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永恒》星炀

_13 星炀(当代)
“对啊,自杀!可是人家割脉嘛,都是在手腕上横着划一刀对不对?他倒好,竟然是从手腕划过整条前臂,急症室的cindy说就像是要沿着动脉血管纵向切开一样,差不多二十厘米呢!当时送过来时那个血啊,包着他手臂的两件衬衫湿透了不说,连抱着他进来的两个人身上也沾了一身,还滴在地板上,从大门一直滴进急症室。”
“不是吧?这么夸张?”
我边偷笑边点头,是啊,不用这么夸张吧?怎么每个女人都像随时可以登上舞台的演员?芝麻大的事可以夸张一百倍来讲,还生怕别人不信地再加上一百倍的说明,撑足了场面也全不管事情的原委究竟是怎样?不过这件事上我是没什么发言权,因为也完全不了解当时的情形,只觉得她掰得离奇,连我都不能取信。
哪来那么多血流?你当我血库啊!从大门滴到急诊室,那是浴缸的水好不好?
“夸张?哼,你去问cindy和当时参加抢救的医生就知道了。当时把包裹的衬衫拿开一看,一片血肉模糊,听说他还是被从浴缸里捞出来的,伤口被温水冲着根本无法止血,肉都翻出来了,那条伤口的又长又恶心,帮他缝合的林医生手都在抖耶!割了自己这么长条还不痛死,还放在热水里泡,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抬起左手,在慢慢愈合的伤口像条丑陋的爬虫趴在手臂上,就像她说的,又长又恶心!心底禁不住滑过一丝嘲讽——万一还有第二次,就拜托不要这么费劲地抢救了,以免再留下一条难看的疤痕,尤其在手术的医生手还在发抖的情况下。
“照你这样讲,他不应该早就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
“本来是啊,光给他输血就用到血库告急哦,不过他走运,A型血,还带了两个超级俊男来做活动血库,体格健壮,两个一起给他输才勉强救过来……就是常常来看他的那两个哦,哎,听说来头都不小嗳。所以说长得俏就是好,连自杀都有美男来罩。”就听到一阵暧昧的笑声,另一个推了她一把。
“你们的脑子好邪恶哦,是不是妒忌啊?”
“妒忌?不必了,那种极品男人看看就好,真要给我还吃不消咧!”她轻蔑地笑笑,“更大的发现还在后面。你知道吗?她们帮他做全身检查的时候,看到什么?”
“什么?”
“他全身都有细小的伤口,尤其在小腿内侧,被用小刀一类的利器划了很多道,有些甚至可以看出有字的痕迹。从走向和用劲深浅看都是他自己划的!拿刀在自己身上乱划,还刻字,不是变态是什么!”
“噫~~~~你讲得好恶心哦,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讲得恶心?那这么做的人岂不更恶心?!”
“难怪你们都那么怕他,看到他的时候躲得跟什么一样。”
“就是啊,那种精神不正常的人又不隔离,要是发起疯来那把刀乱砍怎么办?所以之前刘医生还请了心理医生过来协助治疗呢!偏偏就像李医生说的根本没什么用嘛。”
“噫,你早跟我说嘛。他今早经过我的时候,我还对他笑呢!早知道……”
“现在还让他到处乱走,真是……小心一点好,谁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盯着小腿上已经变成白色的疤痕发呆——原来她们已经看到了!原来……思念的痛楚并不能用伤口来转移。
这些痕迹映照在眼里,心口的位置又再次疼痛无比,轻轻抚过它们,每过一道,便是一阵一阵,揪心的痛!
痛啊!痛得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又禁不住想用东西来划了!手痉挛似地在微微颤抖,疯子!是吧,我是疯子!无法控制自己疯狂举动的疯子!
咬紧牙根冲进了洗手间。洗手台上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到只有一层单薄的血色的脸孔,眼眶凹陷,颧骨突起,嘴唇勉强有些红润,只有眼睛算是有些许神采,想来还是这些天在吴婶细心地调养下的结果。
这是张陌生的面孔,张惶地呆滞地转动的眼珠不时流露出神经质的疯狂,有一些不甘心不相信的惊异,种种的种种,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迷惑又胆怯的色彩,像个对外界缺乏安全感信任感又偏偏还想偷偷向外窥视的傻瓜!呵呵,这样脸,她们还说俊俏!哈哈,是啊,一个俊俏的疯子!
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他们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们说得对,我的神经已不太正常!无法掌握的胡思乱想,无法抑制地冒出莫名其妙的想法和怪异的问题。
那个曾来看过我的心理医生,也一定这样认为了。可是却没有告诉我……真不道德!竟对病人隐瞒他已经疯了的事实。
“为什么要把香皂堵在排水口上?”
“为了让水不是一下子而是慢慢流走。”
“那为什么又要考虑水是否应该流走的问题?”
“因为水一直开着,不让它流走的话会浸进屋子里,造成水患。而且在别人家里自杀,还让人家回来看到满满一缸的血水和死人,这样很不道德。”
那个医生停下来,挑眉看了我很久,我也回视他,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讶异和深思。
“你还真替孟先生着想啊。”他有些嘲弄地说。
“应该的。”我很认真地点头,“他一直对我很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选择死在他家里?他对你这么好,让他看到你的死亡,对他来说,岂不是很沉重的打击?也许还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或者,你内心深处根本就是不想死的,只是希望他能及时回来解救你?”
我看着他摇头,他自己都没觉得他的问题很矛盾吗?“关于这个我也考虑了很久。曾经打算走到某个海滩或野外一个人死去,可是现在根本没有哪个地方是真正的无人区。如果死去没多久就给人发现了,倒也还好了,如果不,几天或者几个星期,尸体都腐烂得不象话了,是会吓到人的!与其有可能给不认识的人造成这样的心理阴影,倒不如让熟悉我的孟先生来替我收尸吧。如果他介意我的死,不管有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以后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由始至终他都是一种和蔼又像对启智儿童般循循善诱的语气,所以我也相当诚恳地将当时的心路历程充满条理性地剖析给他听,然后很奇怪地看着他沉吟了片刻,脸色难看地走出去。
这个对病人自杀的准备工作的兴趣大于自杀动机的心理医生,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只是他出去后,不久便进来的众人,脸色都很怪异。甚至,我还瞥到曾经为我诊断过的那个精神科的年轻医生在门外探头探脑。
从阳台回到病房,我趴在窗台一直不停地回想起和心理医生唯一的一次见面。并不是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证明我的脑子是否真的有问题,只是单纯地回忆而已。只是奇怪,为什么那之后,杜廷语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黄昏日暮的时候,杜廷语来了。
我依然保持着趴在窗台上的姿势,因为手臂已经麻了。
“你的伤口还没好,不能这样压。”他直接走过来扶我,帮我把手臂解救出来。
我只抬起头,幽幽地望着他:“那个心理医生,是不是说我是疯子?”
他楞了一下,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把我扶到床上躺下才吞吞吐吐地答:“不。他说你精神再正常也没有了!相当清醒,而且思虑很有逻辑。”
“就这样?”
“……但相当危险,随时有再次自杀或伤人的可能。而且不会再留下机会让人救回来!我们必须时刻小心!”
终于让我笑了,胸中的郁结被他几句话解开。那个,不愧是专家啊!
“廷语,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怎么了?在这里住得不舒服?”
“……护士们都怕我。我……想回家。”
“那就快快养胖点,你这个样子当然人见人怕。”他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绽出一朵美得醉人的笑,“就这样回去,我都怕会吓到大家呢。知道吗?连‘迷雾森林’的总管都向我问起你几次了!”
“是吗?”真难得那位严肃的先生还记挂着。
“是啊。母亲和浚语也是,天天打电话来问呢。”
“那……他呢?什么时候……回来?”手术,还没做好吗?
他的笑容淡下去了片刻,很快又像要掩饰什么似的出现:“他啊……也快了吧,我想。”
是啊,你也不知道啊。
他,还会回来吗?
坐在摘叶湖边看着那片几乎不起波纹的水发呆,忽然感觉有人走到我的身后。回头,是孟朝晖。一个很久没露过面的人。自从我接到过逡语的电话后,他出现的频率就越来越低了。
“孟先生。”我有些惊讶,站起来轻轻地打个招呼。
他站在树下,树影晃动在他脸上,分割成明暗交替的几块,奇异地带着虚幻的感觉,像是不真实的存在。
或许,只是因为那好看的脸庞上无法掩饰的伤感。
“我来向你告别的,这回是真的。”他笑笑,暗指上次我生日时开的所谓玩笑,“为了开拓欧洲市场,我要去那边几年。”很简单的解释。也许也不算解释,只是告知——他要走了。
身为总裁也要外调吗?我没有问他,因为没有必要。
离开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原因,却往往只有那一个。
我了解地点点头。
“你会来看我吗?”他又问。语气里充满他对我一贯的期盼和希冀。
我再点头:“到了那边把地址给我,我有机会就去。”
“好。”他似乎满足了。停了很久又迟疑地问:“如果你想一起去,我可以……”
“不必了。”不等他说完,就已被我断然拒绝,“我等他。他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
“……要是,回不来呢?”他几乎是不敢出声地问,像是说给自己听。那个答案他根本就已经知道。
我把左臂高高举起来,笑着答:“我也会去——见你。”
他的脸白了一白,盯着那条丑陋的长疤看了很久,才下了决心似的慢慢点头:“我也等你……们。”
他看着我的伤口,轻轻地抚摩:“你不会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样胆战心惊地生活。当时怎么会忽然有了那么大的胆子?明知道你要做什么,还冒着失去你的危险,故意给你机会。”我身上的其他伤痕他也早已见到,却什么也没有说。还有谁能容忍我到这个地步?
“你并没有……”得到我,所以也谈不上“失去”。这次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任性的嘴巴。
可是他依然看出来了。“我知道……”他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忽然,又立刻盯着我的眼睛,“如果可以,下次一定要选我,好吗?”他几乎是在哀求了。
“好。”我点头,如果可以。
我们相望着。
所有相处的时光在我们身边飞逝而过。太多的片段迷乱了我的思想。无法回报的爱,会变成我身上最沉重的负担。
他眼中的不舍和难过像是这是此生的诀别。有一刻,我几乎要动摇地脱口说出——不要走!——如果我说,他就一定会留下。哪怕什么也得不到。可是,我不能。
即使我们的云雨也无法消除的忧郁,必须由我亲自解开捆绑它的锁链。
放他,自由。
在我的童话国度里,重新寻找属于他的幸福。属于他一个人的,幸福。
“我可以最后吻你一下吗?”他终于说,小心翼翼的。时间又倒回到他把我从穿流的车道上抱起那一刻之前……那三个月相伴的日子已经烟消云散。
我露出一个最美丽的笑容,慢慢地走上前去,吻在他冰凉而颤抖的唇上,为我们的一切,划上句点。
“再见。”他最后说。
“再见。”我也说,一直用微笑目送他离开。
看着他笔直的背影沿着水泥小路走进阳光里,秋日的金黄洒落了一身,像个孤独的战士。
再见!我的心大声地说。再见,我代替她说。
再见!这是我能给他最好的回礼。
一切的一切,关于这个痴情的男子,再见了!
像是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他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什么,又转身过来,大声地说:“小非,不要忘记了你的愿望!留在了那颗眼泪里的愿望!会实现的!我会为你祈祷!”
我点点头,挥舞着手臂,再次看他转身,这回像是卸下一个包袱,轻松地向我挥手告别。
那颗眼泪啊,一直在我的胸口滚动,被我的体温温暖的眼泪——小心地打开。那张纸条依然被叠成小小的一条放在里面,展开了,是那四句话,……和——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孟朝晖,你这个混蛋!”他早就看见了,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任我一个人胡思乱想,蠢事做尽!“大混蛋!我才不去看你呢!不去了!”我大喊大叫,气得要跳脚。
那四句诗下面,是逡语那端正的字迹,只有很小的一行——“我会回来,等我!”
他知道我不会理会那封信,知道怎样做才能给我信心。这才是他要留给我的——
无论怎样,都会回来!
生或死,人或鬼……在等到那个最后的结果之前,我什么都不该做的……
什么都给他料到了,唯一没想到的,先看到这个的是孟朝晖,而不是我。
比阳光还灿烂的金蔷薇堆满了整个病房,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飘渺的香气。
原来蔷薇也有香味的!第一个闯进来的杜廷语讶异地左闻右闻。我白他一眼,取过一束,送给跟在他身后的江咏萱。惹得她又惊又喜!
“小非,这不是为伯母准备的吗?”
“是。也为和家母一样美丽的女士准备。”我一脸诚意地赞美。她却“咯咯”地笑:
“小非,我看没有哪个女孩子挡得了你的甜言蜜语。邝小姐是影坛第一美女,我怎么比得了?”
“谁说的?还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吗?”我笑嘻嘻地答,“你是商界第一美女,不信问廷语。”
她瞄了自家夫婿一眼,终于掩不住得色:“你呀,不要拿这种本领教坏我儿子就好了。”
他们在前几天得了喜讯,便急急跑来告诉我,还拉我当孩子干爹。一番好意,我没有拒绝。每个人都生怕我失去依托,所以拼命塞来各种责任和希望。我姑且接着,免去他们无谓的担心。本来便已经这么让他们放不下心了,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放心,贵公子有这么冠绝群伦无所不能的老爸足矣,自是不需受教在下这种雕虫小技。”杜廷语和江咏萱的儿子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十八年后江湖又要被掀起怎样一番腥风血雨!所有美女和俊男,自求多福吧。
杜廷语但笑不语,显是深以为然。
他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给我一个微笑:“你安心呆在这里,待会儿我们把花帮你放在伯母墓前。”
我点点头。虽然不在乎地点,但这是每年的惯例,相信妈妈也已经习惯了吧。他们事事为我打算得周到,我很感激。
他们走后没多久,古葭仪和李以靖一起来了。李以靖今天恰好休假,专门去杜家接的古葭仪来看我。
对古小妹妹我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讨厌或愤怒,都归于平淡。也许今日心情复杂,又觉得穿着小洋装的她清新可人起来。
她开始依然小心谨慎地跟我说话,细细数着近来的动向。这个从未进过学校的大小姐终于靠自己的努力考进了一所高中,现在在读高二。全新的环境和一下子接触到的相对过去来说超级高密度的人群让她觉得新鲜不已。杜浚语不在身边,还天天一个电话提醒她注意各种安全,与人交往,上下学通勤路线,乃至学校社团选择,巨无细靡殷殷切切。
我听着,暗笑杜二少爱操心。他这个小公主天赋异秉,抗灾害能力与生俱来,跟人交锋只强不弱,有谁能伤到她还真是天下奇闻,只要她不蓄意去对付别人就已经该阿弥陀佛了。
古葭仪大概很久没有找到人倾诉,到后来一张嘴便停不住,把他们学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向我汇报,眼神里流露出万分信赖的光芒。就像很久以前,我第一次去杜家做客,她对我说话时的样子。热切而兴奋,所有开心的和讨厌的事,曹非哥哥都会开开心心地听她讲完。
可是,不一样了啊,小葭,所有已经过去的时光都不能从头再来了。
无论是在花房里对我说花精的你,还是曾开玩笑说要订下你后八百年的我。都已经过去了。
我听得不甚专心,几次神游太虚以至都给她一个问题问倒,她仍不气馁,始终不愿正视我的虚情应付,一心要补回我们玩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倒是李以靖在旁边看得真切,帮忙插开了话题,随后便拉着她告辞。
她明白事已至此,咬着樱桃般红润的下唇,有些难过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真正原谅我,但是,曹非哥哥,多少次我都是愿意说的。对不起!过去做了那些事,真的很对不起!”
我笑笑:“小葭,不用再向我道歉了。我现在一点也不生你的气,真的。我也曾对你说过难听的话,我们算是扯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往事是需要沉淀的,让不愉快都沉淀下去,谁都不要再提了。”
再取过两束金蔷薇送给她和李以靖:“这是给我最爱的妈妈的,其中包含了很深的感激和祝福,现在也送给你们,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古葭仪一进来便被这绝顶美丽的鲜花吸引住了,现在更是爱不释手地捧着,不知如何的欣喜。最后终于走了过来,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亲了一下。“今天我好高兴,曹非哥哥!谢谢!祝你生日快乐!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如花的笑颜让我也轻松起来,拍拍她粉嫩的面颊,笑着说:“说亲就亲,你不是要害我被浚语追杀吧?”
“哪有,不要乱讲!”她娇嗔地嘟了嘟嘴,想到什么又皱了皱鼻子,笑,“我的礼物放在他那里,让他一起送给你!”
“他今天也要来吗?”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不是说……
“不知道呢。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赶得回来的话,我是说。”她的神色如常,并没有暗藏什么“惊喜”给我的样子。我有点失望,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以靖拍拍我的肩,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想太多。今天是个大日子,要开心才好!”随即倒真的从包里掏出一个绑着缎带的小纸袋和一个同样包得精致的礼盒给我,“这是我的心意,准备了很久的,虽然不重但是很珍贵哦!不要随手就放一边了,今天一定要看哦。拆没拆,我知道的!”她一点都不夸张,那个小纸袋真的完全没有重量,空的一样,拿在手上还怕被风吹走了呢。“这是……孟先生临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的,他说无论怎样,你的幸福便是他的快乐。他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所以——生日快乐!”是个不大的但是确实有重量的小小盒子。我没想到他竟连这个都事先准备好了。
“谢谢!”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来说去,只有这句。
她们临走,我问:“你们知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雨?”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古葭仪才慢慢摇头:“不知道啊,我从来不看天气预报。”
李以靖想了一会:“应该不会,我昨天似乎听到一些,这几天都是晴天,不可能有雨。”
“怎么了?”古葭仪关切地问,“这个很重要吗?曹非哥哥要出门?”
我摇摇头:“不,我哪里都不能去。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送走了她们,站在窗前看天气。今天风很大,清朗的天空连一丝云的踪迹都看不到,耀眼的太阳因为气候的关系,只有温温的热度。天气很晴朗,风吹得树枝乱颤,一切都跟往年的今天一样,只除了雨。
今天,他会出现吗?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忐忑地等待着。
有太阳,有风,还要——有雨。
如今只能指望运气,如果多一些符合的条件,也许便能多些幸运。
看了很久的天,确实没有半点云,就算有,也被大风吹走了。
暗叹了口气,回到床上,还剩半屋子的金蔷薇怒放着,但怎么看都有些寂寞。
转眼看到桌上两个同样寂寞的礼盒,伸手把孟朝晖的那个拿过来拆了。他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全都没带在身边,这次先看他的,也算还他的人情。
竟然是——
那个相架!他当宝贝似的和妈妈的合影!
阳光般的少年,和丽质天生的女士。
他竟舍得?!我呆呆地看了半天,才发现盒子里还有张小卡: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把我忘记!
生日快乐!
并,谢谢你带给我的那些快乐!
永远爱你!
朝晖
这——该叫做“狡猾”吧?明知就算怎样也不会把自己妈妈的照片丢掉,于是连带着他一起,放在我身边留存。
这个人啊,已经无法判断对他是种怎样的感觉。如果没有逡语,也许早已被打动了吧!
看着年轻的妈妈半晌,那笑容,那姿态,那神色,往年的这个时候我看到的都是在墓碑上的照片,今年还以为要看不到了……孟朝晖,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吻他!
我几乎没有妈妈的照片,只有一张六岁时跟她的合影,几次搬家,已经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忽然,我有了个念头。
太阳雨,已经是每年的今天必然的节目。既然老天不下,就自己来造吧!
吴婶今天已经被我放了假,可是在临走之前,她帮我把所有能收集到的金蔷薇都搬来了。这种罕见的花朵每年只在这个时候开放,也只有两三天的花期。所以本地没有种植,都是从国外进口。因为价格不菲,知道的人不多,进的店也少。本城所有的加起来,大概也就是我这间房间这么多吧。
我把相架摆好,放在妈妈能看到的位置,去向小夏要了个干净的桶。
今天花送来时,从医院大门到我的病房前,每个护士都看得眼睛发直。于是我笑嘻嘻地坐在房间里,每个进来的护士都送一枝,本来只有三两个专管我们这一片的护士,结果在杜廷语他们来之前,已经不记得有几个见都没见过的护士用各种借口进来拿过花了。我这间病房从未像今天这般客似云来大受欢迎。一贯表现得对我敬而远之的她们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关怀备致体贴入微,态度温柔和蔼可亲,原来对疯子的害怕只需一枝美丽的鲜花便可抵消。女人啊,果然“爱憎分明”得厉害。
送给妈妈的金蔷薇随着每个人的步伐去往不同的地方,无论她今天在哪里,都能看到。打着这种主意的我今天的表现像可爱得过头的圣诞老人。
小夏好奇地跟着我进来,看今天异常活力充沛的我要做什么。
她只看了一会儿,便目瞪口呆地出去了,想来现在已经在四处流传我神经不正常的新的佐证。于是小护士们又开始打着各种旗号进来见证事实。
我乐不可支地看她们进进出出,想到她们的惊疑未定的表情便笑得快要受不了了。
手上不停,我问已经进来第三次的小夏:“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一起弄?我想在黄昏前弄完这些。”
她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哦,好。”
于是找了张凳子进来,坐在桶边帮我一起把一片片花瓣扯下来。
她其实是很想问的,但是又生性胆小,我不说话,她也只好闷声不响地做。
“小夏,不要把花瓣扯碎,完整的话比较好。”她已经把几瓣从中段撕开,看起来惨不忍睹。我已经要考虑取消她参与的资格了。
“哦。”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急急忙忙收拾残局。然后偷看了我一眼,鼓起勇气终于问:“曹先生,那个……为什么要把花瓣扯下来?一朵朵完整的花不是更好看吗?”
“一朵朵完整的花飞不起来。”我说,顺手又拿过一束,拆开。
“嗯?”
“今天风很大。”
“是啊——呃?”
“能把花瓣带到很远的地方。”
“……”
“我的妈妈就能看到了。”
她的手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我。“是……想让你妈妈看到啊?”
“对啊。我今天没法出院,只能这样了。”我笑笑,“是不是很像疯子?”
她一震,手里几片花瓣飘落。“没、没有,我觉得很……不错,曹先生,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呵呵,没有啊,我能听到什么?花瓣要放在桶里,放在地毯上会很难打扫的。”
“哦、哦,”她赶紧把那几瓣拣起来丢进去,迟疑了很久,又问,“曹先生,你妈妈是不是不在了?”
“嗯,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那是不是个那个大明星,叫什么希的?”她看到我惊讶的目光,有点脸红地低下头,“我也是听她们说的。她们说一年多前有很多关于你的新闻。”
“邝希珩。”这帮小护士这么久的旧闻了还记得,果然是专业八卦站哦!
“嗯,对对,就是这个。原来是真的。”她又露出单纯的笑容,“你买这么多花回来,都是为了她啊?真孝顺!”
“每年也就这一次。”这个小护士天真得可爱,平时怕我怕得根本不敢多说,今天倒跟天借了胆子。我也跟着笑起来。
“哦,那今天就是她的……忌日!”她忽然叫起来。
“不,我的生日。”
她的嘴张得呆在那儿,又惊讶盯着我看,大概又要觉得我奇怪了。我对她一笑,她马上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后。
“小夏,恐怕你还得出去帮我找两个干净的桶进来。”我打量了一下剩下的,只弄完了1/3还不到,照这个龟速,今天估计是弄不完了。
“哦。”她应了一声,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大桶和另外两个护士。“曹先生,我看大概我们需要帮手。”她怯怯地等着我的反应。
我露齿一笑:“大家都不忙的话就过来吧,我求之不得呢!”
四个人工作效率果然提高很多,很快第二个桶也要满了。
“曹先生,会不会太多?风吹不了太远的。”一个护士指着满桶的花瓣很疑惑。
“不会。”我看了看,摇头,“今天恐怕不会下雨。”
“啊?”
“我想下雨。”我笑眯眯地向她们宣布,她们面面相觑后脸色的表情实在称不上“理解”。“下了雨就能见到他了!”
“曹先生的恋人吗?”一个立刻很有兴趣地打听。
“嗯!”
“下雨就能见到?”一个很奇怪地问。
“我希望是。”
“哗,花瓣雨,迎接恋人的到来!好浪漫哦~~~~!”只有小夏愿意想象一下我的创意。
那两个立刻附议:“对啊!好像只有在电视里才会看到啊~~~~!曹先生的女朋友肯定会感动得哭的!”
“光是想象都要哭了!有人愿意为我这样做,立刻死了都行!”
“是吗?”我看着这么投入的她们,笑,“如果要这样,我还是不要做了!他要是死了,我也一定会……跟着去的……”嘴巴不由自主说出了心底的誓言,不禁迟疑地停了下来。
我说了什么?
老天啊,让他活下去吧!否则,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请让我陪在他身边!
——我去年的生日愿望!
不再分离的誓言!算是实现了吗?
“曹先生,你……是因为这个才……”
随着小夏气弱地猜测,六道目光齐刷刷地指向我的左臂,我怔愣了片刻,重又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当时以为他已经……结果不是的。当时脑子都呆掉了,只会做傻事。”三个人都呆滞地看着,气氛好像很尴尬的样子,我只好摸摸鼻子说,“谁知道划了这么大个口子都死不了,还真是命大啊,嘿嘿。”
“曹先生,你好让人感动!”她们呆了半天,忽然有一个大叫起来。
“对啊!这年头还有生死相随这种完全不敢想象的事啊!我以为都是小说里的拿来赚人眼泪的白烂情节呢!”(星炀:……-_-||你这辈子都别想做主角了!)
“太伟大了!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爱死你的!”
“……”轮到我无言以对了。这不过是很私人的事啊,因为私人的原因而决定自己的生命,跟伟大扯不上关系吧?“呃,我们,已经结婚了。”
又一个定格,像有个无形的指挥牵着,六道目光立刻指向我的无名指。
一个护士立刻像要止住惊呼似掩住了嘴:“那个那个,我还以为是装饰用的!”
“对啊!我也是这么以为!”
“我也是!曹先生看起来还这么年轻说……”小夏点点头,吃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也没有多久的。”我摸了摸那枚戒指,抛光的“D”字闪耀着温柔的光。
自此之后,她们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痴情”和“疯狂”其实是双生的姐妹,只是当人们只看到一个时,便会把另一个忽略掉。原来曹先生只是太“痴情”罢了。她们眼里明确地透露着这样的信息。什么害怕、谨慎……通通被扫光!
说说闹闹,不知不觉,三个桶都已装满了。这种又宽又深的桶不知小夏从哪里找来的,装得满满的三桶,怎么也应该够了。
“现在就撒吗?”她们看着那一桶金黄的花瓣,一个个跃跃欲试。
“等一下。那个,生日愿望是不是在今天的什么时候都可以许的?”
“对啊。”
“那我先许了愿再说!”
在她们鼓励而热切的目光中,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希望妈妈能收到我的心意!
希望下过雨后就能见到他!
拜托拜托!
还有一个愿望,留着给他。
“好了!”
“哗!”一声令下,她们赶快把窗子打开。已近黄昏了,阳光已不是那么夺目。风更大了。窗子一开,立刻涌了进来。幸亏风向不是向这边,我捧起一捧花瓣伸出窗外,猛的一阵风来,立刻卷到了空中,纷纷扬扬,在半空展开一幕耀眼的金黄!无数朵金色的蔷薇在空中盛放,向我们告别似的打了个转,跟着风飞向远方。
“好美……”
她们看呆了,赞叹不已,回过神来立刻跟我一起每人一捧放飞出去。
这洋洋洒洒的花瓣,如雨般飘落,在风中嬉戏,与风一起舞蹈!优雅的,优美的,轻盈的,灵巧的,如同在无声的音乐中踏着轻快的舞步,起舞,起舞……
一阵,又一阵。
金色的花瓣,金色的雨,金色的风,金色的华丽的宴之舞!
所有经过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从其他病房的窗子也伸出了脑袋,每个人都在惊奇、赞叹,啧啧不已。
我顾不上这些,双手不停地捧起——撒出——再捧起——再撒出……像一个虔诚的仪式。
每撒出一把,心里都在祈祷:出现!
出现!出现!出现……
无数把之后,窗下的小道已是一地金黄,像最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才有的地毯,柔软细致地铺展着,华丽而夺目!
每一把花瓣落下去,都像是剧场的幕起,无数的期待在帷幕升起的一刻同时升起——那个人,是否会出现?
“她会来吗?”她们问我。
我摇头:“不知道。希望……”
继续等待,期待,观望,每一阵花雨从空中飞舞着落地后都只能体味到深深的失望,然后又在捧起新的一把后重新点燃希望。
没有。
没有——
没有……
“这已经是最后一把了。”小夏抓着,望向我,我点点头,看着她迎风放开双手。
风像是有手的,拉起了她掌中的那一瓣瓣纤巧柔嫩的躯体,带领着在空中盘旋,展开恣意华丽的舞蹈,导演最后一场金蔷薇的绚丽之章!
终于是最后了,我盯着那些还在半空纷飞的花瓣,没有勇气再往下看。
怕——承受不起那撕心的沉重的失望。
直到,最后一瓣也落下去了……
“呀,真的有人来了!”惊呼。
“啊……是个男的?”惊讶。
“好帅!”惊喜。
禁不住心跳如鼓,立即垂头下顾。
未落到底的花瓣还在展现它们最后的舞姿,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这舞台的中央,笔直地站着,任花瓣从他头顶飘落。唇角的那抹笑有着让世界惊叹的魔力,仰望着我的眼睛明亮而温柔是天使也会被打动的绝美。几瓣金黄落在他的发间衣上,让他像只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精灵,出尘而飘逸。
还是那如画的眉目,气定神闲的微笑。
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我只觉得心脏已经跳出了身体,每一下那样沉重的敲击都是为了要把我打晕。全身都在变得僵硬,连语言都已经丧失。他……
过了有三个世纪那么久,才想起那两个字的音该怎么发:“语……浚……语?” 三楼的高度,要看清下面的人还不是那么困难。
他站在下面,动也不动,也一直看着我笑,任由我经历从生到死心惊肉跳的情感煎熬。看了我许久才终于流露出了然且恶作剧似的表情,慢慢地掏出手机,拨了几个键,然后放在耳边边等待边继续看向我。
很快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我像被那铃声打到了似的冲过去接起来:“喂,浚语……”
“小非,你还好吧?好浪漫的花瓣雨哦,不是为我准备的吧?”
“少废话!他呢?”
“真有精神啊,寿星大人。”
“杜浚语!”我的忍耐已经经不起他这样的撩拨,直觉得一口气堵在喉间,几乎要窒息。
“好好好,慢慢来。小靖的礼物你没有拆吗?不是告诉过你要……”电话被甩开,我跳起来冲到桌子边找李以靖的纸袋。
精致的小纸袋上的蓝色缎带反射着华丽而柔亮的微光,我粗暴地扯开,然后直接拉开那个纸口袋。三个护士在旁边瞠目结舌地观看我疯狂重现时的暴行。
“嘶”口袋被撕成两半!
竟是——空的!难怪这么轻!
我的牙咬出了响声,气得又要跳脚,就看到一张小纸条随着被撕开的袋子在我面前轻轻地飘落……
印有底纹的牙白专用便笺,上面只有很秀气的一行小字:
见到浚语后,速到摘叶湖!大礼专送,生日快乐!p.s:如见此笺太晚,错过时机,切记——不是我的错!李以靖上
我低咒了一声,立即冲出门去。
这些人,当这是寻宝游戏啊!
一路狂奔,连电梯也不等了,直接从楼梯下去,用最快的速度,最急切的心情,去见我最爱的那个人!
一路上任何人都自动回避,因此畅通无阻,连护士也只在我冲出二十米外才想起大叫:“医院严禁奔跑……”
穿过中堂,
冲出侧门,
跑到那一地金黄的小道,
经过正悠哉地看我忙乱的杜浚语,才放慢了一些些脚步。“钢琴弹得很不错——不过比他还差一点!”刚刚来得及在他耳边说出这句。
他只停了一会儿,便在后面笑了起来:“果然让你听出来了!——不过真没眼光。”
他还说了什么,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只知道跑啊,快!
心跳得要从张着呼吸的嘴里蹦出来,耳朵里只听得到它“怦怦”跳动的声音和急促的呼吸,还有风——吹乱了我的发,我的衣角,我的思想。
快到了!
快见到了!
近了!
摘叶湖!
脚步停下来,边剧烈地喘息边四处搜寻。湖边、树丛、草地……
长椅!
呼吸急促得像要喘不过气来,他在那里!
几乎是迟疑地走过去,只看得到背影的人,会不会又是他们的玩笑?
若真的是他……经过那么漫长的静养治疗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在那一瞬间,忽然胆怯了,对近在面前的他。像是古时拜堂成亲时,要挑开那块喜帕前那不安又兴奋的心情。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这么长的时间,他竟连头也不回一下?
不会是——
颤抖地绕过长椅,低着头,走到那人面前,咬了又咬牙,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只会出现在梦里的白皙绝美的脸庞……茶色的会施咒的眼睛正下着雨……无声地簌簌地哭泣,泪,已淌满那无暇的面容。
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化成火焰将思想燃烧了,这世界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孩子。
“逡……语……”终于可以再对他喊出这个名字,终于还能再见到他!
手不由自主地已经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拭着,抚着那些湿润的,还有体温的液体。不管怎样反复擦拭,这些水珠,像永远也擦不完似的。一直不停……
“非、非……对不起,我、我不想……哭的,可是,光坐在这里等待,你这么久都不来,我又不能走……心里焦急又紧张。好不容易听到你的脚步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泪就这么下来了。”
依然呆呆地只会注视那张嘴一开一合……只这样看着他,听他说话,看他流泪,就觉得幸福得马上死去都无所谓!鼻子忽然酸酸的,在还来不及意识到什么之前,滚烫的液体已经延腮边滑下,直直滴落尘土。这才发觉,伸手一抹,一手的泪。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都已经不记得上次落泪是在什么时候。我以为已将泪哭尽,在想他的那些夜里,在冰溪的顶楼上。
原来,我还能流泪。
原来,我还能再见到他。
能够这样,流再多的泪也是值得的。
一弯腰,轻轻吻上他,比花瓣还柔软的唇,比阳光还温暖。只是这样轻轻的碰触,我连心都融化了!疲惫的身体和四处飘荡的灵魂,终于合回了一体。两个人的泪水交织一起,在舌尖化开,有苦涩和甜美的滋味……
思念的味道!
许久许久,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望着彼此哭得红通通的眼睛,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笑?你还敢笑?!害我担了这么久的心!”用力捏捏他的鼻子,把他搂进怀里。
“非——”他在我怀里像小猫一样地叫。
“嗯?”
“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我低头再吻住他,多少次都不够,在他唇间轻轻呢喃,“想死我了——想得我想掐死你!看你下次还敢丢下我偷偷跑掉!”
“呵呵。”他既不否认也不回应,只是傻笑。
“你知道吗,我今天专门为了等你回来造了一场花瓣雨哦,谁让你来晚了,都便宜了浚语!”
“你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知道!”
“才怪!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回得来!”
“可是你还是回来啦!好了,花瓣雨没看成,还是有很漂亮的地毯铺在那里。走,我带你去看!我跟你说哦,有次我做的一个梦就像这样——咦?”我站起来了,牵着他要走,他却动也不动,只用眼睛有些难过地看着我。
“怎么了?不想去吗?是不是太累了?”我蹲下来,跟他平视。他摇摇头。
“非,我动了手术……”
“我知道啊,不是……成功了吗?”看着他的表情,原本笃定的认知开始动摇了。难道是……我的心一沉,满心的喜悦立即去了大半。“逡语,你跟我说实话。”
他犹豫了一下,像在思考措辞:“算是——成功了。”
“什么意思?”
“穆氏综合症是由病菌引起的,这种病菌已经跟血液融合,无法完全排出,只能靠抑制和转移。他们用药物抑制了之后,把它……全部转移到我的腿部。所以我的腿已经……”
不能走路了吗?我吃惊地低头看向那包裹在长裤里的两条腿,现在才注意它们从开始就那么僵硬地垂放在那里,摸上去硬梆棒的,确实像失去生机的死物。怎么会这样?换取生命的代价就是牺牲身体的某部分吗?太残酷了!
逡语看着我的表情,紧张地扯住我的衣服,又要哭出来的样子:“非,你……不再喜欢了吗?我变成残废了,你是不是……”
“不要胡思乱想!”我瞪他,他把我想成什么了?“就算你全身都不能动,必须躺在床上过下半辈子,我也依然爱你!陪你!照顾你!我只是……为你难过。这些日子,你熬得一定很辛苦。逡语,如果我能陪着你,至少你能……”
他笑着连连摇头:“这就够了,非!有你这句话,没有腿也没关系!”
“傻瓜!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很不满地白他一眼。
他立刻开心地笑起来:“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我说非是不会嫌弃我的!我也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也一样爱你!”
“可是,如果这样,他们应该已经准备了代步的工具吧?”这四周除了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脸红了起来:“本来有轮椅的,可是刚才被大哥推走了。”杜廷语也在?“他说——”
“什么?”连杜浚语都那样玩我了,这位还能有什么好心眼?
“他说,既然我这么有自信,而且‘夫妻’同体,如果要走,就要你背我。”他说得扭扭捏捏,我怀疑杜廷语的原意怕是有更深层含义。“‘夫妻’同体”?我已经可以看见他那么说时一脸的坏笑了。
“哦?是背还是抱?”
“抱?非,你自己也还是在住院吧?”他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立即刺激了我强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我作势要抱,他立即闪身躲开。
“不要啦,好丢脸!我相信你就是了!背就好了。”他很不好意思,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我又禁不住轻轻地笑,转过身蹲下来,让他慢慢爬上来。
“……你好轻哦,逡语,你这么瘦下去怎么得了?”
“你自己还不是!”
……
“非——”
“怎么?”
“这是你第一次背我哦!”
“所以?”
“所以小心点!要掉啦——啊——”
……
“非——”
“又干吗?”
“没有啦!能再叫你的名字——好幸福!”
我也是啊!
在前方,走过金蔷薇花道的小路,一定也有我们要的幸福!
我们一起去,那个叫“永远”的地方!
*尾声*
逡语懒洋洋地趴在我的腰上,刚刚沐浴过的他身体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刺激着我的鼻子和本能。
只是这样抱着他,我已经觉得无比的满足。
他摩着我左臂已渐渐变白的伤痕,幽幽地开口:“当时割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不痛吗?”
“一开始很痛,划到后面就没感觉了。”我笑了一下,“他们都说我是疯子。”
他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手指划过我小腿上细小的痕迹,一些凌乱的线条和已经模糊了的“字迹”。沿着笔画,重新写出我当时的郁闷、痛楚和疯狂的源泉——想你、想你、想你……“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彭师傅看着你,还把轻云匕留给你了!”
“用其他的东西,我还会做的。”我拿回他的手,微微颤抖的手,轻易透露了他现在心绪的不平静。
“……陪我一起死,不值得!”他轻轻地吻上那条丑陋的伤疤,然后把脸贴上去,“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会让大哥把你绑起来。”
“还会有吗?”我伸手抚上他的发,柔软得如同婴儿。他的腿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代替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承受了所有的痛苦。我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还要再重来一次。我会真的疯掉的。
“不知道啊。毕竟病菌并没有清除,而只是被集中了而已。如果复发,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的语气既不担心也不轻松,像是在述说一个再正常不过事实。
我点点头:“如果这样,就不要把我绑起来,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事情发生,我们都一起承受。”
“很痛的,非。那样的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会比我思念你的时候更痛吗?”
他看我一眼:“你呀,就是让我最痛的那部分。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时,他问能不能让我跟你说几句话。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出事了,全身便像被抽筋错骨般开始疼痛,非常非常痛,痛到最后连要求送我到琴房的话都说不完整。可,你竟还说要跟我一起上黄泉?非,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能将我的胸口打穿?”他举起左手,有意无意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知道吗?进手术室前,我曾想把戒指交给二哥。你拿到了它,多少也能体会到我要你放弃的心情。可是——”他皱着眉埋怨,“等我把它拿下来,才知道你是多么狡猾!非,你好讨厌哦!明明说什么都没刻的!”
“咦,我有这样说过?”我惊讶地扬起眉。
“你——当天我问你的时候,你故意误导我。”他翻个身子,靠在我胸口。大声指控。
“哪有!是你自己笨,猜了一堆都没猜对!”我开始耍赖。
“你是故意的!刻这种话我怎么可能猜得到?”他立时把那枚戒指取下来,生怕我不承认似地伸到我眼前。指环内壁上俨然纤细小巧地刻着四个字:不离不弃!
“不刻这种话,你就要把它还给我了。”我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从他手上拿过来,重新套上他的手指。
“好讨厌哦。”他小声地嘀咕,“你早就料到我想这样做的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能够知道,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
“所以我当时感动得要死,”他又红着脸瞟我一眼,“躺在手术台的时候紧紧握着它,就像有你在一旁握着我的手一样。后来为我主刀的医生告诉我,他也没想到竟会这么顺利和成功,本来只是冒险的尝试而已,成功率根本是无法估算的。我的状态好起了很大作用。我告诉他,是因为我的爱人一直在保佑我!”
“爱人?说‘丈夫’会比较好吧!”我弯着嘴角说。
“你……人家说得这么认真,你好歹感动一下嘛!”他不满地拍我一下。
“好好好,其实我感动得不得了。不如直接用行动表示?”
“等一下!”他转头躲过我的狼吻,笑着,“先给我看看你的戒指,看看你又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我把戒指取下来递过去,在他要接的时候往回一收趁机吻住了他,“急什么?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想怎么看都可以。只是在这之前,先让我们把‘不离不弃’身体力行一下吧!”
他的抗议声消失在这个缠绵的长吻中,以至没有看到我得意而幸福的笑容!
逡语,即使你已站在那座桥边,也千万要等我!圣坛前我们曾约定:
今世,下世,下下世——
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化成沙,化成尘,让时间消亡的相守,是永恒!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