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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星炀

_12 星炀(当代)
刚刚做梦,梦到我和逡语一起漫步在一条铺满金蔷薇的花道上。我们身处一片奇异的亮光,花道绵厚幽长,似乎横架在天空之上。
我问逡语,我们要去哪里?
他微微地笑着,我们啊,去一个叫“永远”的地方。
“永远”?真有这种地方吗?我兴奋又迟疑。
当然。他的笑容比天使还要美丽,我们不是一直约定要去的?你忘了?
不不。我赶紧申辩,我只是……只是……以为你已经把我丢下。
怎会?!他吃惊地瞪大眼睛,我们不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说好?要永远在一起。永远!
是的,逡语,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沉浸在这样的美梦中,没发觉孟朝晖已经靠近。
他用手指挑开我额前落下的几绺乱发,温柔地笑:“能告诉我吗?”
“不想说。”将头撇开,有点无法面对他的温柔。
“呵,无所谓。你高兴就好。”他的目光依然柔和,似乎看不出我的心不在焉。“我好奇的倒是你经常哼的这首歌,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努力听了这么久还是听不出来?”
“哈哈,”忍不住笑起来,显然他已经初步领略了音痴唱歌的可怕。于是顽皮心性一起,当即端端正正地坐起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力图将歌曲的感情发挥出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一首歌唱下来,孟先生听得如遭雷轰,神色呆滞肌肉僵硬,我几乎要以为他已被魔音凌迟而死,正要拿过电话喊救护车,他忽然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力气之大,我差点要叫起来。
“孟……朝、朝晖……”
就听到他埋在我的肩上一阵闷笑。什么嘛!拜托没事不要乱吓人啊!
“原来是这首,哈哈哈哈~~~~~曹非,你好好玩哦!完全改编,好有天赋。”
拜托,有这么夸张吗?我不满地对着他的背做鬼脸。
“喂,你不觉得感动吗?我把最不擅长的一面都表现给你看呢。你知道那说明什么吗?”
“知道知道。”他抬起脸来,还在笑得面部要抽筋。
“哦?”虽然不是故意要表现的,但面对即将听到的答案还是有点紧张。他不会误会我……
“曹先生借此警告我以后要是听到你唱歌,就尽量走远点,否则一定有生命危险。是不是?哈哈。”他又忍不住一阵笑。我松了口气,外加送他一个白眼。
“不要生气。我有这首歌,要不要听?”他赶紧安抚我,像对付一个因为被取笑而难堪的小孩。
随他去展示他的正版金曲,我没心思搭理。只心里轻轻说着,逡语,下次我唱给你听,你可不准这样笑!
那把清澈婉转的歌声响起,果然和我的版本相差甚远。我怔怔地看他回到我面前。
他脸上只剩浅浅的笑意,过了好久才用像是受了迷惑的声音说:“每次你这样看我,我都觉得……”
“像看到了我妈妈。”我撇撇嘴接口。他那个表情未免太过明显。
“不,”他摇头,“像是你的眼里只有我。那首歌就像是只为我唱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直到我经受不住那样灼灼的目光低下头去。“我……”
“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他自嘲地笑笑,“你不用觉得内疚。我不在乎你是为谁唱,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我不在乎。”
闻言我慢慢抬起头,迎向他坚定又霸道的眼神。
然而这个回答,又何尝是只对我说?
我相信爱情的威力,全心付出一次,也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或许他是脆弱的,但他已经强到知道如何隐藏。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放任我的残忍。即使云雨缠绵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被征服的那个。强势男人,这是他的魅力。
他常常凝视着我出神,仿佛透过我的表象在看另一个人。于是我就经常回以甜美的微笑,让他更是无以区分陷入自我编织的幻境。他变得有点混乱了。
如果我现在突然问他,你究竟爱的是谁?他也未必能马上回答出来。
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但同时也爱她。毕竟我已是得到的,而她永远只能是份憧憬。
现在他或许是满足的,也或许更不。这是个艰难的问题,连他本人都不能解答,更何况是故意掺和进来搅局的我?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啊,依然在三十四岁的男人身体里徘徊。我看到了,他深情的眼眸。
日复一日,我们像是只在享受,彼此的身体,和被需要的感觉。
只是,在“梦寐以求”之后,该是什么?
在渴望着被厌倦中时间奔跑而过,转眼已是夏末。
天上的云少了,碧蓝的颜色被推到了前台。在这个城市里这是难得的好天气难得的时节,更难得的是我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闲到注意这些。
金蔷薇又快开了。
我继续安分地当着孟朝晖笼中的金丝雀。他由爱不释手终于变成习以为常。
任何东西都是有期限的,如果对商人期许太多,就是我的不对了。
我悠闲地享受他逐渐的晚归和次数呈几何增长的道歉。是的,他的生活中充斥着各种需要繁忙的理由,而我,不过是他的爱情,而已。
我开始自己找些事来打发时间。
因为——思念,真的是会积累的。不知不觉,就已经厚重得压倒一个人所有的感觉。
痛?不痛?痛?不痛?……
像个永远无法挣脱的锁链。
妈妈说过一个笑话:古时有个人手疼至苦,朋友一拳打在他脸上,打下门牙两颗。他捂着脸气愤莫名,朋友却答:此时你只觉脸疼,可见手已好多了。
当时年纪还小,跟着妈妈一起笑。天下哪有这样的蠢人?不治旧患,反而添个新伤以为可以转移痛苦。可是妈妈笑完后说,傻儿子,将来你会明白,天下这样的人很多,许多痛苦是无法治愈的,痛到深处时只能靠新伤转移,虽然自欺欺人,但也是无法之法。
至今我也依然记得她当时的表情。那至深至痛的隐忍。
呵,果真有理,无法之法。
我是孟朝晖思念妈妈的新伤,而我的新伤却只能靠自己制造。
伤口,其实有时并不比思念更痛!
终于有一天他注意到我胸前片刻不离身的泪珠。“这是什么?护身符吗?”还握在手里把玩。
“嗯。”我有些累了,背对着他被他抱着。昏昏欲睡。
“好别致的东西。”他扯着链条拿过去仔细端详,“咦,还可以打开的。”他像探到宝似的低声叫。
“嗯。”真懒得理他,好困。嗯?等一下!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记忆。“别开!”急忙回身大叫,却看他手里已经拿着那张折叠的纸条。
“不能看吗?”他将手臂伸长搭向床的另一边,我极力够也够不到,更何况还受了他身体阻碍。
急切地点头。不能看的!他看到了也就算了,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不知道会不会不灵。
孟朝晖看着我的焦急,竟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灵巧的手指单手将纸条慢慢展开。他转头看过去,看到上面的字,脸色终于变了,却又要更折磨自己地念出来:“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呵呵,真浪漫啊~~~~”他转脸对我说,“不过未免俗气了。这几句话早就被人用到烂,你们还用?”
“不需阁下操心!”我僵硬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那是初次从迷雾森林回来,在月圆之夜全心全意许的愿,想祈祷的太多,到最后也不过这四句,写成了字条放在里面。第一次分手时代替我陪伴逡语。我就只有这么滥俗的水平,碍着他了?逡语还因这个有了配合医疗的决心而被杜廷语称为“神迹”呢。他又怎会明白?!
“生气啦?”他安抚似地拍拍我的肩,若有深意地一笑,将纸条折好放回去。
我为此与他冷战了两个星期,任他百般求饶求和也不假一辞。
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一连几天梦到逡语煞白的面容,痛苦又艰难地呼吸,我被隔绝在无数透明的障碍外,伴随如绞的心痛!直到被孟朝晖推醒,担心地问我是否还好?因为我快要将自己闷死,还在挣扎着与恶梦搏斗。面对他的担忧,我只一身冷汗地对他露出个虚弱的微笑,
无数次地在梦里被逡语抛下,那个决绝的转身,已成一个无法更改的定格。从梦中惊醒时全身恶寒,冷得发抖,绝望与悲凉,是唯一的所觉。
什么东西,已经无法抗拒地靠近了。逡语……你是否在告诉我什么?
白日被无眠的前夜搅得精神萎靡,整日整日地用任何音响来驱逐噬人的寂静。孟朝晖还以为我终于找到排遣的方式,放心地埋头于孟家的千秋大业。
一切都已做好准备,缺少的只是确切的消息。
我拨通了给杜廷语的电话,现在只剩下他可以依靠。只要他一句话,便可决定我行动的方向。
他的秘书客气地问我哪里找?我只说了名字,她便立即转了进去,反应之迅速让我不禁猜测杜老大是否日日都在等我的电话?
“小非!是你吗?”他急切的声音带着相隔太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从彼端传来,连我的手都开始微微打颤。“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你跟孟朝晖在一起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们都很担心啊!”
深深吸了口气,才开口:“我跟他在一起,很好,不要担心。”
“果然!那个混蛋!我堵了他八百多次他都说不知道!”那边开始冲天火起,我几乎可以想见他一脸怒容激动万分的样子。禁不住弯了嘴角,他就是有办法无奇不用地表达他的关心,怪胎一样的杜家长子。“可是小非,你……真的愿意跟他在一起吗?还是……如果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知道吗?”他开始小心地探问,绕开各种雷区。
忍了很久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廷语,他……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唇颤抖得厉害,竟控制不了把剩下的话说完。不过我知道他会明白,因为他突然连呼吸也弱了,似乎在斟酌着词句转达某些信息。
“廷语,你告诉我好不好?已经这么久了,可以说了吗?他到底……怎样?”
“他……很好。”他踌躇了半天,终于答了一句。
我的心忽地承受到千斤的重量,又开始神经质地笑起来:“是吗?他知道我每天都很想很想他吗?知道我曾四处找他吗?知道我不能没有他吗?”
“……知道的,小非,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杜廷语的回答越来越艰难,似乎我在追问的是已不可知的事实。
“是吗?那他也知道我跟孟朝晖在一起咯?”
“……”他竟沉默?
我的笑容越来越大,像心脏裂开的口子。“廷语,为什么要把头发剪了呢?”
“小非?你……”怎么知道?仿佛听到了他未出口的话,我笑着继续用对古葭仪的口吻说:
“是因为没有必要了吧?”
不必等他再想措辞,电话“啪”地被我放下,走到窗边看了最后一次那晴蓝的天色,接近初秋的天气连老天也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玻璃上的模糊倒影分不出悲喜。轮廓映在那片透明中,与背后的广告叠成一个陌生的人形。
呵,一切都结束吧!
把削下来薄薄的一片香皂放在浴缸的排水口上,刚刚好可以盖住那个凹口与浴缸底部形成平面。这片香皂将在两个小时后融尽,到时浴缸里的水便可完全排出。
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疏漏。客厅的桌上留着给孟朝晖的信,他今天9点后才会回来,我抄下了他这周的工作安排,也曾在他今天出门前向他亲自核实过,他必须去见一个相当重要的大客户,不可能早归。
我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不急不缓,在“曹非”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我的心情实在是用“静若止水”来形容也不为过。平静地把我的私人物品都收拾好,方便孟朝晖丢弃。整个房间也打扫了一遍,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作为一个房客兼食客,我的表现并不算佳,但毕竟也该尽最后一点道义。
把音响开到在浴室里也能听到的适中音量,把CD放进去,那张我第一次在书房为之停留的钢琴曲在空间里舒舒缓缓地流淌,我几乎是微笑着最后打量了一眼这里,走进浴室。
浴缸里已经积了一指深的水,把水量开到较小,我慢慢地坐进去。那样的水深已经渐渐可以漫过我平放在缸底的前臂,我满意地感觉着水流从皮肤上淌过的柔滑,从口袋里掏出那根从不离身的金属棒。
只在棒身上的暗口轻轻一捏,一道比水还清澈的流光从棒里激射而出,在柔和的灯光里,它微微地泛着涟漪般的锐气,几乎感觉不出重量的质感果然不负它“轻云匕”的名号。
被他称为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的“轻云匕”现在却在我手上。第三次去“迷雾森林”找他无功而返却迷失在雾气森林里被毒蛇袭击时,搭救我的是个自称“彭师傅”的男人。他住在森林里修行,却为徒弟的请托而来。跟所有人一样他也不露半点口风,却只一句:“爱他就请爱护自己。”让心急如焚的我恢复冷静。当时完全罢工的脑子到他离开之后才意识到这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成了我的护身利器。
一直也是逡语的一部分的它被我珍视着。而现在,它是他喜欢在我肌肤上留下印记的齿,温柔地舔开我的血管。
鲜红的液体从它走过的痕迹里由少至多地出现,从渗出到滴出到流出到涌出,连颜色也累积成暗红,如线丝在水面勾画出美丽的花纹,落到水下又一片片化开。像孟朝晖的烟像那森林的雾。流动的水冲刷着裂口,只一会又出现了新的血液,像永不会衰竭。
手臂从已变成红色的水面浸下去,隐没在那片鲜红之下,水流缓缓旋转而过,在那片钢琴曲铺设出的华丽中踩着自己的舞步。
我吻了轻云匕,吻了飞羽泪,吻了婚戒,甚至吻了伤口,感觉有点头晕,将头靠在浴缸壁上。闭上眼睛,全心感觉生命被水流带走的宁静和快乐。
逡语,我马上就来,要等我哦!
这个身体,像被冰封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想抬手或动动脚,什么都做不到。只抽搐似地使手指动了动,然而仍然控制不了。
视网膜可以感觉到眼皮外的光线变化,重重的阴影晃来晃去,实在像鬼片的亲临现场。
听得到声音。两个,或是三个人的对话:
“怎么办?照这个情形下去,情况不太乐观啊。”
“你是医生啊,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丧气的话?”
“丧气?难道你没有吗?拜托,医生也是人。这么多天了,那边也没半点消息。你不担心……”
“No news is good news.”
“呵,是不是真的?不要硬充游刃有余镇定自若,那么有男子汉气概的表现不适合你。小心心脏紧张运动过巨,我还得为你准备一张病床。”
“……小靖,其实我一直奇怪你们医院怎么胆敢把你这种医生放在急症室这么重要的地方?没有人发现你往往会是导致病人病情加重的主因吗?”
“呵呵,欢迎随时来我的地盘了解实际情况,阁下就会发现拥有和你一样思考回路的人其实是不多的。”
“不用不用,光看小非就可以略窥从你手下走过的下场。三次啊~~~~小靖,我承认我有时真的低估了你的杀伤力。啧啧啧,三次接回同一个病人,我相信这绝对比找到拥有与我一样睿智的思考能力的人的几率更低。”
“……”更久的沉默后,我几乎要怀疑她是在找杀伤性武器,她终于慢悠悠地说,“搞清楚一点,我是外科医生,不是心理医生。你家小非需要的不是我。也许你该问问这位先生,他说不定比你还了解实情。”
“他?”只听到讥讽的一笑,“他要有点警觉,小非也不会弄成这样。”
“……”
“好了,不要老是重复同一句话,要质问也换个有新意的。否则不免要让人对你所谓的‘睿智’产生怀疑。不过,孟先生,你确定你不需要回去休息一下吗?这段时间伤患比较多,医院已经没有‘多余’的病床提供。有余力的人请照顾好自己,不要给医生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杜廷语又嗤笑了一声,听不出是赞成还是讥笑。
“……我没事,我想在这里呆一下。”
“一下?你的‘一下’已经长达三天,你最好及时说明清楚这个‘一下’到底有多长?”
“……我等他醒过来。”
“何必!他如果想见你醒了自然会通知你,如果不,等在旁边又有什么用?何况,他会想见你?哈!”
“好了!你们两个,现在我以医生的身份请二位出去!病人仍需静养。请——出去!”
静默。三分钟。一个起身的声音,走,两步,停。
“警觉?请你告诉我对一个每天都在用眼神告诉你‘我想死’的人,要多少警觉才算够?我不走开,累积的情绪就不仅仅在手臂上了。二十厘米算什么?他没有直接划上颈动脉我们都该谢天谢地!每天看着那副灵魂委顿下去的躯体,跟现在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失去生气的躯体有什么区别你知道吗?至少他不再能随便伤害自己!我宁愿他一辈子这样躺着,看着他,照顾他,也要他活着!哼,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阁下不过是个自以为全天下都该围着你转照你想的来走的自恋狂而已。你既然知道他想见谁,为什么不把那个人带来?”
话音落处是愤懑的门开门关。沉默的房间里被留下两个沉重的呼吸。
许久。
“什么啊?这家伙竟可以说得我哑口无言?!小靖,我是否真的流年不利?”
她叹了一声:“为什么不反驳?”
他笑得无奈:“你太看得起我了,竟以为我是连事实都能反驳的吗?”
“也不能把他带来?一下下也好。”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时间在这样的话语声中一点一点溜走,伴随着我的依然是他们不时的压抑着音量的争吵,同样的问题不停地翻来覆去地争着,有时似乎只是为了宣泄情绪的焦躁。
他们在等待。超出了预期的时间的等待。我也一样。
等待能活动这个身体。等待……下一个机会。
然,等真的能睁开眼睛,才发现老天已不再给我机会。
几乎可以称得上空白的一片。除了病床和必要的输液架什么的,连椅子都不多一张。
当时唯一在场的小护士迅速通知了李医生,然后杜廷语、江咏萱和孟朝晖几乎同时出现。每个人都有一副表情,惊讶的,激动的,小心翼翼的。却也是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是的,我被救回来了。曹非,你真一无是处,连自杀都要失败两次!!
充盈着全身的沮丧绝望,已经没有一丝半点的热情和力气来回应他们的殷切关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装聋作哑似听非听,直到大家都无奈地离开。
孟朝晖看着我,忧郁又紧张,孤单而寂寥。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靠在窗前吸烟时那个好看的剪影——竟是我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最深刻的回忆。
“她不会希望你是这样。”他低低地说着,也低着头,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我将头扭开,当什么都没听到。她?她已经死了。
即使没有回应,他们仍坚持来看我——是的,我早该知道他们已给我们折磨得韧性十足。不在的时候便请了看护。
于是,总有声音回荡在耳边:饿不饿?冷不冷?无不无聊?想不想看书或电视?有没有想吃的东西?牛奶好不好?甜橙好不好?今天太阳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花园的九里香开了,很香呢,摘些回来好不好?……
却没有一句是,最想听的。所以,只能转头将目光投注窗外,那方依然晴蓝的天空。
想不想他?
他要来看你哦,好不好?
明天就来了,不要睡过头咯……
想!
好啊!好的……
不会,不会的啦!
只有不停地自问自答,在脑子里推演着所有假装要发生的美丽时刻。
你……你来了……
是的。
不会离开了……
是的。
我们会在一起……
是的。是的!
无比地努力,让自己生活在幻境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们拿走了所有可能的“凶器”。连剪指甲都有人代劳。我像个废物,连下床都兴趣缺缺,整日整日地昏睡,不分晨昏。醒来便睁眼看着窗外的天,蓝的黑的,眼皮都懒得眨一下。犹如上好发条的机器。到点醒来,密切观察窗外动静,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又累了睡去。
然后,是古葭仪。甚至没有带保护伞孤身前来,有过上次和我的“热烈”会面,这样的大胆真是出人意表。
也是我眼□弱气丧,连古葭仪小妹妹都威慑不了,奈她不得。
已没有缺陷的完美表象,一下覆盖了太多颜色,反而让最本质原始的东西隐没了。眼神出采灵动焕发无限韵味,女人是可怕的,一不小心就充满了柔媚的气质,尤其她已跳过十八岁分水岭——换在前朝,也早该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水灵的女儿家要浸进软红俗世,裹上一层油腻腻的色彩,总是让人遗憾的——即使对任何事都已意兴阑珊,也不禁让我要闪过一丝这样的感喟。也,仅此而已。
用看路人的眼光瞟向她,依然没精打采。那双眼睛,被我看着,仍然有些惊惶,有些紧张,不近不远小心翼翼地站着观察着,像是随时打算落跑。只这样看她,心胸平静的已激不起一丝波澜。怎会觉得像?忽然想笑,没有他的神韵便根本不是他的。这么粗劣的仿制品也值得你那样翻江倒海?哼!
不久便颇觉无趣地合上眼皮。她如果只是想来解释道歉,也不必了。我如所有人(只除我自己)所愿的平安无事,她大可不必觉得需要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即便是我有所误解,也是他们一手造成,治本之道只有那一条,不是的其他请不要浪费时间和口舌,否则就算像杜廷语那样永不泄气地在我耳边唠叨,也是多余。
然,她没有走。
然,她还是说了。
因我是这样的无力,以至不能跳起来阻止她;不能把她丢出门外;不得不由她酣畅淋漓地解释。如同那时在南苑,委屈地指责我的无心让她成为罪人。
我是这样的无力。
对不起,曹非哥哥,让你误会了,害你弄成这样。她委委婉婉秀巧纤细地说,如同舞动一条可以变幻的彩绸。这双的眼睛不是逡语哥哥的。我只是答应了他去接受眼角膜移植。只是……当时我也被他们隐瞒着,和你一样,完全不知道他的情况。当我做完手术时,眼睛上还蒙着厚厚的纱布时,心里就在不停盘算着要怎样给他一个惊喜。可等我好不容易能看东西,却发现他真的像消失了。医院和“迷雾森林”,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明明在一个月前还要我一定要做手术的啊!现在却……我忽然觉得好害怕,这双眼睛,会不会就是他的?一直这样猜着,连浚语也觉得他在骗我而不能相信。越想越害怕,每天都在打听他的消息,依然一无所获,直到那天回医院复查时碰到了你。曹非哥哥,你的样子,就像……就像事情真的发生了一样,我不知道……脑子里只有一团混乱,更是不由得也加深了那样的怀疑,一时控制不住,慌慌张张的,结果却害得你……对不起!对不起!!他还活着的,他还活着啊!所以,无论如何,请保重自己!
如果可以阻止,我宁愿不要这样虚无的希望。为什么,又要来解释这个?
证据——请给我!
不知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当知觉再次回到我的身体,我的眼睛已经因为瞪得太久的窗外而刺痛。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慢慢蠕动嘴唇,看向一直坐在一旁没有离开的杜廷语。
他没有回答,眼里一下盈满了难以名状的悲伤。
我木然地再转过头去,听到他有些压抑的呼吸。
“不要想太多,”他最后说,“我们都在努力。他也一样。”有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哭出来。因为,那样一丝异样的泣音游离在他的腔调中,几乎不受控制。
没有关系,至少,你的确还活着。
继续在昏睡中消磨生命。这样的慢性自杀,至少是孟朝晖同意的方式。
杜廷语渐渐来得少了。孟朝晖每次也不过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只看着我。然后默默地离开。
也许这间病房是在某个偏僻的小角,通常医院里喧闹的声响几乎感觉不到。很多时候,周围是安静得如同没有生命的迹象。浮尘、空气和我,都是无声的一部分——不需要“生”的死物。
静寂中,以至能听到李医生在门外压低了声音的嘱咐:“通常情况下,自杀者的心理因素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解决,重复自杀行为的情况也相当常见,这个必须小心提防。”
当时心里就觉得好笑,现下这个样子,除了拿头去撞墙,我还能有其他什么花样?当真要我咬舌不成!
作为一个急诊室的医生,这位小姐管得未免太宽。
不过如果从杜廷语的旧识算起,则又可另当别论——两人据说青梅竹马,还在少年时有过一小段情窦初开的朦胧感情。那日他坐在这里,絮絮叨叨地唱了一下午的独角戏,自然也包括这段青涩的恋情。
她是周医生的外甥女,从小便出入杜家,跟三兄弟也是相熟得很的。那天杜浚语他们在医院遇到了我,被我甩手离去后,便立即通知老大过来逮人。最后当然是错过了——如果我不是光看着他在等红灯的话——他们只好进医院询问,好巧不巧我正是这位李以靖医生的病人,于是如此这般,来龙去脉尽皆顺通。不过第二天我再次住进来时,她既不捅破也没有擅做主张地把那对兄弟叫来,只是对他们说明情况,不能再给我任何刺激,然后当作什么事也不知道,安然地陪我耍着花枪。
现在才知道被一直蒙蔽着,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不错的医生。
每日里注视着不知是什么树的树梢在窗外轻轻摇曳,在这个四季分明的城市,竟没被秋风卷走绿色,扒得□,自然界真是充满奇迹。
我看着,敬佩着“生”的顽强。无论怎样,自愿也好,人为也好,只要有人“想”,便总能生存下来。我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既然如此,他也会是吧?
逡语,你会活下来的吧。——我已经这么这么地“想”!
太平日子过太久,近来终于有些小波澜。看护的阿婶天天向人打我小报告,李以靖、杜廷语孟朝晖、甚至江咏萱都是她的血泪史倾诉的对象。
“曹先生今天午饭没吃!我要喂他,他不要,我只好放在旁边让他想吃的时候再吃,可是,下午再来,他根本动都没动呢。”
“曹先生一天都没吃饭了。午饭和晚饭都没动,现在已经凉掉了。”
“我问他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他又不理我!”
“李医生,你一定要来看看,曹先生两天没吃饭了,只喝了点水……”
“杜先生,我已经很小心照顾了,可是他就是不吃我也没有办法啊。不如你去劝劝他,这样下去不行的,已经三天了!”
“杜夫人,你看,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是曹先生他……唉,这到底是怎么了?前些天还好好的。虽然不说话,起码也按时吃饭啊。”
“孟先生,我看你就别进去了。曹先生几天没吃东西了,一点精神也没有,现在还在睡……”
迷迷糊糊地听到她在门外对这个说那个说,隔段时间又进来对我说。哪里有多的力气招呼她,干脆睡着了就好了。
后来李以靖进来劝了,看在她面上勉强吃了几口,结果竟当她面全部吐了出来。看着她忧心忡忡的神色,我知道情况又开始不好了。
“他的精神状态相当糟糕。拒绝说话已经很严重了,” 我的主治在门外与她讨论,“现在加上厌食,以后还会有什么状况谁也预料不到。他的心理障碍很重,必要时必须请心理医生来协助我们。”
“可是以目前的状态,也未必有效果吧?”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对了,他是不是很想见什么人?小夏说听过他梦呓的时候经常叫着一个名字。能不能把那人找来?”
“这个,唉,我也……做不了主啊。”
已经没有多的精力继续旁听,最近睡魔跟我打交道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似乎任何时候都在睡梦中度过,只有在护士来换点滴的时候惊醒片刻,然后又陷入昏睡。
有时进来的人,一个一个,也分不清是谁了。
一切都变得混沌,精力涣散得连要重新凝聚的力气也没有。
只有一张笑脸不停地出现,美丽的,妖娆的,调皮的,对我说着话,拉我陷入更深的迷茫。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模模糊糊的似乎是杜廷语。“小非,逡语的电话哦……你要听吧?”
一个激灵,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话未说出口便已迫不及待地点头。“……逡……要……要……”
他温柔地把话筒靠在我的耳边,我的手无力地抬不起来,只能微侧着头,把它夹在脸颊和枕头间。他也没放开手,在旁边帮我轻轻地扶着。
“非吗——”一个盼望已久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温柔微弱的甚至不甚清晰,但依然如一道闪电击穿了我的心脏!一阵寒战从头迅速传播到脚跟,似乎他的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嗯……”我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个模糊的回答。
“非,还记得我答应过的吗?”他依然轻柔地说着,以极慢的速度,说得多时,有一丝微喘,隐没在电波中。“我要弹琴唱歌给你听,那首歌……我说过的……还想听吗?”
“嗯……逡……逡……语……想……想……”蠕动了好久双唇才吐露出能识辨的音节。我着急了,想对他多说一些,有好多话想对他说的,还有很多问题……你还好吗?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还活着吗?越是着急越说不出话,为什么说不了了?我惊慌地想叫。
“那我唱了,你不要说话,静静地听。”
“嗯。”
那边停了片刻,一阵琴声传来,那轻柔的前奏带领着我的思绪,我慢慢闭上干涩的眼睛。
“Staring at the moon so blue,Tuning all my thoughts to you……”
他的声音还是丝毫未变的清澈,带着少年的清朗和渐渐成熟的沙哑,迷人的歌声与醇厚的柔情交织在一起,绵绵地从彼端传来,我安静地听着,脑海中出现坐在钢琴前优雅地弹奏深情款款地低吟浅唱的美丽少年,他就在我的面前。慢慢跟着他用唇型复述着早已铭刻于心的歌词,天地间只有只有这少年和他的歌声……即使听到一声低泣,也似乎来自异次元的空间。
用全身心感受,他如天籁般的歌声中,掺杂几不可闻的喘息,明显放慢了拍子的吟唱,依然与舒缓优美的钢琴依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个歌声如清泉涌进我干涸的心田,原本已如荒原般失去生气的苍白躯体似乎受到了春神的眷顾,被施了神奇的魔法,竟一丝丝地在恢复活力。一种被惊醒的感觉传遍了四肢百骸带动着这个身体在苏醒。被那个魔力的歌声中,所有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
他轻柔而缓慢地唱,一句一声,竟也这么快便到了结束。我几乎不舍地想让他再唱,再多听听那个朝思慕想的声音,可是终于忍住了。我听到了,他在拼命压抑地喘气,虽然压抑,却也是激烈的。
他,和我一样啊。
就连那个琴声,也非出自他手。
他的琴声有着他的味道,即使是我这样不通音律的外行,也分辨得出。
他,想必现在和我一样。行动不便,只有口能言。
……罢了。
“好听吗?”他终于能够再心平气和地讲话,仿佛刚才没有受过喘不过气来的折磨。
我垂下眼帘,露出一个微笑,即使他看不到,也希望他能感觉得到。“嗯。”
“非,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好美,像是能融化冰雪。”他几乎是叹息地说。
“你……回……来……我……我……笑……笑……给……你……看……”
“嗯。你要等我哦。”
“嗯。我……等……你……”感觉到这次通话要结束了,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拽住电话喊,“不要走,逡语!……哪怕是黄泉路,我也一定会陪在你身边!所以、所以……不准先走!听到没……不准,不准!”
那边传来茫然的忙音,我也似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喘息不已。一只手伸过来,把话筒取走,抗拒了一下,终于因为完全无力给拿走了。
胜利地笑了出来,大声地,几乎让自己窒息。
我知道他听到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我听到了他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虽然他什么也没说。
我陪你走,无论去哪里,我都会陪你!
所以,不要丢下我,求你!
逡语,求你!
【附录歌词】
YOU TOOK MY HEART AWAY
Staring at the moon so blue
Tuning all my thoughts to you
I was without hopes or dreams
Trid to dull an inner scream but you
Saw me through
Walking on a path of air
See your faces everywhere
As you melt this heart of stone
You take my hand to guide me home and now
I\'m in love
You took my heart away
When my whole world was gray
You gave me everying
And a little bit more
It\'s a cold at night
And you sleep by my side
You become the meaning of my life
Living in a world so cold
You are there to warm my soul
You came to mend a broken heart
Holding your hand
I won\'t fear tomorrow
Here were we stand
We\'ll never be alone
看护的阿婶又开始走亲访友奔走相告,像中了一百万的彩票。
“真是难得啊,曹先生今早喝了一碗粥也没吐出来呢。还开口跟我说话了……李医生,我看了他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呀!高兴坏了!”
“小夏,曹先生今天想喝鸡汤,我赶紧给他准备去!你帮忙先看着。难得他想吃什么东西呢。前些日子,吓死人了!”
“杜先生,最近曹先生精神越来越好了,昨天还坐起来了一会,今天已经能站了。年轻人只要有食欲就比什么都强。看看,原本那么标致的一个人瘦得不成样子,让人看着多难受!”
杜廷语进来看着我微笑,对我近来表现十分满意。
“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非。”他说。我站在敞开了的窗子边,微风拂面,看他那被剪短了发丝微微地在修长的颈后被掀动,浏海在光洁的额头上跳跃,纵是随波逐流的短发,在他身上也是无比动人。
我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窗外。初秋熙和而美丽的阳光里,不远处的人工湖波平如镜,不知名的树木在湖面投射下阴影,清凉寂静,四周依然郁郁葱葱,花红草绿生机盎然,令人向往。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仔细地看我,又笑了:“我真想亲亲你。现在的你和几天前根本是两个人,难怪吴婶这么兴奋,连我都……好高兴!”
我无所谓轻笑了一下,只是为了礼貌的回礼。“……是吗?几天前,是什么样子?”
“一片死灰。你的眼睛里,表情,甚至皮肤都是一种衰败的灰白,完全不看不出想活下去的意思。看得人心颤颤的。”他一副心有余悸不堪回首的样子。用着惯有的夸张表情。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帮我打那个电话?”我无动于衷地斜眼瞄他一眼,将目光又掉转回人工湖。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说,看着我张了张嘴,好像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又闭上了。
我们并肩看着风景,在秋意飘忽的阳光和轻风中各有所思。
天空蓝得透明,似乎从未被一丝杂质渲染,澄净得无法估量它的高度。看不清方位的太阳无所不在地放射它的热度,树依然绿着,花依然香着,连鸟也依然叽喳鸣叫,展开羽翼掠过树梢花间,在碧绿的湖面投下悠长而轻快的弧线。我眼中的世界又再生气勃勃,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下子灌满了我封闭的世界。
就是在这些声响中听到他说:“他要做手术了,无法预计的结果,才被允许接通我的电话的。这么久了,也该让你知道了——那天他一个人从冰溪回来,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周伯伯联系了德国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当下就马上要送过去。临上飞机时,他还挣扎着对我说,不要告诉他!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跟我说的也不过是这一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对着窗外说,“医生下了禁令,必须绝对的静养,情绪和感情都不能有太大的起伏。我们只能隔绝你们。这不是狠心或是借机要做什么,只是现实而已。现实逼得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极端的行动。他的情况一直不稳定,时好时坏。我们怕你做傻事,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会愿意等下去。我承认是我们想得过于简单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是这样的发展。你会遇到小葭,还有孟朝晖出现,太多的意外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掌握。是我们太过关切逡语的病情而忽略了你。等接到你的电话时,我就知道不好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短发的,可是为什么不早来跟我说呢?心里藏了这么多苦闷,为什么要一个人吞呢?小非,我也是你的大哥啊!如果不是我当时立刻冲到昆信拦住正要出去的孟朝晖,而恰好他的公寓离公司不远的话,你让我怎么去见逡语?近二十厘米啊,还是这么锋利的轻云匕!小非,你没有痛觉的吗?怎么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看到你泡在那一缸血水里,我都几乎要晕过去了!”
他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抓住我的肩,激奋而难过地吼,我可以想见他当时的震惊和惊慌,如同我看到古葭仪的新眼睛一样。不,不一样,我也不过是猜测,而他是确确实实看到了。
“对不起,让你看见会做噩梦的东西。”我很诚意地道歉。
“不是那么回事!”他瞪着我,又有点生气的样子,“为什么不珍惜生命?不管你和逡语如何约定说,你们两个的命已经绑在了一起,也不能这样轻易放弃!什么都没有见到就去死,万一只是误会要如何回头?!你以为你们是罗密欧与茱丽叶啊?况且这种白痴死法也没有人会为你哭的!”
你就会!我在心里轻轻说着,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微笑,他说得是,虽然已经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廷语,你等了很多天了吧?”
“……什么?”他有点错愕,但口气仍然不佳。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想要这样骂我,已经等了很多天了吧?”我眯着眼睛笑起来。
他用力捏在我的脸颊,我痛得叫起来。“笑?让你也知道我这些天来的滋味!”
赶紧拍掉他那凶狠的爪子,他还好意思说:“看你瘦成这样!一点肉都没有,害我掐得手疼!”
我白他一眼,吃痛地在脸颊上慢慢揉着,然后轻轻地问:“为什么要把长发剪了呢?”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不依不饶地追问不甘心的答案。
他就像当时在电话里听到我这个问题时一样,呆了呆,不过这回并没有给我代答的机会。“因为没有必要了啊。”他说。
我的手迟疑地停住了,吃惊地抬头看他——果真是这样?
“就是这样。”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些嘲弄地笑,“当时听到你这样说时,我也吃了一惊,不过我们的意思有偏差,你当时应该听我说完。”他用手梳了梳清爽的头发,弯起了一边的嘴角,“逡语去了德国之后,我抽空去看了一次。他那时情况还算好,还能跟我聊聊天,突然便地对我说,天气这么热,大哥为什么不把这么长的头发剪短呢?这么多年了,是为了和谁的约定吗?我就笑着答,你允许我剪短了吗?他还很奇怪地问,为什么不?当然可以!就这样,我才发现原来费心留了这么久的头发早就被想看它的人抛弃了。我还把他当十五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弟弟,而他却早已长大了,心已被别人占满,哪里还有空来在乎我的什么长发和短发?所以再留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回来之后我便立刻去剪了它。为此本少爷在杜氏集团内部女性员工中受欢迎率上升17.4%,男性员工中受欢迎率上升10.3%,社交圈内总受暗恋率上升……就不具体跟你说了。”他笑嘻嘻地越说越得意。可是我却觉得那时的他应该是怅然若失的,一头柔顺的长发代表了多少年来骄傲满足以及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精灵古怪的弟弟的心情。逡语随便一句话,便似乎把这一切都勾销了,让他心里如何不难过?
“短发比较适合你。”作为那个“别人”,我只能这样说。尽管心里想的是相反的意思,也只能这样说。代替了那个不负责任的杜逡语,这样安慰他的哥哥。
“你们两个,”他拍拍我的肩,轻笑着低下头,露出优美的颈项,“有默契得让人妒忌!知道吗?我把照片从网上传给他时,他也是这样说。”
“是吗?”我低低地答,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窗外的树梢,犹豫着要不要追问。
他却自己说了:“这么有默契……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他抬起头来,似乎思考这个问题出神了,转身将手臂搭在窗台上,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你自杀入院的那段时间里,他的情况也变得相当危急。你昏迷不醒,他也一样,甚至心跳停止了两次!”原来是这样!我想起那时对他的询问,他那隐忍的眼泪,明明很苦痛,也要对我说,不要想太多,他在努力!
“你醒了,他也稍稍恢复了。好不容易等到条件符合可以动手术时,你又给我来厌食!小非啊,你知不知道医院已经对你下了紧急通知?害得我迫不得已手忙脚乱地给那边打电话求神拜佛地希望逡语情况比你好,能起点作用。母亲和浚语在那边本来不准他接的,可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笑着说,如果非出了事情,我也不活了。唉,你们两个……能少爱一点就好了。原来只有他一个,我都已经很操心了,现在要操双倍的心。拜托你配合一点不要再来添乱了。”他最后说,带着苦笑,露出淡淡的疲惫的影子。
今年的秋天似乎姗姗来迟,即使快到了那天,空气中也依然充满了阳光的味道。院子里的九里香慢慢谢了,那浓郁的香甜被清澈的野菊花香取代,淡爽地弥漫在夜的月光里,有种让人神清气爽的神奇功效。
“曹先生,你早点睡吧,我明天一早就帮你订花去。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吴婶对我拍胸脯保证,我也只是笑了笑。她是个能干的看护,古道热肠,又充满爱心,以前相处过的病人一定也很喜欢她。
我问过主治医生,虽然我的情况已经大好,但依然不被允许随便走动,更勿论出院。所以只得请吴婶去帮我订了花,怕到了那天赶不及给卖完了就不好了。至于在哪里,倒是无所谓的。
吴婶不在的时候常常叫一个小护士帮忙看着我,我们叫她小夏。
我说要到出去走走,她一时走不开,也赶紧去医生那里拿了许可,才准我出门。
“你先在附近走走好吗?我忙完了这里马上去找你。”她对我这样嘱咐。我笑笑,点点头,猜测到底李以靖拿那个“重复自杀论”恐吓了她们多少次,害得她们到现在还战战兢兢。
第一次自己走出这间病房的门口,脚步有些虚浮,气也要不停地调整才顺得过来。慢慢地沿着走廊走着,忽然发现似乎总有目光投射过来,等我循迹望去,只见一些护士急急收拾着视线,三三两两各自忙去,或是扎堆聊天。
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目不斜视视若无睹地走向电梯。在电梯门口站定了,猛地向右面一扫,正巧看到一个护士用手肘推搡着另一个,用下巴指向我叫她看。我的目光迎过去,她很不好意思地赶紧低下头,尴尬地转过身去。
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这家医院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好奇心旺盛的八卦护士?
“哎哎,就是他啊~~~~~怎么出来了?”低低的议论在我踏进电梯的一刻终于让我听到。
我?我怎么了?老虎严禁出笼?奇怪!
下来的电梯里也有些病人和护士,不过都还好,并没有再出现类似的景象。显然这只是我们那层病房的护士作祟。
下到一楼,刚出电梯,还在判断该往哪边走,便听到有人叫我。
是李以靖。她穿着平常的白袍急急地走过来。
“曹先生,你能出门走动了吗?”她的脸上满是关切,有些担心地杵起了眉。
“你好,李医生。”我礼貌地对她点头,“你可以叫我名字,大家都这么熟了。小夏问过刘医生了,他说不走远的话就可以。”我像每一个安分守己希望给医生留下好印象的病人一样,乖巧而认真地回答。
“是吗?小非,那我陪你走走吧。”她根本不问我的意见,自顾自地就决定了。
我其实无所谓,也从礼貌上问一声:“呃,这个,不打扰吗?万一有急症病人……”
“没关系的,反正又不走远。偶尔偷偷懒也好。”她笑笑,沉静的面上有着成熟内敛的韵味,这点竟跟杜廷语非常相似。“这个时间段还不到忙的时候,有值班护士在,有事他们会呼我。你想去哪儿呢?”
“随便吧。”我左右看了看方位,“我从病房里看到外面有个人工湖,就去那里吧。”
“呵呵,那边人不少呢,大家都喜欢那儿。”她带我回身穿过中堂,经过他们急症室的门口,本来站在里面整理资料的护士一抬头,看到了我,又是一楞,竟目不转睛地直直看着,像惊见火星人登陆地球。
李以靖也注意到了,轻咳了一声,她才立刻被惊醒了一样回神。“cindy,有事呼我。我陪曹先生去‘摘叶湖’走走。”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小护士边看着我边点头。
从侧门穿了出去,正是我窗子下的院子。阳光正好,草坪和石凳上都坐满了闲聊的人,几个穿着住院服的孩子在阳光下嬉戏,树影打在他们快乐无邪的脸上,重重叠叠,竟看不出病容。也有坐着轮椅在看书的人,温和的阳光清凉的风,每个人都在享受初秋的美好天气。
“李医生是北方人?”我没话找话说,延着伸向人工湖的水泥小路踩过去。
“不啊,怎么会这么问?”她又笑,被阳光直射得微眯起眼。
“口音,听口音很像。”
在这样的阳光下散步一直是我的最爱和习惯。尤其被关了这么久,现在这样,像极阴雨天后把被子拿出来晒,感觉霉气从身体里蒸发出来,都被晒掉。
她忽然不说话了,转头看了我好一阵,才又笑起来:“幸亏我有些了解你了,否则我会认为你是故意的。”
“什么?”难道我踩进了雷区?没有这么神准吧?
“没什么。”她轻轻摇摇头,“这件事说起来很可笑,不过也没什么了。因为以前一个我很喜欢的男生说他喜欢听,我便硬改过来,说到现在也习惯了。”
男生啊……这么小女生的词汇。我的心里有点领会了。开始装傻:“真幸福啊,那个男生。后来呢?”
“后来?我们分手,他结了婚,现在很幸福!”她拿眼睨我,故意大声说,早就看穿了我的小小把戏。
我只好傻笑,杜廷语是因为她太聪明才要分手的吗?“那你呢?”
“我?哈,每天在跟死神抢人,被一些走路不长眼睛或是嫌命长拿刀割自己的笨蛋搅得头昏脑胀,哪里有心思想别的!”
喂喂,这算不算人身攻击?!这种牢骚怎么可以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太伤人自尊了吧!
我的笑容扭曲起来,心里为摆脱了她的杜廷语叫好!
“不要这么小气,我开玩笑的。”她看了我一眼,又快乐地笑起来。我发现她真的很喜欢笑,很多时候都以一张明艳的笑脸对人,看得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如果这算职业病也真是难得了。
她笑着笑着,笑容忽然黯淡下来。“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低叹一声,忽然念起诗来,吓我一跳。
难、难道是……她幽幽地望向那越来越近的湖幽幽地说:“我最爱的人就死在我的抢救台上,车祸,一辆载重车把他的车挤得稀烂。我拼了全力去救,怎么救也救不回来。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叫对他说什么他也听不到了……所以我讨厌自杀的人,拥有生命却不珍惜是可耻的!”
我心里一阵黯然,她讲和杜廷语一样的话啊,是串通好的吗?可是她为什么不提那个活下来的人有多痛苦!有过经历的她更该清楚。
人为什么要自杀?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吗?
“你很坚强。”我只得说。
“你也可以。”她望着我,满面坚定的神采令我无法直视。
在心底面对苦笑,如果可以,谁愿意选择死亡?左臂上长长的伤口至今仍能让我轻易回忆起那时的疼痛,可是,跟心上的痛比起来,这算什么?
死去时一瞬间的痛,与一辈子活着的痛比,算什么?
我们没有再说话,走到湖边,找了张没人的椅子坐下。气氛有些窒闷,低沉的气压在我们之间流动,大家都有点不自在了。
“你知道这个湖为什么叫‘摘叶湖’吗?”她忽然用轻松的语气说。
“为什么?”
“呵呵,这有个典故的。说起来也很滑稽。”她调整了一下语调,更轻快地说,“去那边摘片叶子下来就知道了。”
我懵懵懂懂地去照办,从旁边的树上摘了片叶子递给她。
她摇摇头,没有接,笑着:“看出有什么不同没?”
不就是普通的树叶吗?我拿着那片叶子翻来覆去,狭短的形状,暗绿的颜色,还有点厚。如果逡语在就好了,我对植物一窍不通,除了柳树和松树,绝大多数树种在我眼里没有分别。
“咳,我还以为你和逡语在一起这么久,多多少少也会对植物有所了解的。”她毫不避讳地大声说,我的脸“刷”地红了,不满地瞪她。
“这种树叶啊,”她伸手取过我手中的叶子,比给我看,“叶片很小,不容易让水分蒸发掉,所以即使靠近冬天了也是绿色的哦,而且也不会落。重点在于光从手感就可以感觉出它很硬。”
我听得一头雾水,这跟这个湖有什么关系?
“看过武侠小说没?内功深厚的什么武林泰斗往往能随手摘叶飞花,伤人于片叶之间。”她看我一脸蠢相地瞪着她,完全不能及时跟进她的“解说”,笑得更开心了,“我们的院长啊,是个标准的武侠小说迷。这个湖以前没有名字的,他有天发现了这种绕湖而植的树的树叶奇妙之处,便说它如果在武侠时代必定是当暗器的好材料,于是取了‘摘叶飞花’之意,名湖为‘摘叶湖’。好玩吧?”
我跟着笑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只是既然她想让我笑,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气氛就此恢复表面的轻松。
很多事,特别是每个人心里的事,是不适宜拿出来讨论的,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像我喜欢梨,她喜欢桃,这是个人喜好问题,并不会因为讨论后有所改变。对生命的看法也一样。
她重视生命。而我重视生命的目的。
我们的理念不会得出交集。
没有多久,小夏便找来了。也是找李以靖——急症室来了几个病患,Cindy让她赶紧回去。
她站起来,仍是笑着:“我先回去了。你身体还没完全好,不要呆太久。有空我再上去看你。”我点点头。
她转身对小夏看了一眼,小夏便像得了什么指示,轻轻地点点头,她当无事一样,快步走了。
只剩下我和小夏。
小夏明显有些怕我,怯怯地站在离椅子大概一米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小夏,我还想坐一会儿,如果你有事,可以去忙你的,不必管我。”我很温和地说,语调轻柔,态度诚恳,眼睛里闪耀至诚的光芒。
可惜,病体让我的魅力大减。这个小护士很坚定地连连摇头,用纯真和更至诚的眼神回视我:“没关系,曹先生,我没什么事,就在这里陪你好了。”
她其实很单纯,单纯到不会找理由来掩饰“监视”的事实。她和李以靖打的照面,像完成交接班的手续,完全不给我落单的机会。我被严密“保护”着。
我笑笑,也不想让她难做。“那过来一起坐吧,这里还有位置。”拍拍旁边李以靖让出来的空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坐下了。
我们在秋阳下沉默,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身旁依然有段紧张的呼吸,不禁弯了嘴角。睁开眼站了起来,回身对那个因为我的一举一动都紧张不已的女孩说:“放轻松,小夏,这么美丽的下午,应该好好享受。不是吗?”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她却似乎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有些呆呆地红了脸。
我被这么直接而单纯的反应逗笑了,随意地走到树阴下的湖边,干脆蹲下来看湖水的流动。
这个湖虽然是人工的,但也许连接了地底的水脉,保持了湖水的流动和澄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那些明亮而纤细的光线,浮动着无数尘埃地射进水里,在粼粼的水面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透亮的,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的,使这平静下看起来像是隐藏了无数秘密。
忽然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让我对眼前的一切熟悉起来。似乎——什么时候,我也曾站在一片广阔的水边,面对着它茫然不知所措。是……什么呢?并不十分真实,但非常强烈地让我想起那样的存在。
疑惑地用手指点了一下水面,看着那一圈圈的涟漪像依照设定好的模式由小及大地向远处传开。这个情景,似乎也跟那时一模一样。
到底,是什么?
脑子有些混乱了。是我的错觉,还是梦境?为什么感觉像是遗漏了什么?
似乎还有个声音在说——
“曹、曹先生!”
我被惊醒了,不自觉地回头看,那个小护士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显然刚刚才回神。
我的一笑有那么惊人吗?害得我又想笑了。
她用打破我所有遐想的清脆嗓音急急地叫:“你要做什么?快、快过来,不要吓我!”
“我?”才发现半条手臂都已经伸到了湖里,凉爽的感觉从臂上传播过来,很惬意。“我没做什么啊,这水很舒服,要不要一起过来试试?”我用快乐的语调试图再次迷惑她。
她却没有再理我,只是快哭了地看着我:“我求求你,曹先生,快过来,不要做傻事!”
我楞了楞,慢慢地站了起来,收起了笑容,看着她像救苦救难的菩萨般跑过来,哀求:“不要玩了,曹先生,我们回去吧。刘医生待会还要给你做检查呢。”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往回走,她跟在身边,大气也不敢喘。
卷起的袖子没有放下,沾湿的手臂滴着水,在水泥的小路上留下一个个小点,再被温暖的阳光慢慢晒干。可是心,已冷了。
为什么呢,这样的怕我?我几乎要这样问了,终于还是没有。
她,和其他的护士,如果愿意说实话,也就不是“怕”了。
左臂上的伤口拆了线,从前臂到上臂有些暗红的长长一道,很是触目惊心。医生检查说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但仍不放我走。要求继续休养。想来是杜廷语他们不放心我脱离了可以“保护”的范围。
只得继续呆在这家医院耗时间。好在渐渐的看管已不是这么严格,我向杜廷语要求缩短了吴婶的看护时间,护士看得也越来越松懈,我偷得很多空闲四处逍遥。
这天躲在走廊尽头的阳台,这边因为靠近洗手间少有人来,正好可以放松惬意地晒太阳。走廊的门虚掩着,没有人会发现这里有人。正晒得舒服,听到两个护士的声音,有一个正巧是我那间房的值班护士。
偷听是了解事情真相很有用的手段,不得不承认我总有这样的机会。
其实本不想去听的,如果内容主角不是我的话。
她们低声交谈着走进去:“哎,你看的那个37号房的曹先生看起来已经挺好了……”
“看起来嘛……”
洗手间分男女相对,每间外间是洗手台,里间才是厕所。她们只是在外间洗手、休闲兼交换八卦情报。外间空旷,细小的声音也被扩大数倍,更何况通风的高窗靠近阳台外墙,不需费劲便可听得清清楚楚。
“我跟你说,你不要看他那个样子,文文弱弱俊俏又有礼貌,他这里……有问题的!”我的值班护士说话里有江浙腔调,很权威地总括我的特点,让我才想起有多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样子。
这里?是哪里?
“啊,我也听说了。小夏说他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就要李医生带他去摘叶湖,还故意去玩水。她在旁边看都快吓死了,怕他万一又疯起来跳下去就麻烦了!可是平时真的看不太出来,就是瘦了点,脸色太苍白,生病的人都是这样的嘛。挺漂亮的一个男孩子怎么会……”
“怎么不会?!”值班护士又提高了些声调,“你知道他为什么住院吗?”
“听说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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