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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阿葱(当代)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万物生长 阿葱
嗯……挖新坑了……不出意外的话……日更,周末N更
HE,1VS1确保
欢迎跳坑……
以及,每日饭点儿更,不过饭点儿不是按三餐来的啊,是晚饭点儿~~
==========
1
我的人生在遇到那个屁孩子之后,被分出两个断层,构成一个松散万分的成长过程。
路还是要走,酒还是要喝,这气儿不能断。而那时候,跟你待一块儿茁壮成长的日子,放在显微镜下,格外明亮,我最怀念。
**
我遇上白晓乐那年十六岁,乌云不存在,天总是蓝的,一颗玻璃球儿弹出去,愣是把胡同儿口刘大爷的玻璃窗给cei碎了。
那个年纪,就爱猫着身子翘上一节课,骑着一破车,左手拿着蜂蜜酸奶,跟北京城里瞎晃荡。酸奶是瓷瓶装着的,瓶口罩那么一张纸,红色儿皮筋绷在外边儿,围成一圈儿给扎好了,一根吸管捅进去,噗的一声听起来也畅快,一吸,浓郁的酸甜,那是北京的味道。闭起眼就像是能听见胡同口儿藤树枝条生长的声音,深吸一口气,能闻见枝叶青嫩的气息,脑子里没有多少条条框框,上天入地般发狂耍疯,双目圆睁的冲着那碎掉的玻璃窗,扬起眉眼傻乐,心里夸自个儿力道牛逼。听见刘大爷跟屋里吼了一声儿“哪个孙子砸的!”后,球鞋底面跟地上猛力摩擦一下,噔起车轮,哼着小曲儿骑着我那小破车逃之夭夭。
面上轻松,心跳却在嗓子眼儿上下起伏,生怕刘大爷抄着板儿砖又跟上回似的往我这儿砸,或者跑我爹那儿告上特美的一状,我这个月就别想有好过的了。
骑着骑着,看见窄窄的胡同儿里有一人傻杵在那儿,离单车就那么两三米。把我给吓的,来一记人工脚刹车,冲着那瘦小的身影骂骂咧咧起来,“你干嘛啊杵胡同儿中间儿,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啊!”
那人不说话,我揉着小腿打单车上下来,推着走近,他的眉眼在薄雾中清晰。
我凑过脸细看,第一反应,眼生,不是这片儿的孩子,这片儿孩子我都认识。
那屁孩儿也特有意思,看我走近,明显紧张起来,可劲往后退,退到墙边,背靠一根水泥电线杆子,也不抬眼看我。
我跟他眼前蹲下,抬起脸,流里流气的笑,“干嘛啊?找不着家了?”
他不理我。
他不理我我也不生气,就往他身后那电线杆子打量。三张广告纸,中医祖传秘方专治梅*毒淋*病疱*疹湿*疣,那会儿刚知道这些东一个西一个的病来源于什么,也当做骄傲,当自己见多识广,什么都当做吹牛逼的资本,臭小孩无耻无畏,不知脸红,恬不知耻。
广告纸质挺薄,黑蓝两色,边儿上还贴着练功的宣传单儿,那时我就觉着贴□□的这些人有着大勇气,敢于顶风作案,毫不惧怕局子。
那人也老实,不敢走,乖顺的站在我身前。
我问,你是哪家的孩子啊,没见过你。
他依旧不说话,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我,黝黑明亮。
我仔细一瞅,看见他左手攥着一根半截儿的天蓝色粉笔,我觉着稀奇,那年头蓝色粉笔少,也贵。他攥着粉笔,眼神柔软地和我大眼对小眼,掌心的粉笔跟墙上慢慢儿移动着。
那是北京一个夏日的午后,艳阳毒辣,阳光包着身子,知了挨树上藏着,叫一阵儿停一阵儿,吵闹得很。胡同深处,小树郁郁葱葱,木槿和老枣树混合起来发出一股莫名的味道,算是好闻。斑驳的墙皮上,我看着他背着手画出一个小太阳,天蓝色的小太阳,歪歪扭扭。
我冲着墙上那粉笔涂鸦扬扬唇角,冲他问,你家太阳蓝色儿的?
他张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而后又闭起嘴巴,鼓起圆鼓鼓的腮帮子,依旧盯着我,眼神乖得让我甚至以为这个陌生小孩在冲我撒娇。
我给他看得莫名,心里像是给猫挠了一下,怪微妙的,“哑的啊?”见他还是不吱声儿,我也觉出没劲儿,打地上站起来,扯过单车跨上,就要走人。
“你弄碎了人家的玻璃窗子。”说这话,鼻头一歙一歙,湿漉漉的可爱。
我听见他说话,声音清亮而柔软,一下愣住,扭过头冲他笑,“干嘛啊?要告状去?你知道我家跟哪儿么?”
他摇摇脑袋。
就知道他不敢。
好一会儿他说,“你真厉害,一颗玻璃球儿能把窗户弄破。”凝神看我,眼睛里有些笑意。
我趴在单车的车把上乐,“怎么?想学啊?”不等他回答继续说,“想学也不教!”牛逼哄哄。
他憋了半天劲儿才想出一句,“……我还不乐意学呢,砸人窗户这事儿我不干。”
“嘿来劲儿啊!”我好笑地瞪圆眼睛,问他家跟哪儿呢,我送他回去。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啊。”
“什么都不知道。”
“得,敢情我还撞见一二傻子是吧。”
他摇摇脑袋,“不是二傻子。”眨了眨眼睛又冲我一字一顿,特认真的说,“你这样说话,不好。”说完还皱皱眉头,小大人样。
我不要脸的乐乐,怀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歪着脑袋瞅他,管着么?
他也老实,看着我特诚恳,慢慢儿开口,嗯,管不着。
说完转过身拿着那根半截儿粉笔继续跟大白墙上涂起来,仿佛不文明得天经地义。
那装着北京口音的劲儿我听着都别扭,抢过他的蓝粉笔攥进手心,冲他扬扬下巴,让你跟这儿瞎划拉了么,待会儿我就让居委会来逮你。
他疑惑的打量着我,像是质疑我这番威胁的真实性,将脚边的冰棍儿包装袋踢开老远,然后挫败的笑笑,乖乖说那我不画了。
我问那屁孩子,你哪儿人啊?
“啊?”他想了想,瘪着嘴回答我,“北筋人啊。”
我觉着好笑,不给他留丝毫面子,直截了当的戳穿,“瞎扯吧你就,就你这口音,还北筋人,告儿你北京孩子前后鼻音没您这么分的啊。”
他脸红了一下,白我一眼,转过身子就要走。
跟我家院子一样的方向,于是我跨上单车跟上,车轮印迹叠着脚印,他一步一顿,走得缓慢,我也鬼使神差一样儿,慢慢儿骑着,跟着他,风吹过,衣襟摇摆。
我看着那屁孩子走进我家门儿,我傻眼了,紧接着我看他冲孙梅喊了一声儿“妈”,我急眼了。
那会儿孙梅俩字儿在我的字典里,就代表了憋屈。
拳头一捏,难以名状的小愤怒,眼稍里飞扬起不忿,瞪起眼睛指着前脚进门的屁孩子冲我爹瞎嚷嚷,“谁谁谁,他谁啊?”
我爹笑得有点儿尴尬,试图过来扶住我肩膀,我退后一步,让他落空,那时小,不懂事当做放肆的最好借口,日后想起都好笑。
“您给个解释,这孩子您给我从哪儿捡回来的啊?”
我爸不说话了,孙梅走过来,依旧笑意盈盈,冲我说这是她儿子,白晓乐。
我哼唧一声当做应声,不情不愿地仰起了脸,闷声开口,“然后呢?我爸打算如何安置您啊,您又打算如何安置你儿子啊,你们合伙又打算怎么安置我呢?”
我爸说,我打算和你孙阿姨去领证儿了。
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我一扁嘴,“噢,得,独生子女福利领不着了。您爱怎么就怎么吧。”
我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客厅的氛围都冷下来,白晓乐这屁孩子最是机灵,走过来讨好,弯起眉眼,“哥。”
我不屑他卖乖这套,“谁是你哥。”
他又笑,“谁问说谁。”
“……”
2
我心里翻来覆去,给白晓乐泼下一盆冷水,“以后不许这么叫。”
白晓乐琢磨一下,两眼珠子乱眨,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叫我,“娄以涛。”
嘿!我这小暴脾气的,“更不许这么叫!谁教你的啊!”
白晓乐有些无辜有些不自在,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了。
“不知道怎么叫就甭叫!甭费您口水啊!”我粗声粗气,振振有词。看他拖一张木椅打算坐到我身边更是搓火儿,“离我远点儿,”低声放下小孩子恶劣的威胁,“你再敢近一步小心我揍你。”
白晓乐笑笑,苍白的脸上好像有了些血色,眼神儿有些飘摇,冲我装傻充愣,“不待见是什么意思……你不待见我?你刚才还说要搭我回家呢……”
“我刚那是不知道你是谁。”想了想,嘴上又犯起贱来,“知道你是谁我准不刹车,就直直撞过去。”
白晓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褶子,他说,我是白晓乐,然后冲我伸出手。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爪子扒拉上我掌心,我的掌心粘腻,因为刚才的疯玩儿还出着汗,白晓乐掌心冰凉,夏天握起来很是舒服。
我甩开白晓乐那只爪子,甩手像拍苍蝇。他眉间皱起,安静的看着我,左右环顾一下,见我爸跟孙梅都猫进了厨房,白晓乐才软软的开口,他说,娄以涛,你这样不好。
我只觉好笑,我怎样还要他一个屁孩子来教,全然忘了自己那时不过也是个半大孩子,屁事不懂,“那您教教我,要怎么做啊?”我眯着眼瞅他,惯性扯起唇角右边的弧度,八成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白晓乐挠挠头发,想说的话好像都卡在喉咙,斟酌用词的样子有些笨拙,“你……你这样……娄叔叔会很为难的……”
我乐,“看不出来啊,你也忒善良了。”
白晓乐不理我的冷嘲热讽,歪歪脑袋继续冲我念叨,“我妈也会不开心……”
我打断他,“不是这跟我有半毛钱干系么?”
白晓乐词穷了。
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俩手耷拉在膝盖两边,蹲的姿势狗模狗样,“社区片儿警都没您管得宽啊,我爸好不好受你管着么,你妈好不好受我又管着么?我爱干什么说什么对什么事儿该抱什么样的态度,我清楚得很,用不着你来教。别以为他俩扯证了,咱俩就算一家人了。跟我住一个院儿的多着呢。”我拧起眉,眼底尽是不屑,胳膊一抬,指指院子中央那穿着花衣裳的那位,“就那唱昆曲儿的大爷,住一块儿四年了我还不知道他姓什么,别太拿自个儿当回事儿,知道了么?”
日后想起初次见面,我也不懂我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还把火气全往那个屁孩子身上撒,可毕竟是孩子,正是人说东,我准往西的年纪,又犟得很,心又窄,到了某个点儿上,炸了,毛发竖起,怎么都掳不顺。
白晓乐一愣,低头看我,好像有点词穷,张了半天嘴半个字没蹦出来。
然后就是沉默,我抬眼看白晓乐,他发着呆,也不看我,眼神像是飞到很远的地方,游离出宣武,游离出南城,至于具体飞到哪儿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心口有些痒痒,莫名其妙心潮涌动,从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可那会儿的确敏感的觉察到,他不一样。
说详尽点儿,就是我们这年纪有的狂劲儿冲劲儿,跟他身上,像是年少的灵动给人用大板砖使全劲儿拍了下去。
天蓦然暗下来,院子里晾衣竹竿下不知谁家的破收音机准点儿报时,“北京时间七点整。”
我站起身来,冲里间儿吼上一句,“我上晚自习去了!”
走到院子里推起我的破车,毫不动弹,仔细一瞅,“靠的,轮胎瘪了。”再冲里屋嚎,“那什么爸,没气儿了,待会儿你吃晚饭没事儿的话给我推去秦老二那儿充气啊!记住别给他唬弄了,一毛五一次!”
“得!唉!涛子你不跟家吃饭了?”
“不吃了!来不及了,走啦。我不想大晚上又被罚扛大鼎。”
在路边捡起一根槐树枝条,国槐树的,边走边划拉着地面,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安静的胡同里,只听见嘶嘶作响,和两个人的脚步声,缓缓向前。
走到胡同口儿,脚步放得更慢,竖起木条儿戳戳树上,树枝上积累的鸟屎小虫儿就簌簌摇落下来。一听这动静我就三步作一步跨出危险区域,回头一看,白晓乐两手并用,慌忙地拍着白衬衫上的秽物。
夜太黑,白晓乐不在路灯的映照范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估摸着这会儿正是湿漉漉的眸子,一脸无措。
然后我乐起来,乐得张狂又找揍。
看着白晓乐走近,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冲他说上一句,头发上有鸟屎。
他脸一红,有些局促,两只爪子举到头顶,不安地摸摸他那干净的黑发,我又鄙夷的说,说什么你都信啊。
白晓乐愤怒地看我一样,有些忿忿,微微撅起嘴巴,我居然觉得可爱。
我问白晓乐,你没事瞎跟着我干嘛啊?
他说你去哪儿?
“你不吃饭啊?”
白晓乐摇头,继续执着地问,“这不是你去学校的方向啊,你去哪儿?”
我有些诧异,“靠,你连我跟哪儿读书你都知道?”
白晓乐说是,因为我也得去那里上课,今天下午才去办的手续。
我一抱脑袋,心说完了,没完没了了这,见天儿都得看见他,我不得憋屈死。
白晓乐问,“你,上,哪,儿?”
我还是那句,“管着么!”浑身都是蛮横劲,长满刺,怕是早就扎到白晓乐。
白晓乐看着我的眼神,好一会说,“不管,也管不着。你去哪儿,我跟着你。”真挚让我瞧得分明。
我哑然,我很清楚这一刻我想说的其实是去你的你这是赖上我了滚你丫的谁要你跟着,可居然没法组织语言,怕是他这会眼神太过认真,话语也深情,我才愣了神。
不知道怎么跟白晓乐交流,于是我干脆不说话。
潇洒的身影,大踏步走着,亮出崭新的球鞋,在昏黄的街灯下像是能发光,在路上碰上几个邻校的同校的,条儿顺盘儿靓的,恬着脸上去搭讪几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像是一个反革命装逼犯,比以往更来劲儿,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身后跟着个屁孩子,我做给他看的。
告诉你,我是怎样一个人,别离我太近。
不知转悠了多久,到了护城河边,我坐下,白晓乐也跟着我坐下。
我在河边的街灯下第一次仔细打量白晓乐,睫毛长而向外翻翘,眉骨略微高,因为脸上的苦闷,眉毛向两边垂下来,格外乖顺。小小一张脸,眼神湿漉漉,倒真显得讨人喜欢。
北京的夏夜,尽是闷热,听见知了瞎叫唤,风沙依旧在眼前飞走,没一会儿脸上就布满一层灰,一抹脸,一个鬼使神差,我问白晓乐,游泳么?
他看一眼护城河,皱起眉头,“我不会水。”
我脱掉上衣甩到一边,赤*裸着身子拉住白晓乐走到河边,听到沙砾的摩擦声,把崭新的球鞋踢远,一只跟东边,一只跟西边待着。
脚被凉爽的河水浸湿,水不深,但却急,我不顾白晓乐的挣扎,把他拖入水中,凶猛劲上来,眉眼乐呵。
白晓乐跟个要被强*奸的大姑娘一般,他说,我不下去!
那时我管他,自己永远是中心,不能坏我兴致。
于是一脚把他踢进水中央。
激流汹涌。
没一会儿我就看不见他了,我笑,笑得有些慌张,我喊他,“白晓乐?白晓乐~别闹,不跟这儿躲猫猫的。”
好一会儿过去,我依旧没看见那小脑袋露出来,这回真慌了,脑子一阵一阵的闪白光,腰一弯,猛地跳进水流深处。
眼睛被灌进护城河的水,酸涩得很,天太昏暗,我看不清他,只能凭两只手摸。
搂着白晓乐上岸,他就躺在那儿,跟个死人一样,我傻眼了。
该怎么办?
报警?
呼救?
还是……我看了白晓乐一眼,打算舍身取义来一出人口呼吸,脑袋刚刚相抵,白晓乐一睁眼,一骨碌串起上半身,严肃认真的看着我,“你要干嘛?”
“啊?”我有点儿懵。
白晓乐呛了几口水出来,吐到一边,他说“我刚以为你要亲我。”
3
白晓乐一回到家就烧了,烧糊涂了,三十九度,把我爸和孙梅给吓得。
我冲我爸举起双手,假模假式的表示清白,“他这样儿真不关我事!”敛去眼角的心虚。
我爸给白晓乐头上换一块凉手帕,瞪着我,眼里边儿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老实交待。
我扒拉一口凉掉的白饭,手边一瓶橘子味儿的北冰洋汽水儿,眨巴一下眼睛,满是无辜,“真不关我事。”
“那晓乐他怎么一身儿都湿的?”
我琢磨一下,没头没脑的问回去,“……掉河里了?”
我爸扬起胳膊,我一缩,就猜他要开揍,这时身后一声幽幽的援助,白晓乐说“我想游泳,可不知道这河那么深,还是哥把我捞起来的呢。”
我爸半信半疑,白晓乐虚弱地弯起眉眼冲他笑笑,依旧卖起乖来,我爸还就吃这套,扔给我一个威胁的眼神就走出了房门,冲白晓乐说,“孩子,好好儿睡,被子捂严实点儿啊。”
我一皱眉,“不是那我睡哪儿啊?”
我爸答得干脆,沙发。
我顶起屎脸,冲天花板白了个眼,“得,我算是知道了,我不是亲生的。”张牙舞爪。
我爸没理我,把门掩起。
白晓乐盯着我手里那玻璃瓶子发愣,我一咳嗽,晃晃那喝了一半的汽水,“干嘛,想喝啊?”
白晓乐右手食指打我那白净的被单里露出来,指指那汽水儿瓶子,八成因为病了,开口都是软糯糯,“是什么?”
我凑近他,蹲在床头打量他。白晓乐脑门上盖着一块卡通手帕,蓝精灵的,他脸小,这样就挡住半张脸,眼睛微微垂着,脸透着红,侧过头任我打量。
我给他看得有些魔怔,没忍住,伸出手捋一把他的头发,头发软而且细,把汽水瓶口递过去,白晓乐很自然的把嘴巴贴过来,喝得痛快。
他喝北冰洋的时候,眼睛都闭起来,皮肤上细细一层绒毛,细密的汗水把乌黑的头发浸湿,紧贴在毛孔上。
白晓乐没喝完,跟我客气,他说,我给你留了几口,然后笑笑,眼角的小褶子跑出来,橘子味儿的,我喜欢。
舌头一鼓,鼓囊囊一张嘴,青春洋溢,白晓乐伸出舌头舔舔嘴边,“这是什么汽水,我以前都没喝过,真好喝。”
我愣了一会儿跟他说这叫北冰洋汽水,跟北京才能喝到,然后装逼一般说了一句带着浓重京味儿的鸟语,“Made in
Beijing,懂么?”说完拿过瓶子继续喝完剩下的。
白晓乐打几个喷嚏,揉揉鼻子,说话都带着鼻音,乖声乖气,以后你带我去买好么?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加上一句“哥。”
这回我居然炸不起来,有些无措,用手揉揉白晓乐发烫的脸蛋,也不回嘴瞎贫,嘴角含笑,“成。”想了一下又问他,“你干嘛不跟他们说是我一脚踹你下去的?”
白晓乐眼珠子转几转,头发飞翘,认真回答,“给人知道我被你踢下河差点淹死,要有多丢人。”
我乐,他嘴硬不说我也知道,他这是怕我挨揍。
我给白晓乐把脑门上的手帕翻过凉爽的一面,“对了,还没问呢,你几岁了?初一还是初二?看你怎么像小六儿似的。”
白晓乐有些不服气的样子,握握拳头轻轻地挥,“我十五了好吧,初三。”
我有点诧异,居然跟我同级,“不是你怎么……”斟酌着用词儿,好半天儿才蹦出一句,“你怎么那么显小。”不伤屁孩子自尊,开始小心翼翼,不说你矮,不亏你瘦。
白晓乐态度有些不在乎,抿起嘴,好半天,寂静的夜里,我听见屁孩子轻声说着这样的话语。
我总会长大的,最是稚嫩的脸孔,眼神黝黑深邃。
白晓乐的到来引起了学校的一阵骚动。
确切的说,是引起了姑娘们的骚动,小老爷们儿的暴动。
姑娘们都亢奋了,指着白晓乐那小白脸直嚎“好可爱”,我最是不屑,还有点儿同情,一男的被说成‘可爱’?这有什么好的?
显然班里的男生和我一个想法儿,羡慕嫉妒的嘴脸,冲那群骚动的大姑娘卯足了劲儿冷嘲热讽。
白晓乐很茫然。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一场骚动,只是有些迷茫得跟走廊傻杵着。
走廊尽是吵闹嬉笑声,我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走出班门扔给白晓乐,他正好儿摊开掌心,稳稳接住,咬起来,一边嚼一边冲我抱怨,“唔……有点粉,我喜欢吃又酸又脆的。”
我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凶声凶气,“给你吃就不错儿了,那么多废话,你跟这干嘛呢?刚来就罚站啊?”
白晓乐摇摇脑袋,继续嚼着苹果,模模糊糊的开口,“还有些手续没全,老师在办,让我在这里等着。”
我噢了一声,手背贴上他额头。
白晓乐愣一下,苹果差点儿掉地上。
“嗯,没昨晚烫了,药水你喝了没?”
他乖乖点头,我抓脑袋,继续琢磨着我爸还交代了什么,就被刘姐叫了一声。
刘姐是我的班主任,一个将近五十岁还待字闺中的老姑娘。
我表情僵了一下,头也不转,继续盯着傻愣愣啃苹果的白晓乐,对刘姐的呼唤充耳不闻。
被揪住耳朵,我嚎一声儿,实在不得不转过头去看刘姐,她皱着眉站在我跟前儿,脸臭得很,“昨天晚上上哪儿了?”
我乐呵呵,但光傻乐,就不说话。
刘姐搓火儿,她问我,娄以涛你不想要毕业证了是吧。
“您这说的是哪儿话啊!就不能够!能不想么!做梦都想!”话里真假参半,嘴角一歪,眼神意气风发,我天真无邪。
刘姐又说,这是你这学期第几次逃晚自习了你算算,到时候你升高中,人一看你这考勤,就不能够要你。
白晓乐盯着这边,歪着脑袋看,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跟他面前丢份了,真不好。
刘姐扔下判决,老规矩,跑圈儿。
那会儿操场还不大,没有塑胶跑道儿,一圈只有200米。
可这回他妈圈数是15圈儿。
忍住咬舌自尽的冲动,点了点沉重的脑袋,把鞋带绑紧,老老实实走下楼,其实心里暗自庆幸,最起码少上了两节课加一节早读。
汗水滑过肌肤,迎面吹来的风里尽是闷热,一开始跑得太急,跑了一半,胸腔就开始难受,我嘴角紧憋,喘着粗气继续奔跑。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一只凉凉的手拉住我,我没停下步子,只是放慢一些,撇过眼看他,白晓乐在笑。
我痞气的乐,吐一口气,深呼吸一下,你干嘛这是,在嘲笑我?
白晓乐摇头,“你累不累?”
“您自个儿来试试?废话一箩筐。”
白晓乐不回嘴,跟着我的步子慢跑起来,他说他体育课,这节放自由活动,我噢一声,说你发疯啊,你跑什么?
大朵白云飘过来,烈日高空,夏日晴好,白晓乐说我也没事可做,陪陪你,大眼睛一眨,水汪汪的一轮。
我骂他一句傻逼之后闷不吭声,心口郁闷的烦躁,继续跑着,加快步伐,试图甩掉那些莫名的情绪。
日后想起这档子事儿,觉得白晓乐一开始就有着小狡猾,总能用各种细节收买我,狐狸尾巴跟着跑步的步子迎风摇摆,暗自得意。
一起跑过终点。
白晓乐喘着气倚着树理发型,我倒是跑得鼻涕眼泪都要下来,五官抽搐,不顾形象,也本身没有形象,直接跟地上躺下,大热天的滚的又是一身灰,“操,真他妈累!”
白晓乐蹲我跟前,唇角弧度乖乖弯起,眼里水光泛滥,气息紊乱。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有淡淡一层阴影,“好累。”
我看着天上大太阳照着,“自找的啊!累别冲我说。”
白晓乐想了想说,“刚转过来不大习惯,还是跟你待在一起比较舒坦。”
我不知怎么笑了出来,“我跟你也就刚认识啊。”
白晓乐摇摇脑袋,挠挠翘起的头发,“不知道,就是跟你待在一起比较舒坦。”
我说跟我呆一块儿你就只有被我踹下河的份儿啊,没好事儿。
白晓乐又摇脑袋,表情生动起来,“不是的,你给我喝汽水。”
“这就算满足了?这就算我对你好了。”
“嗯,我要的不多,这就算对我好了。”
我站起身,冷笑一声,“你还真好打发。”
白晓乐问,老实巴交的脸蛋,狡猾藏得好好儿的,你会继续这样打发我么?
我觉着完蛋了,我要被赖上了,而且……八成是心甘情愿的。
4
屁孩子的青春不要白过,拒绝所有虚无,卖力生长,向参天进发。用风采折服世界,让万物拜倒脚下。在有限的青春里挥洒无尽的热情。下了课放了学,踏着最好听的铃声一路狂奔,在墙角转个身,走到单车棚前,有人乖乖等着,看到该等的人来了,扬起小脑袋,头发乱蓬蓬,眉眼下垂的弧度,笑容在脸上洋溢开来。
夏天的时间在蠕动,那个笑容居然暖意洋洋。
某个特定的人,某个特定的眼神,比一切来得更震撼,万物都飘摇。
我稍微定神,不假思索的认定一定是天儿太热了,才会被白晓乐一个笑容招去魂魄,走过去把书包挂上车龙头。
白晓乐依旧蹲着。
我用脚踢踢他鞋,白净得很,再看自己的新球鞋,早扑上厚厚一层灰,让我总想跟白晓乐鞋上踩上一脚,“还傻蹲着?”说着就把他怀里抱着的书包提起来,挂到另一边车把儿。
“哎呦,你这包可够重的啊,装炸弹了?”
白晓乐摇摇脑袋,他说装的是书。
我一脸不可置信,眉间皱起,“你傻啊,全背上,改明儿你再全背过来。”
他点点脑袋。
“你就不能放抽屉?”
“拿书回家看。”
我靠了一声,笑出声来,拆开车锁,把小破车从车棚里推出来“你看得完?”随后又问他,“坐前杠还是后座儿?”
白晓乐不说话,乖顺的坐到后座儿上。
我一蹬脚踏,白晓乐说,“你骑慢些,我没怎么坐过后座。”
我回头看白晓乐一眼,他两手紧紧扒着座驾,我顺着他的手看到两条大小腿,“唉,唉,唉,把脚收起来。”
白晓乐显然有些迷茫,“怎么收?”
我给他这二乎劲儿气笑,“怎么收,砍了呗。”
白晓乐撅起嘴巴,老样子,无措,不快,都忍着,我拿他没法儿,只得连忙比手画脚的教他。
“唉,对,没错儿,把脚微微抬起来一点儿,别挨着地,挨着地面待会儿咱俩铁定一块儿摔一狗吃屎。”
白晓乐点头,也不看我,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两条细长的腿,看什么似的看。
那天阳光刺眼,大捆大捆地晒到身上,背后都发烫,汗水顺着青涩的脸庞淌下去,仰仰脑袋,也不用手擦,脸往右肩一蹭,擦得干净。
风沙太大,车轮碾过,溅起地上的尘土。
最黄的银杏叶子落在身上,骑过转角,一小车开过来,我骑的角度有些刁钻,一扭车头,神气活现,倒把身后的白晓乐给吓着,两只胳膊环上我腰,手依旧凉凉的,在夏天让人觉得格外心安。
速度放慢下来,白晓乐环着我的手松懈下去,就要放开,“你就老实搂着吧,待会儿指不定骑着骑着出什么幺蛾子呢。”
白晓乐不声不响,像是琢磨了一会儿,又老实巴交的环上我腰,我心满意足,喜笑颜开,阳光灿烂。
骑车穿过人流车流,中午最是闲散,车轮的印迹碾过一个城区,腿累了在分岔口停一下,转脑袋看他,白晓乐眼睛微微闭起,一脸享受,脸上感应不到凉爽的夏日微风,眉间皱皱,睁开眼我看我,干净的眼里满是疑惑,“车爆胎了?”
我给白晓乐气乐,“你嘴里能有句好话么?”
“那干嘛停下来?”
“腿累,歇会儿。”
两个屁孩子跟单车上坐着,跟京城里晃着,为带你吃一样好吃的东西,越过半个城市,浪迹天涯一样,最是柔情似水的画面,日后想来也感觉肉麻得铺天盖地。有着一层灰的新球鞋踏在水泥地上,车轮真正停下,东四北大街。
白晓乐依然是一副迷茫的脸蛋,他问我,这是哪儿啊。
“这儿,是隆福寺。”
白晓乐更加迷茫了,“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吧?”
我一拍他屁股赶他下后座儿,笑着回应,“谁要带你去烧香了,带你吃好吃的去。”
面团揉成球,锅内倒上自家提炼的牛油,闻起来忒香,裹上奶油,糖水和香草粉水,干脆的扔进油锅里,那味儿,美得没谱儿了。
我口水流得找不着北,看一样白晓乐,跟我一样,呆愣愣地盯着店里的油锅,扯扯我袖管儿,“这是什么?”
“奶油炸糕儿。”想了想又说,“和北冰洋汽水儿一样……”
还没说完就背白晓乐打断,洋味儿十足的鸟语说着,“Made in Beijing.”说完他自己不好意思的乐乐,“北京好吃的真多。”
“那是,咱大北京什么没有啊。”我得意洋洋的乐,看一眼北京的天空,依旧灰蒙蒙,没有别处天空的湛蓝明亮,可没法儿,咱就是爱这儿。
我跟白晓乐等了半天儿,等来了四个奶油炸糕,分成两份,一人两个,拖两张小凳子跟街边老老实实坐着,咬一口脆爽可口的酥皮,奶油溢出来,红糖掺杂着桂花的味道,甜腻浓郁。
白晓乐鼻子嗅嗅香味儿,眼睛湿漉漉的发亮,脸色金红,拿近炸糕儿咬上一大口,丝毫不客气,奶油打嘴边流出来。他双手垂下来,几分无辜,几分无措。
我有些好笑,下意识伸出右手拇指抹一把他嘴边,再下意识把拇指含进嘴里,舌头一舔,嘬上一口,甜蜜蜜。
然后白晓乐傻眼了,紧随其后,我也傻眼了。
慌忙把手放下来,看着他嘴边残余的奶白色,心说自己真是魔怔了。
我干咳两声儿,问老板要来一张纸巾,给白晓乐递过去,他抬起眼看看我,接过纸巾,那眼神,你要说不是含情脉脉我也没法解释那是什么。
我起一手鸡皮疙瘩,狼吞虎咽地快速解决掉俩炸糕,跨上单车座儿,弯着身子,胳膊撑着车龙头,支起下巴,故作潇洒,烈日底下,跟马路牙子边儿等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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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天上没月亮,一颗星星挂着,白晓乐跟着我,一步一脚印,目的地是菜市口那老澡堂子。
七点,正是人多的时候。交了钱,放好东西,在水汽朦胧中脱得一件不剩,憋着一口气,坐进池子里,靠着瓷砖深呼吸,那叫一个舒服。我看向身边的白晓乐,他光溜溜泡在里头,皮肤苍白透着一点儿红色,暖呼呼的样子,眼神弥漫水雾。
我控制不住自己个儿的眼神往白晓乐下身飞,透着水看得模糊,正准备嘲笑就看见白晓乐一脸别别扭扭的瞪着我,气得耳朵都红,我只好收起流氓劲儿,赤*裸的站起身来,走到老柜子前,拿出衣服套上。“外边有一家小店,卖得冰霜特美,我给你买去。”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喜欢的东西只跟喜欢的人分享,那时的我就像如此,我爱着这个城市,知道他是外来人,不嫌弃也不要隔阂,把他拉进我的小世界里,分享宝贝一样,让他了解这个城市,最好也爱上它,我就算满足。
穿着澡堂子的塑料拖鞋买完冰霜回来,掀开澡堂分间的帘子,一瞬间愤怒到几近痉挛,脑袋钝痛。
白晓乐站在池子边,已经穿好衣服,可有个人揪着他,他在挣扎,也还手,看上去像个小野兽。
那个赤身裸*体的人在干嘛,他在对白晓乐干嘛?!!一看起来四十好几的人,油光满面,跟水池子边儿上揪着白晓乐不放手,准备上下其手的样子。
操他妈臭不要脸的。
我的四肢像是一时给人点着,爆发起来,燃起愤怒的火焰,烧着我自己。
“他妈你敢动他!你居然敢动他!”
视线定在眼前一小老爷们儿手里的啤酒瓶上,不管不顾走过去操起那酒瓶就往那丫头上砸过去。
5
抬手扔掉半截儿玻璃瓶,我拉住白晓乐的手,把他拖到身后好好儿藏着,眼神盯着眼前那臭流氓诧异又愤怒的模样,丝毫不躲闪。
南城的孩子谁不是被吓大的,毫不惧怕。
绿色儿的玻璃瓶跟他脑袋上碎开来,一块块掉在地上,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上还连带着一张包装纸,上书,五星啤酒,很多年后,那玩意儿叫燕京啤酒。
白晓乐手心出汗,紧紧抓着我,距离太近,让他的下巴不得不贴在我肩上,我听见他在我耳边问话,话音却冷静,他问我,涛涛,怎么收拾。
我心里突然软一下,白晓乐这称呼听起来再舒服不过,背着手捏捏他软软的掌心,用气声安抚,没事儿。
那臭流氓一副傻逼样,半天没反应过来,摸一把头顶的鲜红,掌心摊开,仔细瞅上一眼,就要爆发。冲我大声嚷嚷,操得嘞,你丫干嘛呢。
我一扯嘴角,打牙缝里挤出俩字儿,言简意赅,直接了当,“揍你。”
“我他妈招你惹你了。”
我看他那架势就像要开揍,孩子总是狡猾,总想着末路逢生,凡事给自己留后路,不要脸儿不要面儿,只要护自己和身后的人周全,悄悄退一步,紧握起白晓乐的手。冷笑一声,用力一嗓子,“您说人话不办人事儿啊,这操性不就他妈给人揍的么。”
“嘿我就操了!屁大孩子跟我谈操性,我今儿就揍得你妈都不认识你。”臭流氓一抹脸上的血迹,高高举起胳膊就要扇下来。反应机灵,指尖刮一下白晓乐掌心,这时总默契,在澡堂子众人目光下飞跑起来,大步子迈着,一路狂奔。
如此无惧,这是头一回,大无畏的勇敢被激出来,这是为了你。
我一脑子空白,跑过几个街口也不知道,直到回望身后谁也没有,才停住步子,重重靠上一堵墙。“操,跑得我气儿都喘不过来了。”白晓乐蹲在地上,呼吸几下,试图让呼吸平稳下来,我掌心就这么压下去,揉乱他发梢,“没事吧你?”
白晓乐抬眼瞅我,眼神有点无辜,指指自己肚子,“不大舒服。”
我被他那水汪汪的眼神看得有点儿晕,起了涟漪,心神都荡漾,蹲到他跟前儿,伸出手抚上他肚子,“胃疼?”
白晓乐摇头,直说不知道,就是不大好受。
我琢磨着说今晚你都没吃什么啊,是不是刚才跑太快了。
“大概吧。”
我一拧眉,“真事儿,麻烦那么多。”抱怨着,手却运动起来,慢慢揉着白晓乐肚子。
白晓乐样子有点别扭,想要推拒,给我瞪一眼,“干嘛啊,大姑娘啊,摸不得啊。你不好受我给揉揉,待会儿就会好些了。”
白晓乐也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扬扬后脑勺在墙上蹭蹭,跟我说,涛涛,月亮出来了。
手上仍然轻柔动作,我瞥一眼云上,乌云真正散去,月亮明晃晃。“明儿个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嗯。”
扯七扯八扯了一圈儿,白晓乐终究还是问我,你刚才干嘛那样?乌黑眼睛紧盯不放。
臭小孩终归是臭小孩,装傻充愣是本能,我眼神飞到远处,“哪样儿?”
“你这样冲动,该有多危险。”最烦他这劲儿,救了他还要同我上纲上线,是要气死谁。
我有些不快,流里流气的质问,“干嘛,又要开始教育我了?”
白晓乐一看被误会,急忙摇脑袋,斟酌着言语,好听的话不乐意说,脸皮薄,好半天儿才扔出一句让我满意的,“我是怕你出事。”
笑意绷不住,小骄傲也绷不出,“北京爷们儿从不干没把握的事儿。”
白晓乐是个坏孩子,戳穿我,不给人留一点份儿,面无表情的分析,“嗯,有退路总能有把握。”
给坏孩子气乐,“那我要怎么样?不跑,跟他干上那么一架,最好我跟那臭丫挺的谁都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抬起手打一下白晓乐脑袋,力道不重,“我英雄救美你不感谢就算了,还那么多废话。”
白晓乐脸青一下,低声咕哝什么英雄救美,为某个字耿耿于怀。
我咧着嘴笑,好,不是英雄救美,美救英雄成了吧,扬扬眉,不要脸不要脸,我说我最美,你是小英雄,我刚才救了你,小英雄你感动么?
白晓乐不回答,抿抿嘴巴站起身来,“肚子好啦。”迈着步子往回家的方向走,我跟在身后,死乞白赖的继续追问他是否感动,将二皮脸的精神发扬光大。
那天走进胡同儿,快到了家,我才听见白晓乐开口,话音柔软也真挚,“娄以涛,谢谢。”那天我才在街灯下看清,他的酒窝不对称,右边深左边浅,之后多少年都记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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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日日相处里,摔碎隔阂,对盘儿了些,就成了瓷器。虽然我俩都清楚,爱好,性格,没一点儿是存在同步的,我说东他说西,就这么坐一块儿瞎扯,从学校扯到家里,居然也能玩儿到一块儿,全北京都要惊奇。
一个粉笔头砸过去,越过俩组,落到第四组一个傻逼的头上。
说他傻逼人就冒起泡儿,抬起沉睡的脑袋,十四岁懵懂的脸蛋,四处乱看,脑袋都要被转晕,愤怒的毛儿翘起来,迎风飘扬,“谁!谁!谁砸的我!”揉着沾着石灰粉的脸愤怒不已。
我两腿搭在桌儿上,还跟桌面特不文明地翘起二郎腿,始作俑者老实应声,举起手来,做坏事也高调。“你大爷我!”
义愤填膺义愤填膺,张一舟发出怒吼,“娄以涛我招你惹你了?!”
写着板书的英语老师回过头来,瞪着我和张一舟,说着听不懂的鸟语来规劝我俩安静听课,回头是岸。
张一舟很委屈,“老师娄以涛可劲儿那粉笔头砸我。”
我也很委屈,“我可就砸了俩。”我也只有俩,一根掰成两段儿,全废丫身上。
英语老师用木制的教鞭一打讲台,用鸟语训斥起来,听得我头都疼,委实扛不住鸟语的轰炸,“老师,咱能说国语么?”
她接下来的一串儿流利标准的鸟语告诉我,显然不能。
我很苦恼,张一舟也很苦恼,他嚎问,你发什么疯要砸我。
“我今儿早上放桌儿上那份豆汁儿烧饼是你吃干净的么?”
张一舟点头。
“嘿你丫怎么回事儿啊!那是你能吃的么!”
张一舟有点迷茫,“阿裴说那是隔壁班暗恋我的姑娘送给我的,放错桌儿了。”
“我呸,还隔壁班儿暗恋你的姑娘,打哪儿来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就你这样儿,还有人暗恋?阿裴说的话是能信的么,那是我给人买的!!”想起白晓乐今儿早没东西吃八成会饿着心里就不大好受,刚想出去给他再买来一份,可无奈,上课铃打响,只得老实跟教室待着,他也只能老实受饿。
张一舟八卦的笑笑,“给谁的,五班那阳婷?”
我眯起眼,想起白晓乐那张呆愣愣的脸蛋,不自觉乐出来,“给小情儿的。”
6
少年时期有着两个美好的幻想。当那么一阵儿南城混子,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吊儿郎当,一堆坏心眼儿,闹乱子,卖嘴,可真要说起来,绝不干坏事儿,比起谁都靠谱。抽屉里堆着姑娘送的情书,翻开来看全是肉麻兮兮感人肺腑的情诗,东一句西一句,皆摘自当地名刊----《北京晚报》文艺副刊。
所以当我接过班里文艺委员卓艺递过来的粉色信封时,不是不兴奋的,眼里闪着小星星,虽说我对卓艺除了画的板报万分难看之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更别提好感了,所以兴奋不过来源于个性里致命的弱点,虚荣。
卓艺很矜持,抬着下巴笑,左手叠右手,看我也不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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