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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_2 阿葱(当代)
北京人就爱凑热闹,我在班里那群小老爷们儿的起哄下就要拆开信封,正是满肚子坏水儿的时候,琢磨着该如何犯坏,要不要念出来,正琢磨着就被卓艺一声叫停。
我有点儿疑惑,“怎么了?”
卓艺眼神不忿,指着我就说,“你拆来干什么?!”
我好像有那么点儿明白了,“噢,你不好意思,那我回家看?”
“这不是给你的。”
姑娘一句话就跟一道雷劈下来似的。看客们“嗐”了一声就偷笑着散了,不敢当面儿看我笑话,拳头捏得喀啦,在眉毛一跳中小愤怒扬起来,信封边角被我捏皱。这回丢份儿丢大了吧。
“那你是给谁的?”
卓艺憋了半天儿才扔出一个名字,更是如同炸雷一般。“你能帮我给白晓乐么?好像看你和他挺瓷实的。”
眼角一耷拉,眯起眼睛,目光凶恶,说掉脸就掉脸,“谁跟他瓷?”白晓乐你还真招蜂引蝶啊,“你不会自个去啊。”
卓艺说,我不认识他啊,他能理我么。
我把那粉色的信封扔桌儿上,这信封真是怎么看怎么难看,“这忙我不帮。”拉红线这种没溜儿的事儿从来不适合我去干,更何况其中一方是白晓乐,更是不乐意。
“你不帮的话我就告诉刘老师你连续一礼拜没交作业了,刚才英语课还扰乱纪律。”
我表情抽搐一下,脸唰地拉长,人有杀手锏,我有什么办法,得,认栽吧。
于是乎我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拿着信就向白晓乐他们班走过去,卓艺那姑娘就跟我大爷似的,环着俩胳膊倚着墙,不怕蹭一身灰,死死盯着我,说就要看我给出去才算完事。
这年头,姑娘都凶猛。
白晓乐挨窗坐,我敲了敲玻璃窗,他没听见,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写着试卷,没法儿,我只好跑到他们班门口冲里边儿叫唤,“瓷~白晓乐。”
白晓乐盯着我手里那信封,满脸疑惑,愣愣的,“什么东西?”
我流露出不爽的神色,“给你的,情书。”
白晓乐脸一红,呆呆的指指我再指指他自己,“你……哥你没事吧?”
屁孩子想歪了,误会了我,我一拍他脑袋,想什么呢,我给你写情书啊?笑着说可能么。
白晓乐也笑,爪子一伸,拿过那封信。
“不许看,撕了。”
“啊?”白晓乐拿着信封犹豫一下,“这不好吧。”
“那你想怎么的啊,你打算跟人姑娘处对象?不怕我告你妈听啊。”
屁孩子摇脑袋,不处对象啊,这不是时候,纯洁无邪得我想乐,一揉他脑袋,就直说你自己个儿说的啊,别让我瞅见哪天你也学人玩儿早恋,迟早告你妈听。
白晓乐眨巴两下眼睛,“那你呢?”
都要走了,听他这话才顿住步子,转头一乐,我什么我,我干嘛,我要陪你耍单儿?
老实巴交的乖孩子从不是我的风格,流氓式人格儿跟心里边儿根深蒂固,花儿都要开出来。
白晓乐眼神黯下去,两手有些无措的垂着,“就是说你会……会……”半天儿都说不出那个词儿,我心地善良,给他街上话儿,“跟人处朋友。”
白晓乐点头,“你会?”
有什么会不会的,爱一个人是本能,压根儿不需要学。
“失望了?我做不到你那么老实,我是什么人我以为你早该看明白。”眯起眼说这样的话,痞气招摇又荡漾,“告儿我爸去啊~”其实量他不会这么做。
白晓乐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一句,“你会喜欢怎样的女孩子?”
“这个可说不准,其实喜欢不喜欢哪有那么复杂,不该又什么界定,看对眼儿了,那就是了。”
白晓乐噢了一声,把信封收进校服口袋,“我写卷子去了。”说着也不看我,走回座儿。
我也不挽留,跟教室门口儿喊上一句,“放学跟楼下等你,不许跟昨儿似的磨蹭半天儿啊。”
不自觉再看上一眼,窗明几净,透过窗户看见白晓乐干净青涩的侧脸,校服领子没有别好,翘得乱七八糟,圆珠笔的按钮按在右脸颊上,一戳一戳,歪着脑袋想题目,乌黑眼睛眨啊眨,闪闪亮晶晶,认真少年最可爱。
一回到班上,就被卓艺穷追不舍,“白晓乐怎么说的。”
勾起一个冷笑,把语文书翻开盖在脸上,墨香让人陶醉,椅子往后一靠,抵着后桌儿,坐得舒坦,“白晓乐同学说让你乘早断了这个念头。”臭流氓扯谎绝不脸红心虚,瞎说八道绝对张口就来。
推着我的二八寸破车,打一个饱嗝,刚才吃得太饱,揉揉肚子,再走几步就看到要找的人。
单车放到一边,坐上另一个空着的秋千晃荡起来,也不看他,“月亮都出来了,有个人还不知道要回家呢。”
白晓乐两腿笔直的垂着,秋千也晃不起来。
“不晃啊,不晃有什么意思啊,就这么傻坐着,你也能从下午坐到现在?”语气佯装轻松,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就当我压根没看见月光下屁孩子情绪沮丧,黑夜再黑掩不住红肿双眼。不问他为什么难过,这个时候小孩子也会下意识懂事起来,我不问你,等你想说了,就乖乖聆听。
我走到白晓乐身后,抓住两边的绳子晃起来,也不高,他抓得不牢,我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给我摔出去,受了伤。
夜晚很安静,银白月光洒在身上,两个孩子都不说话,难得的沉默,心里慢慢宁静,只有秋千吱吱呀呀晃动的摩擦声响。
白晓乐缩起脑袋,好半天冒出一句,“涛涛,我饿了。”
“饿了咱回家。”
“不要回家。”想想又说,“先不要回家,眼睛肿了,给人看见,该多丢人。”白晓乐哼着几个单音旋律,不成曲调,天晓得他在唱什么,哼完继续开口,“我今天放学没等你,从后门走了。”
说到这个就来气,我和单车都跟楼下等了他半小时!等到花都谢掉,天都黑掉,等不来屁孩子,带着小失落一人跨上单车,车龙头不再挂着两个书包,腰侧没有一双手搂着,还真不习惯。
“我去看我爸了。”
我一愣,这是白晓乐头一回和我提他以前的家庭。
“他在海淀一个小区的地下室住着,很潮湿,环境很差,他说一个月租金不贵。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我上次见他还不是这样,我知道,是给人打的。”白晓乐脸上很平静,睫毛湿漉漉,一眨眼睛,眼泪滑下来,表情仍没有波澜,哀伤到麻木,看得我心抽抽,“我妈跟他离婚就是因为我爸好赌,本来外地人在北京就辛苦,房租越涨越高,工资还总被拖欠……我爸还总拿生活费去赌,家里没钱了,就去借,借了还总还不上,以前就有人来家里闹。”他哽咽一下,“可是……可是以前明明不打人的啊。”他肩膀抖起来,有呜呜声,颠沛流离的样子,像是没了支点,全世界都不见。我看得有些慌,两手张开从背后环住白晓乐,下巴抵在他肩上,“乖,乐乐,我在呢。”
白晓乐扬起脑袋,湿漉漉脸颊贴着我的脸。
我把他圈得更紧,话音温柔,“不用仰脑袋,多费劲儿啊,在我面前不用忍,没什么好克制的,该哭咱就痛痛快快的哭,我不笑你。”
然后白晓乐猛然痛哭出声。
7
路灯都要变暗,在头顶一闪一闪的,白晓乐捂嘴轻声哭,他又说话,带着稚嫩的哭腔,“涛涛,我不想看我爸成这样。凭什么啊!凭什么我现在入了北京户口我过得好好儿的吃穿不愁天天乐呵呵去上学,我爸还要那么辛苦……他现在站都站不直,还要十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的给人大楼当保安,该有多辛苦。”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孝顺孩子哭得一塌糊涂,伏在我颈侧哽咽,湿漉漉的脸庞蹭着,等喘匀了气儿又蹦出一句话,“我不喜欢北京。”
我一拧眉,看他这样也不好发作,于是不作声。
“家乡它有一切。房子亲人朋友,为什么我们要来北京,为什么来了爸妈就散了,我要爸爸。我什么都不要,要爸爸。”白晓乐这气儿彻底喘不匀,连说话都艰难。
我愤怒,怒气冲冲,瞪起眼睛看怀里的屁孩子,不客气的打他脑袋一下,“什么都不要,我你也不要?”
没良心,狼心狗肺狼心狗肺,白养了!真白养了!
白养的屁孩子红着眼咕哝,“你又是谁啊。”说完还搓一下眼睛,云淡风轻。
我更是愤怒,你说我是谁,我是你哥!
“没有血缘的,那不算。”
我用脑袋用力撞撞白晓乐后脑勺,心说不心疼不心疼,让你丫瞎说八道,“别忘了咱俩现在跟户口本儿上是连在一块儿的!不是你说不算就不算的!”想想我还委屈,情绪小小爆发起来,彻底输给他,“讨厌北京?!那我这些日子的努力算什么了?我知道你打别的城市来的,对这个城市总会有不适总会觉着陌生。我骑着单车带你上隆福寺吃炸糕,带你上菜市口老澡堂子吃果珍冰霜,带你去宣武公园万寿公园儿琉璃厂宣武门,还省吃俭用攒出零花,就为周末儿带你去一趟白广路看小电影儿……我为谁这么费心过,我他妈这么累为的什么啊?不就是知道你接下来几十年可能都要待在这所城里,我想让你习惯它融入它,这样儿就没那么累了。好么泱泱的,你现在跟我说这话。合着我就是闲的是吧?想破脑袋,却只做一场无用功。”
白晓乐不说话,傻头傻脑的看着我,眼里都止住。
我一刮他红红的鼻头,“别忘了,现在,跟这儿,110104,才是你身份证儿号。”
白晓乐扯开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乐,直说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一心情不好就一人猫这儿,我看见好几回了,给你面子,不叫你。
白晓乐脸一红,我又跟个傻逼似的抱怨起来,“不是说真的白晓乐,我把你丫当瓷器,委实掏心掏肺,你把我当什么啊?”
不等他回答我又继续念叨,“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难过了,遇到烦心事儿也不跟我说,憋,可劲儿憋吧你就,哪天把自己给憋坏了你他妈都不知道。不是我多个心眼,吃完饭过来找你,你就要跟这儿憋到天亮吧,饿死都不知道。”
白晓乐眼神一沉,我知道,丫内疚了。
我用脏兮兮的袖子给他擦脸,冲他说,咱是兄弟,甭管户口本儿连不连一块儿,我现在把你当瓷,你有事儿就跟我说,总比一人挺着好。你这样我看着也难受。
脸白擦了,袖子白湿了,白晓乐又哭,这会儿哭得响亮,转过身一把搂住我,声音亮堂,嚎那么一声哥,这下终于春暖花开,我心里暖呼呼。
“唉,跟这儿呢。”
8
哭够了,矫情够了,傻逼劲儿也犯够了,俩小老爷们儿终归不是姑娘,不能守着俩破秋千等下个天亮,我一拉白晓乐,哭得狼狈的屁孩子抬眼,“涛涛,好饿好饿。”红彤彤的脸蛋认真得很。
我两手托起他小脑袋,手掌动动,胡乱给他抹去泪痕,朗朗欢笑,说涛涛可不饿啊,饿的是你。拉起他就要走,“家里饭菜八成都凉了,也不好热,带你去吃点东西咱再回家。”
跨上车前拍拍后座儿,白晓乐老实坐上去,两手搂住我,不怕扰民,丝毫不讲文明,我叫月亮嚎叫一声,“回家咯~白晓乐同学抓稳啊。”笑得张狂,腿一离地,链条跑的飞快,车轮转动,28破车转过弯,离那俩秋千越来越远。
碎石泥沙飞溅起来,校服边角也一齐飘扬,月光都能暖洋洋。
骑到宣武门停下,那儿有一家特地道的卤煮,夏天晚上窝在小店的角落里,两份卤煮一份烧饼也乐呵。
刚准备叫白晓乐却发现屁孩子很赖皮,靠着我背就这么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安稳。我没法儿,不太想吵醒,想反正饿的是他,叹一声气就调转车头方向,带着饿肚子的屁孩子骑往回家的路。
终于到家后,我把白晓乐从院子背进家门儿,也没时间锁车,踢28一脚,让它老实靠在墙上,那会胡同里谁心思都单纯,就这么一破车,谁也不会去偷。
家长们都睡了,就在客厅留了一盏灯,我把白晓乐弄到房里,八成是动静太大,把他吵醒。
白晓乐揉揉眼睛,茫茫的样子,看上去有有趣,“到家了啊。”
我脱下沾满白晓乐眼泪鼻涕的衬衫,脏兮兮,扔到一边,光溜溜的跟屋子里翻毛巾和换洗的衣服,“好意思说呢,都跟后座儿睡着了你。”
白晓乐乐得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午觉没睡好,有点累。”
我把他的毛巾隔空扔过去,正好儿盖在他脑门儿上,挡住五官,白晓乐急忙扯下攥在手里,问我干嘛。
“洗澡啊。”
他脸红一下,愣愣地用力睁睁眼,“我和你?一起啊?”
我看一眼墙上走着的老式大挂钟,毛巾挂在赤*裸的肩上,“这都十点多了,待会儿这片儿就要限水了,你要不愿意一块儿洗,你去洗吧,要不待会可就洗不上了。”
“那你呢?”
我耸耸肩,脏小孩无所谓,“都限水了,我还能洗么,不洗啦。”说着倒往身后木板床上。
白晓乐走过来拉我。
“干嘛?”
“一起洗吧。”
我一乐,勾着白晓乐脖子就冲进浴室,笑意居然有得逞的味道。
那晚洗澡格外磨蹭,淋在水下,片片白花。
白晓乐低着脑袋站在我身前,光溜溜湿漉漉,矮出一小截儿,瘦得惨不忍赌。我掐他腰,嘟囔着说“怎么那么瘦,平日也没见您吃少啊。”
白晓乐摇两下脑袋,发尖尖的水珠甩到我脸上,整个人都透着奶气,“不知道,我吃很多啦,但是就是长不大的样子,身高好像也快一年没变化了。”
我觉着有趣,故意吓唬屁孩子,“以后也长不了啦,你也就这么高了。”
他不回头我也知道,这会一定哭丧着一张脸,“不行,我连165都没到呢……”
我拿起他的毛巾给他擦着背,笑说没事,我不嫌弃你。
白晓乐低头软绵绵的咕哝,“我在意的又不是你嫌弃不嫌弃。”
雾蒙蒙的水蒸气中,我也不再说话,委实困了,老老实实给他擦背,擦着擦着两人都快要呆愣愣地睡死在浴室里。
我跟个大爷似的躺在床上,看着白晓乐一脸疲惫的端着一盆子走来走去,觉着好笑。
等白晓乐终于完事儿,回到床上准备挺尸才开口嘲笑他,“不是我说你丫也忒贤惠了吧。”
白晓乐愤怒的瞪起眼睛,明亮亮,“自己洗自己衣服是分内事儿,这些都干不来还要留给爹妈么?”
我指指窗外迎风飘荡的大裤衩儿,“那你还连带把我的都给洗了呢。”
白晓乐说那是你懒,你还好意思说。
嘿!臭小孩儿,越宠越放肆。
我装起羞涩的脸蛋,眨巴两下眼睛故意恶心某个谁谁,“除了我妈,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帮我洗裤衩儿呢,你要不要对我负责。”
白晓乐脸一下通红,看都不看我,猛地翻个身,呼噜噜装起来,就要睡过去。
打白晓乐搬进来,我爸就把我以前那张大床给拆了,卖了两张小的,房间不大,所以我跟白晓乐的床也就隔着那么一米多的距离。
我拿过床头一根树杈,前阵儿特地爬树上砍的,树杈儿很长,故意弄回来逗白晓乐的。每天夜里等他快睡着了,就耍起贱兮兮的把戏,树杈一伸,打屁孩子屁股。
白晓乐累得迷迷糊糊,直说涛涛别闹,撒娇的口吻。
我有点失望,树杈一扔,两手抱起脑袋,看着天花板数姑娘,好一会儿也睡过去。
9
白晓乐说他是被饿醒的,所以这天起得格外早。
屁孩子也不爱干净,怕吵醒我,拖鞋都不穿,光着小脚丫子踮着脚尖就蹦跶出去,完全没发现我早被他吵醒。
门外传来水龙头的声音,白晓乐乐悠悠的洗漱,刷完牙洗完脸就回来闹我。
我理他呢,他一推开门我就装睡,白晓乐坐到我床边叫我,“涛涛,涛涛。”
用力翻个身,“谁啊,别吵吵。”嘟嘟嚷嚷,迷迷糊糊,一切装作梦里喃喃。
鼻子突然有点痒,我想忍,没忍住,偷偷抬起手揉揉鼻头,就被白晓乐一个软扑扑的枕头生生砸下来,压在脸上。我打开枕头,坐起来深呼吸,掐屁孩子脸蛋,也不使劲儿,可屁孩子脸皮嫩,没一会就被我弄得通红,“出息了啊,敢拿枕头砸你哥了。”
白晓乐眉眼弯弯,虎牙闪闪,稚嫩的娃娃脸上居然写满理直气壮,“让你装睡。”
我愣神一下,真正意识到,昨晚那一出儿后白晓乐彻底在我跟前放开,俨然像被宠坏的宝贝疙瘩,尾巴也不再藏起来,高高扬到天际大力挥甩,得意的臭小孩儿真可爱,我被打压居然也乐呵呵。
我穿上拖鞋,被白晓乐推进洗漱间,动作倒是快,没一会儿就弄好了。
一揉眼睛,打着哈欠,“不是你那么早叫我起来干嘛啊?”一指大挂钟,“这才几点啊?”
白晓乐有点不好意思,一揉肚子,眼睛眨巴眨巴,闪亮亮,“饿了。”
我这才想起来,他昨晚都没吃,急眼儿了,就问他肚子难不难受?
白晓乐同学老实汇报,“不难受,就是饿,空空的。”
我连忙把他球鞋拿过来放他跟前,“穿上。”吩咐着自己也系好鞋带,“快点儿,别真给饿坏了。”
出门前把一罐蜂蜜酸奶塞到他书包里,沉甸甸的重量,给他拉好书包拉链,“上课渴了就喝。”
白晓乐一愣,指指书包,“从哪儿来的?”
下意识卖嘴,笑开一脸没心没肺,沉沉眼底藏起自己当时都意识不到的宠溺,“偷的。”
白晓乐系不稳鞋带,一怒之下,系了个死结,看着还特美,抬头送我一记更美的白眼。
自家的东西都不爱护,我一脚轻踹开门儿,“昨儿放学买的,买了两罐,想着和你一块儿喝的,回家发现你不在,我就自己个儿先喝了一罐,这是留给你的。”
推过28车,俩书包挂上车龙头,让白晓乐坐上去。
白晓乐倒是不老实,先走过去拍了拍我的书包,一蹙眉,“娄以涛你的书包都是空的。”
我脸一红,“废话那么多呢。”一拍白晓乐屁股,占便宜当做惩罚,“上车。”
吃完早餐到了学校,一进班门儿就瞅见刘姐跟讲台等我,嫌累,还搬了一小椅子坐着。
“您早啊~吃了没您。”空落落的书包一丢,甩到一哥们脸上,流里流气的笑,我指指刘姐坐着那凳子,“姐,跟你说件事儿。”
刘姐很生气,严肃,认真,一脸屎色,压根不理我。
我倚着门,同样严肃认真,“那什么,姐,您坐那凳子腿儿昨儿给我拆了一个,后来硬弄上去的,用胶水糊的。”
不等刘姐反应过来,那小凳儿就很争气的替我证明,我是一个诚实善良的好少年。是的,它老实巴交的塌了下去。
刘姐很丢份,差点儿没坐稳,更是气得慌,火气荡漾,全班都感觉危险,目光都聚在我一个人身上。
刘姐气势汹汹,花裙摇摆的走过来,我毫不惧怕,小小少年挺起胸膛,站得笔直,对惩罚磨难只耐心等候。
“你昨儿晚自修没来。”
我点一点脖子,俯首认罪。
“你……”
“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考勤太差,人高中都看不上我。”我多善良,世界人民都要被感动,替自家班主任把话说全乎了,不费她口水。
“你上哪儿了老实交代。”
我要怎么说?
难不成我要跟她说,昨天我家走丢一小动物,我骑着我的二八破车满世界寻他去了??不说,绝对不说,肉麻忽忽的事闭口不谈,两人知道就好。
“有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儿!重要到晚修都要逃。”
“您说吧这回要多少圈儿?”
“你这什么态度!”
我一扁嘴,能有什么态度,我态度多诚恳,所有人都看见。
“罚站!去年级组办公室门口罚站!两节课!”刘姐插着腰给判决,裙角飘扬,晃得我眼花,哭丧着脸说别啊,这样未免太丢人。
给年级里的人看见,我还要不要混了,给学弟学妹看见,我还要不要威风凛凛了?
可没法,做错了事就得领罪,只得走到办公室。
一抬眼看见熟悉的一张脸,白晓乐很诧异,“你在这儿干嘛,上课铃都打了。”
“你呢?”
“罚站呢。”好学生白晓乐同学很郁闷,看一眼我,“你呢?”
我走到他身边,靠上白墙,和白晓乐一起蹭一身墙灰,“你哥我太体贴,情深意重,义气云天~知道你被罚,怕你孤独,所以我来陪你。”一挠头发,吹牛逼吹得一脸认真。
白晓乐鼓起腮帮子,转过脸,不惜的看我,“被罚站就说,我又不笑话你。”
笑嘻嘻,“唉,对,咱现在同是天涯罚站人。”
白晓乐“噗”的笑出声,我继续逗起闷子,看他被我逗乐,心情也明亮。
好一会儿年级组长探出脑袋来,“你俩跟这儿罚站还是开会啊!”
白晓乐脸一红,拳头捏起,被老师说了,不开心不开心,好学生独有的小挫败。
我一揉他脑袋,用气声说话“好啦我不说话了。”
两节课,时间不长不短,两个课间,我陪他一同被围观,好学生很尴尬,我一捏他掌心,他也抿嘴乐,夏天的风扑面呼呼吹过来,有你的青春最灿烂,罚站都算好记忆。
10
快活的日子总能流走得飞快,两个臭小孩在慢慢等待成长的路中走着,一前一后晃悠着,迎来头一个待在一块儿的冬天。北京的冬天最明媚,万物都被冻住,止住向上生长的步伐,可抬头依旧是冬日暖阳光芒万丈,满城白雪,怎样都好看。
我瘫坐在地上,左手五指做梳子,慢慢理着头发,低头细看,点点急眼,巴掌一扬就抽一下白晓乐的脚面。
白晓乐眉间深深蹙起,小老头子一样生闷气,脚丫子缩起,可缩到墙边再不能有退路,于是我又打一下。
白晓乐很生气。
“你干什么啊!”环着腰低头大爷状看我,俩大眼睛瞪着,眼里水波流转。
“不听话不听话。”我絮叨着就起身,拿过白晓乐床上的棉袜抬起他一只脚给他套上,“这冬至都过了,你身体忒健康是吧,牛逼哄哄的,就是家里有暖气也不能光着脚丫子四处走啊,不知道地上是瓷砖啊。给凉了怎么办,谁负责。”说完又给他套另一只脚,摸着都冰凉凉。
白晓乐也不说话,依旧低头望着我的动作,眼神深深的,屁孩子脑构造最神奇,天晓得这会他又瞎琢磨什么。
拿过手边刚翻找出来的卷尺就起身,拍拍白晓乐脑袋,“白晓乐同学。”
那张干干净净的脸笑笑,小白牙亮晶晶,声音里有着嘶哑的温柔劲儿,不再软乎乎,变声期到了,总要长大总要长大,少年时期,这样也算里程碑。“到。”
“立正!”我也学得像模像样人五人六儿的发号施令。
说着他就老老实实挺起胸膛直起背,两手都老实巴交地贴着裤缝线。我用拖鞋鞋尖紧紧踩住卷住最下方的小突起,一路向上拉,到白晓乐脑袋那儿停下动作。白晓乐的身上和发间,有着很清新的味道,具体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可带着一股子天然气息,合着屋里供应的暖气,闻起来再舒服不过。
“白晓乐同学不许踮脚尖。”
白晓乐很委屈。
“瞎说,我没有。不信你自己看。”
我手一伸,白晓乐就很默契的递过一支黑色圆珠笔,接过笔,在花乱乱的墙上写下一串字。
【1998,冬至,白晓乐,169cm】
屁孩子渐渐长大,这算青春的佐证,几串数字连成一个生长的过程,闪闪发亮。
“记好了。”放下笔,我有点儿诧异,“白晓乐你丫吃什么了?光是今年下半年长了5公分??靠的,就不能够吧。”
白晓乐转过身,看了眼墙上的数据,乐得眉眼弯起来,“怎么?羡慕啊,嘿嘿,羡慕不来的。涛涛,我比你去年这会儿高!”骄傲的扬起小尾巴,啪啪直响,生怕人看不出他那得意洋洋的劲儿。
我看一眼墙上和刚才那串字几乎黏在一块儿的另一串儿。
【1997,冬至,娄以涛,168.7cm】
嘿!暴脾气的。我立马儿站直用下巴撞撞白晓乐脑袋,“有本事别跟我比去年的,就拿现在的比。”
白晓乐摇头,认真说这不公平,你比我整整大出一年,咱不带这么比的。我乐,揉揉他发梢,时间改变一切,他终究融入这个城市,京腔儿也说得像模像样了。
走出门,我递伞屁孩子也不要,扬起笑容一脸雪沫子,“真好看!”说完像是被室外的气温冻着,颤了颤身。
活该种下孽,摊上他就受不得他不舒服,取下自己脖儿上围着的围巾给白晓乐围上,抹一把他脸上的雪,“跟你说了,室内咱有供暖不怕冷着,这室外可就不同了,出门儿就是裹上被褥床单你也得多穿点儿啊。低头瞅瞅你丫,身上就穿那么点儿威风给谁看,要给谁心疼?”
白晓乐呲牙咧嘴,难得的贱兮兮,“你心疼,给你心疼。”说完缩起脑袋好好打理让我给弄得一团乱的围巾。
我不屑,“谁要心疼你……”不等我讽刺完,忘恩负义的屁孩子真正爬到头上,忘了我刚才才给他裹好围巾,弄起一捧雪糊到我脸上,给我冻的脸色都要发青。
反击,必须反击,不会向敌人还手的团员他不是好团员,校服上的团彰都要扯下,扔到一边,不配带不配带,于是就冲过去,将屁孩子推在地上,雪地里一场臭孩子的混战,雪团砸着,轻狂耍着,谁脸上都是雪渣子。
玩到后来我们都憋不住了,眼神里说不尽的明媚,一齐放声大笑起来,眼里只装对方,笑得嘴巴都大张,吃到雪的味道,很干净。
白晓乐被我一个翻身压在身下,怕是被压疼,眼里烧着闪亮的火焰,“娄以涛!你个胖子!”
自尊心它很受伤,我一脸抑郁,我很胖么!一团雪用力砸到一边,“丫说谁胖子呢!”
“重死了,起来。”
我耍赖般的乐,“不起!”恶劣的抓过一团雪挖他脖儿里塞,白晓乐被冻得怒目圆瞪,嗷一声就用膝盖踢我。
绝,是真绝,我跳着站起来,捂着裆间弯下腰,一脸憋屈又痛苦,“我操,你他妈要费了我啊。”
白晓乐跟雪地上盘起腿,呆愣愣的望着我,“我……没,没事吧你。”
“你说呢?能没事儿么?你也给我踹你小哥们儿一脚?”
白晓乐耳根子连带着脸颊都红起,也不知是给雪冻的还是给我逗的,“真难受?”一脸担忧。
我笑眯眯的冲白晓乐说,你过来给你哥我揉揉就不痛了。光天化日耍流氓,脸不红也心不跳。
回答我的是一个猛力砸过来的雪团,在脸上碎开,冰凉凉。
“流氓!”白晓乐大步子踏着就要走人,我跟上去,眯起眼嘿嘿的笑,直说今儿才知道啊,晚了。
坐一班公车,从南锣鼓巷一路向北,走过地安门外,转一个弯儿,就来到目的地。
一片白色的光亮区域,白晓乐觉着新奇,跃跃欲试的样子,边儿门票边儿向我打听,这儿就是什刹海?
领过两双滑冰鞋,一双扔白晓乐怀里,边弄着装备边回答,嗯,这儿就是什刹海滑冰场了。以前来得不多,每年就盼着过节了过年了爹妈带着跟这儿溜上这么一圈儿,好玩儿得不行。
白晓乐显然不太会玩儿这个,一直扶着滑冰场边上的设施艰难行进,我看不下去,只好滑过去带着他。
他一听我的意思,很不乐意。闷声继续死盯着滑冰鞋,“我自己学。”样子别扭又有趣。
“不是您都跟这儿学半天儿了吧,学会了么,滑得起来么?怕丢人啊,滑不动更丢人。”
屁孩子纠结着做心理斗争,终归伸出双手,给我接住,俩手都握着,带着他慢慢儿跟场里滑起来。
虽然他有样学样,认真万分,可依旧拙样百出,落入我眼底,全数拿来当耻笑的谈资,白晓乐气不过,就要赶尽杀绝。
冬天去什刹海滑冰,俩人追跑打闹小脸红扑扑。
在北京,在北京的冬天,还有什么事儿能比这更让人美得找不着北,麻得不着边际么,铁定没有。
溜完冰回家的路上吃了顿卤煮,回到家我俩迅速洗漱完钻到被窝里,外边儿天儿太冷,委实给冻得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楚。
打冬天开始,我跟白晓乐就抛弃了另一张床,挤到了一块儿睡,美曰其名为了暖和。
冬天容易犯困,我用被子埋着脸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被子里放一个卡通热水袋,夹在我和白晓乐身体中间,他的睡相很老实,很乖,看得我龙心大悦,我拍拍他软软的头发,说声好梦,明儿早起要补课就闭起眼睛等待昏睡。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谁在我梦里爬起身来,气息温热,慢慢接近,然后脸上一热,被子里的拳头一紧,我反应过来,给人啵儿了一口。
我想如果这会是白天,我的表情铁定比对面四合院那智障看起来更像一个傻逼。
我给白晓乐吓着了。
我当他发疯。
11
白晓乐的动作没有停,可乖孩子终究是乖孩子,就连偷袭这样的举动都被他做得拘谨万分,他很老实,动作轻得一不留神儿就会忽略掉,软软的嘴带着冬天特有的干燥,一下一下的亲在我脸侧,位置都不换。
我克制住自己要张开眼制止屁孩子的冲动,只紧紧在被子里揪着自己胳膊,让自己清醒。这样的年月,正迷茫,少年偏偏容易情动,这样暧昧的撩拨,我心中却难得没有半分骚意,只觉无法控制的狼狈和呼之欲出的害怕,虚脱一般,背后汗水直流,我怕了,怕得紧握的拳头几乎颤抖。
不懂事,终究不懂事,十六七岁的少年谁敢轻言我懂得爱情,所以遇到了暧昧的事,尽可能的想往后退,自己的羽毛最金贵,闪闪亮金光,自私自利的护好自己,谁又顾得上别人受不受伤。
可那会的我,在那个夜晚,面对白晓乐温柔的亲吻并没想到爱情这种一听就没溜儿的事儿,毕竟被子窝着的那两个臭小孩,谁不是天真可爱的带把小少年,男的喜欢男的,笑话,逗谁玩儿呢。
白晓乐的手臂在冬天依然凉呼呼,环上我脖子,放肆地耍着流氓,就要挨着我脸睡过去。
我动作艰难,拿过床头的收音机按一下,绿色的光在房间里亮起,四点五十分。放回收音机,光仍旧没灭下去,借着微弱绿光看着怀里那个酣睡香甜的屁孩子,闭起眼叹口气就要把他胳膊从脖子上拿下来,动作尽量轻柔,不吵醒他。
“喜……欢你。”
我一愣,阵脚大乱,整个人都要吓得从床上滚下去。
我试着叫他,“乐乐?”
白晓乐并不应声,气息平稳,我才明白那不过一场梦话,可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终于把他放到平躺的状态,又听到谁家少年在梦里呢喃间一声咕哝,声音干净又温柔,带着生长期特有的小嘶哑,“涛涛。”
我试图把他的话串起来,就成了,喜欢你,涛涛。
一盆凉水打头顶冲下来,浑身都湿透。
我抹一把脸,睁开眼看世界,崭新万物朦朦亮,冬天泼自己一身凉水绝对是不是有病就是找病,于是我就湿淋淋的,跟北风里边儿颤抖了,被冻得终于清醒。
气不过气不过,我跟这儿纠结,犯病一样,屁孩子白晓乐却跟被窝里睡得呼呼作响,乐不亦乎。年纪小,不懂事总能为一切错做借口,偏不讲理不要逻辑,那个清晨我脑子乱得像加了蒜蓉搅和的浆糊,简直就要当机。一拍脑袋,扯下大毛巾擦起水珠,费心事儿不要多想,越想越乱,于是我不再琢磨白晓乐为什么要这么做,真只当他睡迷糊了。
装一切没发生,少年心思最简单不过,一切事情都以为容易看开,可真发生了,谁又能放下。
日后想起来,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已然很操蛋。
对自己敷衍,对他小心翼翼的认真也敷衍。
白晓乐朝浴室探进一个脑袋,睡眼惺忪的冲我打招呼,“怎么起那么早?”
我低头一看,自家小兄弟毛茸茸的耷拉着,想起刚才他的梦呓,心里莫名就不舒坦,“白晓乐同学滚出去,看了要长针眼的。”
白晓乐还没睡醒的样子最可爱,没了平日的假正经样,乐得眼睛眯起来,两手捂着眼,认真喃喃,“其实我不怕长针眼。而且又不是没看过。”
手巾用完扔过去,砸到白晓乐脑袋上,盖住他,白晓乐把毛巾拿下来,忿忿,“太脏了你,这东西能扔人头上么?”说完转过身就拿起脚边的木盆子,要出去帮我洗毛巾,依旧贤惠到世界人民都落泪。
等他洗完东西,到院子里找上一根空杆儿,也不管是谁家的竹棍,就往上挂,和我学的无赖劲儿。
默契地看一眼挂钟,六点四十,磨磨蹭蹭一通,也就到了出门儿的时间。
我正好儿切好火龙果,拿起牙签给他戳上一小块儿。
白晓乐苦着张脸,我不爱吃这个。
“不爱吃也得吃!这可贵了。”说着就往嘴里扔进一小块,软绵绵的甜味,委实太腻。
白晓乐只得听话,惯性冲我张张嘴。
我动作愣一下,只把牙签扎着的果肉递给他手里,冷声哼哼,“还想让我喂你啊,惯得你。”
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感觉不出我这会儿的尴尬,接过果肉苦兮兮的吃下去。
走到木茶几前拿起书包,书包里一人一罐瓷罐儿蜂蜜酸奶做储粮,左边是我的右边是你的,帆布材质,我那个脏兮兮和你的干净形成强大反差,提起书包推开门,寒假初三补课的第一天。
一地白雪都要被暖阳融化,呆愣愣的笑,最耀眼时光最耀眼容颜。
12
年少时候一颗心脏最扛不住刺激,一刺激准裂几道痕,看不出,臭小孩最聪明,藏着掖着,可终究会有隔阂。对真挚的情感,委实没处躲没处藏,自己渴求着我不要尴尬我还要和你最铁最瓷,可走近的脚步让人不免害怕,怕的是什么也不敢深究,强迫自己,小小少年不要烦恼。
前桌的阿裴敲了敲我桌子,“哎哎,阳晴又过来了。”
脸上压着书香逼人的化学报告册,我跟书底打个哈欠,问话拖着长音,有气无力,“哪个阳晴啊?”
“五班那个。”
“五班哪个?”
“就见天儿给你送吃的那个。”
我一乐,化学报告册丢到一边,掉在地上沾了会也不去管它,“靠,给我送吃的姑娘多的是,我记得过来么?俩辫子的还是披头散发的?”
阿裴一指后门儿,“您老人家自己个儿瞅瞅吧。”
我一椅子差点儿坐不住,就准备往后倒去,跟椅子上跳起,走到阳晴面前。
阳晴抿着唇角,眼稍小小的飞扬,头发是当年学校里最长的,乌黑又直顺,一甩起来,全校小老爷们儿都要口水哇哇。
“早。”
“早。”阳晴把手中的口袋递过来。
我当她面就翻开袋子,“这什么啊?”
阳晴脸一红,眼睛冲我水灵灵的眨巴,倒是挺让人心动,“刚才看你体育课打球好像受伤了,托我爸送过来的药和创可贴。”
那会儿学校还没有小卖部,医务室也见天儿不开门儿,所以我的伤口也自然被放任不管。
我有点儿吃惊,说不感动是骗人,靠的,就一个擦伤都如此兴师动众,让她爹送过来,谁不知道她爹是高干啊。
那时我们谁都爱八卦,拿着人家身家背景就要扯上半天,三八话题也聊得不亦乐乎,课余饭后,其实谁也不知道阳晴他爹究竟具体是干什么的,有人说跟中南海有人说跟国务院,反正童言无忌。
“谢谢啊。”
“不用。”阳晴腼腆的笑笑,可也不走,好像还等着我说点儿什么。
这时我瞅见白晓乐捧着一打作业走过,那作业多得,高过他脑袋,我有点儿心疼,刚想上前去帮他捧一些,就想起早上那个亲吻,抬起的手垂到一边。
白晓乐望向我,眉眼是微笑的弧度,唇角却扔抿着,很安静的样子,我看一眼阳晴,挠挠头发。
“那什么,咱俩处朋友吧。”
我说完这话,眼神穿过阳晴就飞到白晓乐身上,他没什么反应,好看的眼睛依旧半垂着,只是动作顿了顿,换了个手捧作业,然后看也不看向这边,径直向年级组办公室走去,那么的自然而然。
我偷偷拧紧拳头,心里像给什么东西用爪子挠那么一下,看他的毫无反应,心里怪别扭的。
而眼前的阳晴却一脸欢欣,眉眼透着一股子绷不住的喜悦,可碍于女孩子要含蓄,还是勉强撑出腼腆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我,“娄以涛,你说的,是真的?”
我喜悦,我看见白晓乐步子又顿住,像是和阳晴一样,也在等着我的回答。
于是我豪气冲天,不顾可能要被年级主任抓的风险,光天化日跟大庭广众下,一把搂住身边的阳晴,扬扬下巴,冲班里那群哥们儿扬一个笑脸,贱兮兮贱兮兮,就没见过那么贱的笑,“那可不是真的还能是怎么的。来,哥几个,叫嫂子。”
阿裴带领一群小老爷们儿笑得比我更贱,一脸淫*荡,脸上写满找揍二字,“嫂子好!”
无知少年真正犯起无知,无意间伤着别人也不自知。
眼角瞥向人群中那个清瘦身影,也只缤纷那么几秒,而后继续模糊,我张了张嘴,犹豫一下,终究没有追过去,到我真正看不清他的身影。
白晓乐没有疑惑,甚至对这件事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在意和感兴趣,可我确定他听到了,完完整整。我无理由挫败,本能地仰仰眼角,垮下肩膀,带阳晴串进我们班里时,隔着校服下意识一揉心口,怪异的感觉,说不出究竟。
不再阳光灿烂,心里的好天气一丝丝游走疏远,想征服全世界的小少年初识愁滋味,握不住熟悉的人,感觉分外莫名。
节课的过,那天我破天荒没再去他班上找他瞎吹胡侃。
最后一节课,十二点十五分放学,我死死盯着墙上的时钟,一秒秒数时间,满手虚汗,像是等了天长地久的时间,终于等到放学铃声从快坏了的老广播里响起,立即从板凳上蹦起。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脑子都空落落,我突然想见他,想看他短短头发在阳光底下金黄耀眼好看得紧,想看他见我犯浑,好气又好笑,而后老半天儿想不出一个词儿来骂。
可当班门口出现阳晴时,我知道这没可能了。
我从单车棚里推出车,扫视一眼操场,没见白晓乐,不知道屁孩子又瞎跑到哪儿去。
阳晴问我,你在看什么?
我差点脱口而出,看小情儿,一琢磨才发现铁定不能这么说,于是说等人。
漂亮的姑娘眉毛一拧,不怎么开心,“你要等谁啊?你想几个人一块儿回家啊?”
得,我算是知道了,姑娘春心荡漾,正盼着二人世界。
“再等等。”
“不成!”
好像无理取闹是漂亮姑娘的特权,我没法,只好举手投降,推出单车到校门,“得,那走吧。”
阳晴眉眼灿烂,手中抱着的书包背上肩,就坐上后座。
我心里莫名一阵翻涌,一看后座上坐得踏踏实实的阳晴更是焦躁,“下来。”
“什么?”姑娘不明白,眨巴着疑惑的大眼睛,水灵灵,可这回谁也打动不了我。
不耐烦的再开口,板着一张脸,“我让你下来。”
阳晴突然有些委屈,眼里居然泛水光,“娄以涛你什么意思?”
“这后座是你能坐的么?”
13
阳晴打后座儿上下来,拧着裙子边角看我,生气的眼神很漂亮。冬日里裙角飞扬,估计裙下也是春光无限好,下边儿只穿着薄薄一层丝袜,不是我这会儿正打气头上真想关心一句‘您不冷么’
“不是娄以涛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这车后座是得有多金贵,人都坐不得?”
不是人都坐不得,是别人坐不得,那会很执拗,除他以外谁都是别人,认准了就斩钉截铁。
我刚琢磨着要怎么哄人姑娘才好,就听见车棚一声巨响,转过脑袋看,熟悉的脸孔依旧温和。
白晓乐把一排倒下的单车一辆辆扶起来,有礼的冲身旁那男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把你的车也撞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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