都握不好!
  洛妍好容易找到一个比自己手艺还差的人,简直喜出望外,笑道:“清远,你怎么就像没有拿过剪刀的人!”
  文清远放下剪刀,叹了口气,“施针把脉都最讲究手感,从小我父亲不让我碰菜刀、剪刀,就怕伤了手,除了看病我就是废物一个。”
  洛妍默默的低了头:文清远这样也叫废物,那她这个只会办报纸外加给人下套的,又叫啥?
  李妈妈就笑道:“文大夫和公主一样,都是有福的,不用会这些。“小蒙也笑道:“文大夫已经是我们大燕的头号女神医了,要是还会剪窗花会做一手好菜,你让我们怎么活?”
  正说说笑笑间,突然有丫头回报说,宫里来人了。
  第145章雷震雨露
  腊月二十四的紫禁城,虽然并没有过小年祭灶神,但年味已经开始浓郁,各处挂起了红色的灯笼,换上了新的春联,连来往的宫女,头上都换上了红色的绒花。洛妍一边打开帘子漫不经心的往外看,一边心里思量:父皇特意让人叫自己来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朱轮车一直到了乾清宫外才停下,洛妍跳下车,一位五品服色的太监早已等在阶下,看见洛妍就笑道:“公主来得好快,皇上打发我直接带公主过去。”
  洛矫认得是乾清宫的副总管齐安,也是乾清宫的老人了,只是因为有个滴水不漏的德胜,便一直显不出来,其实论品级,也是宫里数得着的大太监,据说好像还是个高丽人,越发算得上一个异数。洛妍自然不敢拿大,笑着道:“大冷天的,怎么好劳烦公公在这里等我?”
  齐安嘴角就挂上了一丝苦笑:“今儿太子来了之后,皇上就发了好大的火,奴才还是出来等公主的好。”
  洛妍不由一惊,太子惹怒了父皇?他会因为什么事情惹怒了父皇?那现在……心知齐安是有意提点,忙低声道:“谢谢公公,你可知是为什么?”
  齐安一边引着洛妍往前走,一面便摇了摇头,洛妍心中忐忑,却见齐安直接将自己领到了南边的书房里,德胜一脸恭谨的守在书房门外,看见洛妍,似乎松了口气般笑了一笑,洛妍心里不由更是奇怪,也点头一笑,德胜便轻声道:“皇上,公主来了。”
  书房里传出永年帝的清冷的声音:“让她进来吧。”德胜打起帘子,洛妍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只见永年坐在书桌后面,手头正在翻看的东西,洛妍一眼便认了出来,赫然正是《京报》的岁末特刊,洛妍顿时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父皇特意叫自己过来,难道是这期京报办得不合他意——早在一个多月前《京报》改成三日一期后,永年因嫌太烦,就不再审看《京报》,一切让洛妍自己做主,出来后再给他递一份就行。这样当然更便于压缩《京报》的出版周期,洛妍也就没有再苦求。只是今天……
  洛妍请了安,正想着该如何开口,永年已抬头道:“你这期《京报》倒是有点意思,只是,看起来准备的时间不短,你是怎么想起要出这样一期的?”
  洛妍见他脸色和蔼,并无不悦之色,心里疑惑,但面上还是笑道:“说来话长,就是上次御史袁大人出了意外之后,梅相找到女儿,说女儿以报杀人,干涉朝政,女儿为表明心迹,就广邀天下有识之士就妇人参政的利弊展开辩论,没想到最后梅相上书,又是政事堂一番讨论,父皇便颁布这十八条。此等大事,自然应让天下人都知晓,所以我出了这期《京报》,好教读书人知道父皇颁布这十八条的苦心。想那贩夫走卒不耐烦看什么辩论文章,索性又写了这几个故事,大家看了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永年看着洛妍,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没想到?你真的没想到梅相会上奏章,没想到最后会出来这十八条?”
  洛妍心里顿时一突,对着永年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女儿哪能如此深谋远虑?”
  永年呵呵的一笑,转了话题,“朕叫你来,倒也不为这个,朕想问你,若是让你主持万寿节来宾的安排招待,如何?”
  洛妍只觉得霹雳一声头上响:开什么国际玩笑?!想当年她可是开个报社内部会议,都永远都搞不清会议排名的礼仪白痴。而且万寿节来宾的安排,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她刚刚向天下表明心迹不参与朝政的,接着就揽了这么个活儿,不是自己给了自己一大耳光么?一张脸不由挎了下来:“父皇,女儿……”
  永年不由摇头:“不必说了,想来也是难为你,而且你一个公主,的确不大适合抛头露面,唉,要是峻儿在就好了。”
  洛妍心里刚松了口气,突然听到他提三哥的名字,不由一怔,永年目露惘然之色:“五年前,你三哥那时也不过二十刚出头,那年万寿节的来宾招待就是他主持的,半点差错也无,你二哥也做过几年,只是后来他的腿脚不便,又领了情报局,就没有再做。这一次,朕原以为交给太子,一定不会有什么纰漏,可刚才他交的那条陈简直不像话,竟是照搬了五年前的规矩!问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太让朕失望!”
  洛妍这才明白齐安说的皇上发火所为何来,不由皱了皱眉:太子也是监国多年的人了,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明年虽然逢五,却不是大寿,怎么能拿五十大寿时条陈来充数?何况世事推移,如今的情况也与五年前不同,总要有所增减才是。
  只是,父皇早已不过问朝政,几乎过着太上皇般的悠闲生活,怎么会因为这件说来不算太大的事情,跟太子动怒?记得父皇原来也是个潇洒不拘礼的性子,难道真是年纪大了,便越发看重这些礼仪?
  想卧这里,洛妍不由看了永年一眼,只觉得他果然又清瘦了些,脸色也比原来要白,再看几眼,突然发现,以前人人都说三哥就像父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此刻再看,似乎如今竟是二哥和父皇更像一些,都是清矍的面孔,略显苍白的脸色——想来二哥老了,一定和眼前的父皇会是一样……
  正在出神,永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洛妍一怔,脱口道:“父皇,你怎么又瘦了?”
  永年微微一楞,不由摇头一笑,“你这孩子,又胡说什么?父皇现在天天清闲,哪里会瘦?你如今既然不肯为父皇分忧,倒说说看,还有谁合适?”
  洛妍想了一想才道:“父皇看王叔礼亲王如何?年年大祭都是他准备的,最是细致稳重不过的,与礼部、宗正寺又熟。”
  永年沉吟着点了点头:“也罢,如今你们几个不成,说不得也只能劳烦你王叔了,只是说起来我也有两年多未见阿峻,按说万寿节也该让他回来一次……”
  洛妍呆住了,心里先是一阵狂喜,随即就涌上了一股担忧,永年却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是让他回来太长时间也不好,也就先回来一个月,待万寿节过了就回去吧,还有他那个泽儿和涵儿,也要一并回来才好。说来朕竟还没见过这两个孩子。”
  洛妍心里喜忧参半,看着父皇自言自语出神的模样,心里不由微微酸楚:父皇才五十五岁,要按二十一世纪的标准,简直是无比年轻的国家领导人,怎么就露出这种老年人的神态来了?
  永年似乎也觉察出自己的失态,不由一笑:“以朕看,你三哥回来,你该是最高兴的。
  不过这次却也不能便宜了你,这《京报》既然是你爱做的事情,万寿节前后你也照样好好出几期,什么广而告之就不用了,文字要雅正些,印刷要精美,总之,不能丢了我大燕的颜面。”
  喔?意思是,要出国庆专刊,不对,是领导人大寿的马屁专刊?洛妍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却立刻学着侍卫的模样,单膝一跪:“儿臣遵命!万死不辞!”这种工作,她虽然不大喜欢,但还是很拿手的。无非是光辉事迹啊,语录啊,歌功颂德的文章啊,把这些搞得花样百出点不就成了?
  永年被她逗得呵呵的笑了起来。待洛妍站起又道:“朕看你这几期的名将传越来越写不下去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上凑,这可不成。想来你登名将传不过是为了激励将士,既然没有什么合适人物,例不如写写大燕立国以来,那些心怀不轨、下场凄惨的乱臣贼子,也让人心生警惕,莫落到那样的下场。”
  洛妍自然满口称是——她如今也在发愁,的确有名的都写过了,现在写的那些叫“名将花苞”也就罢了,“名将”却当真是勉强。父皇这主意倒是不错。
  父女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永年见天色已经不早,索性就让德胜叫了顶暖轿来,让洛妍乘了暖轿跟在自己的步舆之后去了长春宫。洛妍出门时,便见德胜笑得格外欢快了些。
  敬妃那边早得了信,带着小吉祥等候在在殿门口,洛妍这几个月虽然也来过这里,小吉祥却都在上书房念书,突然一见,只觉得小吉祥似乎高了些,下巴也尖了些,似乎已经从那个粉雕玉琢的圆胖孩儿,渐渐向俊秀小少年转变,见了永年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又给洛妍行礼,却不像以前那样直接扑到她怀里来了。直到洛妍拿出一个会走路的木头老虎,脸上才笑得开了花。
  这一顿晚饭,永年的心情似乎格外愉悦,吃完饭又赏了洛妍好些东西才让她回去,待到第二日,又着人送了若干最新的贡品过来,外加几套堪称珍品的文房四宝。之后几日,永年竟是看到各地的年贡里有好的,就打发人送给洛妍一份——这种事情,洛妍在四年前自然不会当一回事,但这次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的不安起来。
  第146章冬宴暗潮
  腊月二十八的前夜,刮了一夜的北风,早上起来地面已是雪白的一层,公主府的亭台楼阁、花木假山都披上了粉妆,被朝阳一照,就如一个琉璃世界。
  洛妍心情不由大好,难得正是闲得长毛的大假期间,索性带着几个丫头到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一面堆一面哼小曲,直到谷雨问她哼的是什么,她才隐隐记起似乎是小时候看的一个动画片《雪孩子》里面的歌……一种怅惘的心情顿时铺天盖地而来,洛妍忍不住呆了一会儿,最后到底是按照记忆将面前的白胖雪人安了一双黑石子的眼睛,插了一个胡萝卜的鼻子,又戴上帽子和一条红围巾。
  小蒙第一个拍手笑了起来:“倒真像个白胖娃儿。”李妈妈就站在廊下道:“别玩了,仔细冻了手。晚上还有冬宴,该准备起来了!”几个丫头这才嘻嘻哈哈的住了手,拥着洛妍回了上房。
  照样是沐浴香薰一番,只是衣服却不用谷雨费心挑选了,无非是铀钗礼服,戴九树花铀,青色榆翟,金色绣重翟纹的蔽膝,又上了大妆,对着镜子一照,活脱脱就是一个日本艺妓。洛妍顿时头摇成了拨浪鼓:“洗脸!赶紧洗干净了!这样子怎么见人?”——其实她也知道,冬宴上的命妇们多是这副德行,但轮到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谷雨撑不住也笑了,动手帮洛妍卸了妆,重新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又施了淡淡的胭脂,之后又若有若无薄薄上了两层脂粉,最后用透明的细粉压了压,整张脸顿时显得粉嫩晶莹,眉毛是淡淡的远山眉,眼睛倒是细细的勾了眼线,施了眼影,眉间又贴了梅花铀。镜子出现的女子便有了几分盛唐气象。洛妍这才发现与去年这个时候比,自己似乎没有瘦得那么夸张,神情似乎也沉静柔和了些,不由点头一笑。
  待到未时差一刻,洛妍便带着青青、谷雨四个上了朱轮车,一路往皇宫而去,只是雪天路滑,虽然一大早京城衙役便组织人手扫雪,到底还是不如平日好走,待得到达安合殿时已是申时二刻,正是入殿的时刻,洛妍差不多是最后才走进大殿的人。
  只见主座之上依然是贤妃上官氏含笑端坐,只是她的左下首德妃的位置是空的,洛妍的位置则依然右首第二个,安排在敬妃的下首。洛妍坐下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对面宇文兰珠的微笑:也不过是一个多月不见,她看上去明显清减了些,以前那种逼人的容光已经内敛成一种沉静,看着洛妍的笑容居然十分柔和大方。不知道为什么,洛妍心里却是一凛:眼前这个太子妃,比印象里的那个更加让她觉得危险,此时也只能以同样诚挚热情的微笑点头回礼。
  一眼又看到她身边坐着的慕容澜,依然是小大人的模样,目露警惕地看着自己。洛妍这次忍不住是真的笑了出来。回头便对敬妃道:“小吉祥可喜欢那木头老虎?”敬妃也笑道:“可不,这两天睡觉都要放到枕头边上。”洛妍想起前几天见到的那个越来越沉稳的孩子,心里不由感叹:皇家的孩子没童年啊!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能养成那样的性子?
  敬妃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今年安王妃也来了。”洛妍心头一震,忙往下一看,可不,贵妇坐席上第一个就是安王妃,身上自然是大礼服,脸上却没有用太多脂粉,看上去比身边那些同龄的郡王妃们似乎要大上十来岁,只是气度不失威严高贵,静静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
  洛妍看着她,心头颇有些复杂,安王妃似乎立时便感受到洛妍的眼光,目光冷冷地看了过来,洛妍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安王妃也漠然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坐定,便开始了奏乐、致辞、敬酒、上菜等一大套固定程序,安王妃在贵妇里地位最高,自然是敬酒之人,贤妃对她也笑得格外亲切些。待终于可以动筷,洛妍略动了几样便放了箸,正觉得无聊,突然觉得似乎有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竟是下首换了贵妇礼服的上官月泠,对上自己的目光,上官月泠嫣然一笑,又抬起下巴向殿外方向示意。洛妍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安合宫的殿外,积雪早已被扫净,台阶上还铺了大红的地毯。洛妍走到殿外时,只见上官月泠已站在殿外的空地上等她,身边只跟了两个侍女,看见洛妍走来,便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洛妍忙扶了她的胳膊:“月泠妹妹怎么这么客气了?”
  上官月泠抬头一笑:“姐姐送的我镜子,我很喜欢。我会记得姐姐的话,好好珍惜这面镜子。”洛妍也笑了。
  上官月泠是年前成的亲,洛妍从库房里挑了一面金银平脱天马鸾凤纹的镜子,镜面却是玻璃的,如今玻璃制造技术不如从前,这样的镜子便在皇宫也算精品,更蕴含着洛妍曾劝她的话,“水月虽美,不如手上的一面玻璃镜”,没想到上官月泠倒是记得清楚。
  虽然殿外灯光并不十分明亮,但也看得出刚做了新娘的上官月泠容光娇艳,双眸闪亮,看来那位尉迟家的公子倒真是传说中的良人,洛妍上下打量着她,心里不由生出了深深的羡慕之心。她记得曾听说过一个比喻,在恋爱这种事情上,有的人是打火机,可以不断的重新燃起爱火,而有人就是火柴,燃烧过一次,就变成了焦木灰烬。身为火柴者,焉能不对打火机生出羡慕嫉妒恨来?
  ……
  “我看你家月泠越发出落得水灵了。”安王妃放下酒杯,转头跟平北郡王妃贺楼氏淡淡地道。
  贺楼氏一怔,忙点头微笑:“多谢穆姐姐夸奖。”
  安王妃眼神略有些落寞,叹了口气,“倒是便宜了尉迟家那小子,我家扬飞终究是没那个福气啊!”
  贺楼氏心里暗暗皱眉:这话好没意思!安王妃、公主和那位宇文侧妃的这笔乱账也算是京城的热门八卦,虽然内情她并不十分清楚,但那位侧妃胆大包天的所作所为想来跟这安王妃不无关系,更别说后来她借着生病,天天把个儿子拘在安王府的笑话。自己听说这些事情之后,不知道庆幸过多少次没有做成这门亲——公主遇到这样的婆婆都没撤,何况受不得半点气的月泠?相较之下,平安公主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在公主里算是难得的好性子了。再说那一次公主把月泠好好劝回来的人情她可不会忘记。
  一时想毕,贺楼氏脸上便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穆姐姐谬赞了,我家月泠被我惯坏了,最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哪里比得上平安公主兰心慧质又心胸宽广?月泠去年冬宴上那样得罪过公主,公主竟一点也不见怪,每次见了月泠总是好意劝她,月泠如今也知道好歹了,这不,刚拉了公主到外面说悄悄话呢!”
  安王妃胸口一窒,眼光一扫,果然发现平安公主和月泠都不见了,忍不住冷笑:“原来如此,这公主倒惯是会说话的,不像月泠那般心实。”
  贺楼氏笑道:“我倒希望她能跟公主多学点,做人媳妇不比做人女儿,还是要乖巧会说软话的好。”
  安王妃便不再言语,一时只见上官月泠笑盈盈的回来了,贺楼氏就招了招手,上官月泠忙坐到了她的身边,贺楼氏低声道:“你可好好谢过公主了?”
  上官月泠用力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来又扑哧的笑出声来,悄声道,“我倒刚听来一个笑话儿。刚才我跟洛妍姐姐说,下了这样的大雪,她府里的那片梅花定然开得更好了,她却告诉我,那片梅花她还一片叶子都没看见,就被澹台将军铲了个精光,竟然把那么著名的一片梅林改成了光秃秃的练武场!”
  贺楼氏忍不住也失声笑了起来,脱口道:“这种事情公主居然也依了?”上官月泠就笑道:“可不,我也这么问,洛妍姐姐苦笑着说,那能怎么办,打澹台将军一顿不成——谁又打得过他?”
  母女两个叽叽咕咕边说边笑,那边安王妃心里却越发气闷,眼光扫向洛妍,却见她坐在那里,呆呆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摇头笑了一笑,低头喝了口酒。安王妃不由想到已经半个多月不见人影的儿子,想到他那突然变得锐利的言语,想到今后这个儿子大概再也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指甲不知不觉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里。
  ……
  从皇宫回公主府的路上,马车越发行驶得慢了,不知为何,洛妍脑海里总是出现整个晚上气定神闲的宇文兰珠,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感觉,索性停了车,把后车上的黛兰叫了上来:“这几天,东宫有什么消息没有?”
  黛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澜郡主说是明年就入宗学,挑了贺兰家一位嫡孙女做伴读,又选了独孤家的一个小公子做大皇孙的伴读。然后就是前天太子好像又有一个差事办得让万岁爷很不满意,教训了他一刻多钟。据说因为宇文王妃身子不好,太子妃这些日子倒是在郡王府的时候更多些。”
  洛妍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太子这些年办差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怎么这两天尽是挨训?父皇也是,怎么变得这么容易动气?太子妃看来已经不准备继续把慕容澜放在身边教养了……没错,她这是在以退为进!
  如果局面这样发展下去,加上父皇的不断的赏赐,倒是坐实了自己是挑拨离间,从中得益!说不定太子办砸的差事里,就有她的安排。
  果然不愧是一心想当武则天第二的女人,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而且找到了反击的办法。这法子,还真是很管用,就算自己再去提醒太子,只怕更是坐实了挑拨的罪名……
  洛妍的心情不由低落下来,在公主府二门下了车,又坐暖轿直接到了正房的院子里,走上回廊,无意中一看院子,不由吃了一惊:院子里的雪人变成了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堆的戴着红围巾的,另一个却更胖大些,头上戴着的,分明是一顶头盔!
  第147章冬去春来
  那顶头盔眼熟得很……“驸马回来了?”洛妍不由脱口而出。
  李妈妈掀帘迎了出来,脸上颇有抱怨之色:“可不,你刚走,驸马就回来了,听说你去了宫里,只叹了口气。又让人拿了银子到京城各大药房收罗冻伤药,说是今年太冷,兵部备下的冻伤药不够用,如今衙门封印了,只能自己买。然后就在院子里堆了这个雪人,把自己的头盔放了上去,天刚黑就带着药回西山兵营了,说是除夕只怕也回不来,你说说,哪有这种事情?除夕难道也要练兵不成?”
  洛妍微觉怅然:他还真会选日子!只是看着院子并排的两个雪人,一般的憨厚模样,亲密的站在一起,不由又微笑起来。
  这一年的冬天,果然特别冷,雪下了好几场。因是洛妍开府后过的第一个年,她这才知道,为什么衙门里要放年假了:过一个年,各项琐事多得让人简直抓狂,纵然内有天珠、外有贺兰源两个精细人,但种种迎来送往的事情总得自己露面,洛妍被烦得够呛,刚刚放假的闲适心情一扫而空,恨不得马上过完年重新上班才好——虽然一样忙,但总比忙这些破事儿有意思些。只是每次出入院子,都会忍不住看那两个雪人几眼。
  而这两个雪人竟然一直没有化的迹象——洛妍并不知道,其中一大半功劳,倒要归于青青几个,每见天气暖和了,她们必要重新找些雪团来修补修补。
  心远却不声不响的回了嘉福寺。洛妍是除夕想起要给他送盘饺子,才知道他已经走了两天了。洛妍例是松了口气:让他在那个冷清的院子里过年,她还真有点不忍心,但又不可能像对待清远那样,有时间便把她请到上房来一起消磨时间。
  终于到了正月十九,衙门重新开印的日子,按说是要训话的,洛妍见天冷,大家站在院子里冻得都哆哆嗦嗦的,索性只说了句:“去年一年诸位辛苦了,今天中午大厨房准备了上好的羊汤,让诸位暖暖手,省得歇了一个月手都生了!”众人轰然一笑,这才各自回了屋。
  洛妍见左右无事,索性便叫人把去年一年的账都算了算,结果竟是有几千两银子的收益——自然都是广告费。洛妍虽然并不会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但《京报》有了盈利能力,自然就有了生命力,心下不由高兴,又给每个府官封了一个不小的红包。接着又把报童的队伍扩大了一倍,如今足足有一百多个报童了,把给他们准备的义学学堂挤得满满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妃的收敛,接下来的日子,竟是一片安宁,无论是朝堂,还是府里,都是安安稳稳,惟永年帝却一改往日的闲散,每到大朝必然亲临,又亲自决断了几项事务,就有流言说,太子年前办事不力,眼见万寿节的各项准备工作都推动得不甚顺利,皇上这是不放心了。而这流言在二月十五日大朝上,皇帝发出诏书诏兴王慕容峻万寿节回京后,越发传得厉害,连在平西郡王府侍疾的太子妃终于也坐不住了,回了东宫,不知怎地,此后东宫处理各项政务又变得顺畅了起来。
  洛妍听在耳朵里,叹气不迭,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特意在乾清宫外又“偶遇”了太子一次,见太子看向自己的目光隐隐有深思之色,只能什么都不说,向他笑了笑,行了一礼便轻快的离开。慕容端本来一心等着她又说点什么,看见这样子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到了三月,《京报》各项事务渐渐上了轨道,洛妍也不用再像以前那般辛苦,倒是慕容谦越发的忙了起来:只有两个月就是万寿节了,这内外的各种情况都越发的复杂起来,洛妍若去找他,十次倒有六次不在府里,但洛妍却觉得,这个哥哥的脸色似乎随着春天的到来,倒是多了些红润的气色,眼睛也越发亮了,心里好不纳闷:还有人越忙越精神么?
  三月下旬,当澹台扬飞终于又从军营里回来时,洛妍心果的这种感慨更是深了几分:两人已经有一百多天没有见面了,当洛妍听到通传走出书房,突然看见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差点恍惚起来:明明还是那个人,只是皮肤已经晒成了浅浅的麦色,本来因为黑白过于分明而显得冷峻锐利的眉眼,居然也就多了几分阳光的味道。看见自己出来,那张脸上展开一个明朗的微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衬着背后那一片阳光明媚的春光!让洛妍呼吸停了一拍。
  澹台扬飞是那种五官生得过于冷峻硬朗的人,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他与俊美有什么关系,但偶然这样展颜一笑,却如春回大地冰河解冻般令人目眩。洛妍看着这个笑容,心里一片迷惘: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了?或许,从认识他开始,就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开心纯粹的笑过吧?真是奇了怪了,练了一冬天的兵,他的身上怎么却多了股夏天的味道?不由缓步走了过去,“你在西山那边一切都还好?”
  澹台深深地看着她,点头:“都好。洛洛,你还好吧?”洛妍点子点头,抬头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澹台这次却依然是公务在身:开春之后,西山军营有些后勤跟不上,派人去交萨了两次也不行,澹台深知练兵越是辛苦,就越不能在伙食上亏了士兵,索性自己回来去兵部了一趟,却也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说要明天才能答复。
  洛妍听他说了一遍始末,心思一转,笑道:“这件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我现在就让一个人去兵部一趟,保证你明天能办得妥妥当当的。”澹台惊奇的微微睁大了眼睛,“是让阿谦去么?”
  洛妍摇头笑了起来:“杀鸡焉用牛刀!你在院子里等我一会儿。”说着转身回了书房,招手让人叫来负责“军事”版专与兵部打交道的那名文吏,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兵部,说我们要写一篇阅兵训练的文章,听说这练兵的后勤做得最是出色,让兵部过两日就派人陪你去军营看看,回来好动笔。”那文吏略有些惊异,不过想到这驸马就是练兵的总教头,也就恍然大悟,恭敬的应了退下。
  洛妍拍拍手,心道:搞定!这一招可是她在后世也屡试不爽的,相信兵部负责后勤的人再贪再懒,也不会白痴到自己争当反面典型。
  走到院子里时,只见澹台看着自己轻轻摇头,“我都听见啦!洛洛,你真是……”,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洛妍不由也笑了。澹台便道:“你的《京报》如今我那里也能读到,我读完了,就贴到军营的门口,那些士兵们也爱看‘军事’里的故事,尤其是吃饭的时候,经常是一个人讲,一堆人听,只是最近这几期的,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的?”
  洛妍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总是些反面教材。”澹台困惑的皱起了眉头:“什么叫反面教材?”洛妍笑道:“没什么,就是不大好的例子。”两人说说笑笑回了上房,李妈妈看见,第一个笑得脸上开了花,又听说澹台明日一早还要回去时,笑容才收了,嘟囔道:“不就是阅个兵,怎么这般辛苦!”澹台温言道:“不辛苦,五月初二万寿节一过,按例该有一个月的假。”李妈妈这才重新笑了起来。
  洛妍也笑道,“妈妈莫担心他,你看他的气色,哪里有辛苦的样子?”澹台微笑不语,心里不由想起刚开始练兵那段日子,哪里是练兵,分明是比武!比完马战比步战,比完弓箭比刀法,“好在自己一直也没有搁下,终于把那群骄兵悍将都收拾服帖了,之后才顺利起来。只是看着这群士兵渐渐变得军容齐整军纪严整,自己似乎也在跟他们一道在脱胎换骨,有些阴郁沉闷的东西一点点的消散的练兵场的汗水和口号里。
  第二日洛妍起来时,澹台已照例到后面练了半个多时辰,又回东边书房换好了出门的衣服,洛妍将昨天就打点好了的衣服包裹给了青青,让她交给澹台的亲兵,此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微笑道了个自己注意身体。
  看着他笑了笑,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说起来,两人如今的关系与前几个月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之后几天,洛妍每次从外书房走出来,总会觉得有点恍惚,似乎一眼看过去,还能看到那一个像山岳般沉稳沉默的熟悉身影,那一个像春光般明朗温暖的陌生笑容。
  这一天上午,她刚刚处理手头的公务和文章,突然只听一阵靴子嚯嚯的声音迅速从远到近,抬头一看,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第148章王者归来
  这个风风火火走进来的人,衣裳上风尘仆仆,脸上也有未净,下巴略现青茬,但任谁看见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便再不会注意其余。洛妍惊叫一声之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慢慢盈满了眼眶,“三哥!”
  慕容峻笑了起来,雪白的两排牙齿一露,一张灰扑扑的脸突然变得明亮生动起来,一面用手做了个掏掏耳朵的动作,“洛洛,你的尖叫还是这么惊人!”
  洛妍纵然有千般复杂情绪,被他这样一打岔,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从桌子后快步走到慕容峻面前,上下打量着四年多未见的三哥,只觉得他看起来果然成熟了些,只是那笑容依然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如果说澹台的笑容像阳光,三哥的笑容从来都有如太阳,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和他一起欢笑。
  慕容峻上下打量着洛妍,慢慢敛去了笑容,“洛洛,你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洛妍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啊,没那么夸张吧?看着三哥眼里丝毫没变的怜惜溺爱,心情不由愉快起来,“三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是从哪里过来的?”
  慕容峻大马金刀往厅里的太师椅上一坐,“我也是刚到,让人给宫里递完请见折子,就先来了这里一趟,快点上杯茶给我,我一路骑马跑过来,都快渴死了!”
  青青忙倒了杯温茶给他,慕容峻一口便喝了个干净,洛妍心知三哥是进京之后直接来的这里,心里感动,待他把第二杯茶也喝了后才道:“明珠姐姐和孩子们呢?”
  慕容峻笑道:“自然都在兴王府,虽然早就让人打扫收拾了,少不得还要重新安排一下,我在那里也是添乱,不如来看看你。”
  谷雨最是见机,早已打了水来,慕容峻也不客气,拧了毛巾在脸上擦了几把,抬起头来时,才算恢复了本来的清爽面貌。慕容峻的五官与慕容谦其实生得极像,只是眼神明亮,浓眉飞扬,下颌线条略方而硬朗,看起来便英气逼人,与慕容谦的俊秀文雅全然不同。
  洛妍看着他熟悉的笑脸、听着他爽躲的声音,心里欢喜得难以形容,不住的问东问西,慕容峻也笑吟吟的一一回答,歇了一气却又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阿谦去。”
  洛妍忙应了个“好”,又皱眉道:“二哥最近太忙,就是不知道在不在府上。”
  慕容峻哈哈一笑:“当然在。”洛妍心里将信将疑,走到外面时,只见府门口居然只有两匹马,一个少年侍卫守在门口,慕容峻便对他道:“你待会儿到邺王府找我。”说着便把马缰丢给了洛妍。洛妍翻身上马,和慕容峻一前一后骑向邺王府,刚刚到府门口,就见慕容谦已经坐在轮椅上迎了出来。
  慕容峻跳下马,一个箭步抢到了慕容谦面前,“你出来做什么?”
  慕容谦抬头打量着这个弟弟,脸上也露出清朗的笑容,“算着你也该过来了。”
  三个人到了邺王府的外书房里坐下,慕容谦也不客气,开口便问,“阿峻,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慕容峻笑容不变:“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回来看看洛洛和你,看看父皇,现在你们的情形也不用我担心,这个月,我只用做个听话的儿子,爱玩的王爷就好。”
  慕容谦摇了摇头,“那你让一万辽东铁骑驻扎在关外做什么?”
  慕容峻淡淡地道:“那里离京城有四五百里,中间还隔着两万人的龙武军营,我能做什么?不过是防备路上出现什么意外而已,不然这千里迢迢的来去,谁能保证路上不出现一两支不长眼的劫匪?”
  慕容谦不由皱起了眉头:“四五百里地对你的骑兵来说也不过是三四天的路程,龙武大营只怕还不够给他们踩的,你怎么也不怕犯忌讳?”
  慕容峻笑着摇头:“阿谦,你怎么还是这个爱操心的性子?我敢带来,自然是经过父皇同意的,至于别人,我管他怎么说!”
  洛妍看看二哥,又看看三哥,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两个哥哥性子从小就不同,见面往往说不到几句就开掐,没想到几年不见,还是这副德行。不过说来也怪,二哥沉稳细致,三哥却冲动率性,可是如果两人因为什么事情争执,最后占理的人往往却是三哥。
  一万辽东铁骑啊,灭掉步兵为主的龙武大营还真不太难。看了一年的《京报》,洛妍如今也算有些军事常识了,想想觉得还是蛮惊人的:骑兵本身就是极昂贵的兵种,长途出征,后勤又比步兵繁重几倍,能把这支队伍这样大喇喇的拉到关外,又让他们原地等上一个月,不但是对军力的考验,也是对财力物力组织能力的极大考验。
  “三哥,你是想向谁示威?”
  慕容峻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洛洛,还是你了解我!”
  他们让我灰溜溜的出了京城,这次回来,总不能还是灰溜溜的回来,我不但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软柿子,也得让他们在想动你们的时候,掂掂自己的分量!”
  慕容谦看着慕容峻眼里射出的嚣张光芒,不由笑着摇头:都是当爹的人了,老三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洛妍笑着转了话题,“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宣你进宫,我倒等不及要看明珠嫂子和我的那对侄儿侄女了。”
  慕容峻忙点头,“你真该去看看涵儿,她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洛妍嗤之以鼻,“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小时候你才多大?记得什么?”
  慕容峻微笑起来,“怎么不记得,那一天,父皇抱了个小肉团子给我和阿谦看,跟我们说,这是你们的小妹妹,你们做哥哥的要一辈子保护她,这话我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洛妍心里一酸,低下头来,慕容谦忙打圆场,“你就别招洛洛了,待会儿她又该哭了,如今她嘴刁了,可不是一块糖就能哄好的。”
  洛妍“呸”了一声,“我什么时候一块糖就能哄好过?”
  慕容谦、慕容峻不由相视大笑:“是是是,从来都要好几块糖。”
  洛妍正又好笑又好气,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位侍卫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宣兴王殿下觐见。”
  三兄妹不由相视一眼,心里都微觉意外:父皇竟然这么急着见老三?慕容峻便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过去,要是父皇不留饭,晚上我就带明珠过来。”
  慕容谦想了想道,“到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的,不如还是去洛洛那里。”
  慕容峻点了点头,又对洛妍道,“你快回去吧,我带了好东西来送给你,只怕这会子已经到你的公主府了。”说完不待洛妍追问,便快步走了出去。洛妍忍不住跺脚:“三哥又卖关子了!”
  慕容谦一本正经的点头,“你们俩卖起关子来的样子还真很像。”
  哼!这是赤裸裸的报复!洛妍翻了白眼,心里到底好奇那个“好东西”是什么,跟慕容谦告了别便匆匆又赶了回去。
  待回到公主府前厅时,却发现青青几个都不在,心里不由更是奇怪,一问门口的侍卫,才知道她们“都去看礼物了”,好奇心更是大盛,忙快步走回了内院,刚到上房外,就听见里面一片惊叹。
  洛妍忙走了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几十个丫头,围成一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洛妍也不出声,只站在人群外面往里看,一看之下,心里不由也惊叹了一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分明是两头小小的梅花鹿,都只有半米多高,头上还只有两个小包,皮毛上却已有漂亮的白色斑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不可爱。一个面生的丫头正在给两头小鹿喂嫩叶。别说那些小丫头们,就是天珠、谷雨这样素性稳重的丫头,也是一脸被秒到的花痴表情。
  洛妍后世里也曾在动物园里亲手喂过梅花鹿,因此还能矜持得住,咳了一声,却压根没人理她,顿时挫折得心里一声长叹,终于扬声道:“你们围得这么紧’是想吃鹿肉么?”
  群众们愤怒的目光顿时纷纷投了过来,待看清楚是洛妍后,才一个个变了脸色,有个小丫头立刻跪了下来,洛妍倒吓了一跳,她这府里规矩最松,自己不过想跟她们开个玩笑,就算这丫头不小心瞪了自己一眼也不至于吓得跪下吧?刚想安慰她两句,只听那小丫头的声音已带了哭音,“公主,求求您了,求您别吃了它们。”
  洛妍顿时一脸黑线,沉下脸道,“立刻就宰了,正好给兴王接风!”眼见天珠几个脸色都有些变了,才哈哈的笑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这么小的鹿,当然是养着玩的,“眼见众人都松了口气,才道,”等养肥了,再吃也不迟!”
  在大家敢怒不敢言的谴责目光里,某人兴致勃勃的凑到了两头小梅花鹿面前,“你们真可爱啊,不如你叫小梅,嗯,你就叫小花好了!也好跟我家小金做个伴。”
  远在公主府马厩里的那匹金色大宛马突然打了个响鼻,惊疑不定的仰头四下看了几眼,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才放心的低头接着吃草。
  虽然没有新鲜鹿肉吃,洛妍还是兴致勃勃的指挥着小厨房做好了一切准备,成心要在慕容峻面前卖弄一番,谁知道等到下午,兴王府却打发人送信过来,“皇上留兴王在宫里吃饭了,晚上还要把王妃和公子小姐接到宫里去,也请公主与邺王一同领宴。”
  明明是个好消息,洛妍却沉默的坐了半响才对谷雨道:“帮我更衣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狂欢之夜
  *兴王回京的消息,像一阵风般传遍了京城,消息更灵通**,更知道他这次还带了一万骑兵驻扎在关外——这倒也符合他的作风,兴王慕容峻,从来就不是一个收敛的人。
  奇怪的是,皇帝对此似乎毫不介意,不但当天就宣他进宫,父子俩单独吃了中膳,下午宫里更是大摆宴席,招待兴王一家,又叫上了邺王与平安公主,却没让东宫露面。据说皇帝对兴王的长子慕容泽也是青眼有加,居然把自己随身带了数十年的佩玉送给了这小毛孩,连那个还在吃奶的女孩儿,也得了郡主的封号——竟然比太子的长女还封得早。
  偏这兴王第一个宠的就是平安公主,这几天,无数箱笼从兴王府流水般进了公主府,据说光活鹿就送了几对,貂皮、东珠这些珍贵之物更是不知多少,连公主府的属官、幕僚、下人,都一人得了一个厚厚的封儿,听说赶得上他们一个月的月俸了……
  四月,正是鲜卑子弟鲜衣怒马结伴出游的大好时节,这些八卦顿时以比风中杨花更铺天盖地的速度传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早有御史开始弹劾兴王奢侈,不过鲜卑六部的子弟对此都嗤之以鼻:兴王是什么人,最会赚钱也最会花钱的主儿,如今又在鲜卑龙兴之地经营了三年,这点手笔算什么?御史弹劾?哼,也就是平安公主还有兴致跟这些酸人解释辩论,兴王,估计有什么弹劾直接就扔纸篓了。
  当兴王发出帖子,广邀六部子弟去北郊马场游玩时,收到请柬的人个个更是如打了鸡血般的兴奋起来。也有老成持重的,暗暗觉得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分,还是远着兴王点好,但在得知六部里但凡有些名声地位的年轻子弟都收到邀请后,也放了一半的心。
  四月初六,正是兴王定下的野宴之期,打中午开始,位于北郊马场与京城必经之路上的百花园就变得颇有点门庭若市:今年因冬天太冷而春日偏迟,本应在三月末盛开的牡丹到四月初才盛开,如今正是看花的最好时节。不少鲜卑子弟就带了女眷,先赏牡丹,再赴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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