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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_3 阿葱(当代)
那男的带着眼镜,一看就一斯文败类,败絮其中,属装逼行家的,冲白晓乐笑笑,“嗐,没事儿,你也骑车回家?平时怎么不见?”
“没……我以前是搭别人车的……”白晓乐好像看见我这边,止住话语,“今儿走回家。”
“跟哪儿住呢?”
“红线胡同儿。”
“那挺远的啊,我载你吧。”
白晓乐没立场,我气呼呼,再次当他是白养的,狼心狗肺的屁孩子才会别人扔下一句话就兴冲冲个跟着外人屁股走,尾巴还翘得啪啪作响,是要气死谁。
我看着白晓乐坐那男的车后座,看都不看我就打我眼前骑走,心中憋闷,一拍后座儿,冲阳晴开口都像吃炸药,“上来!”
阳晴受宠若惊,“你刚不是不让我坐么?”
终究小,不懂得怜惜女孩子,温柔说话都不会,“废话那么多呢?坐不坐?”
“坐~”
车轮碾过回家的路,不远处一辆单车也行进,谁都走着,后座依旧沉甸甸,可这会却不是你,你又跟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搂着谁看回家的风景。
吃过午饭,打书包里抽一本儿数学卷子出来看,在院子里拖一张不知谁家的躺椅摇摇晃着晒太阳,眯起眼看屋里眉眼乖巧的哪个屁孩子扒拉着米饭,偶尔夹一个桌上的饺子,嚼得不亦乐乎。
嘴里哼着奇腔怪调,等白晓乐吃饱了走到院子里,试卷一扔,书香迷人顾不上,一脸严肃的打听起来,“今儿中午带你回来那谁啊?”
白晓乐眨两下眼睛,用纸巾擦擦嘴巴,棱角逐渐成熟的脸虎虎生气,拖一张小木凳坐着一块儿晒太阳,不懂事不懂事,都学起我说话来,“今儿中午坐你后座的那谁啊?”
嘿!来劲儿!
我回答,字正腔圆,“我媳妇儿,五班那阳晴,知道吧,年级第一,还校花呢。”炫耀一般,其实某个谁最清楚,是想要眼前那个眼睛忽闪忽闪的屁孩子在意才这么说。
可白晓乐却只是点点头,噢了一声,和今早一样没别的反应,我气闷不已,终归幼稚小孩一个,天真起来最可笑,“就这个反应?”
白晓乐歪脑袋,捂紧脖子的手织围脖,“那个女孩子挺漂亮的。”
我……靠……这个回应换做是其他人,我可能会因此虚荣一番,可那会儿也不知是为什么,他这么一说,我却更气恼,不能发作,只好两条腿一耷拉一耷拉地踢着院儿里的小碎石子,在内心长叹,也不知为的什么。
白晓乐拿手中的杯子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低头样子最安静。
“喂。”
“嗯?”
“烫白干不能浇花,会死的。”
白晓乐一愣,有些无措的放下水杯,“不是吧……”
“不糊弄你。”
白晓乐表情有些挫败,半天回我一句,“那是我们班班长。”
“噢。”我蹲白晓乐跟前儿,“我告儿你啊,别跟他走太近。”
“为什么啊?”
“长了一张必定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脸。”
“……”
我一踹被子下床,两条腿拖在冰凉凉的地板上,也不穿袜子,只顾着瞪站着叠衣服的白晓乐,“白晓乐!你这是对待你哥该有的态度么!”
白晓乐叠好我的校服,每个褶皱都整理好,放进柜子里,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你把你枕头放那儿干嘛?”我冷哼哼,踢踢白晓乐刚洗干净的鞋子,翘起二郎腿,气不过,终究气不过,面子摇摇欲坠。
“那是我的床啊。”
我咬牙半天,憋着气,一字一顿,凶巴巴,“你冬天是跟我一块儿睡的吧。”
白晓乐搓搓眼角,打个哈欠,一伸懒腰就要钻进被子里,“俩人一块儿睡多挤。”
“成,这会儿你就说挤了,怎么以前都不见你嫌?”
白晓乐蹙眉,“没嫌你,再说现在天气又没那么冷了。”
“瞎说八道吧你就,明儿个还有新冷空气嚷嚷着要下雪呢,跟你嘴里就是要回暖了。”
白晓乐争不过我,也不再争,翻个身就要道晚安。
我翻出小半年儿不用的树杈打他屁股,“起来,跟哥一块儿睡。”下半句语气又软下去,可怜巴巴哀求一样。
“呼噜噜,我睡着了。”白晓乐难得装一回可爱,迷迷糊糊捂着耳朵。
“不许装睡啊小混蛋。”我用冰凉的掌心贴上他脖子,想试图把他冻醒,可他没反应,耐不住无人理会的寂寞,我管他那么多,掀开白晓乐被子就睡进去。
白晓乐被我弄醒,推搡一下,懊恼万分,“你干嘛!”
“睡觉。”
“……”
“你不来我那儿睡,我就跟你这儿睡,都没差。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我乐悠悠哄他睡。
下巴搭上白晓乐肩,身体隔着一小段距离,不远,足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大冬天暖洋洋。
熟悉的人熟悉的感觉,绝不会夜不能寐。
少年时期总是贪得无厌,不想被着包袱被人喜欢,想着最好逃得远远的,可心里头奇痒难耐,于是在梦里对自己说,只要他不说,只要白晓乐不说,就和以前没有区别,我和他还会是最好的哥们,瓷实到北京人民都知道。
只要他不说,我尽管装傻充愣乐得一份安定的陪伴,装傻充愣打那时起就是本能。
14
***
时间随着日历一页页被撕掉流走,又一年春暖花开,世纪末世纪末,初三的孩子迷茫也兴奋,掰着指头数日子。
最后的几个月,谁态度都温柔起来,不再贱兮兮,不再隔阂,因为都明白,站在分叉路口的我们,走出这一方天地,而后可能背道而驰,再不相见。
那天以后,我和阳晴仍旧交往着,不咸不淡,偶尔占点便宜乐呵呵,可再没让她坐过我那锈迹斑斑的二八车后座儿。我很清楚,那是我留给白晓乐的专座儿,就是拆了也不能给别人坐。
我不再骑车,我推车,身边走着阳晴,后座儿坐着白晓乐,我俩就这样每天很绅士的把阳晴送到巷子口,不敢走远,知道她那有钱的爹开着小车跟那儿等着,还是红旗的,跟我们嘴里就是毛主席才坐的车,牛逼哄哄。一开始阳晴也冲我抗议,问我为什么非要白晓乐跟着,我自然理直气壮,那是我弟,怎么了?不愿意啊,不愿意你自己个儿一人走,我得陪着他。
一点风度都没有。
送走阳晴,就跨上单车,一揉白晓乐脑袋,他看我,简直柔情似水,我在伪装里战战兢兢,说不慌乱那是骗傻逼的。
小老爷们儿心思不细腻,可终究有些事会耿耿于怀,就比如他在那个冬夜里迷迷糊糊的说喜欢我,让我至今想起仍觉他轻轻一句话就惊心动魄,山水都随之飘摇不定。
我骑车飞过大街小巷,后座的人搂着,屁股离凳儿站起来发疯,冲空荡荡的胡同儿倒计时倒计时,“还有一百天!”惊动胡同口懒洋洋的老猫咪。
白晓乐声音彻底变声完毕,不再软绵绵,我对此感到相当遗憾。可终究声音还是好听,温柔的小老爷们儿劲儿,他冲我说,你知道只有一百天了还不努力。
“嗐,咱这得看临场发挥的。”
那年的娄以涛这么说着,装得昏昏噩噩懒懒散散,其实天晓得,背地里最用功,生怕给自家弟弟嘲笑了去。
白晓乐也不嘲笑,不像别人似的打击我自信心,虎牙突突露着,脸上盛开阳光,只哼着歌,依旧不成曲调,我也习惯,不去笑他的五音不全。
教学楼外的小牌子仍旧挂着,值班老师费劲儿的一天天去抽牌子,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后九十几天,迎来三年以来最后一次运动会。
我把报名表扔到白晓乐面前,白晓乐看都不看。
“哎,哎。”用报名表戳戳他脸蛋,他仍旧不抬头看我,“什么事?我写作业呢。”高贵劲儿找揍得很。
我拿出一根娃娃头塞白晓乐嘴里,他脸蛋一下子在昏黄台灯下通红,揉着脸蛋直喊冰,“这才几月份啊你就去买冰的来吃,也不怕吃坏肚子。”
我不在意,丢一根进嘴里含着,牙酸也不管不顾,“有本事你现在别吃的那么起劲儿。”
白晓乐鼓鼓嘴巴,一吐舌头,拿起报名表看起来,一愣,“干嘛,你要让我报?什么项目啊?”
我抽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擦头发,“初三跟初一的打篮球赛,少一人,我就拉你了呗。我知道你体育跟你们班里特牛逼,上学期末1000米破纪录了是不?”
白晓乐笑笑,怎么,不嫌我矮了?
“我靠,多少年前的话了,你还记得……”
“你过年那会还这么说来着。”
“你就说你报不报吧?”
白晓乐不理我,含着冰凉凉的娃娃头忘恩负义,转过身继续写他那复习卷。
我走过去一拍书桌,“不给面子是吧。”勾起屁孩子下巴,丢下威胁眼神,脸凑过去,几乎要贴一块儿。
白晓乐张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又止住,只呆愣愣的看着我,眼睛黑亮,脸庞嫩呆呆,看得我莫名蠢蠢欲动,伸出手一抹白晓乐嘴角,含住拇指,奶油味。
“…………咳,都漏了。”
昏黄灯光洒在他脸上,那么那么好看,白晓乐愣一下,一口吃完一个半拉娃娃头,也不怕冻着,魔怔的表情,伸出两手给我擦头发。
“天儿还冷,你得擦干净了,别待会儿感冒了。”
我一乐,乖乖任他给我擦,“嘿你别说你这北京话越说越顺溜了。”
白晓乐脸一红,闭嘴。
“来,再说一句。”
“……”
“干嘛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说几句。”
“边儿去!”
我鼓掌,给他捧场,把他脸逗得更红,“说得好,这都是我调教有方。”
白晓乐一扔毛巾到我手里,“自己擦!”
我拿过他手里的笔就在报名表写下白晓乐三个字,方方正正。
白晓乐抢过报名表一看,“你……你……”
又是一如既往,好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我怎么了我?”扬扬下巴,笑得淫贱,拿着报名表就要收好,滚到白晓乐床上擦头发,臭流氓就是臭流氓,卑鄙无耻,甩得他一床都是水珠子,白晓乐忿忿不平,面如土色,笔尖都颤抖,一甩笔就要冲过来。
然后又呆愣愣在床前站住,又是说不出话,我彻底给他逗乐,额头抵上去,“乖,就当帮哥个忙,人数不够真没法儿当。”
他终究最乖,老实听了我的话,第二天开始跟我去晨跑,放学后在操场集训,老实巴交的脸蛋最天真。
那段日子我跑着,他清瘦身影也跟着我在操场上肆意跃动,他体育好,可身体算不行好,肺活量不太行,跑两步就喘,可依旧认真接过我每个球,配合默契,两小无猜,青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美丽风景。
等着等着,日子流走,等来比赛的那天。
候场,我递给白晓乐一瓶水,蹲下来跟他绑鞋带,“怎么又系死结?”
白晓乐一看鞋带,有些窘迫,抬头看蓝天白云,春日晴好,一派天真,“……………系别的都不紧,我怕跑着跑着就要掉,给摔了……不太好。”
我笑,你傻啊你。
“紧不紧张?”
白晓乐摇头,我看他拳头圆圆拧起,知道屁孩子骗人,鼻子就要长长。
开赛的哨声在耳边响起,球场外围观群众围成一圈儿,我听见闹哄哄声音中的讲解声,听出是阿裴的声儿,“娄以涛!初三二班娄以涛很牛逼!三步上篮!!噢噢!!对方球员很操蛋,使用的卑劣的拦球手段!奶奶个爪儿!简直下流!”这样下流的场外讲解,听得我直想乐,可压根乐不出来,死死盯着白晓乐的方向。
抢过一个球,我笑着往前奔两步,一撞白晓乐肩膀,“乐乐,给哥长脸去。”白晓乐回头,侧脸划过我嘴,我就这么亲到他,一下子感觉世界都安静,我脑子居然空白,可他没感觉到,只笑一下,生动得很,表情是志在必得的骄傲,简直耀眼,拿起球就冲上篮球框要扣篮。
我原地不动,摸着嘴盯着那个跳跃起来的身影。
然后我看到他倒下。
扬扬脑袋,倒吸一口气,我血红了眼,一身嘶嚎就冲过去踹那踢了白晓乐的孙子一脚,冷冷盯着那倒在地上的混蛋,然后我和他都被老师拉到一边,那初一小混蛋犯规,做小动作害人,我也犯规,我为白晓乐揍他。我被老师拖着,只冷冷看那混蛋一眼,“我操你妈。”
然后走过去背起白晓乐,恍惚间看到只咬着下唇,一点表情都没有,心都拧起来,额头蹭蹭他湿漉漉的发间,“乖,不疼。”
15
就是臭小孩也有底线,那时我的底线在不知觉间就成了白晓乐,谁敢动他,杀人放火我都敢做。
满身凌厉杀气,离开操场前我忍不了那气,一脚踹那人肚子上,把他再次踹倒,管他是不是哭爹喊娘,动了白晓乐他就是死一百回我也不会给出同情心。
我把白晓乐背到医务室,操得嘞,医务室又他妈不开门,我气得简直头脑发育,看白晓乐眉头紧皱的样子,伸出手指揉揉他眉间,心里被针扎似的,真正茫然失措,慌了手脚,“疼不疼?”
白晓乐连话都不说,只艰难点点头,我捞起他裤子,小腿一片血,刺得我眼睛都要泛疼,想起刚才看见他跳起来被那人一脚踹开倒在一边的样子心口就被扎出血,猝不及防的疼痛,巴不得现在就持刀冲过去。
我蹲到他面前,“来,上来。”
“……去哪儿?”
“医务室不开门,咱回家,再不弄好这伤口,发炎了不好收拾。”
“噢。”
就这么走着,他在我背上,动都不敢动,乖乖搂住我脖子,我带他回家。
然后变天了,雨落下来,我脸色也跟着变,“操。乐乐,冷不冷?”
他早睡过去。
大雨就这么一直下一直下,越来越大的雨珠倾泻在我的脸上。
穿过几个胡同,背上背着年少时最在意的宝贝疙瘩,淋雨也安心。
直到多年以后,闭上眼好像还是可以看见,狭窄老旧的胡同里,我背着白晓乐,步履匆匆,一步一步走着,而他只垂着小脑袋挨肩上睡得呼呼响,早忘了疼痛,两个臭小孩在青春里互相作伴,那些年间,每个瞬间都宝贵,你是我的瓷器,我最在意的人。
睡着了就爱说梦话,他这点我最痛恨,我痛恨他所有温柔梦呓,让我无措。
大雨里我听见他说话,可听不清,于是回头,看他勾起唇角,“不告诉他……”
我脚步突然顿住,试探着问他,“不告诉他什么?”
白晓乐脸蛋无意识蹭蹭我脖子,在倾盆大雨中仍然睡得安稳,“一切都不要告诉。”
如果那时,只是如果,我也喜欢这么一个人,或许就会明白,喜欢却不敢言的小心翼翼,该有多难过。
美丽时光延伸延伸,天天天天,日子流过去,点滴成回忆。
青春多像不褪色的花,鲜艳耀眼,我们每个人对着教学楼外墙上的倒计时牌子都苦大仇深,心尖似铁,怀揣梦想的胡混日子的,都愿同中考这玩意儿,决一死战。
我们在课堂上,依旧对着唠唠叨叨的老师依旧哈哈大笑,畅怀不已,可私下再混蛋的臭小孩帆布包里都装下沉甸甸的复习卷儿,挑灯夜战,第二天再笑对方一脸花容月貌,堪比国宝。
我甚至不问走廊那头的那个屁孩子,‘你想考哪所高中?’因为那时我笃定我俩必定随时随刻在一块儿,成长路上谁都不抛下谁,勾肩搭背的认真生长。
五月中旬,春花绽放,大考当前,我在黄昏出去跑步溜圈儿。
回来就见白晓乐抱着几本书,依旧坐在那张小木凳子上,跟院子里晒昏黄的太阳,金色阳光打在乌黑的头发上透着光芒,他咬着圆珠笔头琢磨题目,眉头紧蹙,遇到会做的题了,下意识眉开眼笑,眼角弯月如钩,那样子太招人喜欢。
我走过去,把一杯暖豆浆塞他怀里,白晓乐没反应,我叹口气给他插上吸管塞进嘴里,“喝吧,你最爱的那家,特地饶了俩胡同儿给你买的。”
白晓乐吸了几口,点点头,依旧看都不看我一眼。
等我冲了个澡,打屋里瞅院里那小孩儿认真的样子,心里痒痒,于是揣上钱,走出去一拍他脑袋,“走,哥今儿请你看电影儿去。”
“不看。”
“靠的,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白晓乐,我好容易请你看一回电影儿,咱都小半年儿没上白广了吧。”
“我要复习。”
妈妈的,又是这句,我丝毫不给他再拒绝我一次的机会,把试卷一卷扔进屋里的木沙发,“走人!”
白晓乐驴脾气上了,打算走进屋里拿回他那迷人的复习卷儿。
“你走进去试试。”我放话威胁,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
他很乖,没再犯倔,坐上后座儿,我一噔车就骑走,“白晓乐你越来越重了啊!”朝天抱怨,骄阳灼灼。
阳光下他软软应声,长高了自然就重了。
我嚎啕,减肥减肥,你必须减肥,我都快骑不动了,这破车经不起咱俩这么折腾啊。
“那就别载了。”
“就乐意载!大不了等考完试咱俩一块儿死乞白赖让他俩给买新车去!”
白晓乐说,那咱俩一人一架呗。
我不许,你当咱家多有钱。
“这是钱的问题么?”
“怎么不是钱的问题,白晓乐你的思想都要被资本主义腐蚀!不许一人一辆,我就载你。”
白晓乐笑笑,“你要载我到几时?”
我张张口,突然想说,一直这样,骑着单车一块儿在路上,后座留给你,未来留给你,咱俩就这么一块长大。
可我忘了,我们终究长大,那么一天,他就不再是后座上软趴趴那个白晓乐。
“载到你不乐意坐了,我不乐意搭了。”
好久的沉默,可阳光下的沉默终究也暖洋洋,我俩都有默契的不说话,扔单车龙头扭转,弯过一个个街道,穿过人群,又过了多久,白晓乐叫我,连名带姓那种叫法儿,“娄以涛。”
“啊?”
“还有一个星期就考试了。”
“……噢。”
“…………”
单车停下在一家录像厅前停下。那时候的录像厅,遍布大街小巷,生意好得很,一块五钱能看三场,我和白晓乐总是有事没事就跑来这片儿看片子,路途再远也不亦乐乎。
我拉白晓乐进场,七点场的片子已经开始,我甚至来不及看片名叫什么,只拖着他跑到最后一排坐下,一人手里一瓶北冰洋汽水儿。
傍晚场,人不多,片子是美国佬拍的,全是鸟语。那会儿我已经有些近视,看不清大屏幕上的繁体字幕,叼着汽水吸管暗暗抱怨这钱算是白花了。
看不了片子就转过脑袋看白晓乐,屏幕荧光照在他干净的侧脸上,五官轮廓越来越成熟,离刚认识他也不过区区一年,变化居然惊人,可谁都知道,初三的男生总是长得最快,一下子就要参天。
看着看着,我几乎就要真正浪费钱一般睡过去,可这时看见白晓乐骨节分明的手在屏幕荧光照射下缤纷一下,仔细看,他是攥紧了拳头,我疑惑,随着他的表情看上屏幕,就是一怔。
模糊影像中,看见两个人在亲吻,是两个男人。
前排有人嚷嚷起来,小老爷们儿暴躁的声音,玻璃瓶子碎一地,“操,什么情况啊这,怎么放这种臭玻璃片!!”
“得,我刚那饭啊算是白吃了。”
“走走走,哥们儿陪你出去吐。”
我突然不敢看白晓乐,有什么怪异思绪在脑子里扩张领土,我莫名紧张,绷起了一根根神经,警戒状态,恐惧都抖擞,一触即发。
出了录像厅,我推着单车走,白晓乐不说话,就跟在我身后走着,我瞟他一眼,他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上前拉住我胳膊,掌心仍旧冰凉,软乎乎的很舒服。
我顿住步子,他只扯着我短袖衬衫的边角,手指耷拉着,仍旧不说话,好一会才开口,“以涛。”声音居然哀伤。
屁孩子头一回这么叫我,这会儿我却来不及新奇,只犯晕。
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我恶狠狠打断,一步就把丫推到墙上,眼睛血红,冷笑一声,“你他妈什么都不许说。”
16
白晓乐脸色唰得变色,像是一方天地终于昏暗,小小世界都要坍塌,眼神清澈又无辜,他问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神慌乱,涛涛,你知道什么?声音像被闷住,下一秒他就窒息。
某种沉重的情感压迫我的胸口,我呼吸骤止,“我不知道。”长吐一口气打算继续装傻充愣,如果他不说,我想我能陪他圆这烂摊子。
白晓乐苦笑一下,声音很虚弱,一扶自己额头,“原来你早知道。”脸上灰白不已,写满挫败。“我是多傻,以为自己藏得完美。”
我表情痛苦全写脸上,青涩脸蛋有着万种情绪,伸手捂住他嘴巴,鼻头一皱,恶声恶气,把嗓子压得很低,“不许说。”
我手掌已经很大,几乎挡住他整张脸,十七岁的少年有着十七岁的愤怒,我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神,同他一起浑身颤抖,内心里某种情绪快爆发,止都止不住。
他轻微挪动了一下,别过脑袋奋力呼吸,春夜里北京的空气尚有几丝凉意,他气喘匀了就开口,“我喜……”
被我打断,这次不再是用捂的,我一拳头就揍过去。
躺在地上发出小动物呜咽声儿的小混蛋那是谁啊,那是我那时最心疼最宝贝的人,可我拳头一挥,就把白晓乐揍倒在地,鼻青脸肿。
看他唇角溢血,我几乎灵魂一震,白晓乐抬眼,在街灯下眼神明亮倔强,黑眸认真到我害怕也无措,“娄以涛。”他叫我,哀伤到老天都要痛苦,然后真就下起了雨,我想,最狗血的言情片也大抵如此。
我一脚踹过去,眼泪却流下来,“闭嘴!”
他站起来,在大雨里倚靠胡同一面长满青苔的墙,干净的白衬衫要被弄脏,他问我,你为什么不敢听。
“我不想听。”
“我喜欢你。”
终于听到这话,我的坏情绪被一鼓作气打翻,情绪在跌宕里打滚,痛苦不堪,最害怕就是万劫不复,我揪起他衣领,一拳接着一拳打在最干净的脸上,他也还手揍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干架,痛到淋漓尽致。
“我喜欢你,娄以涛我喜欢你。”
“闭嘴!”
“我喜欢你。”
我哭,他也哭,小小少年在滂沱大雨下终于谁都慌了手脚,一抹脸上的眼泪,我吼白晓乐,“你现在收回这话!我当没听见!”
“我喜欢你。”
他仍是语调平平,却每个字戳中我死穴,痛不可当。
\
有他参与的年月,何其天真,每个日子都充满汗水、泪水的光泽与气味,这样的青春大抵最动人。
那时的娄以涛是一个混蛋。
不懂得爱情,更害怕眼前这个屁孩子的爱情,只认为简直荒唐。
少年的认知里,喜欢就是找一个看对眼的大姑娘,玩儿一场小心翼翼的暗恋或大摇大摆地动山摇的谈一场恋爱,恋爱该是怎样的姿态都好,总之不该是俩带把儿的小老爷们儿挨一块儿腻歪。而且我没忘,眼前这个眼角渗出水渍的人,他的户口早落进我家,他现在是我弟弟。
白晓乐伸手捂住自己早就红肿的眼睛,精疲力尽的扭开脑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都裂开,我也好过不到哪去,小腿被他踢到出血,脑袋早给砸晕。
太累了,我也跟着白晓乐靠上胡同的墙上,并肩喘气,任大雨死命砸在青涩的脸上。
我一抹脸上的雨水,春天的气息混杂着泪水和血的味道,掌心下垂,我问他,“为什么?”
白晓乐抿嘴乐乐,我那会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乐,心里被他一个笑就揪起来,“什么为什么?”
我刚想接话,他又说,哪有什么为什么。
“涛涛,我说过,我要的不多,那是因为,对我好的人也不多。从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开始,就反感这儿,这里有不熟悉的高楼不熟悉的风景,就是再好看也不属于我们。不太敢说话,给我爸买报纸都只掏钱指指,不想让人听出外地口音,又指着我说这个说那个。学校里也是,打一开始就被标上外地人这样一个标签,冷嘲热讽,疏离,然后习惯。后来他俩离了,我就感觉我什么都没了,这儿空落落的。”他一戳心口,我居然跟着痛。“可是后来啊……后来遇上你……那天我妈头一回带我来红线胡同,然后娄叔叔告诉我,你八成快放学了,我好奇,就出去等着看。”白晓乐眼睛闭起,我看到他眼角有大片水渍,这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你骑着单车弹玻璃球儿,表情乐呵呵,一个人也能不亦乐乎……”他梗咽住,睁开眼哀伤又温柔的看我,我呼吸都摒住,“娄以涛,那时起我就羡慕你。之前的很多年,跟着爸妈四处飘,一个一个的城市的换,来不及感受太多快乐,时光多耀眼,我不知道。可后来他俩结婚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办理新户口本……你一翻后面两页,对着我乐,说‘这下咱户口连一块儿了’,我就知道,我不用再走了,我走不掉了。你对我多好,自打头一回我喝了北冰洋,你就每天放学都买一瓶,我也喜欢喝蜂蜜酸奶,你就每天记得塞到我书包里,一辆二八车,一年时间,带我走完整个北京……你不知道,你好到让我害怕,怕哪一天醒来,还是我爸他嚷着,‘晓乐收拾行李,我们得走了’,然后一切都没了。你和阳晴在一起我不好受,可不敢跟你怄气,怕我一耍脾气,你就再不理我。”白晓乐他一连串说着,语速快到我以为他脑子魔怔了,他像是怕下一秒我就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我转眼看他,他仍在喃喃,可雨声太噪杂,我早听不清他嘴巴张合间又吐露出了怎样的真挚话语,又是怎样的小心翼翼。
“别说了。白晓乐,别说了。”我揉揉鼻头,伤口痛到不行,白晓乐丫下手真狠。
他脸上血痕满满,脸色苍白,我看着他那样,然后告诉自己这是你亲自下的手,心脏就痛到不行,痛楚蔓延全身。白晓乐眼神依旧平静,少年眼神最多情,被伤都姿态优雅,“我从来没想过要说。”
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说,他总是小心的那一个人,即使心动,即使在意上那么一个人,也只敢在凌晨时分不动声色的梦里吐露最青涩真挚的喜欢,那个夜晚每个亲吻都带着害怕和颤抖。
那些年间,我们都藏着掖着,而其实白晓乐才是真正最怕被捅破一切的人,比我还怕,他怕我就此不要他。
他发稍和睫毛都沾上雨露,身上和我一样的白衬衫被淋得湿透,年轻又带着青草气息的身体暴露出来,我心说娄以涛你他妈真是个混账,这个时候还盯着人身子玩儿谁妈一勃*起。
白晓乐慢慢笑起来,唇角挂酒窝,一深一浅,“喜欢谁不一定长久。我还小,跟你相处几百天,谁知道以后的人生又是怎样,又会遇上怎样的人?我不说,我想着绝不要说,单方面喜欢上你我已经够憋屈,要是说出来,被你像刚才那样厌恶,我不是更不值。”
我想说我不是厌恶,可这会居然说不出,不是厌恶能是是什么,能是什么使我刚才这样对他。
年少时的白晓乐只有一颗真心,一份认真,全数奉上给我,满眼真挚亮晶晶,却被年少时混蛋的娄以涛一脚踩下,这还不算,用脚尖碾得粉碎。
他的感情被我这样糟蹋。
17
他在雨中打一个喷嚏,搓搓鼻头。
我想问他是不是着凉了,可没问出口,只抬头意兴阑珊的看着被天线切成好几片的夜空。
他问我,涛涛,你是不是很怕?
我像是被人点中心思,暴躁起来,我有什么可怕的!
青涩年间的娄以涛委实天不怕地不怕,犯得了浑耍得了流氓,兵来将挡用啤酒瓶,水来土屯我念佛经,真以为不该有值得害怕的人和事在年轻生命里出现,可操蛋的是,我偏偏遇上你,你偏偏全世界都不要,喜欢上我,给我伤你的机会,无耻无耻。
“不怕,不怕。”他突然像真魔怔,身心都受伤的屁孩子温柔安慰起我来,“娄以涛,我没想要什么。”
就是这个!
怕得就是这个,要只是你想要什么,我会满世界给你找去,再不实际我都努力,可现在呢,你要的是什么?
一份等价的喜欢,我也给出认真,还是来跟你谈一场恋爱?操蛋。
其实那个夜晚,我们都看到各自的伤心,却都默契的装看不到,装作自己也都还快乐。
越伤心越张狂,越伤心越要淫贱的笑,于是我一脸谄媚,“要是你真想要什么那还不简单。”然后凑近他作势要吻上去。
他真的害怕,连着往后退,抬起眼尽是无助和绝望,无声向我求饶,“你要干什么?”
我一把攥住他两只手,额头相抵间放下混蛋话语,“你不是喜欢我么,跟喜欢的人不就该做这样的事么?”
白晓乐很疲惫,吸吸鼻子,“涛涛,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看他的脸几乎出神,五官都紧贴着,想到一起数星星看月亮的每个晚上,心里痒痒,痒到疯狂,于是就毫不客气,断不留情的欺身吻上去。
唇齿恶斗间晕染血腥气息。
十七岁少年不会接吻,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我咬开他嘴唇顶开牙齿,舌头就不管不顾挤进去,他想逃,也挣扎,只逼得我更加用力扣住他后脑勺。
两个人踉踉跄跄在暴雨下的胡同里接吻,互相伤害,真傻啊是真傻。
白晓乐嘴唇被我咬破,在亲吻间听他疼痛的呜咽,小动物独有的可爱。起初只挣扎,到后来就乱了章法,拳头落下来,我们继续干架,我揍他,他也还手打我的背,可唇齿间依然纠缠。
鲜艳嘴唇溢出鲜血,我看得恍惚间欲望上脑,下身无意识蹭蹭他胯部,舌头也长驱直入,几乎舔到他喉咙。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奋力用脚踹我,躲避间在喉间呜咽,“涛涛,别这样。”
大脑被欲望支配时,下半身才会思考,动物也禽兽,我不管他的痛苦,开始撕扯他早就湿透贴上紧致身体的白衬衫,手掌探进去,蹂躏他胸膛上的突起,呼吸间喘着粗气,红着一双眼就要侵*犯,吻得力道也加重。
乱了,脑子不够用了,一切都乱成浆糊。
当我清醒过来时,我已经瘫坐在地上,白晓乐艰难的大力一挥拳头揍醒我。
他大声哭了,“娄以涛你疯了!”
我勾起唇角,笑得流里流气,站起来拍拍他血色模糊的好看脸蛋,轻佻到不行,“这他妈不是你想要的?”
白晓乐哭得更厉害,哭天嚎地说这不是!小动物被伤到极致,情绪爆发,眼里满是愤恨。
我看他手捂着眼睛都颤抖,终于慌到头脑发胀,跑到一边扶好单车,腿一噔,仓皇而逃。
日后想起,心脏都要被回忆割破,我怎么忍心放他一人伤痕累累在暴雨里,他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
那年那天我停下车,在巷口回头看胡同深处那个屁孩子,暴雨中他仍不动弹,只呆呆站在那儿,往我这边望着,恍惚地眨眨眼,可我再费力去望也看不清他眼神中的那些东西,只觉得我跟白晓乐之间被我生生划下一条分界线,我俩谁都越不了线了。
天空没有尽头的灰蒙蒙,雨水不断坠落,倾泻在我脸上,每一根发丝都紧贴年轻的脸庞,我看到白晓乐转过身去,毫不迟疑,朝着相反方向走,一瞬间想去追,可生生忍下冲动,狠狠压抑急促起伏的心口,告诉自己别再管他,也管不了了。
在一盏不亮街灯的掩饰下,白晓乐一步一步走着,看上去有些艰难,毕竟刚才被我伤得不轻,手脚都青紫,路上一定磕磕绊绊,砾石磨脚,百般痛处,可我看他越走远,却没有一点力气追上去,只跨上车骑走,后座空空,心里边儿某个地方也跟着空空。
然后我就一路骑着车一路背着化学方程式,朝天吼做一般,吼着吼着,臭小孩哇哇哭起来,我深吸一口气,终究忍不住,就发出紧紧绷着的哀鸣,重要的人被亲手退走,在意才格外难过。
我在想他现在在哪儿?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身上的伤要不要紧?心里又该有多难过,比起我呢,谁比谁痛苦?
我本能仰仰脑袋,看着下雨的北京,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喊,“白晓乐儿!!!”
我知道他听不到了。
早该走远了。
那天我没有回家,我去了张一舟家,一进门就把哥们儿给吓着。
“涛子?我靠,你怎么回事儿啊,出门儿不带伞啊?!”
我抖了抖身子,“甭废话,有没有干净衣裳,快冻死我了。”打量一下他家,“怎么,你家没人啊?”
“嗯,都加班儿去了,你先进来吧,把门儿关了。”
等我洗了个热水澡,换好干净衣裳出来,一碗面就放桌儿上了。
我苦一张脸,“我靠,你不是这么狠吧。”
张一舟很无辜,“我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给你煮面你不感谢就算了。”靠的,乐善好施都出来了,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吸着,数着一二三,撑不到第四秒就哗吐出来,一点儿没变,“我就是空吃芝麻酱,都比你这面好吃啊。”
“打个商量,给我留点儿自尊好么……”张一舟哭丧着脸把面拿去倒,递过一瓶北冰洋汽水,“只有这个,没别的了,您凑活着喝,喝饱了就滚回家。”
手里的北冰洋汽水儿,它是橘子味儿的,我看着就想起一开始,白晓乐发烧躺在床上,蹙着眉头,软软的憋着嘴角问我,‘这是什么汽水,以前都没喝过,真好喝。’‘以后你带我去买好么?’
我一拍脑袋,警告自己别再想。
我干哑开口,“那什么,二子,我八成这阵儿都要跟你家待着了,既然你乐善好施的,就收留我几天吧。”
那时候的娄以涛不止是个混蛋,还是耸货,连被爱都害怕。
18
张一舟一愣,“干嘛?你终于被你爸赶出来了?”
我被丫气乐,靠的什么叫终于被我爸赶出来了,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这,你舍得你们家那白晓乐了?”
“先甭跟我提白晓乐。”
张一舟笑笑,来了兴趣,一副看戏的表情,“唷怎么了这,不挺黏糊的么,闹别扭了?”
“没有。”
八成是我脸上的憋屈挂得太明显,张一舟也识趣,不再问下去。
然后就是最后一个星期,少年们意气风发,一起豁出去,跟中考拼了!该临阵磨枪的磨枪去了,该抱佛脚的也见天儿往办公室跑去了,像我这样的,就是抱着复习卷跟哥几个一块儿拉帮结伙等死的份儿。
天气热了,教室里大吊扇转起来,锈迹斑斑,太老旧的缘故,在燥热的天气经常发出吱吱的怪声儿,有时听不下课我就盯着天花板那旋转着的吊扇发呆,琢磨着它几时会掉下来,砸中在二三组中间走动着的刘姐。
最后一个星期我真没再回家里。
让住家附近的阿裴回去捎了话,说就跟张一舟家里猫着,美曰其名张一舟成绩好,跟他一块儿复习有成效,瞟一眼第四组前排腰背挺得笔直还能睡着的那个二百五,自己放屁自己最清楚。
听不下课,我的特长就是关键时刻准掉链儿。
打着哈欠看前桌的一男一女,等死时分同仇敌忾,越紧张的学习状态越容易让同学之间滋生革命友谊,视线笔直向下,看到他俩在桌底紧紧相握的手,十指都交缠。
噢……我想错了,不止是革命友谊。
我冲着前桌那哥们儿淫*荡的乐,不说胡,可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就这么随便一乐,就把人姑娘给乐得满脸通红,“娄以涛。”嗲着声儿生气,边儿生气还边儿用手划拉头上的刘海,三七分,乌黑也乱糟糟。
突然停电了,几个小老爷们儿“操”了一声,斯文的实习老师脸红通通,“你们说什么呢,嘴巴怎么这么不干净。”操着哪儿的方言我是没猜出来,八成是个南方人,秀气得很。
我觉着热,可嘴皮子也困,一张一合都困难,就拿二模卷煽起风来,看窗外阳光毒人,鸟语花香。
时钟指到半点,教室里的男生都躁动,你陪我我陪你,默默在青春里数一二三四,数着四的声音一落下,那边楼校长办公室,地中海小老头拿着一根铁棍敲击几下,下课。
阿裴一拍我肩,“打球去吧。”
我翻开书,严肃认真地盯着看,“不了,你们去吧,我要复习。”
阿裴笑伤掉,手里篮球随着食指指尖转动几圈儿,他不给我脸,他说娄以涛你会复习刘姐明天都能不穿裙子,他妈书拿反了都不知道。
我很忿忿,“我是在复习的好吧。”一脸平静的把书掉个个儿,哗,书香扑鼻而来,满眼都是天书。
阿裴大概觉得我这样很无趣,拉着几个哥们儿就走人,留我一人敲二郎腿念鸟语。
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例如我那时下课不再出班门只是不知道再撞上白晓乐该说什么。
可少年人一般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一边想着我下课不要出去撞上白晓乐,一边又希望他能那么不经意或是刻意的打我们班门口来那么一下路过,好让我看看他脸上的伤好了些没。
有时候老天爷总那么爱我,我都不太好意思了。
刚念叨着的人就出现在眼前,从走廊走过,仍旧抱着一大打作业,脸上有淤青,可怜兮兮的样子忒招人。我盯他盯得出神儿,他也看过来,只那么一秒,足够让我偷偷转过脑袋傻乐,我觉着自己真是有病了。
我害怕他的喜欢,可是却知道,我想看他的脸,想看他的笑,听他的啰嗦,最好他在软绵绵叫我一声‘涛涛’。
再回过脑袋看他时,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姑娘。
姑娘梳着俩麻花辫,很滑稽的一长一短,有着明显的是时代特征,冲白晓乐腼腆笑笑,递过一张卡通的纸,上边印着卡通图案五彩缤纷。那个时代刚刚兴起的小玩意儿,她们管那叫同学录,我填过一份,第一感觉就是这简直比人口普查还要详细,做这东西的人该改行去当社区片儿警。
姑娘脸红通通,眼神居然湿润。
白晓乐有些疑惑,空出一只手接过同学录,“你是?”
“我是一班的,我叫刘裳。”
“噢……”白晓乐一脸迷茫,换做我这时候就会加上下半句,‘不认识’。
“我,我很喜欢你……你……你能帮我填一份同学录么……希望以后毕业了可以做朋友……”
青春该有多炫目,磕磕巴巴说着喜欢的姑娘都光环满身,可爱到白晓乐眼神都温柔。
他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同学录,“好,我一定填。填好了拿去你们班给你。”
我虎着一张脸,看着他那股已经像小大人的温柔劲儿心底不大好受,可憋屈来不及发作,我就注意到我的白晓乐已经长那么高。
他比那个面前的女生整整高出十几公分,我才想起来自打冬至之后再没给他量过身高,从来都是以我身高为基准为标尺,可我们忘了,我也在长,所以现在这样看,才发现原来这个人早在我们谁都毫无觉察的生命里,慢慢生长,就快要参天。
毕业前夕,有些事终究谁都不可免俗。
阳晴也在一个中午丢给我一本同学录,因为取不下来,只能让我跟操场边儿捧着一本厚重的本子就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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