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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

_7 袁越越(当代)
  勒尔锦只当皇上又发脾气了,连连叩头,满脸冒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老话:“皇上明见万里,恕奴才之罪,祖宗成法,万万不可更变!……”
  福临说不出的气恼,正欲起身下座,一脚飞踹过去,想了想还是一挥手,咽下一口唾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
  勒尔锦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了乾清宫。
  福临寄予希望的第二个人,是康亲王杰书,作为亲王当中的中坚力量,他有不少地方和岳乐相似,但为人特别谨慎。
  因为他虽是礼亲王代善的后代,却非嫡传,年纪轻,资历浅,文不如岳乐,武不及济度,在同辈亲贵中,以谦谦君子的姿态周旋其间,使得人们都对他抱有好感,他也时时注意与各派力量保持同等距离,决不越过界限。
  因此,在福临的印象当中,这位康亲王杰书应当是一个识大体、懂道理的开明之士,第一轮谈话受挫之后,他将期望寄托在了这位康亲王杰书的身上。
  今天应召入宫,杰书显得特别紧张,跪拜时因误压袍襟差点摔跤,目光也闪烁不定,可见内心很是不安。
  听完福临的意思,杰书先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随即缓缓的说道:
  “皇上的心意杰书明白,但更变祖宗成法,恐怕会使满洲人心惶乱。
  人人都知太祖、太宗开国创业,规模制度可传永久,敬天法祖一直被我满人视为金石之言,若是贸然改弦易辙,恐怕会引犯众怒,求皇上三思而后行。”
  福临闻言,心里打了一个突,不愉快地问:“你的意思是不赞同喽?”
  杰书恭敬地回答:“杰书不敢,但杰书亦不敢独树一帜!只要多数王公大臣赞同,杰书也无意见!”
  他想一想,又补充道:“皇上切勿轻视众人对撤议政一事的愤慨,万一各位王叔王兄以及勋贵合力抗辩……
  皇上要心里有数才好!”
  福临闻言一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立刻追问道:“难道他们敢结党乱政?”
  “不,不是的!诸王贝勒大臣对皇上耿耿忠心,决无二意。皇上误会杰书的意思了,杰书只是担心众位王公心怀抵触,不约而同的表示反对,到时候恐怕皇上就骑虎难下了。。。。。。
  因此,杰书建议皇上还是三思而后行!”
  连碰了两个软钉子,福临心情很不好,也觉得颇为疲累,但他仍然坚持要把议政王贝勒大臣以及六部满尚书一个又一个地召来单独面谈。
  不过,结果很使他丧气,这些王公大臣仿佛商量好了一样,一个个都表示既忠于皇上又忠于祖先。
  
第53章 济度
更新时间2012-6-1 20:58:44 字数:2056
 他们先是都歌颂皇上英明有为,然而接下来的话几乎是如出一辙,都是申明记得保持满洲优势,不近汉俗汉制的圣谕(其中也包括顺治亲政初发出的同一内容的谕旨),并且都不同意撤议政——理由当然各种各样。
  不过,这一番谈话下来,福临从中摸到了一根脉络:几乎所有的议政王和诸位贝勒大臣都是唯简亲王济度马首是瞻。
  福临在暖阁里沉思着踱了好半天,命太监进食。
  他喝了奶茶,吃了点心,觉得心力都准备得较比充沛了,才命召简亲王议事。
  他要集中力量对付这最后一个回合。他认为只要成功,便可反败为胜。他预料这将是一场持久的、激烈的交锋!
  哪知实际情况跟他的想象完全不同。被福临一向看作粗鲁无文、不善词令的简亲王,行礼就座之后,竟然滔滔不绝地慷慨陈词了起来。
  他首先从怀中掏出他父亲和硕郑献亲王济尔哈朗的奏疏,恭恭敬敬地向皇上念了一遍,然后就提起当年摄政王多尔衮的教训:
  “皇上想必记得,多尔衮曾想削议政,把议政王大臣会议放在一边,他一人独揽大权。他又罢诸王兼理部务,使六部尚书听命于他一人。
  多尔衮如此变更祖制、胡作非为,引起满洲公愤,丧尽人心,一旦死去,身败名裂,岂不是报应?”
  福临勃然变色,在他短短的二十多岁生涯中,有一大半的时间是生活在多尔衮的阴影当中,因此,每当有人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都会大发雷霆!
  更何况是将他与多尔衮相提并论!这不是明骂多尔衮,暗指他福临吗?
  然而,为了打胜最后一个回合,福临竭力隐忍着。
  况且,济度也不打算给他发脾气的机会,一刻都没有停歇,并且越说越慷慨激昂了:
  “我满洲大军能够荡平四海,威临天下,靠的就是祖制旧俗,子孙万代传下去,便能子孙万代永保社稷江山。
  议政制度是我们满洲的传世之宝,要是被丢掉了,就是搬来一座金山银山也换不回来,要不了多久,先祖们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又要被人家夺回去!
  那些低贱的汉人无需用弓箭刀枪,只要改成汉制汉俗,就会将满洲这一支上天的骄子、仙女的高贵后代淹没在汉人的大海里!
  ……到那个时候,我们满洲可就真要完啦!……”
  听到这里,福临实在忍不住了,他霍的站起了身子,猛一拍桌子,单手指着济度怒喝道:“胡说!”
  济度不愧是诸王之首,此时他连眼都不眨,立刻从坐垫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
  “皇上恕罪,皇上就是杀了济度,济度一片忠心可对皇上,可对祖先!
  皇上以为济度不肖,济度甘愿领罪。
  只要皇上一句话,济度立即辞去议政,从此不问朝事;议政王贝勒大臣也可以全体辞职告退,受皇上处分。但是议政的制度决不能改!”
  一个王爷怎敢在皇上面前说出这种口气的话?没错,他确实敢!因为济度觉得自己完全是出于公心,对于面前的这个年轻皇帝,他心中所怀的,的确是一片忠心。
  他一点都不担心皇上因此处分他,若是那样,他就更有“以死谏君”的忠名而得到更大的荣耀。
  在这一刻,他实实在在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有无数的满族族人的大力支持!他一点不孤立,所以他无所畏惧。
  而皇上福临呢?此刻,在济度义正辞严的指责下,福临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阵眩晕的感觉,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凝望着倔立在自己面前的济度,在他的内心深处竟然产生了输理的感觉,气势上不由得矮了一截。
  他知道,济度这种外软内硬的威胁并非戏言,只要济度一撂挑子,就会有一大串人跟上来,不仅会使他丢尽面子,还会使统一天下的大业付之流水,后果怕要更为严重!……
  想到这里,福临心里打了个冷颤,没有勇气重提撤议政的话题。
  他强压住心里沸腾了似的愤怒——那是对济度,对所有议政,尤其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处境的愤怒,他竭力忍住心境的翻腾,用不大平稳的声音说道:“那么,改内三院为内阁呢?”
  “禀皇上,明朝亡国,多半亡在起用文臣上,那是亡国的制度,决不可照办!”
  “王兄此言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福临冷笑一声,鼻翼迅速翕动着,眼睛忽大忽小,急速的话语几乎是一口气冲了出来,象质问似的,嗓音又高又尖:
  “当初先皇设立内三院八衙门,不正是参照明制?太祖时候有没有这些设置?”
  确实,当初太宗皇帝设立内三院和吏、兵、刑、户、工、礼六部以及都察院、理藩院,人人都知道是仿效明制。
  连太宗自己都说过:“凡事都照大明会典行,极为得策。”
  这也是人所共知的。济度顿时哑口无言,气焰弱了不少,但他略略一顿,还是非常固执地说:“禀皇上,太祖皇帝定下的国事合议制度,先皇并没有改动!……”
  这话还是明确的表明了,福临若是坚持要改变政体,济度等一干王公大臣定会抵制到底!
  济度的这番话气得福临半晌说不出话,沉默了片刻的时间,他突然身子向后一仰,扬头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皇上的失态令济度冷不防吃了一惊,他抬起头,一脸惊疑的问道:“皇上,你这是?……”
  龙椅上的福临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他已经全然不顾帝王的威仪,断断续续地又笑又说:“哈哈哈哈!王兄……忠心可嘉,朕……哈哈哈哈!
  不忘王兄……教诲,哈哈哈哈!……你去吧!……”
  济度默默站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找不话来安慰福临,只得担心地说:“皇上保重!”
  福临一面笑着,一面频频挥手示意他离去:“……去吧去吧!……我没有发疯!……”
  
第54章 无奈
更新时间2012-6-2 17:00:28 字数:2055
 济度走了,福临还在不停地笑着,眼泪一滴滴夺眶而出,掉落在铮亮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他败了,他这一次是彻底的失败了!
  虽然自己贵为皇帝至尊,但在这株宛如参天大树一般的满清旧制面前,在那些团结成宛如铁桶般的满族王公们面前,他感觉自己却依旧像一个侏儒一般,不堪一击!
  福临猛地停止了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感觉胸腔当中有一股暴怒,宛如烈火一般,飞速的蹿了上来,猛烈的撞着胸膛,烧上头面。
  福临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情绪,象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武将,发出一声长长的、惨烈的嚎叫,随即抄起炕上的那张花梨木的精致小炕桌,连同桌上的茶具、一套青玉文房用具,双手高高举起,狠命的往地下摔去!
  伴随着“呯”的一声巨响传过,登时碎屑四飞,不要说那些脆弱的器具,连小炕桌也散了架,木腿木条四处迸飞。
  吓得里外侍候的太监们一个个合眼、闭嘴、低头,心里乱扑腾,真怕皇上迁怒自己,一个伺候不好,脑袋就要搬家。
  片刻之后,福临大踏步的走出了暖阁,紧跟着离开了乾清宫。
  他走得飞快,不管不顾,御前侍卫和太监们一窝蜂地跟在他身后小步跑着,又不敢靠得太近。
  快到月华门,他才放慢了步子,最后停在门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他既不回头,也不动弹,只是冷冷地说道:
  “传旨下去,从今天起,朕谁也不见!如有奏本,都送至承乾宫!”
  一句一顿的将旨意下达之后,福临头也不回,便昂首挺胸地走了。。。。。。
  日暮时分,承乾宫西暖阁,宫女们悄悄侍立一边,福临伏在御案上专心读着书,董小宛则坐在**的暖炕上静静地刺绣。
  此时的寝宫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嘀嗒的百呜钟,以及蜡烛芯毕剥的炸响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木炭的燃烧的“噼剥”之声,这是十分温馨的生活画面。
  刚开始踏入承乾宫的时候,福临是一脸的怒气几乎无法平抑,在董小宛一番和风细雨的低声劝说之下,他这才逐渐的压抑止住了激动的心情。
  自董小宛入人宫的这几年来,他们俩几乎形影不离,福临对小宛的依恋与爱慕更是与日俱增,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其实刚开始进宫的时候,董小宛原本是想一死了之的,但她深知自己根本就无法做到如此无牵无挂,毕竟,如果因为自己的轻生,惹恼了福临以及其他的清廷权贵,将会对如皋的冒辟疆一家带来灭族大祸!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慢慢的接受了自己作为皇贵妃的现实,渐渐地,她也慢慢的被福临的痴情所打动,开始逐渐的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真龙天子”。
  慢慢的,董小宛也摸透了少年天子“龙性难摆”的脾气,每每遇到顺治大发雷霆或闷闷不乐之时,董小宛总像位大姐姐似地耐心劝慰,或是为他弹唱一曲,或是一起在后花园里散心,或是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烫一壶美酒。
  这种有滋有味的充满了无限关爱的家庭生活、次次春风化雨般抚慰着顺治那脆弱的神经和孤僻的心田,两人之间的感情已超出了卿卿我我的小夫妻之间的情爱,他们是一对患难与共、心心相印的佳人!
  董小宛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缓缓地劝说道:
  “皇上,说句不怕您高兴的话,其实臣妾也觉得,安亲王的那番话颇有道理。
  记得臣妾的老家有一句俗语: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国事合议的制度,是打太祖的时候就定制下来的祖宗规制,要想在一时之间完全扭转过来,确实是不太现实。
  既然如今反对的声音这么强烈,那么唯今之计,只能徐而图之。
  依臣妾的愚见,对外,应当大力提举汉人的才俊之士入朝为官,对内,要逐步削夺满族勋贵的权柄,徐图渐进,臣妾相信,总有一日,皇上必定能够完成改制大业!”
  如果按照福临以前的性子,在他暴怒的时候,不管是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就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庄太后的懿旨,他也同样不加理会。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董小宛入宫之后,对于这个说话轻声细气,宛如和风絮语般的汉族女子的话语,福临却是百依百顺!
  突然,董小宛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慌得她用手绢捂住了嘴——她不忍心打乱了皇上的思绪呀。
  “小宛,你怎么啦?”
  福临赶忙放下手中的书本,借着烛光端详着董小宛那略显苍白的面容。
  今天她穿的是一件葱绿色的缎面长袍,面料很软亮晶晶的绣着小花,蓬松的乌发脑后挽着芙蓉髻,也不插珠花,只绾了一根翡翠簪子,既不戴钗环,也不插珠花,然而却“淡妆浓抹总相宜”,愈发显得风韵天成。
  福临见了更是充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爱怜,双手将她拥到了怀里,一旁的宫女乖乖地低下了头。
  “你近来怎么总是咳嗽?看御医了吗?不行,现在朕就给你派人去请!”
  董小宛头一低又想咳嗽,连忙又用手绢捂住了嘴,此时她才赫然发现,呀!这手绢上竟带着血丝!
  董小宛心里一惊:她咳嗽也有好些日子了,怎么竟咳血了?她略带惊慌的望了福临一眼,赶紧将手绢塞入了衣襟当中!
  “不要!”董小宛连忙将手绢塞到了衣襟里,莞尔一笑:“皇上,臣妾怕是扰乱了您的思考了吧?不如让臣妾到东暖阁去——”
  “那可不行,你得在这里陪着朕!”福临闻言赶紧说道,此时养心殿首领太监领了几名太监前来送奏章,这些奏章都是奏事房和内院今天送到的。
  福临随手翻了翻,便把奏章堆在御案上,置之不顾,他着实有些恼恨这些奏章破坏了他刚刚有些平复下来的心境。
  董小宛微笑着凝望了一眼那一摞奏章,说:“这不都是朝廷机务吗?陛下怎么搁置不顾呢?”
  
第55章 小宛
更新时间2012-6-2 20:00:52 字数:2026
 “唉,都是一些烦心事,今日朕也不想看折子了!今晚我们干脆清清净净地共度良宵算了……”说到这里,福临意味深长地朝董小宛一挤眼睛。
  董小宛伸出玉手戳着福临的脑门:“一脑子的坏主意!陛下,你不是把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放在嘴边吗?那些折子都是朝廷机务怎么可以搁置不顾呢?要不,臣妾去给陛下端些参汤来提提神?”
  福临轻抚董小宛的香肩,笑着感慨地说:“又来了。什么御案上一点墨,民间千滴血。你呀,真成了我身边的谏臣了,赶明个儿你与朕一同上朝如何?……来,一同阅本。”
  董小宛连忙站正了躬身答道:“妾妃闻妇无外事,岂敢干预国政。千万不可,陛下还是专心批本,妾妃陪伴始终。”
  “呵呵,好了好了,朕也是说说而已,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就依你还不行!”福临笑着说,坐在御案后的宝座上。
  董小宛叫宫女们端上两盏白纱笼的珐琅桌灯放在御案上,点亮两侧的四盏紫檀框梅花式立灯,加上屋顶吊着的九盏宫灯,将整座暖阁照的明亮得如同白昼。
  董小宛又命宫女把她的绣花绷架放在御案一侧,宫女们悄悄侍立,福临专心批本,乌云珠则静静地在绷架上刺绣。
  看到其中的一本奏折,福临几次提笔又放下,面露不忍之色。董小宛放下了绣针,站起身问道:“什么事使陛下如此牵心?”
  “是刑部上报的今年秋决疏,其中有十多人,只等朕报可,便要立即正法处决。朕一时心慈,委实不忍下笔!”
  董小宛走近御案,对那秋决疏望了片刻,其上的一行行黑字透露着死亡的气息。
  她脸上顿时升起悲哀的阴翳,蛾眉紧蹙,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臣妾记得《尚书·大禹谟》曾有云:
  ‘罚弗及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
  别看这只不过是一张区区的疏页,却干系到十多条性命!
  这十多人并非陛下一一亲审,妾妃度陛下之心,即使亲审也未必全得真情,而所司官吏中有不少愚而无知的人,怎能保这十数人尽无冤抑?
  民命至重,死而不可复生。恳求陛下留意参稽,凡可矜宥者竭力保全。”
  说到这里,董小宛的声调有些哽咽,接着又补充一句:“妾妃以为,与其失入,宁可失出……”
  临福默默点头,又看了一遍,提笔在几名死囚犯的姓名上写了"复谳"两个字,在另几个死囚犯的姓名上做了减等的记号,随后折了页码。
  “陛下,那逃人窝主一抓就斩,不是也太……”
  董小宛正在翻阅着疏折,一眼瞥见连续好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因为逃人案的缘故要被处决,实在是有些不忍,试探着说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下去,就被福临趁势抓住她温暖的小手,苦恼地看着她温柔的眼睛,低声说:“你还不知道我?我当然知道逃人法太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不得已啊!……”
  他猛然松开董小宛的手,重新拿起笔,仿佛又要埋头批本,但是,他抑制不住因刚才董小宛的提问而产生的烦乱和不安,福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又放下了笔,转过身子,伸出手抱住董小宛,将头埋在她的腹间。
  “有时候想想,我这个皇帝虽然号称九五之尊,但其实是有名无实!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办不到!”
  董小宛在他身边默默站了片刻,安慰地摸摸他放在自己腰间的左手,轻轻退下,转身去料理那两只三尺多高的青铜鎏金、镂空作梅花纹的四足熏炉,往熏炉里撒了两把沉香,并命宫女再给福临取来一只脚炉。
  当福临终于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时,夜已深了,董小宛小心地把绣针插在绣绷上,起身到西次间的小火炉上为福临端来一直燉在那儿的冰糖银耳。
  福临背着手踱来踱去,看着好似悠闲,董小宛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神情上的不安。
  她把玉碗递给他,看看他的眼睛,轻声说:“陛下还有什么心烦之事?”
  福临接过碗,用匙子在碗里调了调,喝了一口,然后说:
  “前日召见安郡王,他说起顺天乡试考官受贿作弊,物议沸腾,寒士怨愤,一些饱学之士不肯应试,是否预见到科场弊端?
  我朝新立,此事尤其不能轻视。
  榜发已近一月,言官奏折竟无一人提及此事,你说怪不怪?”
  董小宛道:"顺天乡试一事,我也听说了,京里怕是已经传遍。
  满洲御史对科举一向生疏,未必体察内情;汉官多半心有疑虑,不敢贸然上疏。
  况且有关者多是汉人汉官,相互回护徇情也在所难免。
  至于这中间的详情,臣妾也是听人说起,知之不详。”
  福临皱眉道:“朕从来不分满汉,一体眷遇委任,尤喜接纳汉人文士,为何汉官总生枝节?
  听岳乐说,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满清统治者入主中原以后,为了网罗汉人知识分子,从顺治三年丙戌开科取士,几乎连年考试,来发现人才,选择聪睿饱学之士,加以培养提拔,擢任尚书侍郎总督巡抚和大学士。
  然而,随着考试的增多,大大小小的科场案也就随之接踵而来了。
  而闹得最凶的,牵连最广的,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顺治十五年的科场案,这年秋天,南北两地开科取士,称南闱和北闱。
  在放榜之后,北闱士子鼓噪大闹,扯破了榜文。南闱士子更是群情激愤,怒不可遏,社会鼓荡。
  先是由北方的无名氏写了一本《万金记》,万即南闱主考官方犹之姓去掉上面一点,金即南闱另一主考官钱开宗之姓去掉右部,来揭露方钱二人弄权科场,大捞油水的内幕,一时在社会上流传甚广,在江宁书肆十分畅销,舆论哗然。
  
第56章 玉林
更新时间2012-6-3 17:00:14 字数:2070
 而后不久,长洲尤西堂侗(即尤侗)又作了一部《钧天乐》,也是讲考试行贿买通关节之事,此书在京师传得满城风雨。
  当时,“尤侗、汤传楹高才不第,隐姓名为沈白、杨雪,描写主考何图,尽态极妍,三鼎甲贾斯文、程不识、魏无知,亦穷形尽相”。
  虽然在满清当朝以往的科考过程中,也避免不了大大小小的舞弊之举,但顺治十五年的这一次科场丑闻闹得实在是太过于惊天动地,尤其是是南闱之弊,影响太坏,流传太广,不予严惩,难平民愤和士心。
  江南一带,历来便是人才辈出,精英荟萃,物华天宝,非其它地区所能相比,自大清开科取士之后,每一次会试的状元、榜眼、探花,多为江浙才子所得。
  因此,若是因为科场舞弊一案凉透了整个江南士子的功名进取之心,使得真才得不到选拔,势必使朝廷难觅良才。
  而那些怀才不遇的士人难免滋生不满和对抗情绪,甚至诋毁朝政,动摇民心,因此,福临下决心一定要严惩这些不法考官。
  不过,他对于江南的这些文人士子的明嘲暗讽也颇为的不快,科场舞弊,自有朝廷的法度制裁,如何轮得到这些民间士子的冷嘲暗讽!
  再说,在江南一带,由于受明末东林党、复社的流风遗韵的影响,文人士大夫们始终不肯与大清合作,还有不少宿儒硕彦甚至在行动上坚决反清,这些人以前明遗臣自居,坚持不肯出仕,实在是让人头痛的很!
  其中最典型最有影响的莫过于这一时期最杰出的三位著名思想家——顾炎武、王夫之和黄宗羲了。
  正如《清史稿》中所写的那样:“天命既定,遗臣逸士,犹不惜九死一生,以图再造。及事不成,虽浮海入山,而回天之志,终不少衰,……呼号奔走,逐坠日以终其身,至老死不变,何其壮欤!”
  “陛下若设身处地略加体味,此事此情实在不足为怪。
  得民心得士心,确非一日之功,科举本是得士心的大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君臣如父子,陛下何不训诫臣下以为后戒?”
  “本来这几日,我正想下一道训诫谕旨,又觉得不够分量。看来……”
  说到这里,福临停了停,连舀了几匙子,把一碗冰糖银耳吃下一大半,随后把玉碗往炕桌上一顿,目光闪闪,同时暗自打定了主意,不仅要严惩了南闱科场一案,而且还要找个机会,微服探访各地进京赶考的士子儒生们的态度和想法。。。。。
  此时,董小宛的话好像还回荡在福临的耳边,他凝望着眼前的这几位见识不凡的饱学之士,眼中透过一丝欣慰之色,谁说自己这些年来的辛劳勤政无功?
  老百姓是最公平的,无论是满族人,还是汉族人,都期望天下承平,安居乐业,如今人心向背,四海靖平在即,大清的朝阁当中,如果有这些汉族读书人的菁英加入,肯定会更加的生机勃勃。。。。。。
  福临的思绪,正自天马行空的遐想着,却被楼梯口传来的一番对话给打断了。
  “哟,我说这位大师,敢情您没走错地儿吧?喏,顺着门前的大街往东走再拐个弯,那才是您该去的地方。”
  店小二一声响亮的吆喝,吸引了徐元文等人的目光。
  “阿弥陀佛!小二哥说笑了,贫僧虽然是出家人,难道就只能去报国寺吗?咱们三人路经墨香轩,难道就不能顺路进来喝杯茶?”
  “呵呵!瞧您说的,欢迎欢迎!隆盛轩今儿个宾客如云,连大师也进来捧场了。得,您里面请!”
  店小二很会做生意,嘴里吆喝着,忙不迭赶上楼收拾整齐了一张空桌子。
  伴随着这个清亮的嗓音的传过,楼上的众人只见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带着两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楼梯口。
  这个和尚年逾四旬,长眉疏髯,宁静清瘦的面容,从容和蔼的表情,一双细长的眸中闪烁着超凡脱俗的异样光芒。
  后面的两位年轻书生,左边的一位大约十七八岁,八字眉两边分开,清瘦的脸庞上,有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透着对什么都看得穿,又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气,穿着一件十分破旧的夹袍,却没有丝毫的寒酸气,反而掩饰不住那一股轩昂的气质。
  而右边的这一位,则年纪更幼,大约不会超过十四五岁,一张略显稚气的清秀面容,配上一双深的不见底的瞳仁,显出一丝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与气度。
  此时上楼来的这三人,正是玉林禅师与吕岳以及周培公,他们昨日晚间到了京城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安亲王府上觐见,而是先在报国寺中安顿了下来。
  因为吕岳与周培公都是第一次进京,所以吃过晚饭之后,玉林特地带了他们两个到前门一带溜达了一圈,见识了一番京城的繁华盛景.
  三人行至墨香轩门前时,都觉得有些倦累,在吕岳的提一下,大家决定先上楼喝一杯清茶,顺便歇歇脚,再回去也不迟。
  周培公紧跟着玉林禅师,也上了二楼,目光在整间茶室当中略一环顾,突然发现了正在临窗那一桌坐着的熊赐履,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随即赶紧上前了两步,兴奋的叫道:
  “咦!敬修兄!你怎么也在这里?莫非也是来京城赶考的?”
  “啊!是周昌贤弟,这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本来去年冬天在武昌匆匆一别,咱们还相约一同进京赴考,开春的时候我到荆门去寻你,龚嬷嬷却说你已经先动身了,弄的愚兄还好一阵子惆怅,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偶遇!这真是太好了!”
  此时熊赐履也已经认出了周培公来,同样一脸高兴地站起身来,紧接着挽着周培公的手,转过身子朝在座之人介绍道:
  “诸位,这是我的小老乡周昌,字培公!
  莫看他年纪虽小,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才子,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更为难得是的,这位培公老弟胸有文武之才,自幼熟读兵书,精通武略,乃是当代公瑾!”
  
第57章 禅宗
更新时间2012-6-3 20:37:41 字数:2073
 听得熊赐履如此一说,原本端坐在一旁的黄第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异芒,随即仔细的端详了这位名叫周培公的年轻人一眼,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
  “来来来,相遇即是有缘,这位大师不知法号如何称呼,还有后面的这位小兄弟,咱们坐下来一起聊吧!”
  熊赐履原本就已经有点喝高兴了,如今又碰到老乡,更加兴奋了起来,非要拉着玉林三人一同坐下。
  “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主持玉林大师!后面的这位,则是玉林大师的高第吕岳,我们三人是同路进京的!”
  “清凉寺的主持?”福临闻言心中一动,这必定是缘分了,前一阵子还听闻岳乐提及到,他已经邀请了佛门临济宗第三十五代传人玉林禅师进京讲法,却没想到先在此地遇上了!
  “原来您就是玉林禅师!在下——呃,在下姓黄名第,山西人士,久闻大师乃是禅宗正统,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向大师好好请教一下!”
  黄第满脸堆笑的站起了身子,对着玉林禅师做了一个揖,说道。
  玉林禅师闻言,随即抬起了头,深深的凝望了一眼这位装束平凡的清秀年轻人,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之色,微微动容,随即双掌合十,深深的辑了一礼下去:
  “这位黄居士,贫僧见你眉宇间隐然带有一丝佛性,乃是夙植大善根、大智慧之人,天然种性,信仰佛法,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是故为金轮王转世。
  虽为万乘之君,但慧性敏捷,时以万几之暇,体究禅宗,乃是与我佛有缘之人!
  不过,请恕贫僧直言,居士你的眉宇之间另有一股阴晦之气,最近一定要诸事当心!”
  福临闻言又是一呆,有些迷惑地看着老和尚:“大师此话怎讲?”
  玉林微微一笑,直盯着福临解释说:
  “贫僧观居士气概,有我佛普度众生之志,但我佛如此宏愿,亦非一蹴而就,须得靠居心一心一意弘扬佛法,晓谕众生,方可使世界脱离苦海,同登乐土。
  方今尘世生灵涂炭,正气不张,在此污泥浊水之中,居士年纪轻轻,便能成就此番大业,实属大不易,此乃吉人天相也。
  但天下之事,纷杂浩繁,岂能有一人做完?
  故贫僧奉劝居士一句,红尘俗世,皆身外之物,居士千万不要看得太重,否则就躲不过轮回之苦了。”
  福临点着头,似有所悟。半晌才问了一句:“大师箴言,确实令弟子有茅塞顿开之觉,不过,眼下令弟子最为忧心的乃是,不知这天下承平之日何时到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居士既然有此忧思,那么天下承平之日真的可期了!
  眼下人心思定之势已不可逆转,西南与东南边睡不日即可收复,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也许东南海外的不平还要持续一段时日,但已经无妨大局。”
  说着,玉林禅师微笑着朝在座的诸位儒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贫僧今日看在座的各位都是饱学之人,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来到此地。
  正所谓学而优则仕,治国平天下之事正需要你们这些饱学之士的相助,也许要不了多久,太平盛世即将来临!”
  “多谢师父吉言!”
  “谢大师指教!”。。。。。。
  中年和尚的这一席话,不仅令得福临喜出望外,更是喜煞了这些莘莘学子们,他们之中像徐元文这样出身世家大族、富甲一方的人毕竟为数不多,更多的是与熊赐履境况相同的贫寒之士,能够出人头地,举仕之途,唯有科举呀!
  “这下子我就心安理得了!”坐在一旁的陈汉斌大发感慨:
  “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人心思定,足见大清已是天命所归。
  说句老实话,去年的顺天、南闱科场丑闻出来之后,我辈读书人原本都已经心灰意冷,若不是此番朝廷执法如山,求贤之意颇诚,我们真的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正是!”熊赐履快人快语,一扫往常性情过于严毅的道学劲儿:
  “我原也担心科场承明末之滥筋,弊端百出。
  不过观去年的顺天科场一案,李振邺、张我朴已经分别授首,人心大快;如今江南科场弊端已发,朝廷也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严惩不贷。
  皇上英明有为,乃我辈儒生的洪福呀。但愿天下科举铨选一扫积弊,杜绝弊端,我辈出头之日必将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福临的眼睛里倏然闪出两道喜悦的光亮,欢快之情溢于言表,随即爆发了一阵爽朗的大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这些有治国平天下抱负的儒生必将成为大清的俊杰、栋梁、有用之材!哈哈哈!”
  说起科场舞弊之事,众人的话就多了,同为读书人,学而优则仕,谁对此不关心呢?
  “皇上明睿,远见万里。科场之弊诚然可恶,理应严明法纪,时加匡正,不过,但愿不会矫枉过正,牵连到无辜之士!”徐元文在一旁感概的说道。
  徐元文所发的这番感概,并不是无的放矢,他有一位至交好友,叫孙承恩,是江苏常熟人,其弟孙肠是江南科场舞弊案的受牵连者,被遣戍边外,并且连累了全家人。
  “科举考试一途,自古以来就是弊端不断,纵使国家屡屡明正典刑,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
  考官贿买关节,大于法纪,自要绳之以法,但何必牵连甚广?
  同为科场舞弊,显然朝廷对江南一案的惩处要比对顺天一案的惩处严厉了许多倍,这又是为何呢?如今屡兴大狱,治罪甚于大逆,无辜受牵连者求天不应,入地无门,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徐元文讲的兴起,根本就没有留意到程汉斌在一旁不断地使眼色,依旧是自顾自的一路说了下去。
  他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的这位自称叫“黄第”的年轻满人扬了扬浓眉,本来想说什么,但又竭力忍住了。
  福临本来准备出言反驳的,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难得听到逆耳之言,他拿定了主意,索性沉住气吧,若这个徐元文说的太离谱了,待会儿再出言驳斥也不迟!
  
第58章 惊语
更新时间2012-6-4 16:23:13 字数:2074
 “唉,我那位至交好友承恩兄的弟弟孙肠还只不过是受牵连的一个,这无辜受冤的还多着呢。
  那桐城才子方章钺的父亲还在朝中做官,就因为与主考大人同姓,朝廷就认定他们必定是同宗,这就犯了大罪!
  而且还使其它几名考取的举人也遭了牵连,他们的父母兄弟全部被流放到了宁古塔!
  这事想起来真让人后怕呀!若是我辈有人参加了去年的南闱科考,那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吃酒闲谈吗?”
  “还有吴兆骞,他的结局更令人惋惜。响当当的江南才子,千不该万不该落得个如此结局呀!”听到这里,熊赐履也叹了一口气,跟着说道。
  熊赐履嘴中所说的这位吴兆骞,乃是吴江松陵镇人,乃是江南闻名的一位才子,少有才名,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有“江左三凤凰”之号,去年也是受到南闱科场案的牵连,被无辜遭累,遣戍宁古塔,这件事情福临也曾经有所耳闻。
  “小弟却不是这么看的!”听得在座的各位几乎异口同声对严查科场一案颇有微词,福临终于忍不住了,略一沉吟,还是缓缓地开口说道。
  “依照小弟的愚见,其实当今皇上就是要借科场舞弊一案的处理,好好地煞一煞江南文人的积习!不要一个个都学那顾亭林,枉有满腹经伦,却始终不愿出仕!
  其实,只要这些读书人能够正视现实,将来难免不会没有出头之日!让他们先吃吃苦头也好,老实说,这些个江南才子有时候也太狂妄了。。。。。。”
  福临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对江南科场一案的从重惩处,其实主要是为了令行禁止,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就说南闱的两名主考官方犹和钱开宗吧,临行前他还专门召见面谕,令其“敬慎秉公”,然而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方、犹二人还是阳奉阴违,违谕坏法。
  对此等主考若不予以严办,今后天下官吏谁会遵旨?若都拿皇帝的御旨当做儿戏,这天下岂不乱了套啦?
  在座的诸位儒生原本都已经酒酣面热,此时谈及到科场案,更是感触颇多。
  大家都是站在同情读书人的角度纷纷发表议论,却没想到这位“黄第”突然抛出了一番如此言论,还涉及到顾亭林这等海内大儒。
  并且这番话说的又是冠冕堂皇,完全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指摘江南读书人的积习,在座的诸位饱学之士竟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酒桌上登时变得鸦雀无声,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咳,不好意思,小弟倒是觉得,黄大哥此言颇值得商榷。。。。。。”
  不怯场一贯以来都是吕岳的最突出优点,此时坐在角落的他眼见大家都是哑口无言,一时按捺不住,便插嘴说道。
  “哦,不知这位小兄弟有何高见?在下愿闻其详!”
  福临眼见发话的竟然是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刚开始的时候双眉一挑,登时就要发作起,自己身为天子至尊,说出来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一个毛头小子竟然也敢出言质疑!
  但他随即一想,自己乃是微服出巡,这个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出言无状也是情有可原的,若是贸然发火,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狭窄。
  想到这里,福临颇为无奈的悄悄地咽下一口唾沫,强自按捺住恼怒的心境,反而是面带微笑的开口问道。
  “呵呵,高见倒谈不上,小弟只是觉得,如今天下承平已久,百业向荣,盛世在即,对于这一点,那些以前朝遗臣自居的山林隐逸和名儒硕彦们其实都是心知肚明,虽然一个个嘴巴还是很硬,但历史的潮流毕竟无法逆转!
  正所谓‘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不过,要吸引这一批博学鸿儒们出仕为官,光凭现在的科考制度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他们想做官,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去参加科考。
  设身处地的为这些硕儒们想一想,与自己的子弟甚至是徒孙们同场科考,这些人的老脸往哪搁?
  就算是再热衷于功名之人,也不会想要通过此道出仕!
  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途,那就是重开‘博学科’,小弟记得这‘博学科’唐开元十九年曾经开办过一次,到宋高宗南渡之后,又开了一次,距此已是五百余年。
  按照小弟的愚见,天下的博学硕儒,不论年龄老幼,只要有真学识,即可参加京试,由皇上亲自主考,此举不妨名曰‘博学鸿儒科’,不但让那些海内名士们挣足了面子,也能够格外体现出当今皇上的求贤若渴之心。
  凡参加博学鸿儒考试的,一律取中,放到翰林院去,能侍讲的干侍讲,能侍读的,去陪伴太子、阿哥们读书。
  剩下的,组成班底,修纂明史,他们都是前朝过来的人,这差事,正该他们来干,用以消弭士人与朝廷的对抗情绪,稳定民心,变‘揽才’为‘揽心’。
  相信此举一出,绝大部分的名儒硕彦们都会感兴趣的,要不了多久,朝廷就可以把天下名士尽收囊中。”
  其实,吕岳刚才也只不过是灵机一闪,突然想起了前一世曾经听说过的“博学鸿儒”科,一时嘴快,很快就讲了这么一大通。
  待得话语停顿下来的时候,他这才发现满桌子的人除了自己的师傅,其他的都像看怪物一样紧盯着自己,眼中透射出的,是无法置信的讶异!
  说句老实话,如果方才的这番话,是从一个老成谋国的朝廷重臣,或者是见识卓绝的宿儒名彦的嘴中说出来,在座的诸位可能还不会如此惊讶。
  然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过才十多岁的光景,竟然会有如此的明见卓识,实在是大大出乎了这些饱学之士的意料之外!
  这其中最为动容的就是福临。
  毕竟,刚才吕岳的这一番无心之言,主要是为了回应他的说辞,不过,他实在是未曾想到,这位年轻人的寥寥数语,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解决了一直以来困扰着整个满清朝廷的绝大难题!
  
第59章 小宛
更新时间2012-6-4 20:29:19 字数:2031
 福临仔细回味着吕岳刚才的这一番话语,一时忘形,竟然霍的一下站起了身子,猛的一拍桌面,兴奋的说道:
  “对啊!朕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哈哈,‘博学鸿儒’科,好!”
  此言刚出,福临立时便感觉到了不对,但话已经出口,再收回就来不及了,他微笑着环顾了一眼四周那些已经被骇得目瞪口呆的饱学之士,只是稍稍一顿,随即便拿定了主意。
  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那就索性就大方一点,福临朝身边的青衣侍从点了点头。
  这位面白无须的青衣人看了一眼福临,见皇上朝他点头示意,于是扯开了鸭公嗓子喊道:
  “接圣驾!”
  随着这一声喊,立时便有八名侍卫列队而入,一个个身着蟒衣,腰佩宝剑,气字轩昂地走进了酒楼,径直走到福临面前叩头行礼:“万岁!”
  这一下,整个酒楼里的人,全都被惊呆了。
  熊赐履和徐元文最先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了一下便低头跪了下来,紧跟着众人也是噗噗通通跪了一地。
  坐在角落的吕岳来不及多想,跟在师傅的身后也跪倒在地。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方才谈话的对象,竟然是顺治帝福临,吕岳这一惊非同小可!
  不过随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紧接着偷偷地朝师傅那边瞄了一眼,果然,此刻玉林大师一脸的平静之色,仿佛早有所料一般,只是双掌合十,垂手默念着佛号。
  “难怪师傅刚才会说这位‘黄第’乃是什么‘万乘之君’!”
  吕岳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其实之前玉林对福临的身份早就有所预料,不过没有直接点破而已。
  想到这里,吕岳忍不住抬起头,透过人从,偷偷地瞟了一眼站立在前方不远处的顺治帝一眼,却没想到正好与福临注视过来的目光对上。
  “吕岳,你可知道出言冒犯、偷窥圣驾、亏礼废节乃是大不敬之罪!光凭这一点,朕就可以将你满门抄斩!”福临似笑非笑的看着吕岳,仿佛不经意般的说道。
  “请皇上恕罪,小徒出身山野,原本就不识礼节,无意中冒犯天威,罪该万死!”跪在吕岳身前的玉林听得福临如此一说,脸色登时一变,赶紧磕头谢罪道。
  “呵呵,大师快快请起,朕方才是开玩笑的,如今不在朝堂之上,再加上此番朕又是微服出巡,原本就无须那些繁文缛节!
  正所谓无知者无罪,再说刚才贵徒无意中还帮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呢!
  大师佛理精深,朕钦佩的很,他若有闲暇,定当静心聆听大师说法!”
  说完这些,福临再度环顾了一眼四周跪着的众多士子,微笑着说道:
  “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胸怀济世之才,他日若能身居庙堂,一展抱负,切记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殷殷期望!”。。。。。。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最后的几抹余晖,悲壮的辉映在赤墙绿瓦上,给紫禁城的黄昏,徒然增添了一丝绚丽的色彩,然而这种绚烂却是相当短暂的。
  在高大无比的朱红色宫墙的里面,是无法领略到太阳落入西出的壮观景色的,有的只是晚霞隐去之前的一刹那间,璀璨的火焰似乎更加的光芒四射起来,这一幕火红绚丽的晚霞,甚至比灿烂的朝霞更加美妙。
  董小宛站在承乾宫正门前的玉阶上,对着两边的落日翘首观望着。
  紫禁城的黄昏是非常短暂的,这会儿那一抹耀目的云霞照射在乾清宫脊顶的金色琉璃瓦上,可董小宛心中清楚,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一面金光耀眼的亮点,再一看,就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唉,阳光一消逝,大内瞬间就变得昏灰漆黑,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幕之中,董小宛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突然响起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冒辟疆,以及那一段令人刻骨铭心的相守岁月!
  每每想起自己飘花零叶的身世,她都会有一种悲从心来的痛楚,不知不觉,她已经轻轻的吟念出声来:
  “柳荫直,烟里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容,龙亭路,去年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篙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侧恨堆积,渐别浦索回,津堆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谢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半,似梦里,泪暗滴!”
  这一首《兰陵王》,是当年董小宛最喜欢的一首词,其中凄婉的意境,离别的愁绪,都让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灯火小心……”
  东、西两条长街照例响起了掌灯太监的吆喝声,接着一盏盏昏黄的宫灯便悬挂在各宫门口和长街上了。
  “娘娘,咱们回去吧?”宫女在一旁怯怯地说道。
  董小宛收拾起心境,却又不愿意看宫外两侧那黑黢黢的宫墙,便点着头往回走。
  “且慢!今天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福临那柔和的嗓音,董小宛心里一热,赶忙迎上前去。
  淡淡的灯光下,董小宛穿着宫中常服,头上松松挽就的飞燕髻,只簪了一只朴素的玉簪,藕荷色的妆花缎子衣裙外面,套着一件长长的银红色绣花马甲。
  一眼望去,她的衣着几乎没有佩带什么华丽的饰物,却依旧绰约多姿,淡雅天成,若仙人一般。
  福临的眼中闪过一丝爱恋之色,他嘻嘻一笑,上前去挽住了董小宛的手臂:
  “总不能每天都站在这玉阶上等朕吧?
  转眼已到了深秋,太阳落山之后,风冷露寒,倘若受了风寒可怎么办?都说朕是痴情天子,其实宛儿你,比朕还痴情呢。”
  “没有哇,妾妃只是想看看紫禁城的落日。
  没想到一转眼,太阳就落下去了,天黑得真快呀,这会儿宫外的天色应该还放亮呢。”
  
第60章 御膳
更新时间2012-6-5 16:37:38 字数:2083
 “觉得无聊烦闷了吗?等朕忙完了手边的这些事,带你到南苑去散散心。”
  “咳咳,不会的,有皇上相陪,妾妃无论身在何处,都觉得如食甘饴!”
  俩人依偎着,窃窃私语,并肩回到寝殿正间,门外一班**女太监们只侍立两旁等候吩咐,没有娘娘的呼唤他们可不敢擅自入内。
  “瞧瞧,皇上和贵妃娘娘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啊。”一个小宫女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羡慕。
  “死丫头片子,闭上你的臭嘴!”
  说话的,是刚才在酒楼当中跟在福临身后的,那个面白无须的青衣仆人,此人名叫吴良辅,原本是前明宫中太监。
  当年清军入关之后,经过一番甄选,遣送了一批年迈太监出宫,留下的,都是年纪较轻,并且手脚伶俐的年轻太监。
  吴良辅当时年仅二十岁,却已经入宫十余年,由于一直受到宫中的老太监压制,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直到顺治入宫之后,他受到睿亲王多尔衮的指派,成为了顺治帝福临的贴身太监。
  凭借着层出不穷的玩乐花样,以及柔媚小意的伺候功夫,吴良辅很快变成了福临最为亲信的太监。
  不过,作为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草根阶层,吴良辅既知道如何侍奉“上面”,也明白如何“使唤”下人,宫中无论是太监和宫女,莫不对他是又恨又怕。
  吴良辅朝宫女狠狠地呵斥着:“找死呀,刚才的话若是让坤宁宫的皇后娘娘听见了,有你的好儿吗?”
  “奴婢再也不敢了,谢吴爷关照。”
  “走走,咱们也用不着都在这儿呆傻着,有贵妃娘娘的伺候,咱也落得个清闲。丫头,爷想到你屋里去喝碗热茶,有吗?”
  小宫女忽闪着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走吧,吴爷这是看上了你啦,别不知好歹。”
  黑暗中,小宫女被吴良辅连拉带扯地带走了。
  御膳房的太监抬来了膳桌,身后提着食盒子的太监们依次将盖着盖的一碗碗菜肴摆放在桌子上,御膳房的当值首领太监—一揭开了碗盖,躬着腰细声细气地说着::
  “奴才给万岁爷报膳食名儿了!
  火锅二品:羊肉炖白菜,鱼头堡豆腐;
  大碗菜四品:鸭条烩海参、燕窝烧鸭子、油灿鸡、红烧鳜鱼;
  中碗菜四品:三鲜鸽蛋、溜鲜虾、烩鱿鱼、炉肉熬冬瓜;
  碟菜四品:炒野鸡爪、炒三冬、木须肉、口蘑炒鸡片;
  片盘二品:挂炉乳猪、熏鸭肝;
  这些是蒸食膳品,有白糖油糕、如意卷、呛面馒头、烙饼,还有香稻米粥、小米粥、鸡丝面和燕窝八仙汤。
  万岁爷,您请用御膳吧。”
  福临坐在那张宽大的七宝雕龙御榻上却皱起了眉头。
  “行了,还不是老一套。这只是晚点(小吃)嘛,非得摆这一桌子,看都看够了,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撤了吧。”
  “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不中用,求万岁爷开恩哪。”老太监吓得趴在地上直打哆嗦。
  “又没说罚字,开什么恩哪?烦不烦?退下!”福临靠在御榻上,眯缝着眼睛,一副疲惫倦怠的样子。
  “陛下,好歹总得吃点儿呀,要不,妾妃给您盛一小碗燕窝八仙汤尝尝?”
  董小宛伸手去拿勺子,却被福临轻轻地按住了:“秀色可餐,真是秀色可餐哪,有你在这里,什么美味佳肴朕也咽不下去。”
  董小宛也斜着福临,故意皱起了眉头:“陛下,求您别闹了。要不臣妾去弄几样小吃给您尝尝?”
  “本来嘛,知道朕爱吃什么,却故意不端出来。快点快点,今天又给朕做了什么好吃的?”福临冲董小宛一乐,顽皮地睐着眼睛。
  董小宛抿嘴儿一乐,起身从隔壁端来了一只大托盘,摆上了几道小菜,还有两只带盖的大碗和两碟点心。
  “陛下,这碗里盛的是燕窝冬笋乌鸡参汤,这是江南一带的一道滋补名菜,臣妾煨了两个时辰呢,您可得多喝些。”
  董小宛打开一只大盖碗,用勺子轻轻荡去上面的浮油,勺了大半碗清汤,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福临面前。
  “嗯,很清淡,不错!”
  福临边吹边喝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碗,学着董小宛的样子也给她盛了一碗:“喏,你也喝一些。朕看你似乎比入宫前还瘦呢。快坐呀。”
  董小宛深情地看着福临,柔声说道:“陛下的爱意妾妃心领了。只是妾身不能坏了宫里的规矩,省得她们在背后说闲话对陛下您不利。”
  “是谁在背后乱嚼舌头?康妃还是静妃?一个个小肚鸡肠,一天到晚想法子搬弄是非,真是无聊之至!”
  董小宛说漏了嘴,连忙说道:“不是!陛下,是妾妃自己多心了,臣妃喝了这汤就是了。”
  “不好!寻常百姓人家夫妻也是这样拘礼吗?若是这样还有什么朝夕唱随、闺房之乐?小宛,你我之间再不要行那些劳什么礼节了,烦透啦。
  朕宁愿和你做一对普通夫妻,若是你变得跟那些**嫔妃一个样,这不太令朕失望了吗?”
  董小宛一阵激动,含情脉脉看着福临,红润的嘴唇嚅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董小宛深知自己在宫里的处境,虽然她贵为皇贵妃,大有取代皇后之势——清初定制,**之中,皇后居中宫,皇贵妃一位,皇妃二位,妃四位,嫔六位,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分居东西十二宫。
  而除后以外,**之中皇贵妃为最高封号之人。
  在顺治的后妃之中,除了十一年册立的蒙古科尔沁贝勒卓尔济之女(即孝庄皇太后之任孙女)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外,尚有静妃(废后)、佟妃(康妃)、贞妃、淑妃(皇后之妹)。洛妃(汉吏部左侍郎石申之女)、恭妃、董鄂妃及庶妃数名,只有董鄂氏董小宛一人是皇贵妃。
  虽然自幼沦落风尘,但却兰心慧质,冰清玉洁的童小宛其实最痛恨的就是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然而,她这一入宫恰恰成了众矢之的,势单力弱的她不得不谨小慎微,在深不可测的**这片土地上如履薄冰一般,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第61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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