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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透

_6 肖锚(当代)
“哎不是……忠义啊!你咋冻成这样?”陈明将他拉到身旁坐下,随手擦去了他眉毛上白霜,“这大伙都等你呢,干嘛去了?”
“哦!哦!这不要过年了吗?我去给大家办点年货,没想到路上耽搁了。”说着他拉开皮包,取出一枚枚信封,“一点小意思,你们可别嫌寒酸。腊月二十九晚上,咱总务处举办个新年联谊会,地点在‘沈阳电影院’,也就是原先的‘同泽俱乐部’。咱是唱歌、跳舞、电影娱乐,除了犯法,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众人哄堂大笑。既然是给大家办事耽搁了时间,那谁还好意思再责怪他迟到?
“多多捧场,多多捧场……”许忠义开始分发信封,送到李维恭面前时,他手指还特意在上面点了点。“李副主任,按照您的吩咐,干部的年货都给送家去了。至于普通职员,会后我一准给他们分发下去。”
分发年货是许忠义掌管的事情,和李维恭根本就不贴边。不过这小子很会做人,一有好事就打着上峰旗号,自己不但师出有名,同时也给上峰长了脸。
点点头,李维恭对他的表现是万分满意。伸手在信封上捏了捏,突然,他愣住了。一把钥匙的形状,浮现在牛皮纸袋上。
于秀凝、陈明都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东西,那就是许忠义曾经许诺过的美国账号。轮到齐公子时,许忠义笑了笑,特意把一封厚厚的纸袋,毕恭毕敬送到他面前。
不料齐公子冷冷一笑,把脸一转,对他来个不理不睬。
“哦对了!齐大队长,您住的那间房子,这个……实在是有些太简陋了,东北不比关内,这样下去会闹病的。你放心,年前我就派人去收拾,保准让您满意。”
“不必了,我住得挺好,谢谢许科长的美意了。”
“那……好吧……”把信封放在他手边,许忠义赶紧去分发下一位。没成想,齐公子居然连看也不看,就把那信封推到了一边。
李维恭和于秀凝忍不住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中,均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灰色。
“美丽的顾小姐!迷人的顾小姐!这是咱总务特意为您准备的,请笑纳!”这回许忠义取出的可不是信封了,而是一口花花绿绿的大纸袋。
“许科长!你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怎能厚此薄彼?”顾雨菲的脸立刻就红了。这大纸袋有点扎眼,不明就里的,肯定会怀疑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别介,你误会了不是?呵呵!打开来瞧瞧。这东西呀,也就只适合你,别人想用都用不着。”
“什么呀?”
扯开纸袋轻轻一倒,一堆花花绿绿的美国紧俏化妆品,让人瞧着都觉得眼晕。
“美国旁氏晨昏系列,还有未婚女性专用的冷霜。于大姐怕你对这里的气候不适应,特意关照总务给你置办的。哎?你还愣着干啥?赶快谢谢大姐呀?”
于秀凝这个气呀,心说:“许忠义你个混小子,咱俩事先怎么商量的?说好了是你买的,怎么这时候又把我给供出来啦?”
“谢谢大姐!”顾雨菲眯眯一笑,立刻变得妩媚动人起来。事已至此,于秀凝也不好再说什么,唯有客气一番就此揭过了。
齐公子冷眼旁观着众人的表情,心里有着说不出地难受。他暗道一个好端端的国家,就要败在你们这群混蛋手上了。更可气的就是自己那表妹,怎么一见化妆品就跟没命似的?少祸害点你那脸蛋,这难道会死吗?
顾雨菲高兴得不行不行了,她认为这是自己来东北后,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于大姐是个好人,那个‘店小二’嘛!嗯!也不差……”
会后,满脸怒气的陈明将许忠义偷偷拽到一边。点点老许胸口,他一边推着眼镜,一边破口大骂道:“忠义!我可告诉你,那个姓齐的王八蛋,以后谁都甭搭理他!妈了个巴子的,我一瞅他那拽样就来气。怎么着,这还给脸不要脸啦?”
“算了!算了!别生气!别生气!这眼瞅就要过年了,你气坏了身子至于么?再说了,我还没生气呢,你这又是何苦呢?”抚抚他胸口,许忠义冲他憨憨一笑,“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咱毕竟都是在一起工作,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弄僵了对谁都不合适。对不对?我个人吃点亏这没什么,只要大家都有个好日子过,那不就结啦?放心,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咱要注意涵养,涵养……”
顾大局、识大体,这是于秀凝对许忠义的评价。现在看来,这个评价是相当准确了。在替许忠义鸣不平的同时,陈明也深深地体会到,有许忠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同事,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唉!”重重叹了口气,陈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看许忠义,满怀无奈地说了句,“你呀!这为人就是太厚道了。当心有人不服气,在背后搞你!”
谁会在背后搞自己,许忠义是心知肚明。不知他和齐公子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所以今生一见面,两个人就是葫芦嘴对不到葫芦瓢上。
“还有件事儿你要当心,那个‘肚脐眼’已经盯上姓孟的了。”
“肚脐眼”就是陈明私下给齐公子起的外号。因为他不合群,看谁都像欠了党国似的,跟肚皮上那个不协调的窟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呵呵!盯就盯呗?我正好也要趁这机会,跟共党有个了结?”许忠义不以为然,在陈明看来,他仿佛是得到了解脱,一种再世为人的解脱。
他真要和共产党决裂吗?这是个很令人期待地悬念。陈明无法当即作出评判,于是,他准备拭目以待。
“让他们缩在窝里慢慢堕落吧!”走出义光街的“东北行营督察处”,齐公子抬头看看漫天的雪花,对手下发了一通牢骚,“这些人,简直就是在混吃等死!”
“队长,那个姓孟的……咱们还查么?”手下为难地问道,“再弄下去,咱会不会把人都得罪光了?”
“怕得罪人?那你就别干这份差事!”齐公子难掩胸中义愤,“东北人有句话说得好,怕拉拉蛄叫,那咱还不种地了?查!一定要查!就算揪不出姓孟的上线,也要给那些行尸走肉们一点颜色看看!”
第34章
“老孟危险了,你赶快通知他,叫他尽快转移!”紧紧握住小丫头的手,许忠义的脸色很严肃,“现在发生个意外,齐公子出面搅局了,所以为以防万一,我希望他提早作好打算。”
小丫头有些慌乱了,紧紧咬着嘴唇,小手不停地颤抖。
“你别怕,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任何危险。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么?”
“老板……现在学校管得很严,女生都不让留长发了,麻烦……麻烦你把我的头发……剪一剪……”
“对!就是这句暗语。”摸摸白絮那两根小辫,许忠义心中暗暗感慨。和她相识到被她迷恋,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小辫开始的。现如今为了同志的安全,他要舍弃自己最美好的回忆,舍弃自己一生中最纯洁的梦。“唉!往后啊,我就只能看到短头发的小丫头了……”
“你……你说,理发店旁边会不会有特务?”小丫头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了。她很害怕,也很无助,眼前的许忠义,就是她心里唯一地依靠。
“你在北平不是干过地下工作吗?”
“那只是在街头贴贴传单,具体的,我……我……”小丫头拼命地摇着头,很明显,他对自己并不自信。
“呵呵!你这是把任务想复杂了。难道通知老孟,你就非得走进理发店么?打个电话不行吗?”
的确,现在已经不是飞鸽传书那个年代了。想通知某人什么消息,既不用八百里加急,也不用再点人家房子,一个电话不就全解决了?
“呼呼!”狠狠喘上两口粗气,小丫头捶捶胸脯,这才暂时恢复了平静。
“找个公用电话,三两句话把问题解决。记住,你一定要稳定情绪,用平常心来对待,千万不能露出慌张!”
齐公子盯上了老孟,因此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连老孟的电话也一块窃听?小心使得万年船,是干情报这一行永远的真谛。
“喂?你是孟师傅吗?”窃听设备中,传出甜美羞涩的声音。负责监听的特务,被这天籁般的声音给弄得一愣。
“是我呀!您是……”
“我是您的顾客呀!对了孟师傅,我想问一下,年前你们还营业吗?”
“呵呵!买卖家不做生意,那还靠什么吃饭?营业,照常营业!”
“哦……那我再问一下,你们能剪短发吗?就是洋学生的那种。我们学校管得很严,女生都不让留长发了,所以我想……麻烦您把我的头发剪一剪,您看方便吗?”
电话中出现了数秒地停顿,监听特务调了调扩音旋钮,他想把声音尽量放得大一些。与此同时,扩音器中隐隐透出阵阵的马路喧闹声。
“没问题!”老孟爽快地答道,“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嗯……上午我们期末考试,下午吧,下午四点半,您看这行吗?”
“好的,谢谢您赏脸。那就这样?”
“嗯!再见!”
“咔嗒”一声电话撂下,特务随手关掉了录音设备。
“有问题吗?”一个端着水杯的小头目,悠闲自得地走进来。
“没有,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点燃一根香烟,监听特务美美吸上两口。
“一会交班,你别忘去总务把年金领了。这是处里的规矩,人人都有份。”
“多少钱?”
“五块大洋,你要不要?”
“要要要!白给的钱,干嘛不要?”
小头目微微一笑,勾勾手,把那特务叫到近前:“听说了吗?今儿个在会上,咱大队长没给总务许科长留面子,把人往死了得罪。所以啊!这钱要领你得尽快,免得过了这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要照这么说,那总务还不得报复咱们?我看这往后啊?唉!待在督察大队算是没好日子过了,谁叫人家总务捏着经济命脉?”
“可不是嘛!你说大队长他……这又何必呢?世上有跟钱过不去的人吗?他家里倒是家财万贯不愁吃穿,可咱们这些兄弟,整天地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呀?唉…….”
“嗯!嗯!”身后传来了咳嗽声。两个特务赶紧起身立正,目不斜视地望向满脸阴霾的齐公子。
“长官,我们……”
“不用解释了,我都听到了。”冷眼打量着他二人,齐公子久久无语。
两个特务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除了一身冰凉,还是一身冰凉。
“你们有这想法很正常,我不会怪你们。如果真要责怪,那也要怪我不如许忠义会叼买人心。至于钱嘛!我肯定比不上他那么大方。不过呢,我也绝不会挡你们财路。我不贪不占,那是因为我家底殷实,用不着去贪占。可你们不同,谁没有个养家糊口啊?从今往后,我就给你们订个规矩,端起碗来吃肉,撂下碗来骂娘!他许忠义的便宜是不占白不占,可占了便宜后,你们也不能心存感激,因为这都是些不义之财。”
即然长官发话了,那还有什么可说?两名特务眼望齐公子,露出了感激之色。
齐公子这一招叫做借鸡生蛋,你许忠义不是喜欢用钱收买人心吗?那好,我就叫你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吃你的,喝你的,最后还不感激你。
“听到有用的消息了吗?”看看那录音机,齐公子把话锋迅速一转。
“刚刚有几个电话打过来,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哦?那让我听一听。”说着,他伸手回调起录音带,深邃的目光,又再次变得坚毅无比。
总务分发年金,这是全处的大事。去年岁末,许忠义就对大家承诺,说今后要提高弟兄们的福利待遇。目前,也正是他履行诺言的好时候。
不过这许科长太忙了,整天不着家。派发年金这项工作,还是他临时拉来陈明代替的。
“下一个,督察大队马晓光!”
“有!”一个特务走出队列,毕恭毕敬来到陈明面前。
“银元五块,拿好喽!”把钱交给特务,陈明一边在名册上打着勾,一边还时不时嘟囔着,“唉!你们现在是有吃有喝了,吃饱喝足两嘴一抹,再接着跟许科长过不去,是这样吧?”
这句话说得比打脸还难受,特务捧着银元怔立当场,尴尬的样子比哭还难受。
“老大,您就不该让他们领钱!”一个总务科的兄弟愤愤说道,“吃咱们的,喝咱们的,最后还刁难咱们。怎么啦这是?咱欠他督察大队的?”
“行啦!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跟着瞎掺合!”一摆手,陈明故作生气打断了他,“唉!说白了,这就是你们科长为人厚道。知道不?他把我叫来前再三叮嘱,说大家都是兄弟,千万不能厚此薄彼。长官之间的问题,那是长官自己的事情,手下这些兄弟都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跟着受委屈。”
这话是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有些人一激动,眼泪都差点没挤出来。
“许科长仁义啊……”
“可不是嘛!这也太仗义了……”
“这齐队长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了,大家同在一个部门,你说何必非要把关系搞复杂呢?”
“就是……”
总之,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中心思想也是在替许科长鸣不平。直到许忠义领着个小孩走进来,这争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第35章
许忠义进门时没说话,眼睛四下瞄了瞄,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总务司机“棒槌”的身上。
在众人惊诧地注视下,他冲棒槌勾勾手,说了声:“跟我来!”
“科长这是怎么啦?神神秘秘的?”一个特务小声说道,“不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滚!”陈明狠狠瞪他一眼,想了想,便叫副手先暂代一下。随后急冲冲找到于秀凝,没头没脑地汇报道:“老婆子,忠义找棒槌单独会谈,这是你吩咐的吗?”
“没有啊?怎么啦?”
“他俩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不会吧?这要真有事,忠义他不会瞒咱们俩的。”
“嗨!这年头,谁敢把事情说得那么绝?我看哪,忠义八成是有贰心了。”
于秀凝没吭声,抓起一旁的毛衣打了打。
“这样吧,你先别出面,等我过去探探他口风再说。要是真有问题,闹僵了,你脸面上也过不去不是?”
于秀凝低着头,半晌无语,编织毛衣的手势越打越快。突然,她猛然一顿,看看自己的老头子,冷冷一笑问道,“甭是你怕有什么把柄被忠义抓到了吧?”
“向先总理保证!我陈明做事无愧于心,更无愧于自己的家庭!”
“算了吧,你这一套还是骗鬼去吧!自己老头子是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嗯!你来……不会是想探我的口风吧?”
陈明马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于秀凝很了解他,而他也更了解自己的老婆。往往两口子把话说到这份上,那其中一方就必须要让步了,不然发展下去,那就是要武斗不要文斗。论起格斗擒拿,陈明自信还不是他老婆的对手。
“千万别让我抓住你把柄!”狠狠一点陈明的鼻子,于秀凝起身向电讯室走去。
顾雨菲正在值班,一见于秀凝两口子走进来,赶紧笑着迎了上去。“呦!你们俩怎么来啦?我正要去看你们呢!”
“小菲啊!”于秀凝略一迟疑,然后一咬牙,压低嗓音说了句,“姐姐今天求你帮个忙。”
“帮忙?什么忙啊?”瞧瞧这两口子的表情,顾雨菲预感到好像有什么灾难要发生。
“你能不能想办法……探听一下许科长办公室里的情况?”
“嗨!姐姐,瞧您这话说的。全沈阳市都在我的监听范围内,甭说一个许科长了?”
“那好,你就帮我听听。”
“哦……”
打开监听器,扩音喇叭中传来许忠义那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声:“你混蛋哪你!”
三个人吓了一跳,陈明心说:“这是哪跟哪呀?难不成……叫他发现有人窃听了?”
“棒槌!你还是不是人?”
“科长,我……我……”
“你喔喔什么?啊?连自己亲生闺女都卖,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哦……原来跟我没关系……”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中,陈明在于秀凝面前挺直了腰板。
“棒槌!你跟我说,每个月的薪水不够你养家吗?啊?为什么要买闺女!为什么要弄得老婆寻死上吊?”
“科长,我……我不是把钱都输给陈老大了么,所以迫不得已,这才借了高利贷……”
狠狠一拧陈明的耳根子,于秀凝气得脸都红了。
“哎哎哎!老婆,我没犯错啊!这不怪我!”
“都把人弄得家破人亡了,还说你没错?陈明啊陈明,你什么时候能争口气?”于秀凝就这点不好,教训丈夫跟教训儿子差不多。下手没个轻重,也不管在什么场合。
“姐!姐!你快放手!这是干什么呀?”顾雨菲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了,赶紧上前拉架,“瞧瞧你把姐夫拧得,耳根子都出血了。唉!这个许忠义也真是的,什么不好提,偏偏提这个?”
“人家忠义这是给他留面子!连自家兄弟都坑,这要传出去,你姓陈的还有脸活么?”点着丈夫鼻子,于秀凝浑身颤抖,“这事儿咱没完,啊!绝对没完,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唉!”许忠义那边叹了口气,过了许久,他才幽幽说道,“棒槌啊!你起来吧……”
“谢谢科长!谢谢科长!”看来棒槌是给他跪下了。
“赌债呀!于大姐已经命我替你还上了。孩子呢,也让我帮你赎回来了。往后为防止你老毛病再犯,这工资和奖金,我打算给你老婆掌握。记住了!你以后回家,下跪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打她!只要打一次,如果被我知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妈妈的,人家给你生儿育女这不容易啊!啊?连这样的女人都打,你还是个老爷们吗?”
“是是是……”
两个人的对话,一五一十传进于秀凝等人的耳朵里。当然了,这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于秀凝听得是热泪盈眶,顾雨菲则是小脸红扑扑的。
“忠义这个人,真是太仁义了…….”于秀凝那颗心,滚烫得不行不行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没忘照顾老姐姐的形象?唉!姐姐总算没白疼你一回……”其实这件事,傻子都能看明白,什么叫于大姐命他替别人还债?那分明就是许忠义自掏腰包。
而顾雨菲呢,则通过这件事又加深了对许忠义的了解。把他原先那“不错”的形象,给变得彻底光芒万丈了。许忠义脸上的笑容已不再谄媚,严格来说,那就是一种和蔼的亲善大使形象。“像他这样既能赚钱,又知道体贴女人的男人…...唉!上哪去找啊?”心动了,怦然心动,像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蹦一蹦……
两个女人都深陷于情感的波动中,唯独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还在指望着老天开眼,能保佑他度过这一难关。
“站住!”
脚步刚刚迈出门外,就被一声断喝给打住了。魂飞魄散的陈明,被他老婆连拖带拽给硬硬生生请回了屋中。“和人家忠义比,你这男人做得还有意思吗?”于秀凝这个反问很贴切,令刚才还心存侥幸的陈明,一下子就绝望了。
“于姐,我看算了吧,姐夫只是没事玩两把,这也无伤大雅嘛!总比一些出去乱搞的男人要强。”
“他还打算出去乱搞?”尖锐的指甲在陈明手臂上一拧,痛得这老爷们呼天抢地哀号了起来。
“老婆!饶命啊!我错了,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都几次啦?啊?你还打算下一次?”
就在这时,那边的声音是越来越低,好像两个人正在进行耳语。没过多久,只听许忠义叹息一声,感慨道:“唉!你说我这个姐夫啊?他怎就不让人省心?”
两个女人连连点头,暗道忠义说得好。
“不行!我得帮他改掉这些臭毛病,不然多少家底,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
于秀凝感激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这件事呢,你出去可不要乱说,尤其是对于大姐!”
“嗯?”泪眼婆娑的于秀凝不由一愣,暗道,“难道这死鬼还有事儿瞒着我?”
顾雨菲也怔怔地瞧着陈明,她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是绿得不能再绿了。
“姐夫藏在大北门的那个小老婆,回头我想办法把她打发了。唉!这可真愁人,你说放着好日子不过,他没事扯这咸淡干什么?唉……像这种男人,你就不能让他有钱啊……”
陈明再也死抗不住不住了,抱住头没命似的往外蹿。一边跑他还一边喊:“要命啦!要命啦!”
“咕咚”一声仰倒在地,于秀凝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于大姐!大姐!”顾雨菲急了,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没命地冲门外喊道,“来人哪!快来人!”
乱套了,彻底乱套了。年前的督察处,成了全沈阳市最繁忙的政府机关。
第166章
许忠义手中曾有一张OPEN机票,原定日期是11月1日飞往北平。可随着共军围城,机票持有者还能不能赶上1号的班机,这就变得很难说了。因此他这张可以随时改期的机票,就变得价格不菲了。
赵致以二十根金条将机票卖给了原督察处军医老丁。临交易时她还嘱咐对方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因为齐公子不知道,倘若知道后,是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鬼才相信齐公子不了解内情,不过既然是有了这张通行证,老丁也懒得多说什么。现在就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的时候,谁都顾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哪还有找别人麻烦的心情?
他不想找别人麻烦,但别人却来找他的麻烦了。陈明花重金打点了航空公司的人,人家说只要你有这张票,就可以改签到你想离开沈阳的日子。这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按理说目前班机紧张,想改期都未必能遇到合适的飞机。
陈明直接找到对方家里,将三十根金条往桌面一拍,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把机票给我,这三十根金条就是你的。”
老丁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陈老大,对不住了,您想找条退路,可我一家老小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所以您的美意曲某不敢恭维,得罪了,得罪了,金条您收好,丁某就不恭送了。”
“别忘了你这官是怎么当上的,”陈明冷冷说道,“要不是我,你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么?能有钱去买机票么?再说了,这张机票本来就是老许让给我的,没想到节外生枝,被赵致那个婊子给做了手脚。”
“谁做手脚我管不着,只要它现在属于我就行。陈老大,兄弟很忙,不能奉陪了,您还是……哎?你想干什么?”望着对方那黑洞洞的枪口,老丁傻眼了,他没想对方居然敢铤而走险。
其实他早就该料到:陈明这辈子就是在刀口上舔血。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是他们这行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现在把机票给我还来得及,呵呵!杀人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怎么样?要机票还是要命,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陈老大,你这么做太不地道了吧?你有一家老小,可我也有啊?把机票给你,那我一家老小该怎么…….”
“砰!”
陈明连想都没想,便果断地开枪了。老丁一头栽倒在地,还未等他捂住伤口,陈明上前又连补了一枪。
“砰!”
吹吹枪口的青烟,陈明咬牙切齿地踢了踢尸体,骂道:“你个混账王八蛋,哪来这么多废话?爷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
弯下腰,在尸体身上摸了摸,最后从衣服的夹缝中,找到了那张带血的机票。老丁把机票藏匿在身上,这就说明他是一见风头不对,便会随时拍拍屁股走人。
“对不起了老丁,人都是自私的,希望你下辈子能好好记住。”临走时,陈明又在尸体上补了两枪。原本一动不动,没了气息的老丁,这回蹬了蹬腿,便再也不动。看来这一次,他是死得透透的,就连想装死,陈明都不打算给他个机会。
“机票我搞到了,”见到于秀凝后,陈明欣慰地说道,“你带着孩子赶紧去机场,现在的情况是一天一变,这飞机能不能成了末班机,眼下谁都说不准。”
“就一张机票?”看看那带血的票据,于秀凝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急切地问道,“你呢?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照顾好咱们的孩子,把他抚养成人。至于我……呵呵!大不了再去搞一张就是。”
听到丈夫这番话,于秀凝落泪了。眼下的机票哪能说搞就搞到?持有机票的人,除了老丁这样的特例,又有几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陈明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来为一家老小赌上条退路。
“老婆子,以前我对不住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我会做个好丈夫。其他女人再她妈风骚,再她妈会贱,那也只是个玩物,在我心里,跟你没法相提并论。你放心,要是能躲过这一劫,咱俩往后就好好过日子,我对你不离不弃,再也不出去找女人了。”
陈明的话,如同钝刀剜肉,令于秀凝的精神在瞬间就崩溃了。她痛哭流涕,她肝肠寸断,她眼下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
“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能落到共产党手里,”陈明再次叮嘱,“一旦被共产党抓到,哪怕你没做过坏事,那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我们不想得罪共党,可也不能对不住自己的兄弟。”
在夹缝中做人是很难的,这一点,于秀凝是非常清楚。一个小人物,哪怕他默默无闻,但也有着自己的原则,任何组织,任何政治观点,都无法迫使其改变。
“你可要平平安安的,”于秀凝泣道,“我只想要个完整的家,不想一辈子孤孤单单地过日子。”
“尽力吧!”陈明算是对妻子做出了承诺,“但你也知道,有时候,一个人是抗拒不了命运的。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要把孩子带大,都要开开心心活下去,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不管在天堂还是在地狱,我都会一往如昔祝福你,保佑你,让你们母子平平安安。”
陈老大这算是活明白了,他有那么多女人,但在关键时刻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只有眼前这个跟他一起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他感到很欣慰,也感觉老天待他不薄。没被所有人抛弃,这怎么也不能算是一场悲剧吧?
与此同时,率队进入大北门的许忠义,却与王胖子发生了争执。原因很简单,许忠义告诉王胖子,为了不引起敌人警觉,让部队必须换上国民党的军装。
可王胖子不同意,说一瞧见国民党军装就想扣扳机打他个娘的,还说战士们也不答应,他们好不容易“解放”了,谁也不想再做一回国民党。
“怎个意思?”老许问道,“你手下的兵都在国军里干过?”
“十有八九都是解放过来的。”
“哎?那你不成国民党兵的团长了吗?”
“差不多,反正当过国民党兵的,咱都抢着要。知道为啥不?他们都不用训练,一个诉苦运动过去,直接拉到战场上就能打,比土改后参军的农民强太多了,那根本就比不了啊!不信你问问,其他主力部队,也都是解放战士撑门面。”
“那要照你这么说……”老许惊讶了,“东北……那不是国民党兵给解放的吗?”
“差不多吧!反正是国民党打国民党……呵呵!老许啊!咱们可是哪说哪了,千万别当着战士的面提他们的过去,不然非跟你急不可,他们最忌讳这个。”
把国民党俘虏兵培养成合格的解放军战士,这是中共的一大壮举。譬如说,牺牲在朝鲜战场的特级英雄邱少云,就是国民党兵出身的战士。可以这么说,共产党的天下,有一半是靠国民党给打下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事实:国民党的政权,真就是亡在了他自己的手中。
要想让国民党俘虏全心全意替自己卖命,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共产党的队伍中什么都没有,枪炮靠缴获,吃粮靠供给,甭说军饷,就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是补丁摞补丁,说不准,还是从国民党的死尸身上扒下来的——国民党军服和共军的外表差距不大,只是颜色稍有不同。这也难怪,他们原本就是信仰不同的同一支部队。
刚开始,政工干部们只是讲些大道理,讲共产党是老百姓的贴心人,人民军队是老百姓的队伍。可这套并不怎么管用,俘虏们基本都不买账。不仅他们不买账,许多参军的老百姓也不买账。这些人是打定主意:先跟着你共产党混,倘若混不下去了,那再反正继续跟着国军。因此在解放战争初期阶段,反水的部队特别多。老许在沈阳城就见过不少,有很多竟然是原先土生土长的中共士兵。就连海城起义的184师,最后也有不少人又反水投靠了国民党。
能出现这种情况,这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中共进入东北后,忽视了最重要的兵源素质问题,所以当时很多部队都存在着这种情况:招一个营,那你就是营长,招一个团,那你就是团长。所以为了当上营长团长,许多干部就对老百姓连蒙带唬,把人家稀里糊涂给骗进了部队。更有甚者,某些人为了图方便,干脆把成建制的伪满国兵也收容了进来,这就为日后的四平兵败,打下了深深的伏笔。
但共产党最大的特点,就是能从失败中总结和吸取经验教训。他们及时发现了自身存在的缺点后,居然创造性地弄出了一个“诉苦运动”,并通过这个运动,彻底解决了士兵“为谁而战”的思想问题。
诉苦运动最早是在三纵七师二十团九连搞起来的。他们结合土改教育,选择了苦大仇深的战士房天静、任纪贞和被俘后参军的“解放战士”罗玉祥,向大家诉说他们入伍前所受的苦难,启发大家回忆各自的苦。然后分班讨论,引导大家都来“倒苦水”、“挖苦根”。战士们一面诉苦,一面和蒋介石算老账(也不知这个人的帐怎么会算到老蒋头上?老蒋招谁惹谁了?),并迅速提高了阶级觉悟,纷纷检查自己给国民党当兵时“不知本,忘了本,忘了祖宗父母所受的苦,忘了天下穷人的苦”,表示一定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这么一扇乎,那国民党还好得了么?他们精心培养出的士兵,现在是个个跟他们有仇,原本在战场上一听枪响就调头跑路的老兵油子,全都变得跟他们不要命地往死里磕,重伤不下火线,临死前还拉着指导员的手,苦苦哀求要入党。
将不惜命,兵不怕死,那这样的部队就是最可怕的。共产党用一个最普通的运动,就将部队彻底转变成了能征善战的百战之师。这不能不说,搞起这个运动的三纵,的确是为中共立下了汗马功劳。
老许到达三团的当天,三团就是在搞诉苦运动。不搞不行,从辽西俘虏了那么多国民党兵,不尽快消化哪行?这个运动在上级的支持下,由宣传队配合,一连搞了三天,许多战士在诉说自己的苦大仇深时,哭着哭着就稀里哗啦了,有些人弄到最后,差点没精神失常。有个战士就是这样,真个人都哭瘭了,不吃不睡不说不笑,就在那傻坐着。你要跟他说“毛主席叫你睡觉”,哎?他马上倒头便睡;你要跟他说“毛主席叫你吃饭”,哎?多少个馒头他都能塞得下去;如果要是跟他说“毛主席教你冲锋”,得!他就敢顶着子弹往上冲。
这样的战士当然是好兵了,可总把他弄成这样那也不行啊?为防止再让战士们精神失常的事情发生,团里和宣传队进行了合作,要讲究个诉苦和娱乐相结合,互相调剂一下嘛!
这宣传队到了三团后就没怎么动窝,但自从老许来了后,她们就不打算再动窝了,就连老许想要闪击沈阳,她们在队长的带领下,也颠颠跟来了,而且跟得还挺紧,怎么撵都不走,撵急眼了就翻脸,说你瞧不起女同志是怎么着?
“现在这女同志都喜欢给别人扣帽子吗?”老许懵懵懂懂地问老段,老段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
“老许啊!你就认命吧!这就像我们当兵老爷们的一样,八辈子也看不得一个好女人,同理,这些当兵的老娘们,呵呵!也八辈子瞧不得一个好男人。”
这叫个什么道理啊?老许很郁闷,他不断地反问自己:我有那么优秀吗?
“你放心,”拍拍他肩膀,老段神神秘秘地说道,“等部队一休息,这些老娘们准保会找你汇报思想工作。不信咱就瞧着,看我说的对不对?”
第168章
卫立煌的侍从室,是专门负责安排、保卫长官出行的部门,因此,只要盯住他们所掌握的专车,就能知道卫立煌的行踪。但是一个意外发生了,侍从室突然打出电话,命令所有专车迅速准备。
顾雨菲额头见汗,她急忙叫来老廖,说道,“一定是出大事了,不然对方不会加强安保措施,给我们来个鱼目混珠!”
“不会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只想知道原因!这一情况,地下党为什么不及时通报?至于你的理由,等组织进行调查时再说!”顾雨菲也没客气,一句话,就把老廖给挤兑到南墙上去了。到底什么原因导致了情况有变,老廖哪会知道?他又没离开过电报大楼,怎可能通晓?
就在这时,顾雨菲突然皱皱眉,把食指一竖,对身旁的助手喊了声“停”。“刚才有个电话,好象提到过红色小轿车?”
“有吗?”助手眨眨眼,为难地答道,“这么多电话同时打过来,我脑子都快听乱了,没留意到……”
“5号线!叫5号线的电话员过来!”
5号电话接线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岁数虽然不大,但工作经验却十分老道。听完顾雨菲的询问后,她难以置信地瞧瞧这孕妇,被彻底折服了:“没错,刚才是有个电话提及过‘红色轿车’,说这辆车是他们趁乱从‘东北剿总’搞到的。”
谁这么大胆子敢打卫立煌的主意?不用问,一定是沈阳的地下党。但问题是,如果卫立煌不再使用这辆专车,那顾雨菲还怎么追查他的行程?
“怎么净帮倒忙呢?”顾美人生气了,对廖文韬吼道,“敌人还没消灭,怎就急着分配战利品了?‘渗透想定’和高级小汽车,孰轻孰重你们分不清么?这哪像我们专业地工干的事?简直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农民嘛!”
有消息说,东北局领导将在东北全境解放后进驻沈阳办公。于是给领导们找专车,变成为沈阳市委的重点工作之一。尤其是卫立煌的那辆车,款式新颖外观奢华,是东北局办公厅高主任点名想要的,所以不搞到能行么?总不能让领导靠两条腿走路上班吧?因此,潜伏在“剿总”的地工人员便瞅准机会,趁乱将它开了出来。
“趁乱?”听到这个关键词后,顾美人愣了一下,她随即追问,“‘剿总’出什么事了?怎么会乱?”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行营二处的张树勋,被个入室行窃的贼给打了一枪。”
“入室行窃?到‘剿总’去入室行窃?”顾雨菲的小嘴合不上了。‘剿总’是个什么地方?戒备森严岗哨林立,这个贼敢去那里行窃,这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过转念一想,她忽然又发觉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能躲过卫兵盘查潜入室内,这会是个一般的贼么?不熟悉“剿总”情况,他有可能潜进室内么?
“十分钟之内,必须查清这个人是谁!要快!”顾雨菲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另外,马上通知被服厂,就说情况有变,卫立煌很可能会提前离沈!至于他乘坐哪辆车,赶往哪座机场……”敲敲凌乱不堪的桌面,顾雨菲干涩地笑了笑,无奈地说了句,“情况不明……”
擦擦嘴角鲜血,陈明推推滑脱的玳瑁眼镜。一阵剧痛袭来,他用力嘬着凉气,紧了紧缠在腹上的布条。一道殷红的血迹,在迅速扩散、蔓延。
张树勋没有死,只是受了些轻伤,倒地之前,还顺手给他补上了这一枪。但不管怎么说,机票还是被他抢到了手。
“有机票就好……”揣着它,就如同揣着希望。陈明坐在昏黑的路灯下,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欣慰不已。“老婆子,我来了,你要等着我,咱们好好过日子……”他对着星空许愿,奢求上苍能满足他此生这唯一的愿望,一个曾经手握重权的地方实力派大员,在历史的剧烈更迭面前,第一次感到个人是这般渺小,这般无助,“但愿我能活下来,用自己的余生,来补偿对家人犯下的过错……”
东塔机场……
于秀凝手持机票,却无法登上飞机。经过几个小时的耐心解释后,她嘴唇已经布满了燎泡。预定的飞机已经提前升空,还有没有下一班飞机,这谁也说不清。但地勤却不管这些,他们仍照样检票,只要有票,你就有了离开沈阳的希望,至于这希望的概率是多少……看看空荡荡的跑道,地勤无奈地耸耸肩、撇撇嘴。
于秀凝本来是可以搭乘上一班飞机,但她怎么也放心不下陈明,非要等到全家人团聚后,一起平安离去。只是她没有想到,机场地勤拒绝了为她改签,因为这没有影子的飞机,座位早就被一扫而空了。
自从共军围城后,机场内便出现个怪现象。持有机票的人,居然是座位数的几十倍。当然,在正常情况下,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航空公司肯定不会去任意批发机票。因此,这些人手中的机票就很可能有真有假,孰真孰假,地勤人员正在尽力核对。那些倒卖假票的贩子,这回是彻底发财了,还甭说,就假票外观上来看,居然跟真票是一模一样,连地勤人员也叹为观止:真难为他们是怎么做的?
国民党大势已去,给诸多票贩子提供了大发横财的机会。这是一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非法敛财活动,至少警察是肯定没心思管他们了,此时此刻,谁都在忙着给自己找后路,黄牛倒票同杀人放火比较起来,呵呵!毛毛雨啦!只不过,倒霉的是那些受害官员,在机场被认定票据造假后,这群人便开始哭天抢地摔桌砸椅,闹得比城外的共军还要凶。为此,欺骗他们的黄牛还到处炫耀,美言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平日里你们作威作福,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回事,硬生生把沈阳的地皮给刮去了三尺,造成南郊浑河水位大幅上涨。现在怎么样?报应了不是?捞了钱就想跑?哼哼!门也没有!还是乖乖留下来,让共产党帮忙教育一下吧!
缺德!不过这德缺的,看上去还是蛮有道理的……
鉴别机票真伪,就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而于秀凝,也跟地勤足足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日近正午,地勤困了,于秀凝也说不动了,可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得以解决。更为不利的是,远处隐隐传来了交火音,这一意外,令滞留在机场的人员,立刻变得骚动不安了。不甘心就此失败的于大姐,决定正道不通走偏门,她盯着停机坪上飞机,开始琢磨起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打锣鼓另开张?
一个电话打进保密局的秘密联络站,通报了自己姓名和职务后,于秀凝问对方,机场是不是有“自己人”?
于大姐的面子不能不给,更何况她夫妻二人,对这班手下也的确不薄。答案是肯定的,对方告诉她,棒槌就在机场,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棒槌直接帮忙。
棒槌,就是那个有事没事,总喜欢嘬手指头的小头目。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许忠义,但老许只是象征性地惩戒一番,便把他送到这偏僻的机场,叫他自生自灭就此终老,再顺便好好反省一下,这下属究竟该怎么做?幸好,棒槌是真的痛定思痛,下决心反省了。毕竟人家老许对他不错,不但提拔重用他,而且还让他全家衣食无忧,这份大恩大德,棒槌每每想起来就内疚,总觉得对不住许科长和于大姐,总想着自己不是人,应该被划进畜生道。
一块糖果塞进嘴巴,棒槌坐在托运行李上,美滋滋地嚼了嚼。现在这沈阳,几乎是家家吃不上饭,可他呢?还能有事没事嚼几块糖,这叫什么?这叫做神仙般的日子——给个总务科长都不换。正在逍遥中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手下走进来,趴在他耳畔说了句“于大姐来了”。一听这话,棒槌“腾”地站起身,吐掉糖果几步蹿到门外,还未等于秀凝发话,他先“扑通”跪倒在地,规规矩矩磕了几个响头。
“棒槌!你这是……”于秀凝彻底愣住了,她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拽着棒槌。
“大姐!您放心,棒槌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您送上飞机!”
“哎?你知道我找你的目的?”
“肯定错不了,这几天找我的人,都是为了这件事。”看来,把人私自弄上飞机,棒槌是没少干这种事,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就形成了条件反射。“请大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于秀凝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地。暗暗松了口气,她欣慰地点点头,摸出几根金条递了过去。不料棒槌一摇头,拒绝了:“大姐,咱之间就不用整这个了。你要当我是兄弟,就把钱收回去,不然以后,我在弟兄们面前也没法做人了。”于秀凝夫妇宁肯自绝生路,也不向共产党提供“潜伏名单”,这件事早就在业内广为流传了,特务们都交口称赞他们夫妻仁义。虽说于大姐俩口子平素贪了点,可在关键时刻,这做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义”字为先,符合军统一脉的道德规范。“不过,客舱座位肯定是没有了,……”棒槌略一迟疑,为难地说道,“我只能把您弄进货舱,还请大姐多多体谅。但您放心,货舱是咱哥们的地盘,大姐的位置绝对是货舱中的头等舱。”
能上飞机就行,那还有心思挑肥拣瘦?能有个位置,于秀凝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棒槌,大姐该怎么感谢你呢?”
一摆手,棒槌吓得手足无措,他连声说道:“大姐!大姐!您这不是折杀我么?自家人办事,还什么谢不谢的?只要您和陈老大能够平平安安,我就算被人给剐了,死得也值了,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起子孙后世。”不愧是“店小二”带出来的帮手,这小话说的,让人怎么听都觉得感动。
于大姐落泪了……
第169章
顾雨菲打来的电话,给许忠义提了个醒。卫立煌很可能随时动身,也就是说,齐公子随时都有可能跑掉。该如何正确判断出他的出逃路线,就成了重中之重。
沈阳至少有三座机场用于运营,不算铁西的滑翔机场,还有西郊的北陵机场,南郊的浑河机场,以及东郊的东塔机场。北陵机场主要是用于民航,所以大部分地方要员,一般都是去那里集合,造成北陵机场的拥堵现象,比东塔机场还要严重。浑河机场和东塔机场都是军、民两用机场,但不同的是,东塔机场有保密局的关系,是其内部人员进出沈阳的主要通道,这也是许忠义为何要力主对其监视的主要原因。
可随着三座机场拥堵现象的发生,卫立煌究竟选择哪座机场离沈,就变得扑簌迷离了。从黎明直至日上三竿,众人等得身上都快长草了,也依然没有找到对方的行踪。
“老许啊!这姓齐的能不能……从别的机场跑掉?”坐立不安的王胖子,拍着光秃秃的后脑勺,在屋里团团乱转,看得老许眼晕不止,差点没吐了。就在这时,手下侦查员进来报告,说北陵机场方向发生了异常骚动。
 自从解放军大兵压境,沈阳的国民党空军部队,便开始全面着手撤退的准备工作,许多准备逃亡的军政官员,大量云集在北陵机场。随着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密集,机场的飞机明显是僧多粥少,根本就满足不了需求。只要有一架飞机降落,那些心急如焚的人便蜂拥而上,结果导致飞机严重超载无法起飞。空军派来部队进行镇压,可已经登机的人员就是不肯下来。混乱中,三架专门运送地勤人员的飞机见势不妙,便甩下未登机的同伴擅自起飞。机场人员纷纷从指挥塔台上跑出来追赶,但无论如何召唤,飞机还是强行飞走了。下午,从北平飞来几架飞机,见机场地面人头攒动,竟然没敢降落,盘旋几圈之后,便也逃之夭夭。此后,北陵机场就再也没有任何飞机起降。
听到这个消息后,许忠义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了句:“这是个好消息,接下来,就要看咱们的了。我有充分理由相信,齐公子一定会选择东塔……”
可他还没有说完,侦查员便提醒他:“首长,我们的同志还探听到一则消息。不知是谁,说浑河机场还有飞机,结果那些反动派和他们的家眷,就扛起行李向浑河机场疯狂逃窜,那跑路的速度,居然比飞机还快。”
王胖子再也按耐不住,他马上紧急联络老段,通知对方立刻抽调部队,迅速向浑河机场方向进行包抄。“这老段也真是的,打了一上午,也没能靠近机场外围,真不知他这兵是怎么带的?”胖子心中腹谤道。
实际上,这是冤枉人家老段了。由于对沈阳地形不熟,老段费了很大一番周折,这才摸到了机场外围。可刚一到达机场,便迎面碰上了207师的防守部队。跟国民党精锐交手,老段并不含糊,新1军牛不牛?在辽西战场上照样被他给打个狗撵兔子。但问题是由于轻装前进,部队并没有携带重武器,这样一来,双方交战便陷入了僵持。久攻不下的老段,急得就跟兔子一样,在指挥所里上蹿下跳。听到胖子那吼声,他先是翻翻眼睛,然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句:“王胖子!你个狗日的,给老子添什么乱?这时候怎么能分兵?一分兵敌人还不得压上来?你到底会不会打仗?”说这话时,他只是一时兴起,也没理会对方愿不愿意听,结果他的牢骚,将心急如焚的胖子给顶得七窍生烟。
“你敢骂我?”胖子点着自己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反了你个姓段的!三团到底是谁当家?”
“胖子,我没工夫搭理你,等我突破207师的防线,咱们再有事说事!”“咔嗒”一声撂下话筒,老段该干嘛干嘛去了。
“哎?这狗日,怎么一上战场就变成驴脾气了呢?”胖子正想找他去理论,结果,被一旁的老许给阻止了。
“老段说得对,这时候不能分兵!”许忠义说话依旧是慢条斯理,胖子那边早已急成一团,可他仍然稳如泰山不愠不火。“我怀疑浑河机场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散布的,目的是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万一要不是声东击西呢?”
“那我就把脑袋给你!”老许的态度也很坚决,点着自己脑壳,对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放出这谣言的人,肯定是齐公子。呵呵!他终于肯露面了。”
胖子想了半天,也没弄清老许为何会如此自信。与此同时,老许也在暗自纳闷,为什么三团的政委,打起仗来居然比军事主管还要有经验?
“胖子,你这团长干多久了?”
“也没……多久,围歼廖耀湘的时候,我们团长牺牲了,我就……就就就……从营长代理了……”闹了半天,这还只是个代理团长?怪不得事事总被他的政委压着。“这不……你一说要打沈阳,我就全力配合,为啥?”清清嗓子,胖子尴尬地挠挠头,“……就是想抢头功,把这代理给坐实了……”他到是一点也不委婉,直接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但老许听后,却是哭笑不得。“胖子,你这头功抢得太好了,太正确了!没想到,我居然把你的命运也给改变了?”
这只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整个中国的命运,也将通过这场战争被彻底地改变。
“老许啊!不去管浑河机场,我这心里总……总是不托底……”胖子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他想通过实战,用实力来告诉手下的战士,自己这个团长是称职的。
但老许不得不打它的“脸”了:“胖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浑河机场的人,自己跑路还来不及,又怎可能往北陵传递消息?叫那些人过来跟他们抢飞机?你认为这符合常理吗?”
“呃……”胖子愣住了。
“如果不出意外,我敢保证,一会儿东塔机场也能接到电话,说浑河机场有大批飞机正云集待命!”
老许的话是掷地有声,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顾雨菲便送来消息,告诉他刚刚探听到国民党为缓解运营压力,已通知东塔机场把登机人员向浑河机场疏散。
听到这消息后,老许脸上波澜不兴,平静得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这一点,令王胖子由衷钦佩。怪不得自己当年是怎么也学不过人家许忠义,瞧瞧他现在的表现,你不服气行么?
可他不知道,老许这种表现是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一点一滴磨练出来的。就算在天塌地陷面前,他也必须要保持这种状态,哪怕内心早已是慌乱如麻,手中茶杯的液面,也不能晃动出细微的涟漪。
什么叫做专业?就此一目了然。
“老许啊?既然国民党官方都声明要疏散人流,那我们夺下东塔机场还有意义吗?”
缓缓眨动一下双眼,死死盯着地图的许忠义,轻轻抿了口茶,然后不慌不忙地答道:“你去告诉老段,叫他暂停攻击。”
“好!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进攻浑河机场?”
“不!”一摆手,许忠义果断地说道,“叫他原地待命!”“店小二”是下定决心要跟东塔机场耗上了,你齐公子不是想调虎离山吗?呵呵!我就是赖着不走,看你能怎么办?气死你!
王胖子彻底没辙了,心头那毛毛的感觉告诉自己,这回想要立大功,看来是八成要没戏了,不挨个处分被一撸到底,就算他那英年早逝的爹娘,在九泉下保佑自己了。
等吧!继续等吧!就把一分钟当成一年过吧!无意中瞧瞧老许,胖子突然惊奇地发现,他昨日里还是乌黑发亮的头发,现在居然是灰白一片了。
着急的不只是许忠义,齐公子的头发也白了,他死死盯住眼前的电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按照事先约定,如果赵致能顺利登上飞机,便会拨通他面前这指定电话。然而,随着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始终也未等到赵致的消息。“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抹抹那凌乱的胡须,看看地上遍布的烟头,齐公子竭力安慰起自己。他从不信命,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向菩萨暗暗祷告起来。
所有该做和不该做的,齐公子全都做了,为缓解东塔机场的压力,他花钱找人打了个长途电话,用暗语请求南京方面,和那些准备仓惶外逃的东北地方要员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希望这个玩笑能够帮助赵致顺利逃脱,也希望就此能给中华民国留下一丝元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胜谁负,命运悬于一线。
电话……电话……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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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啊!你怎么下令停止进攻了?这不给敌人喘息机会了吗?”电话中,老段的声音已无法用着急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气急败坏,倘如许忠义不是“首长”,他都有可能破口大骂。
“不让你打,我自有道理,服从命令吧!乖!”简简单单回应了一声,许忠义就把电话给撂了。虽然他没有跟老段解释原因,但一旁的王胖子,确实在眼巴巴地望着他,很想知道他的具体打算。
“不但不打了,而且还要迅速撤离阵地,”老许端起水壶,用力摇了摇,原本满满的一壶水,现在是再也倒不出一滴。无奈地苦笑一声,他拾起了桌案上的自来水笔。
“老许啊!你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
“攻打机场,是想斩断齐公子的退路,不打,也是为了斩断他后路。”许忠义似笑非笑地说了句,随后便伏在案前,四平八稳地练起字来。
挠挠头,胖子有些糊涂了:“你……你这啥意思啊?”
正在这时,他无意中瞥了瞥许忠义的字迹,紧接着,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那唯美绝伦的字体,令王胖子眼花缭乱,就如同看到了超凡脱俗的绝代佳人。一个“服”字说出后,王胖子自此便收敛起要超越许忠义的决心,他知道,就算自己再刻苦再用功,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许振东同学那一成的文字功底了。
“如果东塔机场被我们攻克,你认为卫立煌还会从这走吗?”写完这些字后,许忠义轻轻撂下笔。
胖子的眼睛开始用力往后翻了,很明显,他是在竭力品味着老许暗示出的涵义。“这帮文化人,怎么尽是些弯弯肠子?”他小声嘀咕着,也不管老许是否会听到。
现在想要长途奔袭去攻打浑河机场,这已然是来不及了,甭说三团的人手不够,就算是满编,也未必能顺利突破国民党那几个师的防线。因此想来想去,老许认为还是守株待兔比较妥当,应想尽一切办法,把卫立煌给调回来。“命令沈阳市内所有党团员,不管目前正在干什么,马上放下手中工作,迅速赶赴浑河机场,”将写好的电文交给王胖子,老许迟疑片刻,马上又补充道,“让他们打着国民党官员亲属的旗号,去给我趁火打劫争抢机位。记住,一定要达到北陵机场的那种效果。”
沈阳究竟有多少中共地下党员?这一点,老许并不是十分清楚。但他猜测,应该是有很多吧?没有几百,也差不多过千了,虽说人手少了点,但怎么也能给国民党添点堵不是?唉!蚊子肉那也是肉,将就着用吧!可他算来算去,他还是低估了中共的发展能力,那些时刻准备着为他牺牲的党员们,连其家属带发展的关系加在一起,总数竟然高达数万人。这几万人若同时涌向浑河机场,卫立煌肯定是不敢从那飞了,可他还不得吓疯,直至崩溃得不能再崩溃了?
第170章
事实上,许忠义派遣中共地工去浑河机场捣乱,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当卫立煌驱车赶到机场时,那些人潮涌动的逃亡人员,当即就让他吓了一大跳。专机降落后,失去理智的官员们无视飞行员警告,一哄而上强行登机,不管如何威逼恐吓,他们死活都不肯下来,闹到最后,竟然连舱门也关不上了。飞行员一边跳脚大骂,一边悄悄告诉卫立煌,让他立即去东塔机场。至于为何要去东塔机场,卫立煌也不清楚,然而此时此刻,他也只好照办乖乖离去。
目送卫立煌离开后,飞行员发动了几次飞机,然后声称机器故障,让众人下去推。为让大家相信自己的诚意,他特意表示搬上飞机的行李可以不拿下来,但人都要下来帮忙,不然弄到最后,谁也甭打算走了,全都到共军那里集合去吧!
已经挤上飞机的军政大员们再三犹豫,不过一瞧卫长官也没有登机,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这个飞行员。可等到所有人走下飞机后,飞行员突然关上舱门,驾驶飞机轰然滑向跑道,甩下大员们便仓惶离去。这些聚敛了大量民脂民膏,准备去逃亡享受的地方官员,到头来却是白白忙活一场,自己非但没有逃走,而且贵重细软也让飞机给卷走了,这巨大的落差和绝望,已突破了人类心理的承受底线。诸多军政大员和家眷在跑道上追逐、叫喊,最终也只能以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来发泄自己的怨恨。
听到这个消息后,许忠义和顾雨菲都暗暗松了口气,他们赌赢了。既然卫立煌没有选择从浑河机场离开,那么眼下的重点,就是这座东塔机场了。
“小二,你怎么知道卫立煌会从东塔机场走?”电话中,顾美人的嗓音甜得发腻,那娇滴滴的声音,撩拨得老许心旌摇动——不过是白旗而已。
“这问题回家再告诉你,对了,你那里有没有新发现?”
“有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是打往南京的,使用的是暗语,还需要你帮忙破解。”
“交给我吧!”
暗语只有三句话:表哥向您问候,天凉了,加件水貂皮外套。
老许眨眨眼睛,心说这么粗浅的暗语还用破解么?“天凉了”,指的是“入冬”,水貂皮外套,暗示着“水獭”,合起来就是“冬獭”,即东塔机场。至于“表哥”是谁,老许对顾美人说:“是不是想考验我的智慧啊?你表哥是谁的,这还用我说么?老婆子,你都快当妈妈了,就不要这么顽皮了好不好?乖哦!”
“好啊?”电话中,顾美人那声音依旧是迷死人不偿命,“还有啊!我听说你拐带了一队女兵,有没有这回事啊?”
“连这个你也知道?”老许翘舌不已,他心说这老婆子了不得啊?都快赶上于秀凝了,甭是在三团……也安插了“娘们眼线”吧?“这个……这个……呵呵!老婆子,你放心吧!咱不是那种人,肯定会规规矩矩的。这不,我手头上一直备着《春秋》呢!”
“呵呵……对你要不放心,那天下就没有能让我省心的男人了。小二,你是个好男人,我以你为荣。”
老婆子的称赞,都快成了许忠义的精神鸦片。一听到就能增添百倍动力,一听到就恨不得要为对方去赴汤蹈火。不过激动归激动,找到那份计划,这才是重中之重。
“呃……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从目前情况分析,我认为应该是你表哥在搞鬼。哼哼!他这手玩得很高明,那些急于逃亡的贪官们,全被他给算计了!”
“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找到他,截下那份计划!”
没错!如何找到齐公子,这会直接影响到胜负成败。但问题是,他究竟躲在哪里呢?
“你查到暗语的电话出处没有?”老许问道。
“嗯!这个号码在第一女中附近,我猜想……”
“第一女中?”蓦地灵光一闪,老许打了个冷颤,随即就如同冷水浇身一般,变得呆若木鸡了。
“你怎么啦?”顾美人追问道。
“没……没什么……”怅然搪塞了一句,老许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暗暗叫了声“苦”。齐公子的暗语和行踪,毫无任何神秘可言,他摆明了就是想叫许忠义找到自己。可问题是,如果“渗透想定”在他手中,他会让许忠义这般容易找到么?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那份绝密计划,一定不在他身边。倘若不在他身边,那么会在谁手里呢?
“赵致……”痛苦地捂住脸,老许毁得肠子都青了。千算万算,怎就忽略了他二人会分开行动?如此一来,自己的精心布置岂不是打了水漂?
“小二!你到底怎么啦?难道说……”迟疑了片刻,顾雨菲忽然失声叫道,“难道说,计划在赵致手中?”
不可否认,顾美人也是绝顶聪明之辈。只可惜,两个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白白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
“小菲!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好好将养,剩下的问题交给我来办吧。还有啊,晚上吃什么你决定,我先忙了,就这样吧!”匆匆撂下电话,脸色灰暗的老许,为自己默默点上了一根烟。
电话又再次响起,不用接,许忠义也知道这是顾雨菲打来的。她肯定是放心不下,想跟自己说说话,给自己一个安慰。可对于许忠义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把那份计划搞到手,让新中国的老百姓,永远避开历史王朝更替的轮回之苦。
“小二!小二!你快接电话呀!千万别办傻事啊!”顾雨菲不停地播着电话键盘,急得都快哭了,一阵强烈地恐惧感袭来,她隐隐感觉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小二!小二!小二……”
紧要关头,许忠义毅然做出个大胆地决定,他想去女中会一会齐公子,把两个人的恩恩怨怨,做一次彻底地了结。就算拿不到计划,只要齐公子在他手中,慢慢查问下去,也同样能知道“渗透想定”的详细内容。打定主意之后,他不再犹豫,认为应该当机立断马上展开行动。
跟齐公子单独面对面对决,许忠义还没这胆量,他也知道自己那点战术水平,根本就不够晒,在齐公子面前臭显,最后是谁抓谁,不用想也能知道结果。所以为安全起见,他决定带上警卫班,有了这支作战经验丰富的部队,呵呵!姓齐的,我可以借你一对鸡翅膀,您就慢慢地飞吧!能飞出沈阳城,表妹夫我就佩服死你了。千万别怪我不讲道义以多欺少,主要是你的表妹夫能力有限,还不想被你往死里蹂躏。
关键时刻,这胖子也挺够意思,说一个班少了点,给你一个排吧!若不是部队分头把守关卡,造成人手严重不足,胖子兴许能把全团交给他。但即使这样,胖子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为此,他表示要跟老许一块去。
“你去干嘛呀?你走了,团指谁来坐镇?”老许问道。
“不是还有参谋长嘛!再说了,老杨给我的命令是,只要把你看住,就算我是将功补过。对了,他还说你这战术水平狗屁不是,哎哎哎!你咋整的,当兵吃粮那么多年,咋会混成这副熊样?”
尴尬地吸吸鼻子,老许唯有以苦笑来对抗沉默了。老杨连脏话都说,这就意味着他是气急败坏了,指不定怎么怨恨自己玩了他。按照国民党官场的规矩,老许这种行为就算是得罪人了。但胖子随后的一句话,却又让他释怀了许多:“老杨还说了,他这辈子最窝火的,就是被你小子给玩了,可最大欣慰,却是把你小子给成功地策反过来。”
既然好话坏话都让老杨给说了,许忠义也只好讪笑着,乖乖夹起了尾巴。干活吧!抓不住齐公子,不管怎么辩解,那都是在瞎扯淡。就在他们准备整装待发之际,突然国民党暂编53师,居然派出联络官意外地找上门,并向他们展示出东北局的命令,声称要配合他们完成任务。
“暂53师要配合行动?哎?他们怎会知道我们想干嘛?”胖子疑惑不解,可许忠义却是心领神会。不用想,这一定又是老杨通过东北局给他找来的援兵。不管怎么说,这也叫做人没到,可心意到了。
老杨对许忠义的战术水平了如指掌,所以醒酒之后一听说他“率队行动”,当即就急得不行了。东北局领导接到通报后,一方面替老许担心,一方面又被他这种“大无畏精神”所感动。可感动归感动,积极想办法帮助他,这才叫把“问题落实到实处”。派我军进城,这显然是来不及了,怎么办?紧要关头,暂53师地下党积极响应,说“起义部队”不也是自己人吗?干嘛摆放在那儿不利用呢?
如此一来,暂53师便与其他起义部队不同了。其他部队,只是单纯要求“起义”,而他们呢?还没正式起义就先立功,这比得了么?所以后来,其他部队均因不符合起义条件而被降格为“投诚”,只有53师,始终保留了“火线起义”这一定性。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有了暂53师的支持,这场仗就好打了。与此同时,地下党代表还告诫老许,叫他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一定要等老杨赶到后,再一起商量具体实施办法。如果非要抢时间抓捕齐公子,那也行,你坐镇指挥,让王胖子带人去执行。倘若你有个好歹,没说的,这王胖子马上就地枪毙。
“我招谁惹谁了?怎么总拿我说事?”胖子气坏了,按理说,他也是个老党员,可这党员和党员之间的待遇,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王团长,你先别上火,”地下党代表不愠不火地问道,“你们团进城后,这待遇怎么样?”
“那还用说?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顿顿还有酒有肉,可劲造!”
“就不结了?酒肉是谁给你们弄的?你那后勤管理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给你搞到全团的酒肉么?他有这本事么?”
王胖子的脑袋,“啪嗒”一声就低下了。
“同志啊!不服气不行,人比人,那会气死人的。”
所以杨克成为什么如此在意“店小二”,还用解释吗?不用了吧?你王胖子要想不明白,那这团长也就不用代理了,回炊事班背锅去吧!
第171章
对于老杨的安排,许忠义并不十分满意,他认为老杨要参与行动,这就是在浪费时间。什么叫做兵贵神速?什么叫做出其不意?等你赶到指挥部,没准齐公子早就逃之夭夭了。唉!老杨啊老杨,和百姓的安居乐业相比,我个人的安危有那么重要么?你是不是把这所谓的领导干部,看得过于重要了?
许忠义正胡思乱想,就在这时,侦察员进来报告,说到目前为止,东塔机场附近并没有发现卫立煌的行踪。
“难道说……卫立煌不走东塔了?”胖子又开始着急了,“老许啊!他会不会……改道铁西的滑翔机场呢?”
“不会,”许忠义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否决,“到铁西要经过53军的地盘, 53军策划起义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所以你问问卫立煌,就算让他去铁西,可他敢么?不怕53军拿他邀功请赏吗?”
抓住东北最高的军政长官,这意味着什么?有了这个筹码,53军也不用再跟中共代表就“投诚”和“火线起义”的问题讨价还价了,直接要求“起义”,估计中共也会咬牙答应下来。
“因此,卫立煌必定会走东塔机场!”许忠义对此事作出了最后的决断,他不希望有人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总为些琐事去争论,这很烦,浪费时间不说,还过多地牵扯了他的精力。
可他不想再争论,别人却未必能就此打消忧虑。世事难料,谁知道卫立煌会不会铤而走险呢?倘若他来个化妆逃跑之类的举措,那该怎么办?搞情报出身的许忠义,盯得是大特务齐公子,而王胖子呢?他是个军人,自然而然就盯着敌方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了。
又等了十几分钟,卫立煌依然没有出现。此时,地下党代表提醒老许,根据他们掌握的消息,207师一个团,正向东塔机场火速增援,再有几分钟,就可能抵达被服厂。“老许啊!是不是应该让段政委先撤下来?”地下党代表问道。
“可以!”
“那我们是不是也该转移了?”
代表同志的这句话,捏住了老许的痛处。“店小二”虽然机智过人,但他也具有人类那普遍的弱点——怕死。打仗这方面,他并不在行儿,实力相当时,他都有可能被对手给打趴下,更何况是敌众我寡呢?跑吧!先保住小命再说,“走为上”这一计,绝对是“三十六计”中的精华所在。
结果这一跑,胖子是彻底心里没底了,直觉告诉他,老许这次八成是要判断失误了,不然好端端的,你跑个什么呀?我军的战术原则就是这样: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那才跑呢!逃跑,这就充分说明你不行了。唉!可怜在辽西战场上叱诧风云的老三团,一到了许忠义手里,就变成地地道道的“逃跑团”了。事实再一次证明:兵熊熊一窝,将熊熊一个的道理,嗯!古人真是诚不欺我。
然而,就在老三团团指撤退后不久,许忠义回身瞧瞧机场方向,猛然眉头一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老许啊!我看算了吧!你也不用自责,咱们还是去滑翔机场堵截吧!”胖子很同情他的感受,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长吁短叹。
“不!带上暂53师的人,马上返回被服厂!”狠命地一摇头,许忠义劈手抽了自己一记嘴巴,叹道,“唉!怕死吧!怕死吧!耽误大事了!”
“啊?你……你这啥意思啊?”胖子被他给弄得脑筋打结,再也解不开那死疙瘩了。如果像这样多来几次,没准他会就此疯得不能再疯。
“207师增援,这说明什么?在军队的保护下,你们还认为卫立煌不会走东塔机场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那份绝密计划,恐怕要与我失之交臂了。”许忠义忧心忡忡地说道,“赵致,我把她给忽略了,这是很致命的。我想卫立煌迟到的原因,十有八九是跟她有关。”
拦住卫立煌卫队,告诉对方机场附近有共军,并跟随着卫队一块进入机场,这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每每想到这个可能,许忠义便冷汗涔涔难以自持。
“那要不要加快行军速度,去拦住卫立煌?”胖子冒冒失失地问了句。
“来不及了,”苦笑一声过后,老许又道,“不用想,这一切的一切,又是齐公子的安排。”
很明显,齐公子是想以自己为诱饵,牢牢拖住许忠义,让赵致携带“渗透想定”和东北最高军政长官一起逃脱升天。他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令许忠义感到万分钦佩,不得不承认,齐公子真不愧为一名优秀的战略特工,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他用实际行动,给赵致那“没到关键时刻,谁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勇敢”的高调,好好上了一堂政治课。
“唉!老齐啊老齐,你我虽被并称为‘房谋杜断’,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想象中的齐公子,还要厉害百倍。同样都是在为国为民,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党所用呢?难道‘房杜’二人,真要就此分道扬镳么?”
这是一个历史的遗憾,也是一场历史的悲剧,孰是孰非,迄今也没有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卫立煌一行终于露面了。从浑河机场到东塔,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乘车大致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但现在已将近两个小时,他才率领随员姗姗来迟。1948年10月30日下午3时半许,卫立煌在接应部队地掩护下,终于抵达了东塔机场。下午四时许,在卫兵地扶持下,卫立煌先上了一辆卡车,随后强行突破人群,驶向那架草绿色C-46 运输机的舱门。调转车身后,在舱门打开的一刹那,卫立煌被随员从后门快速推进机舱。
不用这个办法不行,机场虽说经过分流,但依旧是人数众多,不在非常时期采用非常办法,估计弄到最后,又得重蹈浑河机场的覆辙。
果不其然,卫立煌刚一登机,一群准备败逃的军人便蜂拥而至。不少人跳上卡车,前推后拥向舱内强行挤入,现场秩序立刻变得混乱无比。那些平素养尊处优的随行大员们,哪里挤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丘八?因此为了逃命,他们除了喊叫怒骂之外,枪把、手杖全都挥舞开了,在国民党的官场历史上,上演了一次精彩的全武行。多数大员在卫兵拥护下,最终还是挤进了飞机,比如说“被人拉着从旁边上去”的沈阳市长董文琦,东北“剿总”参谋长赵家骧,辽宁省府主席王铁汉等等。
“想从人头顶上被传进去”的原外交部次长,“剿总”政务委员会委员王家帧,最后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很倒霉。比他更倒霉的还有合江省主席吴翰涛夫妇,嫩江省主席彭济群等,他们干脆就被人从卡车上踹了下来。不待他们爬起身分清东西南北,舱门便被强行关闭。几个胆大的军官扶着机翼爬到机顶,想打破玻璃由窗口进去,可当飞机徐徐前进后,这些人便被纷纷甩落生死不知。最后,这架可载员六十人的运输机,仅仅搭乘了十几名高官显贵,便狼狈地飞向了葫芦岛。
在舱门打开的那一刻,棒槌原本想将于秀凝送上飞机,不料于秀凝一摇头,给婉言谢绝了。理由很简单,陈明还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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