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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透

_4 肖锚(当代)
*北奉天驿是伪满时期的称呼,它在张作霖时期被称为“辽宁总站”,即后来的沈阳老北站。本书后续部分还会提到它,只不过那时,它已经被沈阳人称作“北站”了。陈诚担任“东北行辕主任”期间,沈阳老百姓有句俏皮话,叫做“陈诚真能干,火车南站通北站”。这里的北站,指得就是沈阳的老北站。在日伪期间,沈阳站和沈阳老北站虽在同一座城市,但相互间是不通火车的。不过自从号称要“打通整个东北”的陈诚上任后,这情况就改观了。国军在沈阳城外能否畅通无阻,这先要两说,不过沈阳城内的政令倒是畅通了许多——铁路交通方便快捷了嘛!
第20章
特派专员即将到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想改也改变不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怎么把那两个“第二”给应付过去。
牲口在外豢养时间一长,那性子肯定会野,稍有不慎便会驾驭不住,所以为防止种现象,牧主人一般都会采用定期轮换圈禁的办法。因此,总部此举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没准人家特派员,就是奔着于秀凝这位置来的。
“忠义啊,你先拿个主意吧!”于秀凝丢下烟头,拾起一旁的毛衣,“跟总部的人打交道,你比我们两口子要熟悉。”
许忠义明白,这是于秀凝在试探他口风,想知道他的屁股打算往哪边坐。“哎呀……”一声感慨后,许忠义凄苦地摇摇头,“我还能有什么好主意?姐,说了你可能不信,这一公一母两个特派员,那就是我前世的冤家,今生的仇敌。都巴不得我早点咽下这口气。”
“哦?”于秀凝忍不住和陈明对视一眼。
“你就拿这齐公子来说吧,在重庆他就看我不顺眼。处处给我使绊子,动不动就给我小鞋穿。唉……我是忍气吞声熬过了这几年,本想着换个地方能转转运。没承想……唉!冤家路窄呀!”
这还用表明立场吗?应该不用了吧?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许忠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于秀凝如果再听不出来,那她的位置就活该被别人顶了。
“还是商量对策吧……”打破僵局后,陈明推推眼镜,直接楔入了主题,“我就不信三个臭皮匠,还抵不上一个诸葛亮?沈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咱的地盘。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要是听话则罢,不然……找个绺子直接做了,尸体丢进南边的浑河里。”
于秀凝皱皱眉,看样子,她对老头子的提意并不是十分满意。
“老陈哪,你那是下下策。没到鱼死网破用不着这样。”许忠义抽出一根香烟,默默叼在嘴上,“我就担心他们一到沈阳,给咱来个全员大换血。到那时,可就真要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忠义,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咱姐弟俩不用藏着掖着。”从许忠义口中,于秀凝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她很感兴趣,也很想知道谜底。
“姐,您忘了?咱和这两个人比,优势在什么地方?”
略一迟疑,于秀凝脱口而出:“人!我手下的人!”
“对!”点点头,许忠义又问,“那您再想想,对于您的手下来说,有什么是我们能给,而他们又办不到的?”
“钱!”这回连陈明都看出门道了。
弟兄们缺的就是钱,直到现在,国民政府还没把他们的欠饷补齐呢。哪像人家老许这么大方,一见面就大把地撒银子,弄得弟兄们都快把他当成财神供着了。
“老陈哪,你明天跟弟兄们透个风,就说于姐只要还是你们的当家人,那就月月有福利,年年有红包。而且这红包还不封顶,就看谁‘表现得好’。” 拍着大腿,许忠义诡异地笑了笑,“唉!从明年起,定期休假、出门旅游、子女公费读书,那都不再是梦想了。国内国外,只有你想不到的地方,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银弹攻势,典型的银弹攻势。穷了半辈子的小特务们,有谁见过这架势?那还不得疯了又疯,一直疯到彻底无法根治?
于秀凝眼睛一亮,但随后就又暗淡了下去。如果年年都有大收入,她当然不会在乎这点钱。问题是,谁敢保证没有亏本的那一天?
“这就要形成一个产业链,稳定的产业链!只有咱三个人干还不行,必须让某些人也参与进来。你比如说石油,咱中国不产,所有需求全得依赖进口。但问题是咱们没有,难道老毛子也没有么?大鼻子也没有么?为了和大鼻子竞争中国市场,你说老毛子会不会压价呢?”
这是个很值得考虑的问题,但于秀凝和陈明这两个人,因为水平有限,所以谁都没听懂。
“那我们拿什么买石油啊?”陈明怯怯地说道,“老弟啊!我们现在最缺的是钱。”
“我那只是比方,不一定就是石油。再说了,煤炭、铁矿、木材……你说东北什么没有?啊?咱就不能以物易物么?只要你在边境开个口子,啥也别说了,我就有办法把钱给你换回来!”
这个买卖实在是太了,不仅要把军统的人动员起来,而且还要扯上边防部队。也就是说,只要把一些军政主管捆绑在这条产业链上,不但可以避免购销的麻烦,也同时解决了小本经营的尴尬场面。
前景很辉煌,如同一张亮闪闪,镶嵌了钻石的金丝网。只是,国民政府肯定不会允许它存在,因为它涉及了偷税漏税还有走私的问题。
“你们大可放心,”许忠义趁热打铁,“我会在美国给你们申请一个账户。账户的持有者,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但绝不会是你们。到时候,我会把每个月的结余全都打到这账户上。”
“啊?户主不是我们?”这回连于秀凝也听愣了。她不懂金融,也没当过会计。所以像这种洗钱猫腻,就算他两口子加在一起,也未必能琢磨出个眼高手低。
“不用担心,这个张三李四,其实就是你们在美国的另一个身份。也只有你们亲自到场,才能把钱取出来。当然了,为了以防不测,你们也可以指定个中间人,是不是虚构人物由你们定。万一出现问题,国民政府就算要查,也未必能查到你们头上。怎么样,这比你们把东西搬回家,不是安全稳妥得多?”
于秀凝马上补充一句“容我再想想”。正是因为不懂,所以她才要想。如果能想明白,她便会惊奇地发现,这正是许忠义利用中美之间的法律漏洞,给他们造的一艘万年船。倘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国民政府要查办他们,但他们在美国财产也不会遭到冻结,因为他们并没有触犯美国法律。更何况,一大群高官显贵涉嫌的大案要案,国民政府还真就未必敢查。
再想想那权倾朝野的“四大家族”,在回味一下他们发家的来龙去脉,于秀凝很快便释然了。只要能攀上这“四大家族”当中一个,她于秀凝也就不用再担心会有倒台的那一天了。于是她不再迟疑,心下也坦然了许多。人一坦然,这表情就轻松了。
“有戏……”许忠义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于秀凝肯支持他放手大干,那么我党的后勤军需也就不再是个问题。爬雪山过草地,啃树皮嚼草根的日子,估计也会是一去不复返了。
许忠义只知道这个于大姐很贪,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贪婪到想与“四大家族”攀亲戚的地步?唉!人的贪性一旦被打开,那就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京奉铁路大虎山站……
专列停靠在指定地点,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据负责接待的苏军联络官解释,这是在对专员公署的随行人员,进行的一次例行检查。
坐在餐车里的齐公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面包,瞥向苏军的眼神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憎恶。
“表哥,别用那种眼光看人家,这会引起麻烦的。”对面的顾雨菲,低声提醒他,“临来前,长官提醒过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尽量不要招摇。”
“什么叫人家地盘?”将餐具一推,齐公子愤愤地咬咬牙,“你告诉我,东北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的地盘?啊?我们老祖宗在这落地生根的时候,他老毛子还不知道睡在哪座马圈里呢!唉!我算是看明白了,老毛子和小日本,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丘之貉!”
“表哥……”顾雨菲瞪等他一眼,手中的刀叉,在八分熟的牛排上漫不经心地挑动着,“不是说好了吗?到了东北你要听我的。”
拾起餐巾擦擦嘴,齐公子兀自余怒未消。
“对了,沈阳送交的报告你看过没有?那个姓许的狗腿子,好像成了于秀凝夫妇的红人?”
“唉……什么人玩什么鸟,从这一点来看,那两口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表哥,你怎么……总这样武断?”顾雨菲彻底没有食欲了,她对齐公子那宁折不弯的性格,开始暗暗担忧。
“我这怎么能叫武断呢?小菲,你能不能相信一次我看人的眼力?”
“算了吧,你的眼力我又不是没领教过。几年前,你就断定许忠义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他出身卑微善钻营取巧,一朝得势便会小人得志,于党误党,于国祸国。所以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爬上去。是不是?”
“对呀!你难道不觉得……他和前清的李大总管很象么?”
“你还说,像这种人一旦失去进阶机会,便很有可能改换门庭另投他人,甚至不惜卖身于宿敌。这我没说错吧?”
“没错,这就是奴才的本性,想改都改不了。”
“可你凭什么断定许‘大总管’就是共产党?现在就连戴主任都对他另眼相看。”
齐公子阴霾着面孔,久久无语。但无语并不表示他认同顾雨菲的观点,而是在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来否决对方的意见。
第21章
可能连许忠义自己都没有想到,由他亲自撰写的报告书,居然会受到戴笠地广为推崇。
戴笠欣赏他的原因,倒也并非他任务完成得如何精巧,而是他那手难得的好字。许忠义的瘦金体,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至瘦而不失其肉,撇如匕首,捺如切刀,与宋徽宗赵佶的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在某些地方,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很难想象,以他的岁数竟能把字练到如此境界,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也是中华民国无价的艺术瑰宝。
戴笠曾找些当代书法名家对许忠义的字进行过点评。结果专家们众口一词,对他的手迹给出“天下独步,举世无双”的评语。(这也怪不得专家,戴老板出示的东西,谁敢品头论足说个不好?)就在众人打算进一步观赏临摹的时候,没想到戴笠突然拉开小抽屉,把字帖往里一塞,“咔嗒”——末了还在外面加了把锁。
“告诉秘书,对照相片把文件再誊写一份存档。”看看许忠义的个人资料,戴立忍不住连连点头,“浙江能有如此人才,嗯!好!好!好!”
文件可以重抄,但那份原件呢?大家心里都明白,恐怕要被戴笠当成传家宝给珍藏了。
没有人再敢小看许忠义,由于受到戴笠这“名人效应”的影响,许忠义在国府文化界的身价,骤然提升了百倍。他在总务机关食堂写过的菜贴、食谱,如今都成了地道的宝贝。主任秘书毛人凤,以“保护国家文化”为名,下令将许忠义的手迹统一上交不准遗失。为此,总务处长沈醉,不得不将带有许忠义“遗风”的黑板、墙报乃至桌椅板凳,一体充公入库。原先的破烂在一夜间成了宝贝,这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连一向对许忠义瞧之不起的顾雨菲,都快为此精神崩溃了。
许忠义落魄之时,曾给她写过一封情书。当时的顾雨菲,由于心高气傲目过于顶,所以也没把这封情书当回事,连看都没看,就把它丢进了垃圾桶。事后,她还向同事抱怨,说那个“狗腿子”连追女人都不会,拿一幅破字就想让人家对他另眼相看?哼!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想的?
不懂得珍惜的结果,往往就是自寻烦恼。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封毫不起眼的情书,竟然成了价值连城的“文化瑰宝”?
许多商人、名士不厌其烦地骚扰她,希望她能看在自己一片赤诚的情分上,发发善心将这份“真迹”转转手。
“我把它扔了。”顾雨菲的回答倒也干脆,只可惜没人相信她。坊间传闻可以和苏轼《寒食帖》、米芾《蜀素帖》相提并论的《怡情帖》,居然会被个不开眼的丫头给当成废纸了,这说出去谁信哪?连戴笠本人都拒绝相信。
“局座,不瞒您说,她真是给扔了。”原电讯处长魏大铭,诚惶诚恐地解释道,“这一点,我敢用项上人头做保。”
“扔了?”冷冷一笑,戴笠狠狠瞪他一眼,阴贽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杀机,“不管怎么说,你那外甥女也是个大学毕业生,怎会落到跟山野村妇一般的眼光?哼!焚琴煮鹤!”
魏大铭的脑袋一阵眩晕,身上的这冷汗是“哗哗”流淌。如今的他,早已不比一年前。自从娶了戴笠的情妇后,他在军统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弄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外甥女又给他添了麻烦,令他连连感叹,这真是老天不开眼哪!
“局座……”咽咽唾沫,魏大铭提心吊胆地说道,“……《怡情帖》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么夸张,它只不过就是一封情书。虽然用纸取材都比较考究,可在下愚见,远不及苏轼的《寒食帖》……”
“够了!”戴笠不想再听废话,厌恶地摆摆手,叫他尽快有多远滚多远。或许《怡情帖》本身的价值还远不及《寒》、《蜀》二帖,但它贵在是一份孤本,一份问世不久便骤然消失的绝世孤本。它精妙之处现已无从考究,后人也只能从传说和揣摩中,来领略它的绝世风采了。单凭这一点,也恰恰是《寒食帖》和《蜀素帖》所不具备的,因此才成就了它在书画界的独特地位。据某些专家推测,这份《怡情帖》的价值,与失传的《兰亭集序》几乎可以相媲美了。
“一个只长胸,不长脑子的笨女人!”戴笠越想越气,越想就越对魏大铭这一家是恨之入骨。于是,原本高高在上的“一枝花”,这下子算倒了霉。被人一脚踢出电讯处后,干脆接替了许忠义原先的位置,没日没夜和油盐酱醋打起了交道。据说戴老板还为此发过狠话,他许忠义能在食堂练出一笔好字,你“一枝花”肯定也行,不达到《怡情帖》那样的水准,你“一枝花”这辈子就给我窝在食堂,做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癞蛤蟆。
这是怎样地折磨?连顾雨菲本人都快绝望了。许忠义的字,是那么容易练的吗?要没有那些“补习班”,要不是他“两头冒尖”,会有今天的成就吗?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上学时,太注重当一名听话的好学生了,不然跟他一样不务正业,说什么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迫于无奈,她只好找人说情,若非和齐公子私交甚好,并由其祖父出面调和,估计用不了几个月,这“一枝花”就得变成直苗苗的“一根葱”了。
所以说伤害别的人,其实就是在伤害自己,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顾雨菲和齐公子不同,后者是主动申请到东北就职的,而她呢?是为了消灾避祸。她把自己种种的不幸,全都归结在许忠头上,认为这狗腿子,就是令自己八辈倒霉的罪魁祸首。本来,她打定主意不想再与许忠义照面,哪怕是相互看上一眼,她都觉得万分恶心。
但那个不争气的舅舅,却在临行前开导她,叫她一定要想方设法再让许忠义写份“情书”。
“那可不是一般的情书,”魏大铭就差没给她跪下了,“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情书。别人想要都得打破头,你有这机会还不把握,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我讨厌他!”顾雨菲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看他那奴才相,我就感觉恶心!”
“你可以讨厌他,但不能讨厌他的情书。”在诱人的利益面前,魏大铭算把这张老脸豁出去,“我的好外甥女呀!难道你就没想过,有了这东西,下辈子的一切开销那还用发愁吗?信手拈来的事情你都不做,猪啊?”
既然外甥女不上道,那他这做舅舅的就得帮衬帮衬。经过和姐姐、姐夫一番协商后,魏大铭想出个终极点子。他们只给顾雨菲掏了点安家费,至于到东北后的其余开销,那就彻底不管了。能捱你就捱,捱不住就找许忠义要“情书”去。
这是典型的撵鸭子上架,很残忍,也很不人道。好在顾雨菲是“五四”之后最有骨气的女青年,宁肯站着死,也不跪着讨饶。无论你如何威逼利诱,她就一个对策——决不屈从。因此为了省钱,她一路上是吃齐公子,喝齐公子,弄得齐公子最后,就只能天天啃面包了。
“姐!姐夫!”找来顾雨菲的父母,魏大铭气急败坏地问道,“她是你们的亲生闺女吗?甭是在医院产房跟人家搞混了吧?”
“大铭,你这叫什么话?”老姐姐不愿意了。
“不是……我瞧你们老两口都挺善解人意的,怎会生出这么个倔种?你确信没搞错?”
一封情书竟能引出顾雨菲的“身世之谜”,这点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连远在沈阳的许忠义,都没想到重庆会有那么多人想打他主意。
“老许啊!你知不知道,连毛主席看过你的字后,都是赞不绝口啊!”刚一见面,老孟就给许忠义带来个意外消息,“他说让你干地下工作有些屈才了,就应该把你弄到延安,去当个鲁美教授。”
“毛主席夸我?”许忠义万万没有想到,他那一笔涂鸦,连中共的领导层也给惊动了。
“你先别得意,呵呵!毛主席看到的,是你在冀热辽根据地写的认罪书。”
许忠义的脸,红得像葡萄……
“不过呢,你应该感到自豪。在我党所有地下工作者中,个人材料能被主席亲自保管的,你是第一个。当然了,这并不表示你在工作上很有能力,而是主席对你的字,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哦……”许忠义感到有些失望。没想到主席欣赏的,竟然是他的不务正业?
“主席说,这些字如果不是写在普通信纸上,那就完全可以和你的《怡情帖》相媲美。对了,他还给你那张认罪书起了个名字,叫做《自赎帖》。”
许忠义的脑袋,快垂到脚面上了。一个搞情报的人,如此地引人注目,这恐怕不是好事。因此他暗下决心,今后除非必要,否则他连一个字都不会再写。
“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老孟说这话时,表情明显夹带着一种无奈,“第一女中,也就是原来的同泽女子中学,准备请你去给学生教授书法。估计用不了多久,邀请函就会通过于秀凝,转交到你个人手中。”
“那就去呗!我没意见。”
“可你不能去啊!”老孟哀求道,“你这一去准保坏菜!”
“嗯?坏菜?有这么严重吗?”
“小丫头就在女中读书……”
“啊?”
偷眼瞧瞧许忠义,老孟是懊悔不已,“唉!这都怪我。你说我这脑子……它当初是怎么想的?啊?沈阳那么多学校,为什么别的不选,非要把小丫头整进这间学校?”
事到如今,这还能怪谁呀?一个字:命!
第22章
按照保密条例,许忠义和小丫头是不能随意见面的,因为这会牵扯出很多问题。但保密条例也不是万能的,它能约束秘密人员的一言一行,却阻止不了正常的社会活动。
许忠义的神经,差点没被老孟那句话给弄崩溃了。去不去讲学,现在已经由不得许忠义了。为大力培养“三青团”的后备力量,重庆电令于秀凝,要在近期内全力开展工作,广泛接触沈阳市内各大中院校的青年学生,争取把他们从“赤化”的边缘,一步步拉回到“三民主义的大家庭”。
这是个任重道远的工作,也是“三青小蒋”不遗余力要主抓的革命事业。作为一名才华横溢的大好青年,许忠义被于秀凝举荐为这项工作的主要负责人,这是理所应当众望所归的事情。更何况他本人也是欣然接受,并没对此表示出任何疑义。可现在,如果他突然打起退堂鼓,拒绝与任何院校名流交往,不用于秀凝怀疑,他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就说不过去。
“要不……我让小丫头转学吧?”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最后老孟认定,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缓解燃眉之急。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老孟,你仔细想想,沈阳最好的中学是哪一所?”
“第一女中……”
“哦……那你还不糊涂。不过我想再问一问,你说小丫头会不会放着好学校不读,跟你去个差学校?如果能答应你这要求,那她的脑子得笨到什么程度?”
老孟的肠子立刻就悔青了。
“怎么办,你自己解决吧!”许忠义站起身,一边穿衣一边说道,“反正我把话放在这儿,等我去女中的时候,你最好别让我碰见那个小丫头。”
许忠义丢下老孟,让他一个人伤脑筋去了。自己则叫辆人力车,按照与陈明事先的约定,匆匆赶往北奉天站。可没想到在半路上,他却意外地遇到了陈明
“老许啊!情况有些不对头。”把许忠义拉上汽车,陈明对他迫不及待地说道,“齐公子改变了会晤点,让我们和省党部的人,去皇姑屯等他。你于大姐……”
“皇姑屯?”
皇姑屯位于沈阳北郊,距离北奉天站只有一站地。离它不远的三洞桥,就是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的交汇点。也是当年“皇姑屯事件”的案发地,1928年6月4日凌晨5点30分,奉系军阀张作霖再此遇刺。不过今天,它突然被一群全副武装的苏军给封锁了,关于这一行为,苏军沈阳卫戍司令部的解释是,要保证国府接收大员的安全。
“接收大员?难道同行的还有其他官员?”
“有,新任沈阳市市长董文琪和督导副主任李维恭。”
“既然这样,那齐公子怎会越俎代庖,擅自改变迎接地点呢?”许忠义对这个决定有些迷惑不解,“咱们在大虎山买通的老毛子军官,怎么不提前传回消息?”
“嗨!人家只是拿钱帮你查底牌,谁会掺和你们中间那点事儿?再说了,齐公子这个人,一向都神神秘秘,没事给你整出点悬念,那是他的金字招牌!”
“不对!”摇摇头,许忠义心中涌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我了解这个人,他做事不是个没谱的主儿,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
想了想,许忠义脱口说道:“糟糕!老陈哪!你赶快联络于姐,告诉她我们东窗事发了!”
“什么?”
“齐公子这么安排,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底细,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啊?”
“啊什么啊?你快去找于姐啊?”
“不是……我说老许啊,你怎么和我家那口想得是一模一样?”眨眨眼,陈明难以置信地瞧瞧他,“我来找你,就是她亲口吩咐,要把刚才那些话,全部传达给你。”
“呃……”
“哎我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我咋没弄明白去皇姑屯和内奸有什么关系?”
“我们给大虎山老毛子军官的任务是什么?”许忠义问道。
“查齐公子带没带给我们补发的经费。”
“结果呢?”
“嗨!鸟毛也没有,连这家伙都在天天啃面包,混得比要饭的还惨。”
“你再想想,本来说好了要带钱,可他为什么又突然变卦了?什么原因最有可能导致他作出这个决定?”
“总部现在不缺钱,而且也亲口承诺过我们。会不会……是他知道了我们来钱的秘密?”陈明好像摸出些门道了,不过接下来,他是越想越怕,“怪不得要在皇姑屯召见我们,因为那里已经被老毛子封锁了,就算我们的人想发难,也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齐公子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还没走马上任,就将沈阳的大小特务整得是鸡飞狗跳。由此可见,如果有一天真正让他当了权,这些靠腐败和堕落生存的特务们,一个个还不得找颗歪脖树上吊去?
“不能让他得逞,”许忠义森森说道,“不然你、我还有于姐,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许忠义的话绝非夸大其词,这齐公子家世显赫,又和小蒋私交甚密,两个人都痛恨国民党内的腐败,对一些贪腐官员的打击,几乎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得罪人太多,小蒋也不可能唆使他离开重庆,来到这万里之遥的苦寒之地。
“从现在开始,我们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在车站附近一间旅店中,于秀凝躺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打着毛衣。她显得很从容,也很平静,似乎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囤。陈中校,你能不能先把脸上的汗擦了?一个大老爷们,要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手下还怎么信服你?”
当着许忠义,于秀凝没给陈明留下任何情面。她瞧不起不能成事的男人,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你先出去,把弟兄们拢在一起在站外候着,到时听我吩咐。”
陈明灰突突溜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这姐弟二人。
瞥瞥坐在一旁的许忠义,于秀凝捏着竹针掏掏耳朵,“忠义啊,这件事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
“齐公子敢把事情做绝,说明他深知我们的底细。不过呢,这也正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他远在重庆,却能这么快摸清我们的底,您不觉得这本事有点太可怕了么?”
于秀凝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她突然反问道:“那你是说,我们这里应该有内鬼喽?”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搞到消息。呵!也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既想捞钱,又想弄权。我们给他的是钱,可齐公子呢?肯定会让他得到梦寐以求的权。”
狠狠一咬牙,于秀凝那清秀的凤目中,闪出一抹寒光。
“姐,有句话我想劝劝你。”
“说吧!”
“倘若这个人能配合齐公子兜我们后路,那么不出三天,我们可就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
“是啊……的确不能让他们见面……”寒光在于秀凝眼中越积越炽,手指轻轻一动,在毛衣的领口处悄悄挽个死结,“解铃还须系铃人,想打破这个残局,关键就在这个人身上。”
“我们必须抢在齐公子到达前,把他找出来。”抬手看看表,许忠义自言自语道,“还有一个小时,火车就要抵达皇姑屯了…….”
“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要面对他们。”拉下衣袖遮住手表,齐公子借着月光,看看窗外那飞逝的田园。冬月的关东大地,已是白雪皑皑,天地间几株孤零零的小树,在黑暗中不停地战栗着。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突然改变会晤点?这会不会让他们起疑?”顾雨菲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别忘了,那个于秀凝可是青浦班有名的狐狸精。”
“我也是没办法,不脱离他们的势力掌控,一旦让她察觉我们的意图,那你我还能不能保住小命就要两说了。别忘了,狗急了会跳墙的。”
“可是……人家在这地盘上经营多年,你有把握一举搬倒她么?万一我们死在沈阳,她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日伪残余身上。”
“你放心,我事先查过皇姑屯,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四周开阔一览无遗,不像北奉天站那么鱼龙混杂,是个不利于杀手隐藏的好地方。于秀凝就算有心想搞出点猫腻,可她也得先掂掂自己斤两。”齐公子这句话点得很透彻。于秀凝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苏军的重兵保护下,做些比较出格的事情。除非她刚到手的钱不要了,一心想求个鱼死网破。
“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总算平静了些。唉!接下来能不能成功,就看那个秘密情报员,肯不肯把证据交给你了。”慢慢合上双目,靠在座椅上的顾雨菲,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一路上,她始终都感觉心里不踏实,而且越是接近沈阳,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
“只要他还活着,我敢保证,火车一到站他就能来找我。”再次看看表,齐公子舔舔干涸的嘴唇,默默说道,“还有五十六分钟,唉!这难捱的五十六分钟……”
第23章
“还有五十六分钟,如果找不出内鬼,那我们就都得死。”于秀凝冷静得极其可怕,越是在紧要关头,她的毛衣就越编织得匀称、细密。这种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是在同日本人的生死周旋中,逐渐形成并趋于完善的。她能无数次击败对手,靠得就是这件致命的法宝。
在于秀凝身上,你可以发现愤怒、高兴,悲伤……但就是找不到慌乱和紧张。一个没有慌乱和紧张的人,可以时刻保持着头脑冷静,也往往能让对手防不胜防。
摘下手表轻轻放在一旁,许忠义捏着香烟,给人一种处变不惊的感觉。
“怎么查?”于秀凝平静地问道。
“从两处下手,电报大楼和我们的电讯室。”许忠义这话,绝不是无的放矢。在沈阳能与外界进行快速通讯联络的地方,也只有这两处。当然,内鬼也有可能和重庆进行飞鸽传书,只是从时间上算,这鸽子估计还在半道上折腾着,会不会被人煎炒烹炸,那都是说不定的事情。
撂下毛衣,于秀凝拍拍手。几个特务抬着麻袋从门外鱼贯走进。
“这是近期内所有从沈阳发出的电文,你看一看,该怎么找到这个嫌疑人?”
几麻袋电文,那就是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份抄报稿件。想要在短短几十分钟内找出疑点,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
“如果有市内转发的电文,呵呵!咱就先把它找出来。同城还要拍电报,这本身就很可疑。”
“找过了,”于秀凝微微一笑,“只有十几份,都是些不爱跑腿的懒蛋,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许忠义叩着头,陷入了苦苦地沉思。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上天给他的机会已经所剩无几。
……
蓦地,他仿佛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后果决地说道:“这么一份份查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发报人找不出头绪,那我们不妨换个思路,看看收报人。”
“你打算怎么办?”
“总部接到密报后,他不可能不回复收到信息,所以挑出所有总部回文,就从这里开始排查。”
打开麻袋,抽出一摞抄报纸放在许忠义面前,于秀凝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你慢慢找吧,我是累得头昏脑涨了。”
“说什么哪?”不满地撇撇嘴,许忠义一边翻阅着电文,一边发起牢骚,“瞧你这态度,哪像个没头绪的样?估计啊,你早就胸有成竹了,这分明就是在考验我嘛?”
甩甩披肩秀发,于秀凝莞尔一笑。
“笑什么呀?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不说照顾点小老弟,还总把弟弟往死路上逼?行!帮完你这次,咱俩就划地绝交!”说着说着,连许忠义也忍不住“呵呵”乐了。可就在这时,他手指突然一顿,眼睛盯在了一份电文上。
“怎么啦?”
“奇怪……”
“说说看!”
“总部回文一向不加注时间,可你瞧瞧这份,不但日期,就连几点几分都写上了。”“唰”地一声,许忠义将电文丢在茶几上,“这就是疑点!”
于秀凝点点头,略一沉吟后她又问:“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加注时间呢?”
眨眨眼,许忠义瞧瞧一旁的手表。指针正“嘀嗒”地转动着,距离火车到站,还有十四分钟。“除了手表对时,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特殊意义。否则按一般的规矩,电报是不可能这么啰嗦的。其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写上个日期,比如说这封电文下的‘巧日’。”
“可他又为什么要跟发报人对时呢?”
“这个…….”摇摇头,取出与回文相对应的拍发电文。许忠义看了看,皱头紧蹙成一团。
这是一封极为普通的人员守则表,也是按照于秀凝的规定,由电讯室进行加密拍发的。内容很简单,在得到总部允许拍发的通知后,它分一、二、三……列举了全体人员每天的工作要求。
“一,不得晚于八点报到……”第一行这几个字,没有找出任何疑点。许忠义揉揉被烟雾熏痛的眼睛,继续往下观瞧,“二,男士装扮得体,女士要秀外慧中,严禁衣衫不整……”
还是没有疑问。
“三,听长官训话,严禁东张西望,要挺胸抬头凝视前方……”
指针的转动声越来越促,吵得人有些烦躁不安。四分钟过去了,读完整篇守则的许忠义,依旧是满头雾水毫无进展。迫不得已,他再次拿起总部回文看了看,当眼睛扫到那时间时,忽然,一道灵光从头脑中悄然闪现。
“十点整?”马上,他又拿起《守则》看了看。而这份《守则》的拍发时间,是十一点零六分。诡异地笑了笑,许忠义取出笔,在第一行第五个字上画了个圈。“是个‘于’字……”笔尖略一停顿,他随口问道,“拍发时间是在十一点对吗?”
“没错!”
又在第二行第十一个字上画个圈,这回圈中的是个“秀”字。“巧日应该是每个月的十八号……”从第三行开始往后正推十八个字后,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盯在那个“凝”字上。
“于秀凝?”双双倒吸一口凉气后,这定力极佳的姐弟二人,也忍不住冒汗了。
“这是用数字时间设定的密码,如果不出所料,它是按照减数等差的方式来设计的。十一减五是六,十八减十一是七,五、六、七……要是我没猜错,从四行开始的第八个字,恐怕用的就是这个规律了。”快速圈了圈,一行暗语逐渐显露在眼前:于秀凝通共贪腐,证据确凿。
吸吸鼻子,于秀凝淡淡一笑,拾起毛衣若无其事地打了打。
“姐!只要一查那天谁在班,这王八蛋就现形了。”许忠义不露声色地提醒她,“离火车进站还有三分钟,时间仓促,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补救?姐,你得尽早打算,否则咱们谁也过不了这一劫。”
“打算?”掏掏耳朵,于秀凝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有那个必要么?”
“还有三分钟,”起身摘下外套,齐公子瞧瞧一旁的随员,“到时候,你们就按预定方案执行。”
“是!”几十个壮汉立正挺胸。
“和于秀凝联系上了吗?”
顾雨菲摘下电台耳麦,轻轻一点头。
“她怎么回复?”
“准时到站迎接,不过……”
“不过什么?”
“对方的报务员,好象换了个人。不然在拍发电报的时候,一个技术熟练的人员,是不可能出现手法停顿的。”拾起抄报纸,顾雨菲在一处摩斯密码后画了个圈,“就在这里,停顿时间大约是五秒。”
“哦?”齐公子神色一紧,抢过超报纸后仔细看了看。
“有问题吗?”顾雨菲怯怯地问道。
“糟糕,那个内线出事了……”两眼一闭,齐公子恨恨地捶捶头,“唉!我还是小瞧了于秀凝!”
“那怎么办?”这下连顾雨菲也坐不住了,她手指脚尖立刻涌上了一阵冰凉。
“在老毛子面前,于秀凝还不至于胆大妄为,可要是……离开了老毛子的警戒圈…….”定定心神,齐公子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把人拖到圈外干掉,那怎么也得花费点时间,机会呀!机会呀……”两手相互一击,他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就这样!我必须要马上赶到皇姑屯,兴许还有机会阻止她!”
一般来说,火车都是要求正点到达。可不顾一切的齐公子,却让手下命令车长要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一分钟内赶到车站。
“你说加速就加速?那要翻车了怎么办?”车长摇摇头,觉得这些人有点不可理喻。“满车人的性命,那是开玩笑的吗?”
“听我的!”特务微微一笑,掏出手枪抵在车长的腰眼上,“我从来不跟人家讨价还价。”
“别别!”车长吓得手足乱颤,冲着对方一作揖,苦苦哀求道,“这位掌柜的,您听我解释。就算火车能加速,可在一分钟内也到不了皇姑屯哪?”
“嗯?”
“不瞒您说,这个……这个……火车它晚点了……”
“砰!”一拳捶在门框上,齐公子气急败坏地咬咬牙。此时此刻,他那焦虑不安的心就好似长满了野草。
许忠义默默吸着香烟,沉思许久,这才咬牙打定了主意。他苦笑了一声,从容掏出手枪递了过去。
“忠义!你这是干什么?”于秀凝睁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看他。
“姐!我知道您仁义,可这次您得破破例。万一齐公子找到我头上,想拿我打开缺口。那您就瞧在都是自己人的份上,也别让我遭那个罪,赶紧把我给毙了。我就算在九泉下,也会谢谢姐姐你,保佑您长命百岁。”
“呵呵!你这是干什么?”搪搪手枪,于秀凝仿佛被电击一般,快速抽回了指尖,“快拿走!拿走!别在我面前摆弄这东西,我瞧着害怕!”
“姐,您别多心,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只要我一死,齐公子没了人证物证,你和姐夫才能相安无事。放心吧,就凭咱们之间的感情,不管你怎么做,弟弟都不会怪你。”许忠义是在赌博,他赌于秀凝早已堪破迷局,从而布下了应对措施。所以此时不向她表忠心,更待何时呢?说不准危机一过,于秀凝从此就会把他看成是心腹爪牙了。
许忠义表现得很忠诚,而这种忠诚也正是于秀凝所期望的。对方的一言一行,既体现了她驾驭手下的超高能力,也满足了她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唉……忠义啊!你叫老姐姐说什么好呢?”怜爱地看看许忠义,命人强行夺过手枪,于秀凝摇着头叹息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姐姐是个拿兄弟当替死鬼的人么?唉!你呀你,就不能再想想,杀一个人这还用我们亲自动手吗?”
许忠义心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坐以待毙!”
于秀凝仍在不紧不慢地编织着毛衣。她这份镇定与从容,令所有的七尺男儿均感到汗颜。“你忘了一件事,”抻抻线团,于秀凝又道,“中国这火车,从来就没有正点到达过。晚上个三五分钟,那都算是快的。更何况,这趟火车会晚半个小时?”
铁路部门的一贯作风,给于秀凝创造了难得的条件。这多出这半个小时,往往可以干许多事情。如果换做当兵的,没准两顿饭都能吃完了。
“跟你说实话,你别笑话我…..”望一眼窗外的暮色,于秀凝无奈地说道,“我呀……我可不是那心狠手辣的人,小时候看人家杀鸡都会哭上半天……嗯!现在也这样,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见血,一见血我就晕!”
眨眨眼,许忠义心下释然了。看来这于秀凝果然是不简单,倘若没猜错,她好像是要借别人的手,来解决摆在面前的大难题。
“齐公子现在最好能保持心平气和。所谓欲速则不达,不然一到沈阳,我保证他会追悔莫及。”
第24章
许忠义是发自内心佩服起于秀凝了。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她从不亲手杀人,但被她弄死的人却不计其数;她从不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哪怕这个人是机变百出;她也从不担心自己会失败,因为胜算对她来说,已经可以精确到用分钟来解读了。
听完手下的密报后,于秀凝撂下耳麦看看表,对许忠义自信地说道:“我敢跟你打赌,八点零二十六分,就是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一命呜呼的时候。”
“姐,你别总给我错觉,让我相信你是阎王这不是什么好事。”
笑了笑,于秀凝没说什么。她摘下表,在许忠义面前晃了晃,便悄然放在他面前。
电台静静屹立在桌边,手表指针“沙沙”地转动,漆黑的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火车的汽笛声。拾起毛衣,不紧不慢地编织着,于秀凝格外轻松起来。
“已经八点二十六了,你还有一分钟的机会。”盯着表针,许忠义笑着提醒她,“姐,您要是对自己的判断没把握,那弟弟我劝您,还是趁早把我给毙了吧?这样谁都能省心。”
点点表针,于秀凝示意他该干嘛干嘛。
“还有四十五秒,姐,你要是赌输了,可别忘请客吃饭。”
“行啊!不过你得亲自下厨,呵呵……”
“三十六秒……”
远处隐隐传来火车的长鸣声……
“二十五秒……”
鸣笛逐渐急促,可于秀凝仍是不为所动。
“十五秒……”
突然,电台的指示灯急骤闪烁不停。抓起耳麦听了听,于秀凝点点头,对许忠义随口说了句:“你去准备准备。”
“啊?”
“别忘了给我们两口子做饭,呵呵!”说罢她丢下毛衣,起身向门外从容走去。
“内鬼被干掉了……”一丝异样的念头,在许忠义脑海中徘徊着,久久挥之不去……
火车在警戒线外五百米处停了下来,车轮间,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生生轧成了数截。跳下火车的齐公子,眼睁睁瞧着这人间惨剧,脸上的肌肉不停地哆嗦着。
“齐公子现在最好能保持心平气和。所谓欲速则不达,不然一到沈阳,我保证他会后悔莫及。”回味着于秀凝的话,许忠义感觉自己的脊背阵阵发麻。
在齐公子催促下,极速运行的火车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当司机发现黝黑的轨道上躺着个人时,想刹车已然是来不及了。
“要在正常速度下,我还能控制住车头,可是,可是……”怯怯地看着齐公子,火车司机的脸几乎白得像一张纸。“我已经尽力了,真地尽力了……”
“这怪不得你……”拍拍司机肩膀,齐公子惨然一笑。他无比地失落,也无比地灰心。摘下尸体的狗皮帽子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忽然,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臭味。
“这个人喝醉了酒,结果就躺在路基上睡着了。”一个苏军少校,满怀遗憾对他解释,“很抱歉,由于肇事点不在我们的警戒内,所以……我们的士兵都没有发现它。”
“唉!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呀……”齐公子恨恨地想道,“于秀凝你这贱人,可真会利用别人的弱点!”
于秀凝断定齐公子会急于赶赴沈阳,因此,她推算对方必然要利用职权来强迫火车提速。可这一提速机会就来了。她暗令陈明将电讯员“二鬼子”灌醉,然后悄悄放在了铁轨上。至于这内奸为何会在八点二十六分被轧死,理由就更简单了,匀高速直线运行的火车,知道它的位移和速度后,得出抵达时间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本来是安排他在这瞭望火车,可没想到……”拎着带血的酒瓶子,陈明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唉!这个二鬼子啊!你说他怎就戒不掉这一口呢?啊?哪怕天再冷,你就不能少喝两口么?”
借彼之手,除掉自己的心腹之疾,不管是谁也挑不出于秀凝的毛病。如果要怪,那也只能怪“二鬼子”好酒贪杯,在这种场合下还不知道有个收敛。
齐公子瞥瞥许忠义,他平静地立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香烟。当烟抽到二分之一时,便丢在地上,用光亮的皮鞋碾上一碾。周而复始,每次都是这样,令人感觉他就是个淡定的局外人。
欢迎仪式变成了送终典礼,这个结果有点出人意料。几十名随从呆呆地看着齐公子,但齐公子却很坦然。“进城吧!”丢下狗皮帽子,他冲手下吩咐道,“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今晚先好好睡一觉。”
本来应该是很热闹的场面,却弄了个不欢而散。血淋林的事实摆在齐公子面前,让他对于秀凝不得不高看几眼了。“青浦班的老二,果然不同凡响!”钻进轿车,死死盯着窗外,齐公子恨得两眼冒火,“我原本以为这是结局,没承想叫你给扳成开始了?”
和于秀凝同车的顾雨菲,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下了火车后,她没敢往车底看,但那颗心还是抑制不住地“砰砰”乱跳。于秀凝对她很和善,或许同是女人的缘故,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说个不停。可不知为什么,这秀美和善的女人,却怎么也让她体会不到亲切感。
在那如花的笑靥背后,是一种难以揣摩的迷惑,犹如置身于浓雾靡靡的春季草原,你能感觉到温暖,却永远也看不清面前的谜团。
“外勤是藏龙卧虎,你可千万小看不得呀……”临行前,魏大铭点着胸口,对她语重心长地叮嘱,“你舅舅我算是个人物吧?但在某些外勤眼里,恐怕连个虫子都不如。真的,信不信由你,舅舅绝不会骗你。”
舅舅的话果然应验了。在重庆本部号称“智谋无双”的齐公子,到了人家外勤的地盘,却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给不露声色地耍了个灰头土脸。更有甚者,他还是有气无处发,想挑理都挑不出来。
“妹妹今年芳龄?”于秀凝盈盈一笑,打断了她的沉思,“军职怎么称呼?”
“顾雨菲,中校,你叫我雨菲就行。”
“雨菲……雨菲……嗯!好名字,一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对了,我叫于秀凝,往后你称呼我秀凝姐就行,咱姊妹俩不用见外。”
“哦……秀凝姐……”
这两个人都在装腔作势,事实上,彼此间的老底谁都是再清楚不过了。但党国讲究的就是一个“虚”,虚情假意的“虚”。如果你不“虚”,那许忠义在重庆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榜样。
“雨菲呀!你是第一次来东北吧?”
这又是一句很明显的废话,顾雨菲从出生那天就没怎么离开过爹娘,又何谈去过东北?当然,“一二.九”学运那年,她听说过白山黑水,也梦见过大豆高粱。但那是在做梦,梦里她曾一口气杀死过整师团的小鬼子,可那管什么用呢?最后能真正让小鬼子坦承自己是二百五的,还得数人家大鼻子的那两颗原子弹。
“‘男孩’和‘胖子’,是人类历史上最光辉的两个亮点。只可惜,它们在广岛和长崎上空停留得过于短暂了……”不知不觉中,顾雨菲的精神溜号了。她恨日本人,更恨日本人给自己民族所造成的创伤。战争结束了,如今她代表政府首次踏上这块被霸占了十四年的国土,心情自然是无法平静。有酸涩,也有激动,但更多的……是建立在酸涩基础上的激动。
可她忧国忧民的情怀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声,那纷乱的思绪被一扫而空了。
“谁这么讨厌?”瞥瞥窗外,对面一辆并行的轿车中,探出个更加讨厌的头。
许忠义摇下车窗,冲她摆了几下手。
“你干嘛?”顾雨菲不耐烦地问道。
“靠边!”
“嗯?”
“麻烦你靠边!”许忠义冲她身后指了指,大声喊道,“姐!”
咬咬牙,顾雨菲这才明白,原来他找的不是自己。
“忠义啊!怎么啦?”于秀凝命令司机停车,“你不是跟着齐长官吗?咋跑过来啦?”
“姐,齐长官说他旅途劳顿,想早些歇息,不打算出席晚宴了。您看……”
“就依着他吧!”
“好!我去跟负责安保的兄弟交代几句。”
“嗯!去吧!”话音未落,于秀凝马上又想到了什么,她急忙叫住许忠义,“哎忠义啊!齐长官不赴宴,可他手下兄弟怎么也该垫垫肚子吧?这样,你再去问问,看看有谁想去大和旅馆*?我在那订了套间。”
“这是典型地拉拢引诱!”顾雨菲愤愤想道,“你当本部的人都跟许忠义一样,净是些不良之辈么?”一直以来,她对许忠义的印象就没怎么好过,尤其刚才,一瞧见许忠义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立刻就变得气不打一出来。“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呀?你算那根葱啊?”她越想越气,越气……还就越想,“你以为你是谁呀?噢!到了东北,我就不认识你是‘店小二’啦?哼!狗奴才一个!”
一路之上,顾雨菲始终是脸色不愉。于秀凝悄悄看在眼中,但她却故作不知。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中央和地方,是你唱你的戏,我敲我的锣;你砸你的铁,我卖我的锅。咱是以前没交情,估计以后也差不多,反正你只要井水不犯河水,那我犯不着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注:顾雨菲对广岛、长崎遭受原爆的态度,仅代表她个人想法,并不代表作者本人,请勿对号入座。)
*大和旅馆,即现在的辽宁宾馆。“九一八”事变当天,板垣征四郎曾在此以关东军司令的名义,下令炮轰东北军的北大营,并还在旅馆楼顶架起了支援日军进攻的大口径重炮。
第25章
齐公子拒绝了于秀凝的盛情款待,执意要回下榻处休息。这一举动,令手下们大为不解。一路上啃了几天面包的齐公子,现在好容易能有口热饭吃,可他为什么要拒绝呢?这好像并不符合党国官员的一惯作风嘛!
“那都是些不义之财民脂民膏,”齐公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喝老百姓的血,吃老百姓的肉,你们自己也都是百姓,于心何忍哪?”所以两相比较下,他宁愿去啃面包了。当然,偶尔改成烧饼、馒头也不是不可的。
在旁人眼里,齐公子是所有官宦子弟中最特殊的一个。他没有高官衙内那种纨绔作风,反倒是踏踏实实,一意要把工作做好,一心想为老百姓办点事。
可中华民国的赃官、贪官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到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地步,刚割掉一茬,还没等匀口气,贪污腐化的小苗就又开始生机勃勃地崭露头角了。
制度决定了官员的腐败程度,这句话令齐公子深有感触。他无力去改变制度,所以也只能在现有制度下,去竭力开辟出一片新天地了。他累得枯瘦如材,两鬓早已斑白如霜,不认识他的人,谁也不相信这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无怨无悔,只要是对国家和百姓有益的事情,他都义无反顾地鞠躬尽瘁。
“我宁肯咽老百姓的糠,也不吃他贪官的一粒粮!”看一眼大和旅馆那豪华的餐厅,脸色阴霾的齐公子扭头便走。在众人劝说无果后,他率领亲随蹲了一宿票房子,啃了一宿干面包。
“这是个好官,”事后,于秀凝对陈明坦言,“只可惜他生在一个错误的家庭,错误的年代。如果没有这两个错误,没准,我们还能成为刎颈之交。”
老婆的话就是圣旨,就是真理,就是一句能顶一万句。因此在不知不觉中,陈明对齐公子就高看了那么一点点。“那忠义呢?你怎么看?”
“他也生在一个错误的家庭,错误的年代,如果没有这两个错误,或许我们还成不了姐弟。”
都是错误,这叫什么逻辑?陈明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治世之能臣,一个是乱世之枭雄。”
“哦!俩曹操啊?”陈明瞪大了眼睛。
可是谁是能臣,谁是枭雄呢?谜底愈发显得扑簌迷离了。
“你到底住不住?”指着豪华套间,许忠义瞧瞧犹豫不决的顾雨菲,半开着玩笑说道,“要是不住,那我只能把你送到齐公子那了。”
一想到候车室那致命的汗臭脚臭,顾雨菲的头都快要炸了。
“再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说完,许忠义抬手看看表。
“你干嘛要逼我?人家不得想想吗?”顾小姐生气了,从小到大,她最讨厌别人强迫她。更何况其他同伴还都没有入住,你叫她一个人怎好意开口?
“小姐啊!我这不是逼你,你想早点休息,我也想早点回家呀?咱都累一天了,您就不能相互体谅一下?”
人家“店小二”说得有理,顾雨菲也不好乱发脾气。可她扭扭捏捏盯着房门,迟疑了半天就是拿不定主意。摇着头推开房门,许忠义叹息一声,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哎呦!你要干嘛?”顾雨菲半坐床边,双手掩胸怯怯地望着他。
“你不是拿不定主意么?我替你拿了!”随手将钥匙丢给她,许忠义又道,“放心吧!宿费、伙食费我替你掏,不就是几个钱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怎么说,你我也算相识一场,难道我还能看你露宿街头蹲票房?切!男人没这么做的。”
顾雨菲听傻了,也看傻了。对方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那等极具男人的气质,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哎?这家伙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难道……他吃错药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许忠义又掏出几封银元轻轻放在桌面。“这是给你的,你先拿着用。”
“我……我凭什么要你的钱?”
“别多心,这不是我的钱。”点根香烟,他狠吸几口后淡淡说道,“你们来趟沈阳不容易,是吧?中央不给你们掏安家费,咱地方替你们解决。每人六百块现洋,别嫌少,全是弟兄们一点心意。好啦!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老许说完抬腿便走,一点都没犹豫。那潇洒的背影,看着顾雨菲半天没缓过劲来。
“哎?他怎么就变了呢?怎么就变了呢……”
以前的许忠义,是属于买根葱还要搭瓣蒜儿的主儿。和他相处的同事,从来也没看见他大方过。但那已经是过去了,过去的许忠义,他不是没钱么?穷人家的孩子想叫他大方,这有可能吗?
至于气质方面的改变,那就要归功于共产党了。老杨对他进行了几个月的培训,除了组织纪律和信仰,还教他做人要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共产党这洗脑手段绝不是一般地可怕,他能把鬼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老许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脱胎换骨后,他身上就差没顶着光环长出翅膀了。不然于秀凝对他,也不至于刚一见面就产生了好感。
出了大和旅馆后,许忠义并没有马上回家。他叫辆人力车,直接赶赴老孟的理发店。
“你可算来了!”刚一见面,老孟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
“不顺!”老许摇摇头。
“怎么回事?”
“干我们这行哪有顺利的?呵呵!要是顺利了,那就离暴露不远了。”
“臭小子!你敢耍我?”“砰砰砰”在他头上敲了三个爆栗,老孟也忍不住“呵呵”笑起,“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干我们这行的,平安就是福。”
“老孟,咱们长话短说,你记一下,用心记!”清清喉咙,许忠义一边在纸上练着小楷,一边压低嗓音说道,“这次来的都是军统系特务,真正的接收大员,是‘东北行营督察处’副主任李维恭。不过他到锦州就下车了。这表明国民党近期内,会沿北宁路对我军发动进攻。至于时间嘛……”看看日历,许忠义又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猜想,应该是在2月上旬。”
“老许啊!咱干情报的可不能靠猜呀?”
“那好,我纠正一下,时间就是2月上旬,你们可以去核实。”
老孟想了想,他对这情报的可靠程度有点拿不准。
“怀疑我?”
“那倒不是,不过你说这些有没有可靠依据呢?噢!去一趟车站就能弄出这么多机密,那你也太神奇了吧?”
许忠义点点头,从内心感受来讲,他认为人家说得很有道理。好在当时的共产党就有这个优点,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只要你说得对,那人家就会听你的,事后谁也不会记恨谁。
“我私下打听过,锦州的国民党官员和李维恭没什么交情。因此这就奇怪了,他一个沈阳接收大员,不来沈阳跑锦州去干什么?再者,锦州地区除了国民党驻军,它还有什么呀?13军和52军,那是既不缺装备物资,也不缺人手士气,放在那总不能白白养活吧?所以李维恭此行,必定和军事布署有关。这极有可能是远在北平的‘东北行辕’,交给他的秘密任务。”
“那他们的进攻时间呢?你是怎么判断的?”
“辽西地处平原,地势地形开阔平坦。如国民党想打通北宁线占领辽宁,他这点人手很明显是不够的。所以,我断定他们不会马上动手。不过,我又听说新1军和新6军正日夜兼程赶赴锦州,推算路程和他们抵达驻地后的休整时间,这大概需要一个多月,也恰好是过年那几天。”
许忠义提供的情报很重要,甚至连参战的国民党部队,他都能精确到人数。国民党13军、52军是较早出关的部队,比起刚刚到达东北的新1军、新6军,对东北地势地形要更加熟悉。因此许忠义判断,这两支部队的四个美械师,应该是主攻部队,要给予重点提防。
“国民革命军第52军,在抗战中参加过台儿庄战役、长沙会战,是个擅长打阵地战的部队。沈阳以南的辽中地区,地势开阔平坦,也是中共南满部队的主要活动区域之一。如果国民党想占领、巩固沈阳,那么对于这支可怕力量就不能忽视。所以我断定,52军的战略重点就是在辽中地区,负责防御来自南满的攻击。”52军打辽中,那么13军的进攻方向也就不言而喻了,必定是沈阳以北的中长路。至于为什么要沿着铁路推进,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国民党打得是正规战,所以就离不开交通运输。他倒是想小米加步枪,但那些受过正规训练的国军将领们,根本就玩不转这个。
“老许啊!你太牛了,这要是让你打进国民党要害部门,那他们还有能守住的秘密吗?”老孟对杨克成那独具一格的眼光,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原本以为,像许忠义这样的反水特务,除了搞点物资,应该是派不上大用场了。但许忠义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像他这等水平的情报员,你把它放在哪里都不安全,除非把他扔到月球上。
第26章
国民党的军事布署以及调动,这是绝密中的绝密,也正是我军千方百计想获悉的顶级情报。没想到这等顶级机密,却让许忠义无关紧要问几句就给窃取了。这是老孟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你别忘了,战略情报学考试我是班班第一。”老许也没谦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光辉历史。“另外,我军某些部队的装备也该改善一下了,小鬼子那些破铜烂铁,该扔就扔了吧,留着也没什么大用。”
“不是……你倒说得轻巧,部队换装需要多少钱,这你知道不?还什么该扔就扔?你给拿钱哪?”
“你先别急,听我说,听我说……”拍拍老孟那“跌宕起伏”的胸口,许忠义笑着安慰他,“等国民党出击的时候,我会想办法让某些部队多带些弹药给养,届时,你们只要集中兵力把他吃掉,那装备不就到手了吗?另外要想围歼美械装备的国民党军,你记住一点,千万不能等他摆好架子再打。”
老孟的心叫他说得热乎乎的,甭提有多激动了。人家说蒋介石是运输大队长,还说他连不该给的都给共军送去了。现在瞧瞧许忠义,估计就算傻子,也能知道老蒋为什么连不该给的都给了。
“老许啊!你这可是往大功、奇功上奔哪?神仙也拦不住你啦……”
“少说那没用的。呵呵!对了,部队收到装备后,千万别给我写感谢信。咱就是个总务管后勤的,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你就臭美吧!”说完这句话,老孟忍不住笑了。可没过多久,他笑声戛然而止,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像个霜打的茄子。
“又怎么啦?”
“唉!老许啊,我有点对不住你。小丫头……小丫头……我劝不住她……”
“啊?”许忠义傻眼了,呆呆盯着老孟,半天都没言语。
“老许啊,我已经尽力了,苦口婆心劝说她转学,甚至连死命令都下了,可她就是不听。还说什么转学理由她想不出,请组织给编个更圆滑的谎儿?”
“那你不会说她家远,上学不方便吗?”
“嗨!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她家就在女中旁边,跨过一条街就是校门!”
“这……”许忠义也没辙了。估计该想的理由,组织上肯定是全都考虑过。既然最后弄个无计可施,那就是意味着真是没办法解决了。你总不能派个杀手把她给干掉吧?那这样也太残忍,太不人道了。
“老许啊,你还是认了吧!突然转学这很容易让特务怀疑。另外我们从侧面了解,你负责的不只是女中,全市各大中院校的思想工作,往后全是由你主抓。所以小丫头不管在哪上学,你都回避不了她,除非……把她请出沈阳到外地读书,可目前来看,好像还没那条件。”
和小丫头碰头,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问题是这一见面,谁敢保证不出乱子?到时候以小丫头的个性,那还不得把许忠义查个底儿掉?
“依我看,你还是跟她实话实说吧!”老孟拍着大腿,长吁短叹道,“唉!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硬要你们在一起,这真是谁都拦不住啊?”
共产党员是绝对的无神论者,但这次就连老孟也不得不信邪了。
“我该怎么跟她说?”许忠义弱弱地问道。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想以你的智慧,应该不成问题。”
“老孟!你想撂挑子是不是?”
“老许呀!我看你是误会了,”点点自己胸口,老孟哭笑不得地辩解道,“甭看我比你大,可直到现在我还没结婚呢!怎么能帮你出主意?唉!你自己的事,还是你自己去办吧……”
“呃……”
许忠义正为小丫头愁眉不展,大和宾馆218号房,顾雨菲也因为“店小二”的事情闹了个彻夜失眠。
六百块银元安家费是个什么概念?那在沈阳能买一处不错的独门小院。从打认识许忠义那天起,顾雨菲就没见过他有这般大方。什么叫“地方掏安家费”?谁见过有这么牛的地方?说白了,那不过就是许忠义个人的意思罢了。
“真是太帅了!”掂掂那红包,也不知道是许忠义帅,还是那几百块现大洋帅。顾小姐大家闺秀出身,本身并不缺钱,但她讲究个感觉——众星捧月的感觉。女人是需要别人来捧的,这句话一点都不假,顾雨菲就是个深谙此道的高手。
“军统一枝花”的名气为什么会如此强大?就因为她懂得在不同场合下,该如何将同类女性比拼下去。对于相貌不如自己女人,她会以竭力夸赞对方优点的办法,来获取对方以及所有人的好感。好感度提升了,那么她在众人眼中,自然而然就是一种披着光环的天使化身。如果是面对那些比自己优秀,甚至容貌极占上风的女性,她就会充分展示出自己的内涵和两好的家庭素养,将对手打压得相形见绌。
到东北就职是顾雨菲此生最大的人生低谷。获罪于戴笠后,她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光环,从天使一下沦落为“食堂大婶”。这个差距是很致命的,顾雨菲原本以为自己人生已经接近了终点,往后再也无出头之日了。但许忠义的出现则改变了这一切,一个地方副专员,堂堂的书法大家,能毕恭毕敬给她献上一百块大洋,这不仅让她重拾信心,也让她知道自己在男人心中,还是那么鲜艳和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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