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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透

_5 肖锚(当代)
只可惜,她误会了许忠义的本意,老许送她钱,不过是想分化“齐公子集团”而已,这和男女关系根本就扯不上边。
一早从床上爬起后,顾雨菲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自己。她想再次展示出自己的魅力,想让“军统一枝花”彻底震撼整个白山黑水。还甭说,充满自信的女人的确是锐不可当,负责接待她的陈明,刚一照面,就变成了智商为零的低能儿。
摆摆手,从侍应那里要了壶柠檬汁,陈明一口气就把这半公升的液体给喝了个干干净净——实在是压不住火了。
“许忠义呢?”顾雨菲一边切着八分熟牛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来……”
这明显是一句废话,但对于昏头胀脑的陈明来说,还能做到有问必答,就已经不错了。
“他干嘛去了?”顾雨菲有些不死心,她还在惦着那封价值连城的“情书”。
“给学生上课,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陈明不敢抬头,他怕自己受不了顾雨菲的迷惑。秀色可餐固然是人间一大享受,可家里的“老婆子”,那也不是个省油的苦主。
“哦……”轻轻颔首,顾雨菲姣好的面容上,露出淡淡地失落。
“吃完饭,这个……我领你去看房子……”陈明的话说得很辛苦,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贼。
幸亏顾雨菲没再继续追问,所以这尴尬的气氛倒不至于无法挽回。
“早晨选择吃牛排,嗯!看来这个人……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顾雨菲对陈明做了个初步评价,他虽然衣衫考究,但也难掩其内在的奇缺。
这顿饭吃得很辛苦,两个人都盼着能早早结束。顾雨菲的饭量不大,吃过几口后,便撂下刀叉喝起了早茶。这是一种食物不合胃口的高贵表现,可陈明看在眼里却觉得这女人很浪费,属于只能玩弄,不能娶回家过日子的那一类。
“你和齐长官等人的住所,我们已经选好了,在平安小学校附近,是独门独户的日本楼。环境优雅,景致、交通都很不错。”说着,陈明取出钥匙递给顾雨菲,“我们打算和苏军办完交接后,把那一带开辟成政府职员的专用公署,你和齐长官是第一批受益者。”
陈明所说的平安小学附近,原来是日本人的聚居地。不过现在光复了,日本人是滚蛋的滚蛋,搬迁的搬迁,就算没走的也得乖乖腾地方。正如当年他们强行发动“九一八”事变一样,中国人占了他们的房产,那是看得起他们,用不着跟谁去商量。
这下可好,连六百块现大洋都省了。
“你们也在那住么?”顾雨菲端着茶杯,妩媚一笑。
“是啊!六号楼是齐长官官邸,我是七号,顾小姐八号。”陈明几乎把所有人的住址全都述说了一遍,偏偏没提许忠义。而许忠义的住址,也恰恰是顾雨菲最想知道的,因为她还在惦记着那份“情书”和许忠义烧的好菜。
远在重庆的时候,许忠义就是军统总务食堂的候补大厨。只是大家都习惯了他的手艺,所以平时谁也没有在意。可他一走,问题马上就出现了,经过一番比对后,人人都觉得食堂的厨艺退步了,再也不比从前了,换了几个大厨也均是如此。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顾雨菲是个上得了厅堂的女人,可她下不了厨房。如果许忠义还能像以前一样,用珍馐美味和字画来讨好她,那顾雨菲就觉得这趟东北之行,总算是没有白来。当然,这仅是她个人虚荣心的自我膨胀,和爱情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顾雨菲的小算盘拨得是“噼啪”乱响,但她还不知道,远在女中的许忠义,却被女人给闹得头昏脑涨。甭说一个顾雨菲,哪怕再加十个,他也是有心无力,再也顾不上了……
第27章
“老孟,我……我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电话中,白絮的声音很紧张,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今天来讲课的特务,我认识,他就是化名许振东的许忠义。”
“那他认出你了吗?”
“幸好是在礼堂,人比较多,他没有发现我。”白絮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话筒里传出的,都是那粗粗的呼气声。
“好,我知道了,你马上到二号地点等我。”
白絮发现了许忠义,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老孟也没指望二人能永远处在两颗星球上。但是,上级并没有通知他可以向小丫头交代实情,因此有关许忠义的真实身份,他就必须要永久地隐瞒下去。
不过,想要隐瞒事实就得编谎,老孟不忍心欺骗小丫头,可在工作和个人情感面前,他只能做出无奈地选择。
用两个甚至更多的谎言来维系一个谎言的真实性,这对于老孟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希望你能马上休学。”见面后,老孟塞给小丫头一张诊断书,“到时候你把它交给老师,就说你得了急性肾盂肾炎。”
“可我刚检查过身体呀?除了脸上起痘痘,一点毛病都没有!”
一张两块大洋买来的诊断书,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老孟瞧着那鲜红的医生印章,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老孟,我该怎么办?明天他就到我们班讲课了,我……我……”小丫头几乎六神无主了,双手反复地交织拧动,不停地发出颤抖。
地下工作不是谁都能干的,那些面对危机还能镇定自若的情报员,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像小丫头这等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如果没有极特殊的原因,她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上。
“白絮同志,我希望你能保持镇静,这是党对你的考验。”老孟知道再劝也是无效,因此,他只能拿出杀手锏,“你就当不认识他,要从容去面对他。”
“可我做不到……”
“你能做到,一定能!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镇静,不承认自己是小丫头就行!至于其他的,组织上会替你解决。”
“小丫头?”白絮瞥瞥嘴,“老孟,你怎么总给我起外号?难听死了,我有那么小么?”
这是跟着许忠义叫顺嘴了,老孟心中窃笑不止。
既然组织可以帮助她解决,小丫头心里也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对于那个许忠义,她和顾雨菲在感觉上有着本质区别。顾雨菲是动不动就把许忠义当成店小二,而小丫头呢?则始终把他当作自己的学生。老师是怎样期盼学生,她就是怎样期盼许忠义。然而,自己的学生突然成了书法大家,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几个月前这家伙还是个文盲,那手臭字写起字来,也不过是稍微带点“六畜兴旺”,和他上午在会场即兴手书的“银钩铁划”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果不是相信“文如其人”,小丫头都有可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伙夫许振东?
“这家伙太能装洋蒜了!”小丫头愤愤地想道,“原来他一直都在欺骗我!哼哼!我诅咒你三天没水喝!”小拳头忍不住捏了捏。不知不觉中,小丫头又懊悔起自己警觉性不高,给组织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我对不起党的培养,”忧伤地叹口气,小丫头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我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向组织表明自己的忠诚!坚决除掉许忠义这个大坏蛋!”
怎么除掉许忠义,小丫头已经想好了。她决定在被捕后,一口咬定许忠义是共党派来的奸细,也是个地地道道乘十倍的双料间谍。就算咬不死他,也要叫他在国民党的小圈子内,绝对不会有个好日子过。
现在的问题是越来越复杂了,小丫头那视死如归的决心,完全出乎了老孟和许忠义的意料。祸起萧墙,往往也就在这一瞬之间。
“许忠义有问题!”看过手下的报告后,齐公子脑海中闪出了一丝忧虑,“一个很有战斗力的小组,竟然在短短两个月内,就被他给拉拢腐蚀了?唉!干得这么干净彻底,我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共匪派来的?”
后世的文艺作品中,凡是国民党特务,都会拉拢腐蚀一些共产党干部。这种现象在建国后,似乎快成了一个不变的铁律。但建国之前呢?难道共产党的情报人员,就不会腐败国民党的官僚体系么?
许忠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东北刚刚光复,正处于政清人和的新局面。他现在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将来是好是坏,全靠环境的熏陶。很可惜,这个婴儿遇人不淑,交上个心存歹念的坏朋友。”齐公子是越想越气,他恨不得找到许忠义,一枪把他给毙了。不过许忠义目前已今非昔比了,以往那任人踩踏的“店小二”,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沈阳地方上的副专员了。
因为他能弄到钱,因为陈明、于秀凝夫妇离不开他,因为沈阳城内大小特务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过活,所以还没有站稳脚跟的齐公子,眼下还动他不得。除非能弄到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有力证据,否则想力挽狂澜扳倒他,那也就是个充满色彩的神话传说而已。
“我早说过,像许忠义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给他任何爬起来的机会。不然那就是误党误国了。唉……”齐公子犯愁了,越想越愁。
许忠义好似一颗恶性的肿瘤,他的毒性正在党国健康的躯体中悄悄侵蚀着,一旦散布开来,后果即将不堪设想。每每想起这些,齐公子总是忍不住暗自流泪。他就像一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可再好的外科医生,面对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最终不还是束手无策么?
“长官,您的官邸已经找好了,这是许副专员托人送来的钥匙。”一名手下将信封交给齐公子,没想到齐公子连看也不看,便远远丢进了垃圾箱。
“以后他再送东西,就像我这样丢掉!”
“是……”手下看看那信封,欲言又止,脸上闪现着说不出的表情。那不是一枚普通的信封,里面除了钥匙,还有一千元崭新的美金。根据《布雷顿森林协定》,美元是与黄金直接挂钩的国际货币,每35美元可以兑换31.1035克黄金。因此,一千美金就相当于889克黄金。齐公子随手便丢掉了一斤七两重的黄金,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有些心疼。
齐公子没有入住那奢华的日本小洋楼。他找到一处即经济又实惠的简陋小院,这才算正式安顿了下来。入住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顾雨菲,并希望顾小姐也能像他这样,做一个国民政府廉洁奉公的好官员。
可顾雨菲受不了那个苦。一个大家闺秀出身的千金小姐,睡睡席梦思还可以,你让她自己煮饭烧炕,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共产党的官可以吃糠咽菜,为什么我们的同志就不能自律其身?”这是个很复杂的政治问题,三两句话根本无法说清。齐公子的悲哀,也正是那个年代某些国民党员的悲哀。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家庭,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年代。
顾雨菲和齐公子是青梅竹马的姨表亲,两个人一块长大,一块上学,并先后选择了同一份职业。不明内情的外人,总认为他们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实则不然,齐、顾两家都反对近亲结婚,而齐公子,也仅仅把顾雨菲看成是自己的好妹妹。
妹妹不听话,哥哥自然就头痛。所以,他决定把顾雨菲叫来,好好给她上一堂政治课。但可惜的是,顾小姐乞盼许忠义的“情书”,已经快要病入膏肓了。
。现如今在重庆的古玩市场,许忠义一张赝品帖,都能卖出个很不错的价码。因此顾雨菲相信许忠义的财富,都是由他的字画得来的
可她的的确确是误会了许忠义,写字那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如果真要以此为生,说不定他的字画也就不值钱了。所谓物以希为贵,这个道理,人家老许比谁都懂。
第二天一早,顾雨菲辗转托付于秀凝,给许忠义带了个口信。她要请许忠义吃顿便饭,算是谢谢他对自己来沈后的盛情款待。
许忠义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于秀凝摇摇头:“你必须得去!”
“可我没时间哪?”
“那你就创造时间!”
“姐!咱可不兴开玩笑,你应该知道,我这部门是全沈阳最繁忙的部门。”
“再忙你也得去!”于秀凝也没跟他客气,凌厉的语气和下军令有得一拼,“你未娶,她未嫁,姐姐得趁这节骨眼,给你说门儿好亲事。所以你必须得去,这是命令!”
“不是……我的好姐姐呀!这才哪跟哪你就给我说亲?我和她顾小姐不合适!在重庆的时候,就因为我向她表示过好感,结果呢,被人家给啐了一脸唾沫,喏喏!你看看!”指指自己的脸,许忠义苦笑着解释,“直到现在,这口水还没干呢!”
于秀凝哈哈大笑,可笑过之后,她果断地摇摇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忠义啊!你应该相信老姐姐的这双眼睛,只要是你的东西,那就肯定跑不了!”
(最近有读者问更新的问题,现在此声明一下。本书原则上是每天两更,分别是中午十二点和晚十二点前后。但由于最近存货不足,肖锚正在加班加点赶写,所以暂时只能缓缓进度,实行每天一更。等匀出较多的章数后,再恢复一天两更,给读者过瘾。)
第28章
于秀凝说,只要是你的,那就一定跑不掉。想想她的话,许忠义觉得多少还有点道理。顾雨菲现在的表现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不像在重庆,一见面就对他翻楞白眼珠子,那模样是要多高贵有多高贵。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前后反差,经过细一思索,许忠义认为这应该是那六百块大洋闹腾的。
顾雨菲想和许忠义交好,是因为她觉得许忠义给自己留面子,更何况她初来乍到也不想处处树敌。可许忠义呢?反倒理解为这女人爱财,由此可见,两个人的意识形态差距该有多大?但就这样,于秀凝还坚持认为两个人有夫妻相,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和顾雨菲来往,许忠义执着地认为那就是一件苦差事。两个人的身份、社会地位,相差实在是过于悬殊,如果没有必要,以后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以前追顾雨菲,那是由于他想给自己找个靠山,改变一下门庭出路。可现在想一想,这么做该是多么可笑和不成熟?
相比之下,小丫头身上就没有那种盛气凌人。虽然她还只有十九岁,比自己小了整整近十个春秋,但人家那姑娘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见谁都乐呵呵,从不恼,也从不给人家脸色,就连说话都专挑你爱听的说。唉!同样是女人,这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地上跑的是孔雀,天上飞的是金凤凰。
一想到小白老师,许忠义心里就热乎乎的,仿佛喝了一坛百年陈酿的老酒。人一舒服,这脸上自然而然就露出喜悦。所以看到他这表情,于秀凝也未免心中一喜,暗道这件事有门儿。于是她也不再矜持,直接告诉许忠义,今晚六点整,“鹿鸣春”见。
“不是,这都哪跟哪呀?我还没答应呢,您怎么就‘鹿鸣春’了?”许忠义一阵气苦,心说这明摆着就是不合适,你于大姐跟着瞎掺和什么?
但于秀凝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她已下定决心,非要把这媒人当成不可。“你要不愿意去‘鹿鸣春’,也可以。沈阳的‘三春、六楼、七饭店’你随便选,老姐姐我做东。”
挠挠头,许忠义这心里犯愁了。他不敢得罪于秀凝,也不能去得罪于秀凝。因此恼恨之下,便将所有怨气全都撒在顾雨菲身上了。心说你是嫁不出去了是怎么着?那么多男人不选,为啥偏偏黏糊我?
也不管许忠义是否愿意,于秀凝坚持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了。最后双方一协商,把饭店订在了南市的“厚德福”。
“那齐公子来吗?”许忠义弱弱地问道。
“跟他打过招呼了,”于秀凝撇撇嘴,“反正面上的事儿,咱是都做了,至于来不来,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如此判断,齐公子就应该是不来了。暗暗松了口气,随后,许忠义又贪婪地想道,如果齐公子能把顾雨菲拦住,那就更好了……
这种想法一直充斥在他心头,始终萦绕不去,直到看见小丫头,便突然一下子膨胀得无法收拾了。
昨天在女中礼堂,许忠义一眼就瞧见小丫头了。只是那时候,小白老师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学生。为此,她的先生还多次提醒她,要抬头听讲、认证记录,不要给客人留下没礼貌的印象。瞧瞧小丫头那窘态,许忠义当时差点没乐出来。心说自己的老师,居然被自己老师的老师给教训,估计哪个学生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场景。
最后小丫头向“强权”抬头了,虽说是抬头,可眼睛却总盯着天花板。只有当许忠义写下“银钩铁划”四个大字后,她才不经意地瞧了瞧,然后眼睛一亮,一眨一眨,如同浩瀚星空中那光芒夺目的繁星。
这一刻,是许忠义此生最幸福的时刻,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再次看到小丫头。那种心情是无法言表的,它犹如在冰川雪原中,突然发现的一堆篝火,暖暖的,好似一股温泉在心中流淌。
接下来,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中四二班的书法教学,因为他想看到小丫头,哪怕一眼也就足够了。
“起立!”随着班长一声令下,满屋子的女同学齐刷刷站起。
“先生好!”
“同学们好!”走上讲台的许忠义,向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学生们深鞠一躬,“大家坐吧!”他的眼睛开始扫来扫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后排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最心仪的小白老师。
小丫头今天很古怪,她不但没有低头,反而还与许忠义直面对视。那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流露着一种镇定和坚毅,她好像在随时准备着赶赴刑场。
“同学们,今天这一课讲的是书法入门。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许振东,字忠义,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忠义先生。”说着他转过身,执笔在黑板上写下“许忠义”三个字。“提起书法,相信你们每个人都不陌生,它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发展五千年来,最具有经典标志的民族符号。它是用毛笔书写篆、隶、正(楷书)、行、草各体汉字,并具有审美惯性的艺术形式。简单的说,只有中国的汉文字,才可以称之为书法。至于什么英文、日文,那充其量只是一种书写方式,算不得书法艺术。”说着他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日文:逢いたいが情、见たいが病。(欲治相思病、唯有见卿卿)“这是首日本谚语,当然,意思你们都能看懂,毕竟光复还没几个月,你们能考上女中,这日语肯定是过关了。”
大家不约而同望向小丫头,看得她有点不好意思。这倒不是同学们瞧不起她,而是在全班里,她是唯一一个不懂日语的女孩子。所以一些好心的同学,想要私下给她做个翻译。
“同学们,你们先看一下,然后告诉我这几个字,能不能称之为书法?”
许忠义的字,那肯定是没说的,不管写哪一国文字,必定是骨肉见楞、瘦而不弱。
“是书法!”学生们异口同声答道。
“错!”一把抓起字帖,许忠义团了团,抛在地上狠狠一碾,“刚才我说过,什么叫书法?如果要称之为书法,首先他必须写得是汉字!记住了,一定是汉字!”指指地上的纸团,许忠义义愤填膺地反问,“像这等盗用汉字偏旁部首的鬼画符,也配得上称之为书法么?中国的书法艺术,什么时候把入眼的门槛降到这么低了?啊?这种东西,不过是他小日本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伪满的时候,你们怕他找麻烦,不敢说实话。可现在无所谓了,他倒台了,你们还怕什么?既然不怕,那就放心大胆地说,不留情面地说:日本片假字,就是个鬼画符!”
“哗……”学生们鼓掌了,一个个神色激动,眼内纷纷闪烁出对老师的无限崇拜之情。就连小丫头也未能幸免,小巴掌拍得比谁都响。刚才她还要视死如归来着,可现在呢,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巨大的前后反差,都能让人提前陷入精神崩溃之中。
学生们的反应,令一旁观摩的校长欣慰不已,他请许忠义教学的目的总是达到了,那就是用华夏的正朔文明,来驱除鬼子对国人的思想侵略。
待掌声平歇后,许忠义又简单述说了书法艺术的发展史,并举出篆、隶、正、行、草,各时期名家的代表作品。最后经过归纳总结,他得出个结论:最难写好的书法,往往就是最简单的汉字。
起笔写下个“人” 字,这个字只有一撇一捺,可它孕育了中华五千年文明最朴素的哲学思想。
“想写好书法,就要先学会做人。因为这小小的‘人’字,能看出一人的风骨和气节。奸佞所写的‘人’字,在撇捺之间你是看不出腰杆子的,只有高风亮节的人,这个‘人’字才能写得挺,写得直!”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来,你们先写个人字让我做个点评。”说着他撂下笔,站到一旁静静守候。估计所有学生都完成了书写,这才逐桌一一点评。
走到小丫头桌旁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四目相对了。小白老师的明眸中,依旧是那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
许忠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激动。手指在那“人”子上点了点,用平静的语气徐徐说道:“你这个字,应该这么写。”
小白老师忍不住眨眨眼睛。
提起笔,稍稍酝酿一下情绪,许忠义挥毫写下一个大字:人。
“人?”小丫头大吃一惊,不解地看着许忠义,目光由怀疑渐渐变得疑惑起来。
许忠义写的“人”字,一点点勾画描勒,仿佛是在刷油漆。先引出个“丿”,瞧了瞧,在收笔时他又故意拐出个弯儿,让“丿”字的末尾,带上一个漂亮的钩。
“没错!他就是许振东!”小丫头的心脏,“扑腾扑腾”跳得越来越快。
“你要好好记住这个字的写法。想当初,先生第一次给我上课时,总共教了五个字。那五个字是字字珠玑,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是我生平所见最完美、最上乘的书法之一,迄今为止,我仍然还是记忆犹新。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自己的先生,记住先生为你付出的辛苦,为你流下的每一滴汗水。”
“为人民服务……”望着许忠义那高大的背影,外表平静的小丫头,心中早已是波澜起伏了。“他在‘为人民服务’……他在为人民服务……”鼻子涩涩的,她再也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了。只觉得这个早晨,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幸福。狠狠一咬牙,赶紧摒弃掉眼中的幸福。再次望向许忠义时,清澈的目光里,全是花季少女对成功男人那种倾心地仰慕。
第29章
据说爱情是幸福的,是妙不可言的,对于许忠义来说,他也算是朦朦胧胧体验过了,尤其是见到小丫头的时候,从内心深处便能涌出一股强烈地冲动。
这种冲动是排他的,是除了对方,再也容不下别人的。女中那么多花季少女,在许副专员眼中全成了摆设,把她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兰心蕙质的小丫头。
他为再次见到小丫头而感到兴奋,哪怕是看到对方那皱起的弯眉,也就足够了、满足了。至于小丫头是怎么想,那完全不在他考虑之内。和是否喜欢自己相比,她的幸福和快乐,才是重中之重。
“你跟她说什么了?啊?”在棋社一碰头,老孟就忍不住责问他,“她怎么像打了胜仗似的在我这又蹿又蹦,临了还拉着我转了好几圈?”拍拍发胀的额头,那股子眩晕劲儿,直到现在还没过去呢。
“呵呵!幸福……”许忠义笑得很暧昧,不知不觉中,他也握住了老孟的手。
“幸福?哎哎哎!放手!放手!咋地,你也想拉我转圈?”
“幸福啊……幸福啊……”
老孟发愁了,照这样下去,许忠义这工作是没法开展了。“唉!老许呀,按规定我马上就要撤离了。可在撤离前,你们俩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老孟啊!革命的爱情真是太幸福了!”
“打住!”一声断喝过后,老孟瞪起了眼睛,“我说老许!你这状态不对劲啊?干咱这行的,要是控制不住情绪,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不?”
“知道,呵呵……先给我三分钟,让我美一下,呵呵……幸福啊!太幸福了!”
老孟不吭声了,因为他知道人在这个时候,基本说什么都不会管用了。小丫头也说过要给她时间冷静一下,和许忠义不同的是,她用了足足六分钟,整整比老许多了一倍。
三分钟就三分钟吧,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老孟坐在一旁,随意地摆弄着棋子,他决心要把这场戏看到底了。
三分钟后,许忠义平静了下来。幸福也是件很费体力的运动,他喘着粗气,脸上仍带着少许地意兴阑珊。
“美够啦?”老孟悻悻地问道。
“差不多了……”
“要是没美够,那就继续,咱今天不谈工作。”
“别别!呵呵…….您说,您说……”
“老许啊!这我得说说你,是吧?白絮同志还是个小姑娘,她控制不住情绪这有情可原。可你呢?啊?你多大了?怎么也像个孩子?”
许忠义没敢吭声,因为人家老孟批评的对。干情报的不能感情用事,否则那就非出问题不可。
“不行!你们俩的事儿,我得向上级汇报。许忠义同志,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准备接受组织对你的处分!”
私自谈恋爱,这在保密工作中是绝对不允许的,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是这规矩。
“要处分就处分我吧!这和小丫头没关系!”许忠义坐不住了,他脱口而出,“一切后果均由我一人承担!”
“你到表现得挺象个男人?”老孟气得火冒三丈,“什么叫你承担?你承担得起么?老许啊!你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情报了,可怎能办出这种糊涂事儿呢?啊?有些情报员是怎么暴露的,这你不知道么?”
许忠义当然清楚,他们暴露的原因,十有八九都是和女人有关。本部情报处一个内勤人员,就因为和一个赤色女学生关系密切,结果被人一追查,最后弄清了他的真实身份。
军统对于男女之情一向是管得比较紧。现在虽说有些口风松动了,但对于一些官长的配偶审查,还是十分严格的。如果许忠义要想和白絮确定恋爱关系,那么他的上司就会二十四小时盯着小丫头,这对开展工作是很不利的。
搞情报的人都不想自找麻烦,许忠义当然也不例外。但他不会放弃,放弃了小丫头,那就相当于让他放弃生命。
“我敢跟你保证,”老孟提醒他,“只要你和小丫头私下接触超过三次,军统就会替她建档。”
可总不理她也不正常啊?难道军统就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搭理她?
“把你们的关系,维持在正常的范围内!”老孟喋喋不休又追加了一句,“最好是定在点头之交那种程度上!”
点根香烟,许忠义抽上几口后,随手将一个笔记本从容不迫地丢给老孟。
“这是啥?”
“你自己看!”
“三青团发展名单?”小丫头的名字,赫然写在最后一行的末位上。
“共产主义需要接班人,三民主义也同样如此。”许忠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道,“小丫头的成绩很好,所以她被国民党给看中了。你说,我作为主抓‘三青’后备力量的负责人,不接触小丫头这能行吗?”
这理由很充分,可老孟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仔细瞧了瞧,没多久他便发现了疑点。
“不对呀?国民党重视小丫头,这你怎么不早说?而且……她的名字怎么还排在末位上?许忠义!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你临时加上的?”
是不是已经没人能说清了,就算他许忠义存有私心,你也没办法去证明。
“哎呀……好你个许忠义,都把腐败搞到组织头上了?直觉告诉我,你小子是绝对没安好心!”
老许显得很无辜,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孟,两手一摊,无辜地耸了耸肩。
“要照这么说,组织上不答应你是不行了?”
“别!我可没打算要挟谁!”
“可你这还不算要挟么?”
“那你要是有气,呵呵!找国民党说理去!”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可老孟偏偏就无计可施。用国民党来压共产党的组织纪律,也亏他许忠义能想得出?
“你先滚蛋吧!容我再想想……”老孟托着腮,鼻子眉毛都快拧到一块了。腐败分子人人头痛,共产党自然也是毫不例外。
把难题留给了组织,许忠义这心里也就轻松了许多。一遇到挫折就心灰意懒的人,那是最没出息的,如果连自己的事不去积极争取,难道天上果真会掉馅饼么?所以他就稍稍玩了个手段,在两党之间找起平衡来了。至于小丫头将来该怎么办,他是既不愿意想,也不屑去想。总之一大老爷们,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那他还有脸活着吗?
于秀凝与大姐有句话说的很好,她说沈阳有接收大员,有国府军政高官,可你得看一看,在这一亩三分地到底是谁说得算?
是啊?到底是谁说得算哪?就连于秀凝都对他许忠义礼让三分,那答案还用问么?
棋社外停泊着一辆新款的福特小轿车,见许忠义大摇大摆走出来,陈明亲自为他推开了车门。
“你小子牛啊?”把老许拉到身边坐下,陈明“呵呵”一乐,“你小子是上午黏糊小妞,下午棋社遛鸟,官当到你这份上,还让那些眼气的活不活了?”
“那咱俩换换,你去教小妞们书法,我没意见。”
“嗨!我哪有那本事啊?唉!这年头啊,腐败得有腐败的资本,我算看明白了,你姓许的,呵呵……天生就是个腐败分子。”
这句话许忠义爱听,因为他的工作,就是奔着腐败来的。
“老弟啊!咱们谈点正经事儿。”吩咐司机开车后,陈明收敛了笑容,“十三军、五十二军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他们军需处的主管,都是咱自己人。青浦班的老于,息烽班的老郑,这二位你都熟悉吧?对!就是这两个人。从下个月起,咱们的货再从葫芦岛走,那就肯定不会有问题了,所有的检查一律放行。怎么样,你觉得稳妥吗?”
“这两个人都是贪小便宜的主儿,哥,你要记住一点,像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喂饱的,随着货流量的增加,他们也会变得越来越贪婪。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最好把他们的上峰也打点好,这样就算出事,咱也能有个退路。另外,你再派人去看着他们,如果没有异动还好说,一旦发现情绪有变,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陈明当然是心知肚明,干军统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个心狠手辣。
“还有一点,做生意不能死抱一棵树。葫芦岛现在是咱说得算,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咱要是说得不算了,那该怎么办?难道跪下来去求他们?”
“你的意思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聪明!”许忠义挑挑大拇哥,“如果有备用的运输途径,货物就算在葫芦岛越走越多,那他们也不敢随意压价了。不然咱就一拍两散,让他们什么都别想得!”
陈明不得不承认,这许忠义考虑问题实在是太全面了,就连退路都没放过。怪不得于秀凝总夸他,就凭这一点,那不夸能行么?甚至有时候陈明都在怀疑,如果于秀凝没跟自己成亲,那么见到许忠义后,她会选择谁呢?偷偷瞥一眼许忠义,陈明提心吊胆地想道:幸亏老婆子那时候比较寂寞……
“老弟,我家那口子说了,今晚给你相亲……哎哎哎!我说话呢,你别睡呀?怎么一提相亲,你就打瞌睡呢?世上有你这样的品种么?把眼睛睁开!睁开……”
“别闹……”慵懒地翻个身,许忠义又“幽会”他的小丫头去了,“反正我这个人挑剔,不中意的我不要,不是美女我不要……”
“得!”一拍大腿,陈明恨恨地喊道,“我就说过,绝不能让未婚的去带女学生,怎么样?挑花眼了不是?唉!这个顾小姐啊,弄不好可要候补了……”
第30章
顾雨菲今天穿了件十分得体的军装,波浪式的头发披在肩上,洁白如玉的面庞被衬托得晶莹剔透,宛如一个水晶似的白雪公主。
不过很可惜,许忠义对她的美貌并不感兴趣。
“她这打扮也不像是来相亲的。”瞧瞧顾雨菲,于秀凝那颗滚烫的心,开始渐渐冷却了。有女人穿军装相亲的吗?答案是罕见,至少在中华民国是罕见的。由此推测,她顾雨菲或许也是打算要回避什么。
双方相互寒暄后,分宾主各自入座。许忠义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喝着酽茶,偶尔还尝尝面前的开胃小点心。
“这家伙挺拽呀?”陈明吸吸鼻子,冲一旁的于秀凝使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说,你这个弟弟有点不上道,瞧他那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像是来相亲,反倒更像是应付差事。
许忠义的表现,令于秀凝也暗自捏了把汗。当然,这两位成与不成倒是其次,关键是千万别在餐桌上得罪人,免得日后不好相处。
可于大姐的担心明显就是多余的。因为顾雨菲对许忠义的表现,居然是十二份的满意。她不想和许忠义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在她看来,此次赴宴也不过就是官场上一次最普通不过的应酬而已。
既是应酬,那就是另有目的。她揣着份购物清单,准备找个好机会,来哄得许忠义给她签字报销。
吃饭的时候,大家是有说有笑。气氛虽然和谐,但许忠义那眼神,却总也飘不到精心打扮的顾小姐身上。她就是空气,不!严格来说,她就是包装精美的空气清新剂。不然满屋子,也就不会充斥着淡淡怡人的香水味了。
“小菲,吃菜,吃菜!这是辽菜很有名的鲶鱼炖茄子,对女人来说可是大补。”给顾雨菲夹菜的时候,于秀凝狠狠瞪一眼许忠义,心想:这应该是你的活儿,总让我代劳算怎么回事?你小子还打算娶媳妇不?
许忠义一扭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他琢磨着不就是一顿饭吗?行!我吃!吃完咱就各回各的家。反正我喜欢的是小丫头,你顾雨菲弄得再花哨,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也不说话,闷头喝酒吃菜,自己忙的是不亦乐乎。看得陈明这个气呀,恨不得跳起来抽他一大嘴巴。“我们两口子这么张罗为的是谁?啊?你许忠义咋这么不识好歹呢?先甭管人家顾小姐是咋想的,你作为男人,怎么也该过得去吧?世上有几个好媳妇是主动投怀送抱的?”
“我吃完了!”一推杯子擦擦嘴,许忠义看看陈、于二人,那意思分明就意味着还有事儿没?没事儿我可要走啦?
“忠义啊!你再来碗汤。喝完后让你姐夫送你。”于秀凝算是和他飙上了,心说你想走,可我偏不让你走。“不找一百个理由把你留下,那我于字就倒着写。你说你这个人哪,怎么就不体谅姐姐这番心意呢?姐姐帮你图个啥?还不是想叫你有个靠山,日后在官场上一帆风顺么?”
就在这时候,顾雨菲那良好的个人素养,被完美地展现出来了。她站起身亲手倒了杯酒,然后毕恭毕敬送到许忠义面前,满怀歉意地说道:“许副专员,以往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雨菲在此向您道歉。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这是很给面子的一句客套话,顾雨菲摆明了是想就此化解两个人的恩恩怨怨。当然了,如果只是化解恩怨,许忠义倒也无所谓,他也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的道理。于是慌忙站起身,陪着笑脸应承道:“顾小姐言重了,许某有不周之处,望顾小姐多多海涵。”
两个人言语间全是官场的应酬,连半点柔情蜜意都没靠上谱。于秀凝忍不住和陈明面面相觑,暗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
一杯酒下肚,顾雨菲和许忠义间也不再那么拘束了,两个人就着某些共同话题,开始了进一步交流。顾雨菲感谢许忠义帮她雇了女佣,还说沈阳的天气寒冷异常,要不是许忠义给指点保暖秘诀,她这个南方的妹子兴许就冻僵了。
“哎?那女佣好像是我……”陈明的话还没说完,于秀凝就狠狠瞪他一眼。她心说:“老头子你怎这么不经事儿?我知道那女佣是你雇的,可顾雨菲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她的用意,你往下听就是,跟着插什么嘴啊?”
许忠义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回敬了一句:“顾小姐过谦了,如果要感谢,你得感谢于专员,是她叮嘱忠义,说所有新到职的官员是可以报销安家费的。忠义只不过是奉命办事,毫无寸功可言。”
没想到,顾雨菲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赶紧取出购物清单,毕恭毕敬送至许忠义面前。“既然许副专员是奉命行事,那雨菲这份清单,您可不可以签个报销批文呢?”
于秀凝就坐在旁边,可她偏偏要找许忠义签批文,这是什么用意呢?略一沉思,于秀凝当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这妮子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要的不是一份普通的批文,而是许忠义那手漂亮的字迹。在市面上,许忠义的手迹价值不菲,就算把清单上所有花销加在一起,其价值也未必能赶上他“同意”两个字的二三。
“鬼丫头……”于秀凝莞尔一笑,心下彻底透亮起来。只要你喜欢许忠义的字,那一切就都好说,谁又敢保证将来,你会不会连他的人一块喜欢?
接过清单看了看,许忠义眼睛眨动了几下。偷眼瞧瞧于秀凝,老姐姐冲他笑着一点头。
“好吧!”许忠义不再矜持了,伸进口袋掏了掏,就在顾雨菲满怀欣喜的刹那,一枚翠玉印章结结实实盖在清单上……
“你用印章?”顾雨菲张大了嘴巴。
“是啊?有什么不妥?”
“可……可你应该用笔呀?”
“奇怪了,我为什么非要用笔?”
“唰”地一下,气氛彻底冷场了……
不管许忠义在纸上写下什么字,顾雨菲都算能给家人有个交代了。可他偏偏改成了印章,而且这印章还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摊刻的,拿出去,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文不值,就连这份清单钱的造价,估计都赶不上个二三了。
“你必须得用笔呀!”顾雨菲急了,“你不用笔这怎么能显出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哪?”不解地瞧瞧陈明,后者冲他一摆手,随后又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说:“老许啊!你自己的事,还是你自己看着办吧!不是姐夫不帮你,而是你这小子……简直就是砸锅的大行家。”
公文行章,这是无可挑剔事情,老许做得一点都没错。可顾雨菲这心里却不平衡,暗道许忠义你个店小二,真是不识抬举。“哼哼!”她是越想越气,“好!你不是有个性吗?那咱就耗上了,我就不信,你这辈子连一次笔都不动?”
所谓物以稀为贵,许忠义对此是深有体会。手迹也同样如此,如果遍地都是他许忠义的字帖,那价钱肯定就和唐三彩差不多了。因此除非必要,他决定今后绝不再轻易动笔。哪怕于秀凝求书,那也得一拖再拖,方能显出他许忠义的字,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字难求。当然了,最后该给于大姐的肯定还是要给,这样于大姐就能体现出比别人更有面子。
这顿饭吃得很古怪,于秀凝能看出,顾雨菲虽然一直在笑,但她的心里肯定是不痛快。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都这样,哪怕她对你很不满意,可脸上也绝不会轻易地表现出来。
结账的时候,许忠义抢先一步把钱付了。弄得放出话来要请客的顾雨菲,是有着说不出地尴尬。
“顾小姐您就别客气了,到了东北您是客,东北人没有让客人掏钱的习惯。”许忠义这是入乡随俗,不过这种“入俗”的方式很特别,和他在重庆时的小抠样,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总之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很有男人味。
有男人味的男人,女人一般都很欣赏,因此在不知不觉中,顾雨菲对他的印象再次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化学变化。在高分泌荷尔蒙地作用下,顾雨菲终于认定他不是那么讨厌了。
按照预定方案,最后是许忠义送顾小姐回家。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陈明叹了气,苦笑着对于秀凝说道:“老婆子,咱俩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哪?唉!我觉得他们俩,恐怕十有八九是没戏……”
“哦?你认为没戏吗?”于秀凝似笑非笑地看看他。
“那你认为有戏吗?”
“呵呵!老头子,你记住我一句话,世上所有的戏,都是人写出来的。”
“上午,许忠义到女中讲课,期间未发现任何异动。下午三点半,他去棋社打牌喝茶,由于那只招待有钱人,所以我们进不去。等事后凑足钱再回到那儿,他刚好已经离开了,因此……我们就只能简单地看看那里的环境,至于他跟谁有过接触,这个……这个就无从得知了。”手下无奈地摇摇头。沈阳不比重庆,而于秀凝的人又不敢轻易使用,所以齐公子派出去的密探落个空手而归,这也就在所难免了。
将劈好的干菜塞进炉膛,齐公子拍拍手上的烟灰,抹了抹被熏出的泪水。
“长官,我们必须要发展自己的眼线,不然今后就会处处受制,根本无法开展工作。”
“眼线是肯定要发展的,但工作还得照样进行,否则,你对得起党国给你的这份工钱么?”就着炉火,点燃了一根香烟,狠狠吸上几口后,齐公子将烟盒交给了属下,“会抽烟么?”
“会!”
“我记得……许忠义好象也会抽烟?那天在皇姑屯,他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而且抽的还是老刀牌。每次抽到一半的时候,他总是把烟头丢在地上,还要抬脚去碾上一碾。你想想,这说明什么?”
手下摇摇头。
“说明这是他的习惯。一种养成多年,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习惯。”齐公子也把烟头丢在地上,起脚碾了碾。“想知道他跟谁有过接触,其实这一点都不难。每个包间你都进去过吗?”
“都看过了,没发现异常”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哪座包间里有半截香烟?”
“好象……”手下苦思冥想一番,随后脱口而出道,“是九号!”
“查!马上去查!”齐公子竖起手指点了点,“就查这九号包间还有那些客人!”
原本复杂的问题,一下子变得简单了。手下望着齐公子,流露出万分钦佩的表情。
许忠义是从共产党那回来的,这一点于秀凝已经查证过了,据说是没任何问题。但齐公子却不敢掉以轻心,腐败分子的话能轻易相信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是共产党呢?
“王秘书,你记录!”站起身,探探炕上被窝的热度,齐公子叫过机要秘书吩咐道,“从今天起,我们的工作要双管齐下从两方面着手。一,查证于秀凝、许忠义的身份是否可疑;二,搜集他们贪污腐化的证据!”
这两点只要攻破一个,那于秀凝和许忠义,也就差不多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就算他们不是共匪,这里面也有很大的问题。于秀凝这伙腐败官员,敢把这么大一批货物资敌,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齐公子恨恨地说道,“你们最好去求神拜佛,祈祷千万别让我找到证据,要不然,军统的家规定会让你们好看!”
第31章
许忠义近来的工作很忙,除了要定期“辅导”女学生,还要参与沈阳地区军统系特务的重建工程。
新任沈阳市长董文琦已经到任,在他亲自主持下,与苏军办完交接手续后,各市政部门马上就要运转了。但目前还有个麻烦。由于沈阳被日本长期占领殖民,有些地区和街道,已经看不出原有的中国名字了。比如说从奉天驿(奉天火车站,即后来的沈阳站)到大和旅馆(现辽宁宾馆)和马路湾的街道,当时分别被称作浪速通和千代田通。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国人的地方,反倒有点小日本大阪和东京的意味。因此这街道必须得该名,要改成中国人能适应的名字。后来,这两处街道便被改成具有中国特色的街道了,分别叫中山路和中华路。
另外,坐落在沈阳的大小日本神社也要坚决取缔。中国的土地,不是用来给你小日本耀武扬威歌功颂德的。譬如奉天神社、忠灵塔(老百姓俗称炮子坟)和大和旅馆前面的日俄战争纪念碑。总之在中国的沈阳,是绝对不能再有日本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大和旅馆对面浪速广场的纪念碑*,原来是给小鬼子歌功颂德的。但现在光复了,这块碑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于是在沈阳各界的倡导下,碑文重新修订,改成了“国家至上,民族至上”。
许忠义就在这块碑下合过影。作为沈阳地区军统系特务的三大巨头之一,他有幸被刚刚到沈的李维恭亲自召见了。两个人的谈话是很愉快的,刚一见面,李维恭就悄悄跟他说自己还缺辆专车。
也不知道李维恭从哪打听到许忠义有这本事的,总之,许忠义是毫不犹豫地反问他:“‘林肯.特殊阳光’行不行?就是罗斯福专用的坐骑。”
“行行行!忠义啊,拜托了!拜托了!”李维恭不愧是老特务出身,自己学生有几斤几两,他了解得比任何人都详细。别人能弄到的同类轿车,在许忠义手里就可以打六折。这是个什么概念?意味着用公款买车的李维恭,可以轻松赚出一大笔回扣。
“先生,以后有事您就吩咐,忠义能有今天,还是仰仗先生您的栽培。”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李维恭对许忠义究竟栽培多少先不说,可一顶光辉灿烂的大帽子扣在他头上,这怎么也能叫他有成就感不是?
“忠义这个人,仁义啊!”从此以后,李维恭是一提起许忠义就伸大拇哥。在他眼里,其他学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个“军统未来,最有前途” 的补习生。
“忠义啊!咱们在沈阳的办公地点,就由你来选吧!”这是个大有油水的好差事,李维恭交给许忠义去打理,这其中深意也就不言而喻了。自古以来,房产地产它就没有不赚钱的。
“义光街怎么样?那里交通便利,环境也不错。以前有个日本人的产业,不过我已经找人把它没收了。”
李维恭眨眨眼,他想不通许忠义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个地方?
“老师,那里的地下室,呵呵!都是日本人秘密存放的金条,能有一吨。我可是抢在中统前面把这地界给占了,为得就是等您来,想听听您的意见。不过您放心,那些黄金都没登记,该怎么处理,还得由您拿主意。”
“秀凝他们也是这么想?”
“嗨!我跟您说这些,那就是于专员的主意。放心吧,上下我都打点好了,就等先生您亲手切这块蛋糕。”说着,许忠义取出一份分配名单。李维恭看过后,划着火柴把它烧掉了。
“唉!你和秀凝都是有心人哪……”
“先生您过奖了,没有您的提携,咱们这些人算什么呀?”
“可这名单上……我怎么没找到小齐的名字?”
“不是我们不想给他,而是他瞅谁都不顺眼,所以咱就不敢找那麻烦。再说了,他家底这么殷实,能缺这点钱吗?与其等他把钱上缴国库,那还不如咱们自己捐了。”
李维恭心里神会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许忠义的肩。
“对了先生,还有件事要跟您说。”仔细听听门外,许忠义压低嗓音又道,“我和于专员商量过,准备给您一个暗股。”
“哦?”
“往后从葫芦岛进出的货物,您有一成的分红。放心,这都是实打实的买卖,谁也找不到股东。”
“多少钱?”
“现在是每年五十万美金……”
“五十万?”李维恭惊得差点没蹦起来。
“您可别嫌少,这只是刚刚开始,往后会越来越多。”
李维恭的脑袋,当即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唉!实在对不住先生,要不是那些司令、军长、师长都需要打典,先生您还会分得更多。”
“不……不少了!”
每年五十万美金这叫什么概念?估计李维恭几辈子都甭想花完了。所以向许忠义这样的好学生,他能不喜欢吗?他有理由不喜欢吗?“可戴先生那边……”
“放心!谁都少不了。我已经通过毛主任去联系他老人家了。不过您要有个心里准备,戴主任恐怕得拿大头,这一点,先生您可千万别介意。”
李维恭能介意吗?他敢介意吗?再说了,有戴笠照着,那这买卖可就是固若金汤一本万利了。“忠义啊!我劝你一句,千万别给戴先生送钱,他老人家最讨厌钱别人给他送钱。”
“放心,咱是把美金折合成了古玩字画,呵呵!戴主任不但得意这个东西,而且传出去那也算风雅事,不伤大体的。”
“这许忠义将来肯定会是前途无量。”李维恭暗暗想道,“怪不得秘书主任毛人凤在给我的电报中,还特意提到要关照许忠义。以前我只是认为他们是同乡的缘故。现在看来,唉!大错特错了……”
军统的大员们逐渐对许忠义产生了信任和依赖,但齐公子却从许忠义的一举一动间,发现了细微的端倪。
墙壁上贴了三百四十五张人物照片,这是棋社登记在册的贵宾会员,也只他们才拥有进入包间的特权。目前齐公子要做的,就是从中判断出哪些人物最可疑。
“能看出谁有问题么?”默默吸着香烟,齐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手下们纷纷摇头。
“从侧面了解,这三百四十五人当中,有一百三十二个当天没有出现在棋社,所以重点目标就在这剩下的二百一十三个人里找。”
从二百一十三个人里找出嫌疑,这个比例还是有些大。
“由于棋社的客流量很大,伙计已经记不清他们进入棋社的准确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进入过哪间包房,因为没有客人的传唤,伙计是不能顺便去包房服侍他们的。假如许忠义是想和什么人接头,我说的是假如,那么他就一定会钻伙计的这个空子。现在我们就看一看,能和许忠义在包房里会晤的人,到底是谁?”
一间九平米的包房,是绝对不可能同时挤下这么多人的。这一点,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根据负责盯梢的兄弟仔细辨认。在许忠义进入棋社前,一共有三十五个人离开了棋社。”提起笔,在这些人的照片下一一画叉。“这剩下的一百七十八个人,就是我要查找的目标。不过,这些人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为防止打草惊蛇,我们不可能直接去盘问他们行踪。所以就只能暗中比对。”
这是超越人类智慧极限的一种挑战。要在一百七十多幅照片中发现疑点,很多手下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差事。
“许忠义在棋社待了一小时二十八分钟,从当天棋社的帐目上来看,贵宾会员总共有六十四个人结帐,但只有一个人是支付了一个半小时的钱。事后比对帐本所记载的消费时间和离店时间,证明这个人就是许忠义。现在请你们注意了,按照棋社的规矩,麻将、扑克和下棋,这收费标准是不同的。我进行过仔细计算,许忠义所缴纳的费用应该是下棋的钱。那么我们再看一看,那天在棋社中,还有谁下过棋?”
从六十四个人的帐单上排查,算出缴过下棋费用的有七个人,这其中就包括许忠义。但许忠义付的是自己的费用,因此跟他下棋的人,至少还会有一个人是自己掏腰包。
问题是越来越明朗了,排除了许忠义,眼前还剩下六个人。可这六个人里,替别人付费的有一对,还有一对的消费时间是完全相同的,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同在一起下棋的陌生人,这与许忠义的中途离去完全对应不上。而剩下的两个人,消费时间有所差异,也都分别是自己付费。不过将其中一位的下棋时间与另外一位进行互减后,得出的差值正好是一个半小时......
提起笔,在老孟的照片上点了点,齐公子那犀利的目光,停留在这个慈祥的中年人脸庞上。久久沉默,久久无语……
许忠义和老孟的各自付费,原本是想给外人造成彼此陌生的假象。岂料这一假象,反倒帮了齐公子一个大忙。
*(浪速广场,即现在的中山广场。那块碑是日本为纪念日俄战争胜利而建造的,上书:明治三十七年日露战役纪念碑。后来被民国政府毁掉,文革时期,中山广场改为红旗广场,并又在原址上重建了毛主席塑像和他领导的工农兵及红卫兵小将。不过主席像现在也成了文物,凡是到过沈阳的人,一出沈阳站就可以看到他老人家,不管酷暑严寒还是刮风下雨,总是用伸出的五指警告你:要敢在这个地区闯红灯,没商量,专政价码一律是五百!)
第32章
白雪皑皑的小河沿公园,显得格外萧肃,一只喜鹊在枝头跳跃着,细长的喙子,不时啄动着那细腻的冰雪。冰雪簌簌飘落,溅落在树下女孩头上。她惬意地闭上双眼,抚摸着那支派克金笔,脸上布满了浓浓地温馨。
这支笔她期待了几个月,如今得偿所愿,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激动?
“动!”
食指突然点在白絮腰间,她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雀,张开翅膀仓惶地跳了出去。“哎呦!”脚下一滑,她斜歪歪摔在雪地上……
“呵呵……”许忠义赶紧上前,笑着将她扶起。四目相对,小丫头噘起小嘴,挥舞着小拳在他胸前重重一捶。
“干嘛吓人家?许振东,你就是大坏蛋!”她恼了,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一抖一抖。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儿?”紧紧握着小丫头的手,许忠义哈了几口气,随后紧紧贴在胸前,生怕一不留意她就会远远飞走。
“我不管!我要给你上课!”用力挣了挣,余怒未消的小丫头,“恨恨”地嗔道。“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给我上课?”许忠义听愣了,眨眨眼,脑子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
“是啊!”挣开他的“魔爪”,小丫头背起双手,迈着四方小步,在绵长的小路上慢慢踱动。她一边走,那纤细的腰身还不停地弯动着,很像个摇头晃脑的老学究。“你骗了我,那我是不是应该找回平衡呢?”
“呵呵!你到底要干嘛?”快步追随过去,许忠义柔声问道。
“许忠义同学,今天我们来学第一课。请你跟我念: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万般无奈,许忠义只好屈从了,不过他念得很紧张,眼角还时不时瞥着周围的环境。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念!”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念!”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念着念着,小丫头的眼睛里忽然噙满了泪水。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许忠义的脸庞,痴痴的目光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此处无声胜有声……
“你骗我,”小丫头显得很伤心,“你的字明明写得很好,为什么要装作不会写?”
“实在对不起,我那时候还是国民党,不敢暴露身份。”
“那你现在还是吗?”
“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许忠义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小丫头微微一笑。从她逐渐明媚的目光中,许忠义认为,对方很有可能原谅了自己。
“许忠义同学,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话,做一个对民族,对人民有贡献的好同志……”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低不可闻。
两个人的心心相印,用语言来表达是多余的。许忠义感受到了如沐的春风,小丫头也融入进了和风细雨。
四目依旧相对,但彼此间交流的却是革命者那种志同道合的喜悦。这种喜悦,已超脱了世俗间所谓的天造地设,达到了非彼不娶,非君不嫁,生生世世永相依的最高境界。
“许忠义,你就是个大坏蛋……”
“坏就坏吧,呵呵!既然你说我怀,那我可就要坏到底了。”
“你又要干嘛?”小丫头警惕地缩缩手,“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哦!知道吗?我和你私自来往,这已经违反纪律了…….我……我还从来没犯过纪律呢……都是你!”
唉!再严密的纪律,它也约束不了真正的爱情……
“这个违反很必要!”许忠义竖起手臂,信誓旦旦地说道,“如果不违反,那你将来肯定要出大问题。”
“哦?”小丫头的嘴咧成了“O”型。
“从今天起,我要抓紧一切时间来培训你业务技能,免得你在敌人面前进退失措。”
“你要当我的老师?不会吧?”小丫头的心又不平衡了,“我可是你的老师哎!记住了,我是你的白老师,不许乱来哦!还有,从今往后不许再叫我……小丫头!”最后那几字说得很勉强,小丫头是看着旁边勉强挤出来的,尴尬中略带些恼怒。
“不是不是!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听我说,”拉着她的手,许忠义苦苦哀求道,“沈阳这环境很复杂,敌人要比你想象得更狡猾。如果你没有过硬的本事,在敌特面前是根本藏不住的。”
“这么说,你应该有很过硬的本事喽?”
“还行,我是‘青浦班’、‘临澧班’、‘息训班’……战略情报学科的第一名。”
“吹牛吧?”
“没有,我的交代材料里记着呢!”
“交代材料?”
“不不不!是档案材料!”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丫头解释了,许忠义急得满头大汗,“你应该知道,作为一名军统的地方负责人,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特务监视。这种监视包括我所说讲过的话,所接触的人,以及我所做过的每一件事。说不定现在,你也被监视了……哎哎哎!不要来回乱看,这样很不好。甭说以你的经验发现不了监视,就算让你碰巧发现了,那你也对付不了。因为你没受过更专业的摆脱训练。”
“那……那你是打算把我发展成特务?”小丫头弱弱地问道。
什么叫发展哪?许忠义哭笑不得了。“我是想叫你学会保命,保命懂吗?如果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还怎么活?”
这句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感动得小丫头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小巧的鼻尖,轻轻在他的指尖上蹭动。
情报员在走上工作岗位前是一定要经过培训的。但小丫头例外,因为组织把她派过来,目的并不是要她执行什么特殊任务,而是必须好好读书。用一个生瓜蛋子去开展情报工作,这本身就是件儿戏,任何一家情报机构都不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
“教你情报技能还有另外一层涵义,那就是国民党要发展你入三青团,从今往后,我就是你最直接的领导者。”
“啊?”小丫头吓了一大跳,她呆呆瞧着许忠义,过了许久这才气冲冲地问道,“许忠义!你还说不是骗我?把我弄进三青团,那不是发展特务是什么?”
“这个姓孟的很可疑,我要求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出席工作会议后,齐公子向李维恭等人分发照片后,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个监控要包括他所接触的人,所做过的一切事情!”
李维恭看看一旁的于秀凝,于秀凝微微一笑,反倒不以为意。
“于科长,您有什么高见?”齐公子强忍心中不满,耐心地询问。
“没必要!”
“嗯?”
“根本就没必要!”于秀凝把照片一推,不以为然地说了句,“他本来就是共产党嘛!这还监控个什么?”
“他是共产党?”齐公子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李维恭。可李副主任却在闭目养神,静候着于秀凝的下文。
“忠义一来沈阳,就告诉我这姓孟的是他共产党联络人了。”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齐公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下子给弄呆了。
“您别忘了,忠义可是共产党派回来的卧底。如果动这姓孟的,那共产党就知道忠义是靠不住了,你又何必因小失大,白白断了这根重要的线呢?”
于秀凝这话很气人,摆明了不打算给齐公子留面子。按理说,于秀凝是个很识大体的人,如若不是被逼无奈,她也不至于和齐公子公开叫板。可这个齐公子实在是太讨厌了,你说你一个督察大队的大队长,不去找共党的麻烦,却天天盯着我算怎个意思?我招你惹你了?不愿意享受生活那是你自己的事,别人要过幸福日子这碍着你什么了?哼!真是多此一举!
憋气,除了憋气还是憋气……. 在经过短暂地震惊后,齐公子突然领略到了于秀凝的真实用意。什么叫不能断线?分明就是你于秀凝舍不得掐断和共党的生意经。
李维恭对这两个人的反应是相当满意。出于权谋的考虑,他也不希望手下都是一团和气。另外,只要不斗个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只要不影响到我的名利地位,那就随你们自由发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齐公子感觉自己很悲哀,满屋子的人,除了顾雨菲还时不时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其他人都很明显是站在了于秀凝那边。
笑吟吟地看着齐公子,于秀凝心中暗道:“姓齐的,你最好不要打我弟弟的主意。忠义他人老实,不会和你计较,但我于秀凝可是有恩必谢,有仇必报!”
“好啦!好啦!这件事会后再说!”李维恭瞧一眼满屋子的大小干部,清咳一声又道,“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是想向大家透个消息,从3月1号起,‘东北行营督察处’就要正式成立了。督察处主任由文强文先生担任,但一切大小事务,均由我这个副手处理。现在我宣布!”
“唰!”众人起身立正,个个是目不斜视。
“坐下!坐下!这么紧张干嘛?”李维恭摆摆手,慈祥的面容上露出了和蔼的笑意,“咱这是家里人碰头,还用得着那么拘束吗?放松些,都给我放松些!”
众人细细品味一下李维恭的话,这才小心翼翼再次入座,但一个个的神情却由此轻松了许多。
“现在我宣布:任命于秀凝为‘督察处’督察,陈明为情报科长。电讯科长由顾雨菲担任。至于总务科长吗……哎?说了半天,我怎么没瞧见许忠义?他跑哪去啦?这么重要的会议,他怎能不列席呢?没有了总务科长,那这个会还叫做一家团圆么?”
“呵呵!李副主任,我看您还是甭惦记这小子了。”陈明在一旁窃笑不止,“明天要发年前福利,他这总务科长不去张罗,那这差事谁干哪?再说了,他现在也的确忙,上头委托给咱们的三青团发展指标,现在也落在他头上了。所以您想想,两个差事加在一起,他还哪有个喘气时候?”
李维恭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于是他稍一琢磨,迟疑着说道:“要不……发展‘三青’的任务就先叫别人替一替吧?总拿他一个人忙罗,这也不是办法。”
李维恭的算盘打得很巧妙,既然你许忠义擅长赚钱,那还是一门心思赚钱去吧!这样你既能省心,我也能开心,咱们师徒是皆大欢喜。
第33章
李维恭是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人,只可惜他手下的这群精英们,一个个也并不白给。
顾雨菲凭直觉就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是李维恭心目中,接替许忠义的最佳人选。于是,她赶紧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于秀凝,对方冲她点点头后,便轻轻一拽陈明的衣角。
“李副主任,这恐怕是不行啊!”心领神会的陈明,“不经意间”打起了哈哈,“您就算拿掉他总务科长的职务,也别阻止他去培养‘三民主义’的接班人。”
“哦?这是怎个说道?”
“是这样的,呵呵!现在抗战胜利了,那些打了几年光棍的公职人员,也该有个家不是?忠义现在啊,不管怎么说也是大龄青年了,这终身大事嘛,是绝对不能再拖了。正好,上头不是叫他去辅导女学生么?我和秀凝都认为,这是解决他个人困难的最好时机。要是能碰上个合适的,他这辈子也就算是有人疼了。所以啊!您可千万别拿掉他这差事,一拿掉,月老儿那您没个解释不是?”说完这句话,陈明偷眼看看顾雨菲。然而后者那极其淡定不以为然的表情,令他深感失望。
李维恭哈哈大笑,连声说道:“明白了,明白了!”。
就在这时,门轴突然一响,许忠义搂着黑呢大衣,哆哆嗦嗦从门外溜了进来。“对不起!对不起诸位!我来晚了,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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