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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_11 单田芳(当代)
"杨辅清听令!""在!"辅王躬身领命。洪仁环吩咐道:"你和黄文金将军,率精兵一万,假意西攻全椒和安庆。听到英王回师的消息后,你们也要马上回师,从高淳、傈水直趋袜陵关,到雨花台待命。""是!"杨辅清和黄文金同声回答。
干王又把侍王李世贤叫到跟前,分派说:"你率本部人马,先配合忠王攻打杭州。待忠王回师后,你的人马要从溧阳、常州、金坛、句容,直趋天京北门洪山,燕子矾,原地待命。""遵令!"
"刘官芳、陈坤书二位兄弟听令。""在!"二将站起领命。洪仁玕道:"你二人可领本部人马,攻打马鞍山。只求平,不求胜。而后自溧阳北上,直趋高桥门。""知道了!"二将归座。
洪仁玕转回身来,对蒙德恩和赖汉英说:"烦劳二位,把九门御林军训练好。待我军向大营发起猛攻时,你们从七桥瓮、上方门、安德门分路出击,配合各大军共破大营。""干王放心,我等记住了。"
钱江补充说:"没有被分派的各位兄弟姐妹,仍守原职,听候调动。千万要记住,咱们不要棋胜不顾家。望诸位一定把天京保护好,把天王保护好。""明白了!"众将回答。
干王最后说:"这次大战,一定要胜,而不能败。胜者可以扬天威、震士气,我天国则中兴有望;相反,将会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他把话锋一转,威严地说:"本主将受天王重任,执法如山,决意一扫过去军中存在的弊病。不论是谁,胆敢擅离职守,不听调动,一定严惩不贷!"众将领命,分头行动去了。
一八六○年一月二十八日,忠王李秀成起队先行,自浦口出发前往芜湖。二月十日至南陵,然后自皖南入浙江省。二十四日攻占广德州,留陈炳文守城。二月二十九日占安吉,三月五日攻占长兴。这时,侍王李世贤的大队也赶到了,配合李秀成攻打湖州。一路旗开得胜,每战必克。军威大震,所获胜利品极多。李秀成又用了一计,假冒清军旗帜号衣,沿莫干山东麓自妙西、武康进袭杭州,把沿路的清军哨卡都骗过了。
三月九日,太平军先锋队摸到西湖山中。十一日,猛攻杭州城西的钱塘门和西北角上的武林门。清军大惊,飞报浙江巡抚罗遵殿和杭州将军瑞昌。
罗遵殿是个有名的贪官。据说,他花了五十万白银,走恭亲王奕沂的门路,从一个三品道员,爬上了浙江巡抚的高位。到任后,他根本不懂什么叫治国安民,而急于把他花掉的老本捞回来。此外,他就知道宿柳眠花,过他的糜烂生活。瑞昌倒有点军事经验,总统军权,守把杭州。不过,他万没有料到,太平军会一下子飞到他的杭州来。这天,他和罗遵殿正在将军府看戏,突然接到警报,把他俩吓得一蹦老高。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爬上了城头。他们手扒垛口往外一看:但见红旗红帜、红号衣、红中、红穗、红腰带,简直跟一片红云似的,聚集在城下。炮弹横飞,矢箭如雨,杀声动地,猛似虎狼,把罗遵殿吓得屁滚尿流。
瑞昌勉强抽出宝刀,拼命叫喊道:"守住,一定要给我守住。快,快把老百姓给我抓来,协助官军守城!"
清军仗着杭州城池高大,不易攻破。李秀成在阵地前,商讨攻城的办法。大将谭绍光道:"千岁可领兵在这儿继续攻城,把清军都吸引住。卑职另领一军,绕路攻打清波门,杀他个首尾难顾。您看如何?""好!"李秀成拨给他精兵一千二百五十人,炸药数十担,在夜幕的掩护下,绕到清波门。
谭绍光先查看了地形和城上的设防情况,看样子守兵不多。忙命人挖地道,准备用地雷破城。紧张的工程开始了,一支二百人组成的掘子军,以极其熟练的技术,迅速把地道挖到城根下,又过了片刻,终于把洞穴掏成,几十担炸药都填到洞里,把导火线引到外边。谭绍光马上命人向忠王禀报,李秀成大喜,急令谭绍光引火。谭绍光把军兵撤到三百步以外,传命引火。霎时间,发出了天崩地裂的两声巨响。
《百年风云》
第七十一回 五路会师破大营 咸丰破格用湘军
圣兵会师破大营,
从此天国叉中兴。
咸丰准了肃顺本,
又使江南起枫风。
地雷两响,炸塌了杭州的清波门。太平军杀进城中,先攻占了十字街、钟鼓楼,又打开武林门和钱塘门。李秀成的大队人马,也闯进杭州。清军四散逃亡,跑不了的都跪地投降。浙江巡抚罗遵殿,走投无路,抱着大印投井自杀了。杭州将军瑞昌,率领旗兵退进满城,负隅顽抗。并派出飞骑,到各处告急。
太平军攻占杭州,打中清廷要害。清政府立刻下令,命钦差大臣和春派兵救援。和春不敢抗旨,派提督张玉良、总兵苏亮和白崇新,率兵五万,来杭州解围。
李秀成得知消息,心中大喜:"干王真料事如神也!"急忙传令退兵。
三月二十四日,太平军主动放弃杭州,出清波门,经余杭、临安、孝丰,入安徽广德。四月八日,攻占建平。四月二十八日,按预定计划,来到紫金山。
在此前后,英王陈玉成准时到达关头、善桥;侍王到达燕子矶,杨辅清到达雨花台,刘官芳也准时进驻高桥门。二十九日,五路大军均齐集天京城外。五月二日,干王发下总动员令,向江南大营展开猛攻。
单说英王陈玉成。他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大将吴如孝、刘玱琳紧紧相随。好像一股激流,冲进清军连营。霎时间,枪声大作,火药轰发。清兵大乱,飞报总兵黄靖。
这个黄靖是和春手下一员猛将,素来狂骄,目中无人,全不把太平军看在眼里。和春命他率兵两万,驻扎在天京得胜门外。这天,他正在大帐观看歌舞,突然军校飞报:"不好了,长毛子打进来了!"黄靖喝问道:"来了多少人马?""现在还没闹清楚。看样子,准有一万以上。""领兵的是哪个?""回将军,是伪英王陈玉成。"黄靖冷笑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该着本镇露面,抓他个伪王,好向朝廷请功。"说罢,忙披挂整齐,提刀上马,点兵五千,来会陈玉成。他刚走出不远,就见对面人声鼎沸,杀声震耳--太平军已冲到眼前。
"点炮列队!"黄靖大吼一声,清军扎住阵脚。一声炮响,挟开旗门,把太平军拦住。黄靖双手托刀,马往前提,往对面观看:只见正中绣旗高挑,上绣"太平天国真天命前军主将英王陈"。绣旗之下,闪出三匹战马。为首的这位,身高五尺挂零,面如白玉,眉似弯月,鼻似春山,眼如秋水,耳如元宝,牙排似玉,明眸皓齿,威风凛凛,十分俊俏。最显眼的是,每只眼下都有一颗黑痣,大如算珠。乍一看去,好像长着四只眼睛。所以,清兵都骂他"四眼狗"。只见他散发披肩,红中包头,身披金锁甲,外罩杏黄袍,扎着大红绸子腰带,胯下骑一匹宝马"菊花青",手提金背鬼头刀。他就是二十二岁的将领陈玉成。左有吴如孝,右有刘玱琳。各执长枪,严阵以待。
黄靖看罢,用刀一指,断喝道:"来者可是陈玉成?"玉成道:"不错,正是本王。你是何人?"黄靖大笑道:"大清陕西延绥镇总兵官黄靖是也!"他把嘴一咧,又说道:"本镇对你早有耳闻。据说你的武艺很不平凡,也有点儿带兵的经验。可叹哪,你不该误入歧途,堕落成朝廷的反叛。如听本镇良言相劝,赶快下马受缚,向朝廷请罪;否则,被官兵抓住,必处以极刑!""闭住你的臭嘴!"大将吴如孝飞马冲到他面前,喝喊道:"尔助纣为虐,死有余辜,还敢在我家英王马前胡言乱语?休走,着枪。"说罢,"刷!"舞枪奔黄靖面门便刺。黄靖不敢怠慢,急忙用刀招架。一来一往,战在一处。黄靖的副将雷安邦,恐主将有失,忙催马摇枪,前来助战。刘地琳大吼一声,敌住雷安邦。双枪并举,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陈玉成大怒,拍马抡刀,也加入战群。玉成刀疾马快,慓悍凶猛。黄靖招架不住,被陈玉成劈于马下。雷安邦大惊,刚想拨马逃走,被刘玱琳一枪刺透胸膛,落马而死。太平军见了,擂鼓喝彩。一个冲锋,把清军杀败。连破大营五十余座,把得胜门至江边一带的"钉子"全都拔掉了。清副将马登富、曹廷云、郑国龙,皆死于乱军之中。陈玉成一面命人向干王报捷,一面引得胜之兵,向前追击。
再说忠王李秀成,五月二日,从紫金山出发,也向清江南大营发起猛玫。正好,遇上太平军的死敌张国梁。
前文书说过,张国梁是土匪流氓出身,曾参加洪大全领导的天地会,为五首领之一。后来,混入太平军。一八五一年倒反永安,投靠清军,拜反动官僚向荣为义父,死心塌地为清政府卖命。一八五三年,协助向荣建江南大营,给太平天国造成巨大威胁。太平军第一次攻破江南大营后,他和向荣败走丹阳。向荣畏罪自杀,张国梁也几乎丢了脑袋。之后,他竭尽全力效忠赎罪,才保住江南提督的官职。一八五九年,奉旨协助和春,再建江南大营,驻扎紫金山。这个家伙不仅武艺高强,还善于谋略,当杭州向大营呼救时,他并不同意发兵,对钦差大臣和春说:"长毛子谋诈智广,知兵的人是很多的,切莫中了奸计。"和春道:"圣命难违,谁敢不遵!"张国梁无奈,只要求别调他的部队。和春答应了他的要求,所以,他手中的实力是相当雄厚的。五月一日,张国梁接到战报,说太平军向南京集结。张国梁甚感怀疑,一面飞报和春,一面做好战斗准备。果不出所料,五月二日,太平军向江南大营展开全面猛攻,他的对手正是忠王李秀成。
张国梁吃过太平军的苦头,不敢大意,严令军兵死守阵地。他带着一大群副将、都司,亲自到前线指挥战斗。万没想到,太平军的攻势极为猛烈,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不到一顿饭的工夫,竟丢了三道防线和二十座大营。透过"千里眼",他清楚地看到,太平军的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以惊人的勇敢,向纵深猛攻。官兵弃甲抛矛,狼狈逃窜。眼看着,第五道防线又被突破。
张国梁喝喊道:"带马抬刀!"亲兵把他的宝马"雪中霜"牵来,张国梁提刀上马,直奔太平军冲去。他的亲兵也各舞马刀和利剑,跟着他冲杀过去。迎面正遇上太平军的平西将军吴定彩,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张国梁刀沉马烈,勇不可当。只用十几个回合,便将吴定彩斩于马下。太平军前锋受挫,不能前进,有人飞报李秀成。忠王手挺银枪,亲自来到阵前,恰好与张国梁打了个照面。李秀成骂道:"你不是反骨妖人张嘉祥吗?"张国梁道:"不错,正是某家。"他把眉毛一扬,满脸看不起人的样子,撇着嘴说:"你就是李秀成?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乡巴佬,过当上了忠王。嘿,真叫人可笑!"李秀成骂道:"姓张的,尔干尽了坏事,已恶贯满盈。天国臣民恨不能食尔之肉,喝你之血。现在,是向你算账的时候了。"说着,双手拈枪,分心便刺。张国梁见了,忙摆刀相迎。两个人各展所长,厮杀在一处。敌我双方,摇旗呐喊,都给自己的主将助威。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败。
正在酣战之时,突然清军阵脚大乱。斜刺里杀进一支太平军,为首的大将正是英王陈玉成。因奉干王之命,赶来助战。陈玉成一见张国梁,真是气冲两肋,咬碎钢牙,恨不能把他剁成肉泥。两个王子左右夹攻,张国梁招架不住,拨马便走。太平军一鼓作气,把张国梁的三万大军全部消灭。李秀成屯兵紫金山,继续围剿清军。陈玉成率五千骑兵,咬住张国梁紧迫不舍,一直把他赶到丹阳。这时,张国梁身边已无一人,只落得盔歪甲斜,惨不可言。
日头快要落山了,张国梁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他调转马头,想夺路逃走,陈玉成已经追到:"吠!张嘉祥,你还能往哪里走?"张国梁大吃一惊,好似冷水泼头。略一思索,突然变了一副笑脸,拱手说道:"玉成兄弟,杀人不过头点地,一人怕了一人就是。望兄弟高抬贵手,就把我放了吧!""呸!天下人可饶,唯独你不可饶。哼,还不下马受死!"张国梁道:"人生在世,不能把事做绝了。兄弟若饶我不死,小兄必报大恩!""少说废话!"陈玉成怒不可遏,抡刀就砍。张国梁一看,五官挪位,相貌狰狞,拉出拼命的架势,作困兽之斗。无奈,他不是陈玉成的对手。稍一疏神,被玉成一刀砍到肩上。疼得他大刀落地,拨马便跑。由于人慌失智,忘了身后是一条大河。结果,连人带马掉进河里,被大水淹死。
陈玉成大获全胜,收兵归队。又配合另外四路大军,向和春的指挥营发起了猛攻。
这时,钟山遍地都是大火和清军的尸体。除了中军大营存在而外,几百座连营都被太平军摧毁了。残兵败将从前方跑回来,向值日官广霖禀报了一切。广霖是和春的外甥,现在是总理营务处副将衔参将,掌管机要。这家伙闻讯大惊,急忙给和春送信儿。和春闻听大惊,急忙吼叫道:"传我的令箭,让张国梁、黄靖他们给我顶住,一定要顶住。"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幕客萧盛远、巡抚许乃刽从外边跑进来。一个个面无人色,喘着粗气说道:"不好了!黄靖阵亡,张国梁兵败,生死不知。整个大营都丢了!"
和春吓得真魂出窍。抱着脑袋跑出寝帐,在亲兵的保护下,逃奔镇江去了。
书中代言:和春逃到镇江后,意懒心灰,无法向皇上交待,于一八六○年六月一日畏罪自杀。
太平军第二次摧毁江南大营,消灭清军七万多人,缴获大炮五百多尊,火药千担,衣甲器械无数,粮草数万斤,白银二十万两,这是自天国内证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胜利,从此,军威重振,士气高昂,接连着又取得了一个个胜利。安庆、九江、镇江、瓜州许多名城重镇,又回到太平军手里。
天王为立功的将士,举行了盛大的授奖仪式。在太平天国所管辖的区域里,无不张灯结彩,无不热烈祝贺。
再说清政府。现在,正是咸丰十年三月上旬,也是奕諠登基以来最麻烦、最苦恼的岁月。广州被英、法、美、俄四国攻陷了;英、法联军进逼北京,谈判不成,一再失利;天津、北京处于洋人大炮的威胁之下。四月二十一日,舟山群岛失陷;五月二十七日,英军占领大连湾;六月八日,法军占领烟台。英、法侵略军不断向中国增兵,并叫嚣说,要打进北京去,迫使清朝皇帝答应他们的一切要求,清政府按倒葫芦瓢又起,内外交困,简直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
当江南大营被毁的消息传到北京后,咸丰帝不住地顿足捶胸,连声长叹。当晚,他把协办大学士肃顺找到东暖阁,屏退左右,商讨对付太平军的办法。肃顺是咸丰皇帝最得意的宠臣,君臣二人无话不谈。肃顺也深知皇上的心意,所以,咸丰帝每遇到大疑难问题,是一定要与他商量的。
咸丰帝让肃顺坐下,口打唉声说:"朕心比天高,命如纸薄。自登基以来,就没遇过一件大喜事。长毛子倡乱于内,洋鬼子贻祸于外。神州大地贼盗蜂起,黄河两岸连年歉收。国库无开饷之银,黎民有涂炭之苦。十年来,朕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国运并无转机,反而愈加不堪。是老天有意惩罚朕,还是国运到了气数?想祖宗创业之艰难,二百余年传到朕手里,一旦断送,有何面目见先帝于九泉?"说罢,掩面而哭。肃顺忙跪在他脚下,以头触地:"圣上德配天地,功过尧舜。四海之内,谁不颂扬。眼下虽有种种疑难,只要皇上励精图治,何愁天下不定、匪盗不平?"
咸丰摇头说:"难哪!朕已才枯智穷,唯仰仗爱卿,替朕分忧了。"肃顺忙说:"奴才愿伺候圣上一辈子。"咸丰让肃顺归座,又说道:"卿可知江南大营的事?""奴才知道。"咸丰道:"朕原以为,长毛内讧,自相残杀,这是天赐的良机。破敌之日,屈指而达。谁知却适得其反,贼势复炽,又破我大营。这个乱摊子,如何收拾?"肃顺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讲无妨。"肃顺把大白脸一仰,低声说道:"自圣祖入关以来,把尊满排汉定为国策。二百多年来,虽换了六位圣主,此策未变。然万物都在变化,决不可墨守成规。奴才早就看出来了,本朝若想中兴,非重用汉人不可。陛下圣明,才破例重用了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李鸿章、曾国荃等人。正因为依靠了湘军,才保住了大江南北的疆土。否则,还不知闹到什么地步。"肃顺偷眼看看皇上,又继续说道,"可恨的是,以惠亲王、礼亲王为首的一群王公贵戚,却对此极力反对。奴才斗胆说,这些人鼠目寸光,自以为是。平日趾高气扬,遇事一筹莫展。哼,简直是本朝中兴的一大障碍。"
"说得对!"咸丰忿忿地说,"就因为朕准了你的本,重用了曾国藩,才冲了他们的肺管子。他们张嘴祖宗的家法,闭口满、汉有别。从各方面向朕施加压力,真是混帐透顶。"肃顺接着说:"请陛下恕奴才直言,您虽然重用了曾国藩,并不曾放开手脚。比如,仅封他督办湘军,挂个兵部尚书的虚衔,名曰节制四省军务。然而,很多满洲大员并不听从他的调用。不是拖粮,就是欠饷。致使湘军的威力,始终难于发挥。即使是陛下您,也存在偏见。让湘军出力,而使江南、江北两大营收功。"
肃顺的话,点中了咸丰帝的要害。他的脸顿时绯红,表情极不自然。肃顺急忙跪倒,免冠叩首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咸丰道:"卿说的是,朕是有意偏袒了满人。可是,这些奴才不争气,辜负了朕的苦心。"肃顺道:"长毛子破了江南大营,和春、张国梁俱殁。贼势复炽,勇不可当。方才奴才听说,镇江、苏州、常州、湖州都失陷了。陛下再不采取紧急措施,大局可就难以收拾了。"
咸丰如坐针毡,忙问道:"卿有何良策?"肃顺道:"奴才以为要收拾大局,非破格重用曾国藩不可。给他兵权,给他实权,给他节制满汉的生杀大权,只有这样,才可以军政合一,行之有效。""好!朕准本。"
第二天,咸丰皇帝颁下圣旨:擢升曾国藩为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节制长江各省军务,总督、巡抚不分满汉,尽归其调用。并赐他尚方剑一柄,有先斩后奏之权。曾国藩在武昌接旨,涕泪横流。向咸丰表示,誓灭长毛,为主子尽忠。
咸丰的圣旨,得到了汉族官僚地主的同声称赞,加强了满汉地主官僚的团结,协调了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就曾国藩个人来说,这道圣旨使他既有了督符,又有了兵符。从而,掌握了实际上的军政大权。他接任以后,把他的对手--皖南督办军务大臣张帝、浙江巡抚王有令、江苏巡抚薛焕、闽浙总督庆瑞、江南团练大臣庞钟路和江北团练大臣晏端书等人,一个个罢职,而以自己的嫡系所取代。曾国藩的地位增高了,湘军的地位也增高了,逐渐取代了八旗和绿营兵,成了太平军的劲敌。
敌人在磨刀,太平军也在磨刀。在咸丰帝忙于采取对策的时候,洪秀全也没闲着。一八六○年五月十一日,在他的主持下,召集高级将领,在天京共议军情。英王陈玉成首先说道:"武昌扼我咽喉,乃必争之地,我意应抽调大军复夺之!"忠王李秀成说道:"为今之计,自天京而论,北距川、陕,西距长城,南距云贵、两粤,俱有五六千里之遥。唯东距苏、杭、上海,不及千里之远。应拨银百万,买置火轮船二三十艘,沿长江上取。或另发兵一支,由甫进江西;再发兵一支,由北可取湖北。如此,则长江两岸俱为我有矣!"洪仁环支持李秀成的看法,蒙德恩支持陈玉成的建议,双方争执不下。
洪秀全最后说道:"时机必争,安庆必守,湘军必歼,武汉必取。目前,英、法、美、俄四国洋人,欲逼满妖签约,兵临京、津,剑拔弩张。乘清妖无力南顾,我军速战速决,此时机必争也。安庆乃皖省重镇,天京之门户和锁钥。安庆在,天京安;安庆失,天京危。所以,安庆必守也。武昌扼我咽喉,乃天京粮米、物资之来源地。其要害可知,是必争不舍。至于湘军必歼嘛--"他提高嗓音说:"曾妖头和他的湘军,乃我军之死敌。湘军一日不灭,我军则一日不安。湘军灭,则清妖尽灭矣!"洪秀全站起来,又说:"朕已订好一个方案,请兄弟们受命。""遵旨!"众将"哗"的一声,站起身来,又开始了新的征程。
《百年风云》
第七十二回 忠王执意攻上海 英法组织常胜军
革命征途艰险,
难以顺风扬帆。
家贼垂死强挣扎,
外鬼也来捣乱。
天王洪秀全做了周密部署。第一步:命李秀成领本部人马攻取苏、常镇,限期一个月完成;第二步:从六月中旬开始,集中太平军绝大部分兵力,沿江而上,全力攻取武汉三镇,捣毁湘军老巢。
五月十五日,忠王李秀成从天京出发,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清军。十九日克丹阳,二十六日克常州,三十日克无锡,六月二日克苏州,当晚又克江阴,十四日克嘉兴,十五日克昆山,十六日克太仓州,二十二日克嘉定,三十日克青浦,七月一日克松江。在不到五十天的时间里,太平军便攻占了现在长江以南--江苏省除上海以外--的大部分地区。清朝反动军队,几乎全部瓦解。各地的群众也纷纷组织起来,配合义军,打击散军游勇,协助捉拿汉奸和特务。
李秀成每占一城,必举官造册,建立地方政权。五家举一伍长,二十五家举一两司马,一百家举一卒长,五百家举一旅帅,两千五百家举一师帅,一万二千五百家举一军帅。
太平军每占一地,必劝老百姓共守太平天国条规。如:留长发,破除迷信。在城市奖励工商,在农村推广"天朝田亩制",提倡耕者有其田。这一系列措施,深受群众欢迎,苏、常、杭、湖等地区,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李秀成驻兵苏州,再不想西征了。
前文书说过,洪秀全限李秀成一个月,在攻取苏州、常州后,马上沿江而上,配合各路大军争夺武汉。实际上,李秀成却违反了这一决定,去搞单独行动了。洪秀全三令五申叫他班师,李秀成置之不理。天王大怒,连下了两道诏旨,责忠王曰:
军法最无情,
抗旨实难容。
大局全不顾,
任意欲孤行。
限尔速班师,
不准片刻停。
倘若再违命,
立斩云雪中。
李秀成接旨后大惊,但又不甘心放弃自己的计划。他立刻给干王发了一封信,请求洪仁歼支持他的行动。信上说:
窃思京都地临大江南北,原有金城汤池之固,然必铲除南方妖穴,方可永奠磐石之安。武昌虽重要,上海也必争之地也。余以为,先收上海,巩固南省,取万金购置火轮船,再溯江而上。船坚炮利,一战可定也。
天王坚持西征,劳师糜饷,舍近而求远,令人费解,愿殿下开导之。
有些人认为,李秀成抗旨不遵的目的,想攻克上海,建立他的苏、浙独立王国;也有人认为,李秀成存心与洪秀全闹分裂,大搞投降主义。众说纷坛,多方责难。究竟李秀成是不是搞投降、是不是闹分裂?说书人不敢妄加评议。总之,李秀成没按洪秀全的计划行事,这倒是真的。
主持朝政的洪仁玕,是支持李秀成的。他同意先取上海,后取武汉。他接到李秀成的信后,一再说服洪秀全,才使李秀成安然过关。李秀成集结兵力,做好一切准备,要攻打上海。消息传出,上海被震动了。反动的地主官僚、土豪劣绅慌做一团,纷纷跑到英、美、法各国租界地去避难。当时,驻在上海的江苏布政使吴煦和上海道杨坊,一面飞奏北京,一面调兵守城。杨坊向吴煦建议说:"长毛势大,光靠清兵是守不住上海的。依卑职愚见,应说服英、美、法三国驻上海的总领事出兵,协助我军,共同对付长毛。"吴煦道:"洋人早已有言在先,他们严守中立,不介入中国内政,如何肯出兵?"杨坊笑道:"卑职与洋人多年往来,深知彼一向口不应心。洋人在华利益,以广州、上海为最。倘此城落入长毛之手,他们的利益将付诸东流。事关重大,利害相关,焉有不介入之理?"吴煦道:"前些天,英、美、法、俄四国曾在津门耀武,与咱们大清誓不两立。形势如此紧张,彼岂肯助我?"杨坊道:"津门是津门,上海是上海。尽管洋人对我不满,但对待长毛子的立场还是一致的,请大人不必多虑。"吴煦长吁了一口气,又说:"老兄见地极深,佩服,佩服。那么,就麻烦老兄,到各领事馆走一趟,向洋人陈述利弊,让他们赶快出兵。""是,卑职这就去。"
杨坊字启堂,浙江鄞县人。初在上海为外国洋行买办,后在洋径浜开设泰记商行,以贩卖鸦片发了横财,为四明公所董事。一八五三年九月,以刘丽川为首的小刀会占领上海,杨坊的利益受到惨重损失。他恨透了义军,投靠了江苏巡抚吉尔杭阿,积极献策出谋。吉尔杭阿委他管理军需,又命他多次与美、英、法勾结,共同对付小刀会,后升同知,又升道员,加盐运使衔。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洋奴,又是反动透顶的官僚买办。
杨坊坐上四人大轿,先拜访了各国领事。然后,又拜访了法国侵略军司令孟斗班。
孟斗班在法国租界地的公馆接见了他。杨坊先送上八彩厚礼,之后,又给孟斗班行了半屈膝礼。孟斗班望着闪闪发光的金如意和珍贵的翡翠花瓶,笑着说:"杨大人驾到,又送给我这样有价值的礼品,看样子是有所求了。""是,是,司令官先生圣明,圣明。"杨坊垂手侍立,好像臣子见君主那么规矩。孟斗班一向看不起中国人,对杨坊之流尤甚。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司令官先生,这次给您带来一件不愉快的消息,太平军要攻打上海了。"孟斗班冷笑道:"他们打不打上海,与敝国有何相干?"杨坊明知孟斗班是故作镇定,所以,一针见血地说:"不见得没有相干吧?老实说,长毛子凶得很,光靠我们的官兵,是守不住这个城市的。倘若该城落到长毛手里,贵国的祖界、银行、商行,以及一切优惠条件,可就统统完了。须知,洪秀全、李秀成可是不讲情面的。"孟斗班大口大口地吸烟,没有言语。杨坊继续说:"说句不客气的话,打败仗、丢城市,对我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对贵国来说,恐怕面子上是过不去的。尤其是司令官您,眼看着法国利益受到损失,似乎就更难于交代了。"
杨坊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甚至比中文说得还好。这一席话,说得孟斗班无言可对。他又狠狠地吸了口烟,眼露凶光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请我出兵?""对极,对极!英、美两位总领事先生,基本上已经同意了,就等着您的裁决。"孟斗班道:"杨先生,我必须把话讲清楚。敝国早已声明,不干涉他国内政。因此,对贵国内部的敌对行动,是不能介入的。可是,考虑到敝国在上海的利益,又不能完全袖手。为此,我已经想了个一举两得的主意。""太好了,我能知道一下吗?"杨坊往前凑了凑,仰着脸问。孟斗班道:"由你们出钱,由我派人,组织一支特种部队。名字吗,可以起得吉利一些,叫常胜军或常捷军。完全采用新装备,归你们指挥使用。威力吗,与我们的正式军队相差无几。在舆论上吗,又完全符合中立和不介入的原则。"杨坊接口说:"高,实在是高。看来,司令官先生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早有准备了!"孟斗班说:"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哈哈哈哈!"两个人会意地大笑起来。
孟斗班摇了一下手铃,一个黑人侍者走进来,躬身问道:"大人有何吩咐?""你去后楼把华尔先生请来。""是!"侍者退了两步,转身走了。杨坊问道:"华尔先生是什么人?""一个冒险家、旅行家和军事家。有关组织常胜军的事,就交给他办好了,他会使你们满意的,不过,华尔先生很重视钱,你们大方一点就是了。""没问题,没问题。"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孟斗班道:"他来了,请进。"房门一开,走来一个洋人:但见他身高二米开外,细长细长的。满头弯曲的黄发,长可过颈,肥大的眼皮下包着一对猫眼,波浪式的眉,翘鼻头指,薄薄的嘴唇,满口整齐的大板牙,满脸都是毛茸茸的胡子。一身青哗叽礼服,雪白的衣领上打着领结,细细的腿管,包着一对麻杆腿,脚上穿着尖尖的皮鞋,赤金的表链和一颗钻石戒指,放着耀眼的光华。别看他长得难看,可是却装出文雅的仪表。他来到孟斗班面前,双脚一并,躬下身去,说道:"参见司令官先生。"盂斗班对杨坊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华尔先生。"他又转过脸对华尔说:"这位是上海道杨坊大人"。"你好!""你好!"二人行了握手礼。孟斗班让他俩坐下,三个人开始密谈。
华尔,原是美国人,生于一八三一年,美国诺维奇大学肄业生,受过基础军事训练。对开枪放炮,略晓一二。他很喜欢读书,特别喜欢读中国的书。为此,他曾下苦功学习汉文。他对中华大国早就心驰神往,几次下决心要到中国来,以实现他发家致富的野心。十八岁那年,曾随他父亲来到中国经商,从事贩运鸦片活动。后来,他又投靠法国,在孟斗班手下当了一名少尉,参加过克里米亚战役。之后,辞官不做,又回美助父经商。一八五九年第三次来华,应聘在清军水师"孔夫子"号当大副。后嫌官小,弃职散居。次年又投到孟斗班门下,以求进身之路。华尔不但是个冒险家,还是个卑鄙的野心家,只要给他钱,他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盂斗班望着华尔和杨坊,说道:"现在由咱们三方合作,成立一支洋枪队,又名常胜军,由杨大人出钱,我出人,华尔先生出力。这支军队,属清政府在上海的官长统率。它是清军中的一支特种部队,由华尔先生任队官,月薪银八百两,立功则另有重赏。你们对此有什么意见没有?"华尔站起身来,"喀"的一声,双脚一并,说道:"多谢司令官的重用。""不!"孟斗班指着杨坊说:"要感谢他。"华尔面向杨坊施了个鞠躬礼:"希望杨大人栽培。""不敢,不敢!"杨坊拉着华尔的手说:"为共同的利益,愿我们同舟共济。"
杨坊又问道:"司令官先生,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你说好了"。杨坊道:"您不止一次地说,您出人。请问,人在何处?"孟斗班道:"在上海。"杨坊不解地眨着眼睛。孟斗班解释说:"据我所知,在上海的英、美、法、俄四国的浪人,不下两万,你可以招聘嘛。择优者录取,交给华尔先生训练,不就可以了吗?""啊!"杨坊一拍秃脑门子:"对呀,对呀!"孟斗班又说:"关于武器,你们放心,都包到我身上了。"杨坊致谢后,又说:"我听说长毛子来了好几万人马,带兵的是伪忠王李秀成。看样子,他们是来者不善哪!为此,望司令官先生对敝国多方支持。""可以。"孟斗班冷笑道,"我们的机枪大炮,是专门对付那些'勇士'的。到时候,管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书要简短。半月之后,由一千五百个洋人组成的"常胜军"产生了。共分五个营,十五个连,营长、连长都由洋人担任。华尔任联队长,杨坊任顾问。"常胜军"协助清军巡逻守城,一个个皮靴、呢料、武装带,肩扛最新式的武器。当官的戴的是红缨帽,打的是黄龙旗,却是碧眼黄发的洋人。上海老百姓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一八六○年七月上旬,上海英、美、法租界开始宵禁。并且,挖了战壕,安设了刺网。各国驻上海总领事,纷纷致电本国政府,要求增兵。各国的舰队开始在黄浦江巡逻,有时无目的地放上几炮,以助声威。上海府、县各衙门,日夜捕人。动不动就加上通敌、奸细的罪名,在闹市问斩。到租界地避难的人,从三十万猛增到五十万,露宿街头,叫苦连天。
英、美、法三国领事,发表声明,愿协助清政府用武力保护上海,使之不受袭击。并愿意协助上海当局,维持城内秩序。当时的上海,实际上已经成为外国侵略者的根据地。它从一八四三年开埠以后,英、美、法三国都相继在这里划定了留居地范围。一八五四年七月,他们利用小刀会占领上海之际,自行搞了一个所谓新土地章程,决定把留居地变成"租界"地。他们又从两江总督怡良手中取得了有关税收、财政、交通以及警察等一切市政府的权力。当时,"租界"不仅成为外国侵略者的据点,并且还是地主、买办、官僚们的避难所。这就不难了解,外国侵略者为什么这样卖力气了。
且说忠王李秀成。他先攻占了上海外围的松江、青浦、宝山、奉贤、金山、南江等府县。正准备进兵上海时,突然接到来自上海方面的密报。密报把洋人和清政府勾结的情况,都揭露了。忠王大怒,于七月十日,发出一份《致英、美、法公使书》,其文曰:
顷接义民来禀,上海城内有贵国兵勇助妖守城。虽不知所禀确否,而事宜详密。为此,转致书前来,若无其事,望回函阐明,若有其情,亦当即日撤退。
盖本藩得与诸贵国连和,破城之时,当向所有兵勇严谕,不准侵犯贵国分毫,并保障其一切之人身安全。
太平天国已不止一次阐述对外国策,而贵国又何必迟疑不信致启嫌隙也。上海必破,清妖必除,此乃中国内政,于贵国无关。
天国视万国如兄弟,平等相待,互通有无,决无他意。
倘贵国置若罔闻,欲与天国做难,其后果可悲。追悔不及矣。
这封信传到法国侵略军司令孟斗班手里,他气急败坏地说道:"李秀成算个什么东西!谁承认什么太平天国?我就是要守城,看你们敢把我怎样!"他把布政使吴煦、道员杨坊、联队长华尔找到他的官邸,密议对付太平军的办法。华尔挺着身子,往前大跨一步说:"卑职自任职以来,毫无建树。愿请令出城,与长毛决一胜负。"吴煦挑着大拇指说:"英勇可佳,是好汉的气派!"杨坊道:"长毛智勇兼有,望阁下务必谨慎对待。"
华尔满不在乎地冷笑道:"我的军队,是训练有素的,与你们清朝的军队截然不同。长毛子在你们眼中是猛虎,而在我眼里则是老鼠和麻雀!"孟斗班笑道:"比喻得好,愿你凯旋归来。""谢谢!"华尔向杨、吴、孟三人行了个军礼,起身告辞。
七月十五日晚,华尔收到间谍的详细报告。报告说:"李秀成于昨日十一时,率兵北援嘉定。松江城实力空虚,约有老弱长毛五百人守把,望速进兵。"华尔分析了情况,决定采取出其不意的战术,来一个飞兵奇袭松江府。十五日晚,他率领全部"常胜军",悄悄离开上海,避开大道,偷偷向松江进发。
法国间谍的情报是相当准确的。太平军宿卫军大佐将陆顺德,奉令攻占嘉定。入城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就遭到清军的包围。敌众我寡,战况十分不利。陆顺德无奈,派人闯连营向忠王求救。李秀成为歼灭清军的有生力量,决定由自己率重兵驰援。临走时,把松江府交由承天义李西林守把。
李西林是李秀成的当家侄子,时年二十三岁,是个有勇无谋的青年将领。只知道清军在上海等着挨打,而没有估计到敌人会来打他。七月十六日凌晨,他刚刚起床,就听街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赶紧跑到辕门外观看,没想到"常胜军"已冲进街心。李西林大惊,立即率兵防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本人被炮弹炸死,二百多人壮烈牺牲。还不到三个小时,松江府就被敌军占领了。
华尔进城后,露出凶恶的本相。好、淫、烧、杀,干尽了坏事。吴煦和杨坊为表彰洋兵的功劳,赏华尔白银三万两。营官每人三千两,连长每人二千两,士兵每人五十两。三万两雪花白银,大大刺激了利欲熏心的华尔。他决定再露一手,取得更多的报酬。
七月二十八日,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偷袭青浦。不过,这一次并不顺手。常胜军受到太平军的有力反击,双方在城下展开了激战。李秀成闻讯后,急忙分兵来救青浦。
八月二日,太平军从两翼向洋兵包抄过来,铺天盖地,好不威风。华尔见了,也有些心慌,急令炮兵发炮。霎时间,洋兵的炮弹好似冰雹,不断在人群中开花,太平军伤亡很大。但是,他们勇往直前,根本就不怕死。死伤的不动了,活着的照旧前进,很快就冲到"常胜军"面前。高举大刀,挺起长矛,向洋兵下了手。但只见:刀光闪处人头落,长矛到处死尸翻。把"常胜军"杀得哭爹叫娘,四散奔逃。华尔拼命吆喝,也无法制止。突然,一队骑兵向他围剿过来:"活捉洋鬼子!""活捉这个当官的!""烧死他!""绞死他!"
太平军的呐喊声,把华尔吓得魂飞魄散。
《百年风云》
第七十三回 李秀成假承意旨 陈玉成怒责英使
中兴反比创业难,
矛盾重重自相残。
天王错把忠良怪,
一招棋误输满盘。
太平军在忠王李秀成指挥下,大败"常胜军",把华尔困在核心。布政使吴煦和上海道台杨坊,怕华尔寡不敌众,又派出清军两千人,来青浦助战。这下替华尔解了围,这小子才连滚带爬逃回上海。青浦一战,太平军不仅缴获了大批枪炮,杀伤敌军一千多人,还夺回了失陷的松江。
八月十八日,太平军直逼上海城郊,准备大举攻城,"常胜军"惨败的消息,敲响了在上海的一切反动派的丧钟。他们有的祈祷,有的拜佛,有的忙于逃难,有的躲进租界里,有的准备自杀,也有的要负隅顽抗。家家关门闭户,街巷冷冷清清。唯有拥护太平军的下层民众,心花怒放,拍手称庆。
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下,英、美、法三国驻上海的公使,也沉不住气了。在由英国公使额尔金召集的各国公使联席会议上,额尔金突然撕下"中立"的假面具,说道:"为确保英吉利王国的利益,我决定支持上海的清政府,击退来自南京的干扰!"法国公使布尔布隆也叫嚣说:"法兰西王国也不能袖手旁观。敝国政府要有效地制止叛军的威胁,直到他们退出这一地区为止。"法军侵华司令孟斗班,也嚎叫着说:"我的舰队容忍是有限的。现在已到了超越限度的时刻,我要用我的火箭、大炮,向叛军说话!"美国公使也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紧接着,法国海军"先锋"号、"勇士"号、"远征"号、"无畏"号,先后开进黄浦江,向太平军营地发起猛烈的炮击。美、法、英三国的海军陆战队七千人,公开协助清军守城。于是,革命与中外联合的反革命,在上海展开了空前的激战。
且说忠王李秀成。他一心夺取上海,打开天京的局面,可是,由于贪功心切,急于求成,没看清外国侵略者的本质和强大的军事力量,只率领五千人马,向上海发起攻坚战。
八月二十日,太平军分成八队,猛攻上海的南门和西门。但见马队在前,步兵在后,在弓箭、枪炮的掩护下,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到城下,竖起云梯,挥舞着闪光的大刀和长矛,向城头爬去。就在这个时候,垛口上探出几百个碧眼黄发的洋兵。他们手执新式步枪和手雷,向太平军疯狂地射击。霎时间,枪炮齐呜,弹飞如雨,太平军的攻城战失败了。再冲锋,又失败了。
李秀成心急如火,又组成两千名敢死队。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太平军前赴后继,死伤了足有三千多人,终于在敌人的炮火下退败了。
李秀成兵退嘉兴,又羞又怒。还想厚集兵力,再攻上海。可是,却气恼了天京的洪秀全。按他的计划,限李秀成在一个月内攻占苏州和常州后,马上回师西征。把战役的重点,摆在救援安庆和争夺武汉方面。而李秀成却在洪仁玕的支持下,东取上海而不愿西去。这样,严重地影响了西征战役。对此,天王十分震怒。再加上李秀成打了败仗,犹如火上浇油,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九月上旬,他连下三道诏旨和一面金牌,勒令李秀成回京。
李秀成一看风头不对,被迫返回天京。天王暴跳如雷地说:"尔一再抗旨,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另有居心?"李秀成道:"臣以为京都地临大江南北,原有金城汤池之固,然必铲平南方妖穴,方可永奠磐石之安。上海水陆要塞,物富民丰,一城抵数城,一县抵数县。且离苏州近在咫尺,何舍近求远也!""唗!"洪秀全气得一拍桌子:"天京议论军情之时,尔也在场。西征之重要,尔已尽知。你贻误军机,伤兵损将,还敢狡辩!"洪秀全在盛怒之下,颁发诏旨,将李秀成的兵权夺回,官职一贬到底,只派英王率兵西征。
李秀成又羞又恼,暗怨天王无情。他的心腹谋上李文炳乘机进言道:"卑职有几句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你是我的亲信,有何顾忌?"李文炳压低声音说道:"天王愚昧,赏惩不明。且又固执己见,暴虐寡恩。卑职说句掉头的话,他就是万恶之源!"说罢,觉察到有些失口,急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哆嗦。
李文炳,江苏无锡人,当过巫医算过卦,是江湖术士出身。一八五三年,曾加入上海的小刀会,在刘丽川手下当过护书和笔帖吏。后投靠清政府,出卖小刀会,受封候补道员。李秀成兵进苏州时,他又起义归顺了太平军。为此,受到李秀成的青睐,委他在帐下当了谋士。从他的出身和资历,竟敢攻击天王,难怪他吓成这般模样。
李秀成并没责怪李文炳,让他站起身来:"你不用怕。说真话比说假话好,我倒想听听你的见识。"李文炳如释重荷,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说:"卑职方才说天王暴虐寡恩,并非信口开河。殿下为天国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结果被他一句话就贬了职,实在叫人不平。"李秀成以手捶头,打了个沉重的唉声。李文炳接着说:"卑职虽然投天国日短,但有些事情是看不惯的。不是卑职多嘴,就拿干王来说,对天国毫无寸功,竟一跃登上干王和军师的宝座,总理朝政,统率全军。再说英王,尽管他智勇双全,毕竟阅历短浅,比之殿下逊色多矣。天王却封他又正掌率、五军主将,殿下反屈居于下。"
李文炳一席话,正点中李秀成的心病。他用手狠狠地敲着桌子说:"玉成本与我同乡,又小我十五岁,我二人同时加入太平军。那时,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派在童子军中做事。而我却被派到东王帐下,从一名卒长熬到军帅,而后又摧升将军、检点和丞相。我敢说,这些官职都是用血汗和性命换来的。到头来,反不如一个孩子受重用,实在令人心寒!"李文炳道:"时也,运也,命也!上不明则下乱,痛哉,惜哉!""我意林泉归隐,先生以为如何?""不可!不可!"李文炳摇首道,"殿下雄才大略,古今罕见。岂能一时灰心,做孺夫之举。瞻前顾后,这天国的重任舍殿下而谁?千万不能因小失大,抱恨终身哪!"李秀成叹息道:"官职尽失,已无用武之地,还谈什么重任?"李文炳笑着说道:"俗语言,'能伸能屈,方为丈夫也!'我料天王在盛怒之下,才做出这种决定,事后必悔。殿下应具本天王,痛责'己过'。目下,西征正用人之际,天王必收回成命,委殿下以重任。待兵权到手,则广交有识之士,信用志同之人,内结权贵,外拥重兵。如是者,何患大权旁落乎?"李秀成大喜,拉着李文炳的手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日秀成如愿,皆先生所赐也!"
果不出李文炳所料,在李秀成具本认罪的第三天,洪秀全颁下诏旨,恢复李秀成的王爵和官职,并命他即日西征。李秀成喜出望外,重赏李文炳。临出发前,他派李文炳为苏州监军,节制常州。湖州、杭州各路人马,替他看守苏、浙根据地。还让李文炳物色推荐志同之人,以培植个人势力。李文炳千恩万谢,拜别而去。
李秀成上表谢恩后,即沿着大江南岸,率兵向西挺进。
按计划,英王陈玉成由江北西进,于一八六一年三月到武昌。忠王李秀成由江南西进,由南昌以下横过江西,经瑞州至洞庭湖上的岳州,再由此达到武昌以西的地区,与英王会师,合攻武昌。
且说陈玉成。他率领北路大军,向西疾进。一八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军至桐城西南的挂车河,准备顺道解安庆之围。结果,遇到清军殊死的顽抗。身为兵部尚书、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节制长江军务的曾国藩,向围攻安庆的多隆阿、李续宜下了死令。他说:"长江如蛇,头在武昌,尾在上海,腰即安庆也,腰断则首尾难顾,此所必争之地也。特令尔部,加紧围攻该城,勿使内外之发匪得逞。倘有疏忽,提头来见!"
多隆阿和李续宜乃曾国藩手下最凶悍善战的两支部队。因此,太平军屡战不利。陈玉成见解围无望,又怕误了武昌会师的时间,只好放弃安庆,继续西进。一八六一年三月十日克霍山,十四日占英山,十七日克薪水,十八日突然攻占了曾国藩认为"万不可失"的黄州府。这里离汉口仅五十英里,朝发夕至,沿路的清军全被惊散。曾国藩本人现驻祁门,湘军主力又皆在安庆、太湖一带。因此,武昌的城防十分空虚。太平军光复武汉,看来就在旦夕。
湖广总督官文,接到警报,吓得魂不附体。急令水师封锁大江,紧闭城门。又在督署召集州、府、县、道的文武官员,共议军情。官文说道:"曾大帅驻节祁门,胡巡抚督兵太湖,我们的重兵都集结在安庆一带。谁知陈玉成率十万之众间道而来,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武昌兵不过万,实力空虚。贼众我寡,奈何,奈何?"
布政使赵烈文道:"眼下,武汉三镇的秩序异常混乱,谣言四起。说什么武昌城里有无数长毛便衣队,又说什么'三点会'、'哥老会'等逆党,都想迎接长毛子进城。为此,大帅不可不防。"
官文听罢,气急败坏地说:"我问你们有什么办法,能杀退长毛子?"文武官员听了,缄口不语。官文又大呼道:"尔等既食君禄,当报君恩。乱贼已兵临城下,公等何故避而不答?"这阵儿,众官都低着头。官文越问,他们的头就越低。把官文急得眼前发黑,心口发热,"哇"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昏迷过去。经大夫抢救,才保住了这条狗命。
布政使赵烈文道:"大帅稍安勿躁,卑职倒有个愚见。"官文以手示意,叫他快讲。赵烈文道:"敌众我寡,光靠官军是守不住三镇的。卑职以为,非请洋人帮忙不可。"官文翻身坐起,好像抓住了救命符,忙问:"洋人肯替咱帮忙?""我看可以。大帅没听说上海之战吗?薛抚台就是依仗着洋人的力量,才杀退李秀成,保住上海。我们这里也有不少洋人,汉口还有英、法两国的领事馆。大帅何不派人求救?""对呀!"官文一跃而起,愁云顿消,对赵烈文说:"你代表我走一趟。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们帮忙。条件吗,凡是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答应。要多带礼品,快去,快去!""遵命!"赵烈文起身而去。
一八六一年三月二十二日,英王陈玉成在黄州大营里,接待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是英国驻汉口的领事金执尔和参赞巴夏礼。
巴夏礼是英国外交官,生于英格兰斯塔福德郡。出身贫苦,无所依靠,于一八四一年来中国谋生。后经友人支持,在澳门学习汉语,因学绩优良而受到上司的器重。一八四二年充任英国侵华军全权代表璞鼎查的随员,曾参加过鸦片战争。从一八四四年起,先后任英国驻厦门、福州、上海等领事馆译员。一八五四年升厦门领事,一八五八年曾代理广州领事,制造"亚罗"号事件,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攻占广州后,于一八五八年一月成立以他为首的广州外人委员会,对广州人民实行殖民统治。一八六○年,随英国侵华军全权代表额尔金北犯,任翻译主任。曾参加进攻天津、北京的侵略战争,又多次代表额尔金向清政府施加压力。一八六○年九月十八日,在通州与清政府谈判时,被僧格林沁逮捕,囚禁于北京。十月八日获释,对清政府愈恨。曾唆使额尔金火烧圆明园,并参加迫使清政府签订中英《北京条约》,对中国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同年,随侵华英国舰队司令何伯到汉口,任参赞。
巴夏礼饱经世故,圆滑老练,善于逢场作戏和外交辞令。他这次是应湖广总督官文的请求,特意来拜访英王的。
陈玉成按外交礼节,热情地接待了他和金执尔。礼毕茶罢,巴夏礼把眉毛一挑,说道:"我代表英吉利王国皇家海军司令官何伯先生,以及驻在武汉的英国官民,向您--尊敬的英王殿下,以及您麾下的军将们,致以衷心的问候。""谢谢。"英王含笑回答。巴夏礼接着说:"敝国政府十分荣幸地与贵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在很多地方通商贸易。遗憾的是,贵国正在内战,给敝国造成很大损失。我要提醒殿下,武昌、汉口、汉阳,是我国经商的主要城市,居住着很多侨民和办事机构。他们受到法律的保护,是不准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侵犯的。贵军现在的行动,已直接威胁到我们的安全。为此,我代表大英帝国政府,向您提出严重的抗议!"
英国领事金执尔,晃了晃脑袋,也粗声粗气地说:"我奉劝贵军,放弃攻打这个城市的行动,赶紧从这里撤走。否则,一切后果将要由你们承担!"
英王听了这些威胁的话,只气得剑眉倒竖。他冷笑了一声,毅然说道:"我也要提醒你们,这里是中国,而不是英吉利。攻占什么城市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二位无权干涉!"巴夏礼也冷笑道:"不错,这儿是中国的领土。可是,也有我国的租界地。因此,我们有权制止你们的军事行动。"英王严厉地说:"太平天国的政策,主张平等、博爱,反对一切外来干涉,我们根本就不承认什么租界。这是满妖卖国的行为,必须予以取缔!"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当然,对一切正当的贸易和各国洋兄弟的安全,我们是支持和保护的。我中肯地告诉你们,太平天国不是满清政府,太平军也决不同于妖兵,我们有自己的政策和主张,其他人是无权干涉的。"
巴夏礼瞪着一对蓝眼睛,阴险地问道:"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进兵武汉了?""正是!"
巴夏礼站起身来,把大礼帽弹了弹,面带奸笑地说:"我和你们中国人打交道,已经十八年了,会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物。奕经、奕山、桂良、曾国藩、胜保、僧格林沁,乃至恭亲王奕沂,哪一个不是出人头地的人物?无奈,他们都在我们的大炮面前被驯服了。我倒要看看英王殿下是何许人。再见!"金执尔也站起身说:"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由你负全部责任!"二人说罢,扬长而去。
英王望着他们的后影,怒不可遏地说:"都是清妖惯的,本玉并不害怕!"谋士殷殿奎道:"殿下息怒。这些洋鬼不光是说大话,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倘若强攻武汉,必然引起外交争端,若洋鬼子插了手,可就麻烦了。"谋士施文道:"殷兄弟所料极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是准备之后才来的。卑职方才听说,英国海军已经封锁了汉水和长江。法国海军沿江布下地雷和水雷,洋鬼们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战争一触即发,殿下还是慎重为好。"
陈玉成虽然年轻,但并不鲁莽。他仔细地分析了眼前的形势:一旦战争打响,洋人插手是不可避免的了。他们会以此为借口,公开支持清妖与我为敌。那样一来,对天国就大大不利了。陈玉成又想道:洋人一贯得寸进尺,欺软怕硬。这一次要让了他,以后的麻烦就会接连而来。再说,武汉为必争之地,决无放弃之理。难道就这样罢手吗?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抬起头来问殷殿奎:"忠王的大军现在何处?""回殿下,听探子说,忠王已经杀过岳州,离武昌县不远了。"
英王脸上露出笑容。心里说:待忠王到后,太平军的实力可就大了。即使对付洋人,也绰绰有余。于是,马上做出决定:先不打武汉,分兵攻打北面的麻城和西北面的德安。
三月二十六日,太平军攻占麻城。二十九日,攻占德安。四月二日,攻占随州。可是,等到现在,也不见忠王的人马来到。陈玉成心如火烧,忙派人过江催促。
且说李秀成。他按照时间的要求,早该到武昌了,那么,为什么迟迟没到呢?这与李秀成的私心有关。前文书说过,李秀成对陈玉成是不服气的。他总想避开陈玉成的指挥,自己另搞一套。他这次西征是被迫的,不来不行。所以,并不急于向武汉进军,而是寻找任何机会和借口,进行拖延。一八六○年十月,他兵到芜湖,经繁昌、南陵、石埭、太平,于十二月一日破羊栈岭。在这里他得到情报,说曾国藩现在祁门军中,手下兵马不多,实力空虚。李秀成大喜,心里说:不料曾妖头落到我的掌中。破祁门,捉曾妖,岂不比夺武昌胜强数倍?
《百年风云》
第七十四回 曾国藩三留遗嘱 陈玉成受困遭难
征途风云多变幻,
时刻识别忠与奸。
胸中乃需藏全局,
棋错一招输全盘。
李秀成亲自督战,向祁门的清军展开猛攻。清军招架不住,全部龟缩到山湾里,凭借山势的险要和精良的武器,拼命顽抗。
曾国藩急得像热锅上的缕蚁,坐卧不宁,茶饭难咽。十二月十三日,太平军又突破两道防线,攻占了东山制高点,架起大炮向清营猛轰。曾国藩闻听,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因为他知道,如今三面环山,千仞万堑,插翅也飞不出去了。唯一可行的一面,己被太平军封死,而且,正在步步逼近。曾国藩合计多时,突然把牙关一咬,提笔在手,写了一封遗书。又准备了一瓶毒药,打算服用。这是曾国藩第三次写遗书了:岳州之败,九江之败,他都写过遗书,由此可见,他被太平军打得何等狼狈了。
幕宾欧阳兆熊拉住他的衣服,哀求道:"公受皇上重托,节制长江军务,何必如此轻生?"曾国藩垂泪道:"正因为我愧对皇恩,才不能不死。"欧阳兆熊又说:"公言谬矣,凡欲求死者,必求死所,祁门非死所也。"
此时,曾国藩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空城计"。根据眼前的形势,何不大胆一试,傍黑以前,他传下令箭:把各哨卡的官兵撤掉,埋伏到中军大营的两翼;把所有的营门大开,虚张灯火。众将不敢违令,一一照办。曾国藩仗着胆子,面烛独坐,来铤而走险。
再说李秀成。他连破清军十三座大营,抢占了多次高地,战事进展得十分顺利。天黑时,命各军稍事休息后,又集中兵力向山里进攻。可是,眼前的一切把他惊呆了。但只见:清军所有的营门都敞开着,一无哨兵、二无"鹿角",稀疏的灯光散落在山坳里。偌大的营盘,死一般寂静。李秀成看罢多时,起了疑心:曾妖头耍的什么鬼名堂?摆的是"空城计",还是"四门兜底阵"?看形势,清军并不多。据可靠的消息说,他们的精兵都摆在安庆、大湖一带。活捉曾妖头,端掉他的老巢,是没有问题的。干脆,下令进攻吧!可是,他又一想:曾国藩奸狡异常,善会用兵,决不会"棋胜不顾家"。倘若一招棋走错,岂不落个前功尽弃?李秀成坐在马上,不住地胡思乱想。最后,决定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于是,传下令箭:"收兵!"
太平军撤离祁门,改路奔西面去--一条到手的"大鱼"脱钩了。曾妖头死中得活,这是李秀成的一大过错。
李秀成绕道进江西,围广丰,克广信,取建昌,定抚州,连克崇仁、宜黄、新涂、樟树镇、吉安府、瑞州。六月十五日,李秀成率兵攻克了黄州府对岸的武昌县。武汉大震,连洋人都吓得胆战心惊。如果忠王和英王两路大军会师、全力攻打武汉的话,是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的。遗憾的是,李秀成大搞个人主义和分裂主义,不愿协助英王去完成这次军事行动。所以,他攻下武昌县后,既按兵不动,也不派人去黄州与英王联系。这下,可给了敌人以喘息的机会。
英国驻汉口领事金执尔,急忙来见李秀成。说什么太平军扣了英国商船,劫走丝一千六百捆。又挑拨说,他见着英王陈玉成了,英王已答应不攻打武汉,你何必孤军冒险。这个外国侵略者,又软又硬,一打一拉,把李秀成搞得真假难辨。他对金执尔说:"如果英王真同意不打武汉,我也可以考虑退兵。"
第二天,他亲笔给驻在黄州的英王陈玉成和赖文光写了两封信。结果,信和送信人都被英国水兵劫获,而没能联系上。
再说英王。他不见李秀成来人联系,而他派出的信使又去而不回--其实已被英水兵截获了--不由得万分焦急。这一天,他正在宝帐沉思,忽有一个蓝旗官跑进大帐,禀报道:"安庆来人告急,信在这里。"说罢,将信呈上。
这是一封十万火急的呼吁书,是用泪和血写成的。上写:
定南主将刘玱琳、叶芸莱、张朝爵,百拜于英王殿下:
安庆被清妖围困,一载有零。城中缺粮断水,苦不言状。近月来,人食人之事屡见不鲜,许多兄弟都饿倒了。
望我英王速发兵援救。卑职等,度日如年,两眼望穿,泣血修书!急切,急切,急切。
陈玉成问道:"下书人现在何处?""他进营后,刚说了几句话就升夭了。"
"升帐!"陈玉成心如油烹,当众宣布道:"安庆是一重镇,历来为兵家所必争。安庆一日无恙,则天京一日无险。曾妖头也看到了这一点,故把重兵都投到争夺安庆之战上。我军原拟攻武汉,而解安庆之危。不料,却遇到洋人的干预,使清妖得以全力争夺安庆。如今,安庆之危迫在眉睫,不得不救。现命赖文光在此驻守--一旦与忠王取得联系,仍旧攻打武汉。本藩亲提重兵,回援安庆,望一体皆知。"
陈玉成分派已定,即日率兵起程。于是,洪秀全的西征战略也随之化为泡影了。英王援救安庆的战斗,进行得很不顺利,一次。两次都失败了,一八六一年八月七日,陈玉成发起第三次解围战。他和杨辅清从西路进攻,林绍璋、吴如孝从北路进攻,黄文金从东路进攻。曾国藩命李续宾和多隆阿部,抵住西路太平军;命鲍超、胡林翼部,抵住东路太平军;曾国荃、杨载福部,抵住北路太平军。双方在桐城挂车河、棋盘岭、凌湖、横山铺、赤同岭、集贤关一带,展开了极为惨烈的争夺战。
八月二十日,太平军攻占挂车河、桐城、集贤关,毛岭、十里铺和关口,立大营四十余座。八月二十四日,清军全力反扑,又复夺了上述各地。八月二十七日,陈玉成亲自督战,又攻占了这些要塞。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敌我双方都付出极大的代价。
九月一日,太平军曾一度攻到离安庆只有五里的城郊。城内守军欣喜若狂,急忙列队四门接迎,可惜,曾国藩亲自率兵来到,用湘军最精锐的部队,打退了太平军,陈玉成第三次解围之战,又告失败。
九月五日,湘军以地雷轰倒安庆北门,杀入城中。太平军主将刘玱琳、叶芸莱、张朝爵以及四千弟兄,全部壮烈牺牲,安庆终于失陷了。陈玉成闻讯后,放声大哭。万般无奈,只好退兵庐州,向天京请援。
在安庆失陷的半个月前,干王亲自率兵来安庆解围。途中,不幸中了曾国藩的埋伏。兵败芜湖,向天京发出呼吁。
西征受挫,安庆失守,许多名城重镇相继沦陷,使天王大为恼火。他又变得暴虐无情了:处死了几个犯小错的女官,怒打了谢妃和惠妃,连结发之妻的赖后,也挨了他一脚。他的宠臣蒙德恩、长兄洪仁发、次兄洪仁达等,又活跃起来,天天往他耳朵里吹风,极力破坏他和洪仁玕、陈王成的关系。洪仁发说:"我早就说过,外人靠不住。他们哪个肯听你的话?闹腾了二年多,伤兵损将,失城陷地,把你这点儿家底都要输光了。你再不拿个主意,连天京都得扔了!"洪仁达也说:"你叫陈玉成打武汉,他为啥不打?谁让他撤兵去救安庆?他眼里还有你这个天王没有?要都像他这样胡闹,不就乱套了!"蒙德恩也乘机进言说:"千错万错,都错在干王身上。他主持朝政,统帅全军,就不应该纵容陈玉成。再说,干王亲提大兵三万去救安庆,几乎落了个全军覆没。像这样无能的统帅,怎能使人心服!"
洪秀全听了这番述说,心眼儿也活动了。立刻降下两道诏旨,分别将洪仁环和陈玉成痛斥一顿,并把他们的爵位贬掉:洪仁环官降三级,司理外交事务;陈玉成被革职留用。
应该强调说明:洪秀全这个做法,是大错而特错的。他没有看到在这个时期,洪仁玕和陈玉成所起的重大作用,洪仁玕是天国后期唯一能主持朝政的人,陈玉成是难得的军事统帅。这两个人受到处分,无疑断去洪秀全的左膀右臂,使太平天国少了两根擎天支柱。
既然干王被赶出中央,那么,由谁来主持朝政呢?洪秀全想啊想啊,终于想出一个滑稽可笑的馊主意:他让幼西王萧有和为首,洪仁发为辅,洪仁达为弼,这三个人组成了内阁。幼西王萧有和,当时只有十二岁,除了玩耍什么他也不懂。于是,大权自然而然地又落到洪氏手中。洪秀全害怕众人不服,又假借天父下凡,演出了一幕丑剧。他把太平天国改名为"上帝天国"。后觉不妥,又改为"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洪秀全还假借天父之言,编了一个"朝天朝主图"。上边排列着很多人的名字,有洪仁发、洪仁达、萧有和、幼东王、洪仁发的儿子洪和元、洪仁达的儿子洪任元、驸马钟姓和黄姓。总之,都是洪氏宗族和他们的三亲六故。从一八六一年年末起,洪氏宗族执掌了所有的大权,一律被封王,洪秀全又怕领兵的将领不服气,一口气又封了九十多个王。到天国结束以前,共封了两千七百多个王。更可笑的是,有些王连王府都没有,兜里带着木头大印到处找宿住。
滥封诸王的结果是:离心离德,互不服气,拥兵自重,封建割据,五花八门,难于统一。
再说英王陈玉成。他兵退庐州,向天京请援,还打算复夺安庆,为国立功。万没料到,竞被革职留用。他心如刀绞,又好似冷水泼头,当时就惊呆了。使他痛心的不是丢官罢职,而是眼看着大局不能收拾,英雄无用武之地。使他不服的是,他这个统帅被革了职,而他的部下却都升了王!
一八六二年一月,天王命西征军远征大西北。原属英王部下的大将,新升王位的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启王梁成富、祜王蓝成春,纷纷领兵离去。只剩下三千军兵,助陈玉成守把庐州。玉成一看,倍感凄凉。
老谋深算的曾国藩,得知英王被贬,真是欣喜若狂。他对众将说:"狗逆乃群贼入笼,狮之落水。纵有通天本领,也难施展矣!"他又说:"杀人要杀死,送人要到家。乘狗逆失势之际,当奋力除之,以绝后患。"曾国藩派多隆阿、李续宾,带兵三万围攻庐州。并限在二十天之内,活捉陈玉成。
一场围攻、反围攻的激战开始了。清军以十倍的兵力和精良的枪炮占了优势,太平军损失惨重。庐州本不是大城,粮草有限。十几天的工夫,吃喝就断了。陈王成坐守孤城,陷入了绝境。
这天晚上,他正坐在帅府发愁,亲兵向他禀报:"自称是寿州来的信使,有密事禀报。""叫他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信使见过玉成,把一封密信呈上。陈玉成拆信观瞧,上写:
近闻英王被贬,全军哗然,无不为殿下鸣不平。
自古忠良受掣,举不胜举,余深为感叹也。
庐州弹丸小城,又被清妖所困,孤城独守,兵守大忌,非殿下久恋之地。望来寿州,合兵共筹,以图汁京,以英王盖世英雄,则豫皖不难定也。
寿州兵多粮广,炮利枪精,五万貔貅,皆盼殿下统率,切望速来。则天国幸甚!
奏王 苗霔林叩首
陈玉成大喜,重赏信使。并且,立刻与众将商讨此事。谋士殷燮卿说:"苗需林反复无常,诚小人之尤者。依愚见,万不宜去。"谋士施昆之道:"卑职与苗是同乡,深知彼之为人。他曾多次与捻军作战,施用诈术,因而逐渐发迹,前些天又听说他与胜保勾搭连环,颇有不安分的迹象,请殿下切莫中他诡计。"大将许友林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像苗需林这种人,是信不过的。"玉成仍犹豫不决。
次日,陈玉成又聚众会商此事。他说:"看人总不能一成不变。目前,天国正在用人之时。且不可自相猜忌,因小而失大也。"众人又再三苦劝。陈玉成不悦道:"孤城独守,兵家大忌,这庐州是不能再守了。寿州兵多粮广,正盼我前去统率,公等何掣时之甚也?本藩自领兵以来,攻必取,战必胜。西征受挫,乃偶然也。此仇焉能不报?某虽虚心听信善言,此次尔等所言,则大拂吾意!"众将又劝。陈玉成大怒道:"我意已决,再言者斩!"众将无不默然。
一八六二年五月十二日,陈玉成放弃庐州,率兵突围,与多隆阿部相遇。玉成横刀跃马,在前开路。苦战了三个时辰,终于杀开一条血路,投奔寿州去了。
苗霔林听说玉成来了,喜不自胜,率兵出城三十里迎接。礼貌甚恭,还以在职英王那样尊敬。当晚,苗在帅府置盛宴,款待玉成和诸将。玉成道:"败兵之将,蒙奏王不弃。幸慰,幸慰!"苗霔林道:"殿下纵横环宇,所向无敌。偶有失算,不足怪也。他日宏图大展,何愁妖孽不平?"玉成大喜。席散,玉成及其家眷宿于苗需林寝室之中。
三更天后,玉成还在矇眬之中,就听见了喊杀声,急忙披衣而起。可是,还没等穿上鞋子,突然房门大开,几十名彪形大汉闯进屋中,不容分说,将玉成捆了,陈玉成喝问道:"尔等这是何故?"门旁转出苗霔林的侄子苗运昌,冷笑着说:"殿下息怒!家叔已投靠了清朝,并答应拿你当进见礼,所以,才定下这条稳军之计。"
玉成听罢,气得虎目圆睁,咬碎钢牙。大骂道:"呸!尔叔侄真是人中的败类,无赖!墙头一棵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猪狗不如!"苗运昌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你还是老实一点儿好。胜大帅的脾气可是不饶人的,你岂不自讨苦吃。"玉成骂不绝口。苗运昌无法,只好命人把玉成的嘴堵住。
一八六二年五月十六日,苗霔林亲自把陈玉成押送到河南延津胜保的大营之中。
胜保,满洲镶白旗人,字克斋。曾任光禄寺卿、礼部恃郎等职。后弃文就武,被清廷派赴江南,任江北大营帮办军务大臣。后奉命尾追太平天国北伐军,任钦差大臣,在山东高唐州围攻李开芳军不下,被革职问罪。二年后又起用,以副都统衔帮办河南军务,奉命进攻捻军。一八六○年,在八里桥战役中受伤,得到咸丰帝的赏识。一八六一年,镇压鲁西北白莲教起义,同年又回京参预"祺祥政变",得到西太后与奕的重用。一八六二年,再度南下与捻军作战,用重金和高官收买了苗霔林,并积极唆使苗活捉陈玉成。
胜保是个极端残暴而又自私的家伙。他一贯狂傲自恃,目中无人。听说陈玉成被押来了,喜出望外,马上命人点鼓升帐。心里说: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百年风云》
第七十五回 太平军二打上海 反动派再次勾结
反动不分中外,
镇压革命相同。
英王殉职大厦倾,
天国将被断送。
胜保在大帐中密排刀斧手,列摆各种刑具,打算给英王来个下马威。
叛徒苗霔林先走进大帐,向胜保禀报了活捉陈玉成的经过。胜保说:"老兄妙计,众所不及。待兄弟奏明圣上,给老兄请功。""谢大帅的栽培。"苗霔林说,"陈玉成猖狂得很,请大帅当心。"胜保冷笑道:"桀骜不驯的人,我见过得多了,哪个不是乖乖听我的?陈玉成就能例外?"苗霔林不敢多说,垂手站立一旁。"来呀,带陈玉成!"胜保吩咐了一声。
紧接着,一阵镣铐声响,英王被推进大帐。胜保手捋大胡子,仔细观看:但见他身高六尺,细腰爹臂,长了个扇子面的身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五官貌相,十分英俊。别看他身穿囚衣,仍不减往日的威风。看罢,喝问道:"这不是赫赫有名的英王吗,见了本帅因何不跪?"玉成冷笑道:"我上跪天,下跪地,在家跪父母,当朝跪天王。你算个什么东西?"胜保道:"陈玉成,你现在是本帅的阶下囚了。""吾不听忠言,自投罗网,岂尔之力?吾今日死,尔等明日亡,何必自夸耳。""败兵之将,还大言欺人?"玉成道:"两年前,尔与本藩在合肥相遇,骑兵两万有一存者乎?"这几句话,把胜保问得面红耳赤,无言可对。
原来,两年前,胜保为副都统衔帮办大臣,领马、步兵两万,在官亭与陈玉成统率的太平军相遇,被玉成打得落花流水,清军马队两万全部被歼。胜保的腿上也受了重伤,先为太平军俘虏,后又被清军抢救回去。为此,把胜保吓出一场大病,趴到床上三个月没敢下地。这件事情,早在敌我军中传播开了。今天,陈玉成提起此事,使他羞愧难当。
胜保一拍桌子,怒喝道:"我剐了你!"玉成大笑道:"人总有一死,有的轻如鹅毛,有的重如山岳。俺陈玉成为天国尽忠,问心无愧,死而争光矣!"胜保语塞,拂袖退帐。命能言之人,向玉成劝降。陈王成一不进食,二不开言,但求速死。
一八六二年六月四日,这位杰出的青年统帅,在河南延津殉国,时年二十六岁,后人赞陈玉成道:
寒门出虎将,
少年领重兵。
身经百战苦,
谁似陈玉成?
一心为天国,
血汗铸战功。
笑对屠刀死,
千古留美名。
英王殉难的消息从延津传出,举国哗然。中外反动派,无不拍手称庆。太后带着小皇帝同治祭祖朝佛,在北京祝贺了三天。
这个不幸的消息传到天京后,洪秀全放声大哭,率领群臣向西南遥祭。天国臣民,都沉浸在悲哀之中。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英王殉职后,黄州、九江、巢州、庐州、寿州、芜湖等许多名城重镇,相继沦陷。湘军异常猖撅,步步向天京逼来,切断了长江上游供应天京的一切资源,形势空前严重。
洪秀全立即召集文武,商讨对策。被降为外交丞相的洪仁歼发言道:"安庆陷落,芜湖又失,西部大局已为敌所控制;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粮米来源之事。苏松、常太一带,乃鱼米之乡。尤其上海,更是商品广集之地,为天国所必争。依臣愚见,必须向东南用兵,才是久远之策。"天王道:"上海虽好,无奈有洋人挡道,恐怕不易如愿。""怕什么?"洪仁达说,"洋鬼子也是人。你越怕他,他越欺负你。这次,非教训教训他们不可!"军师钱江道:"事关外交,不能下慎重考虑。最好先跟洋人讲明道理,陈说利弊,不要被他们找着借口。"章王林绍璋道:"军师之言是也!自古先礼后兵,倘若洋人不通情理,再用兵也不迟。"顺王李春发道:"坐等决不是办法,我看该进兵还是要进兵,等洋人找上门来再说。"
最后,天王采纳了李春发的建议。立刻降旨:加封李秀成为真天命太平天国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正掌率忠王之职,统帅全军,负责攻占苏州、福建和上海。
李秀成集中兵力二十万,洋枪两万杆,西洋大炮五十二门,铁甲兵船十只,水陆并进,向上海进军。一路上攻必取,战必胜,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到上海郊区,占领了松江、青浦、宝山、嘉定,高桥、萧塘、王家寺、罗家港等很多重要城镇。
在上海的中外反动派慌了手脚。一面加紧守城,一面研究对付太平军的办法。在英租界的领事馆里,中外反动派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主持这次会议的是英国海军上将士迪佛立将军,参加的有英国水师提督何伯、法国水师提督卜罗德、英海军大佐阿思本和奥伦、海军少佐戈登,法国水师副将勒伯勒东、法国公使布尔布隆,还有从武昌赶来的英国参赞巴夏礼。清政府的官员有江苏巡抚薛焕、布政使吴煦、道员杨坊,还有从安庆赶来的湘军代表李鸿章,"常胜军"华尔也列席了会议。
会议基本上达成几项协议:在上海,马上成立中外联合的"会防局"。由江苏巡抚薛焕任督办,英国水师提督何伯任协办,法国水师提督勒伯勒东任帮办。这次会议,充分体现了中外反动派的丑恶嘴脸。别看他们之间有种种矛盾,但对镇压人民革命来说,他们的利害又是一致的。现在,清政府已经把卖国投降的《北京条约》签订了,英、法各国已经达到了要求。所以,他们又化干戈为玉帛,联合一起,来对付他们的共同敌人--太平军。
当"金鸡独立老鹰牌"的大座钟敲响十二下之后,会议才告结束。总指挥士迪佛立最后说道:"中国有句俗话,叫先礼后兵。我们先以'会防局'的名义,向叛军提出警告和六项要求。一,太平军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撤到距上海一百公里以外的地区;二,太平军在一个月内,必须撤走在苏州、杭州、常州、太湖的军队及其政府,交联军接管;三,凡悬挂英、法、美旗帜的军舰和帆船,得自由航行江上,停泊靠岸均有自主权,包括南京码头在内,不受检查及任何其他干扰;四,太平军在第一次攻打上海时,曾给英国贸易造成很大损失,须赔偿白银六百万两,限三个月内还清;五,为保证《北京条约》付诸实施,太平军必须从宁波、厦门、九江、汉口、福州等地撤走;六,为保障上述条件之实施,太平天国必须派仅次于天王的王,一人或数人,与联军进行会谈,并签字生效。否则,由此而产生的一切严重后果,将由太平天国的南京政府承担。"布政使吴煦仗着胆子问道:"请问上将阁下,叛军要答应了这些条件怎么样?拒绝了又怎样对待?"士迪佛立不屑一顾地说道:"很简单。事成,我们会得寸进尺,向预想的目标推进;事败,我们就找到了借口,好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明白了,明白了。"吴煦高兴得手舞足蹈,对这位洋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生们!"士迪佛立又说,"这份通牒马上送去,最好交给李秀成。与此同时,我还要求你们,做好一切战斗准备。让我们的榴弹炮、火箭炮、大口径过山炮,唱出一支轰动世界的交响曲吧!"
第二天上午,李秀成在松江大营接到这份通牒。他反复看了几遍,露出犹豫的神态。侍王李世贤阅后,甩手把通牒摔到地上,气愤地说道:"洋鬼欺人太甚!别听他的,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哼,上海我们是拿定了!"辅王杨辅清从地上拣起通牒,仔细看了一遍,说道:"世贤兄弟说得对,满纸都是胡说八道。什么联军?清妖怕他们,咱们可不怕。"李秀成道:"洋人也不完全是大言恫吓。上次打上海,我军就吃了不少苦头。洋枪、洋炮果然厉害,决不能等闲视之。"李世贤又说:"依你之见,是打还是不打,你能答应洋人这六项条件吗?""当然不能!"李秀成摇头道,"涉及外交事务,本藩不能不慎重对待。应禀奏天王,请旨定夺。"堵王黄文金道:"上海近在咫尺,我军锐气正盛。又有洋枪两万多支,洋炮五十多尊,何愁此城不克?何必虚度时光,去听洋人的鬼吹灯?""大胆!"李秀成击案喝喊道:"本藩奉旨统率三军,自有铺排,尔不用多嘴!"他马上传令,晓谕全军原地待命。不经允许,不准与洋人开仗。违令者,按军法从事。斗志旺盛的太平军,接令后只好在原地待命。进攻战变成防御战,全体官兵无不为之扫兴。
五天后,洪秀全以幼赞王蒙时雍、章王林绍璋、顺王李春发三个人的名义,照会上海联军,对他们提出的六项要求,作出了义正词严的驳斥。照会说:"太平军收复上海乃至上海以外的其他城镇,是太平天国统一全国的国策,是中国人民自己的事情,与贵国毫无干系。联军以保护侨民安全、通商贸易正常化为借口,阻挠我军光复我们自己的国土,是强词夺理的。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向你们--各国公使、领事及其所在城市的洋兄弟发表过声明,一再保证各国侨民的安全及其财产不受损失,并保障通商贸易的正常进行。而你们却一再以此为借口,显然是一件不友好的行为……太平天国还要向你们重申,我们愿意和各国的洋兄弟建立友好关系,拥护并支持正当的贸易,还要恰当地予以优惠和提供方便。同时,我们还要提醒那些抱着不友好态度和心怀叵测的先生们,太平天国并非清妖政府,她的尊严是不允许遭到破坏的。"
天王洪秀全还给李秀成下了一道严旨,命令他马上动兵,于月底把上海攻克。李秀成接旨后,左右为难。老实说,他从内心是不愿意得罪洋人的,多少也有些惧怕洋人。于是,决定稳扎稳打,试探着前进。
兵法云:"先下手为强。"侵略者接到天国的答复后,马上就向太平军发动了进攻。由华尔统带的"常胜军"选择了高桥为突破口,他们以"黄鼠狼吃鸡"的战术,偷偷摸到高桥太平军所在的营地。华尔下令,把四十多门大炮排好,向太平军开了火。刹那间,硝烟弥漫,炮火横飞,太平军的营地被火舌浓烟所吞没。这里的太平军没有接到出击敌人的命令,完全处于挨打的地位。再加上他们使用的抬枪、笨炮、大刀、长矛,的确赶不上敌人的精良武器。尽管他们殊死拼搏,也没能把敌军击退。结果,高桥失守,主将刘明远、李连文、固静山阵亡,一千六百多人丧生。
华尔在高桥,又为清朝统治者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和他的常胜军,受到三万两白银的奖励。这家伙杀人性起,接着又用同样的手段,攻占了太平军的另一个营地--萧塘。
萧塘一战是十分险恶的。太平军殊死抵抗,牺牲了两千三百多人,"常胜军"帮带白齐文,也把狗命搭上了。
面对如此猖狂的敌人,忠王李秀成该怎样对待呢?
《百年风云》
第七十六回 反动派围占天京 洪秀室以身殉职
团结至关要紧,
分裂一事无成。
投降主义把人坑,
宏图化为泡影。
"常胜军"在高桥、萧塘打了两次胜仗,为清朝统治者立下了汗马功劳。新任的江苏巡抚李鸿章,马上修本飞奏北京,说道:"夷人善战,颇知兵。加之枪快炮利,两次重创长毛,大有横扫千军之势……"
高侨、萧塘之战,也助长了侵略军的反动气焰。他们每占一处,都把金银财宝搜刮一空。据说,有一个英国小官,在破高桥后,发现了太平军的银库,里边有两口袋银元。这个家伙乐红了眼睛,把腰包都装得满满的,还没拿走一条口袋的二分之一。情急之下,他扛起了重二百多公斤的一袋银元。后来累吐了血,压死在口袋下面。无限制的掠夺,大大地刺激了侵略者的胃口。他们都愿意开仗,而不愿意休息。所以,他们在攻占萧塘之后,又把炮口指向"七宝"地区。太平军守把不住,又达到了侵略军的目的。
太平军一再失利,使李秀成深感不安。他怕受失职处分,改变了单纯防御的战术,而开始进攻了。据了解,松江是"常胜军"的大本营,李秀成决定先吃掉他。他集中了五万大军和新式武器,突然把松江包围,双方展开了一场空前激烈的战斗。骄狂跋扈的"常胜军",急忙仓促应战。先是激烈的炮战,接着展开了肉搏。太平军以压倒敌人的绝对优势,把常胜军打得落花流水,死伤近三千人。华尔这个职业杀人犯送了狗命,三百五十人也做了太平军的俘虏。
松江一战,大长了太平军的士气,大灭了中外反动派的威风。他们龟缩在上海城里,乱作一团。布政使吴煦和道员杨坊,迷信洋人的思想已开始动摇。他们在给曾国藩的信中说:
……松江一战,充分暴露了洋夷的色厉内荏。他们惧怕发逆,比之我们有过而无不及。若不仰仗炮械之精良,其惨状更不可言状了……
如果李秀成按照松江的打法,攻克上海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他从内心并未完全解除对侵略者的惧怕。因此,迟迟疑疑,拖泥带水,这就给了敌人以喘息的机会。
总指挥士迪佛立,重新把"常胜军"组织起来,任命戈登为统带。又从天津抽调了一支舰队,在黄浦江助战。李鸿章也从安徽调来湘、淮军两万八千多人,大大增强了防御能力,与此同时,曾国藩严令湘军分两路向天京进逼,水师由彭玉麟率领进泊护城河口。陆师由曾国荃率领,占领雨花台。敌军一下子攻到家门口,而且又来得这么突然和迅速,给天京造成极大威胁,一时间,人心惶惶,路静人稀,恐怖气氛笼罩着天京城。
洪秀全见事不妙,立刻降下诏旨,飞调李秀成回师援救天京。李秀成无奈,只好解上海之围,班师还京。于是,第二次攻打上海又未能成功。
一八六三年六月,李秀成率大军到达长江北岸,与天京只有一江之隔。正在太平军准备渡江的时候,却遭到了湘军的阻截。他们用密集的炮火,封锁了江面和渡口。又分兵数股,袭击太平军的后队和两翼。李秀成下令,一面与湘军开仗,一面强行渡江。本来,经过长途跋涉的太平军已经精疲力竭,再遇上敌人顽强的进攻,实在是招架不住了。成群的人倒下去,一批又一批。尸积如山,血水染红了江水。经过十二天的浴血奋战,终于有一部分人渡过了扬子江。但回到天京的,总数还不足一万五千人。这一仗,光太平军就死伤了十万多人。
一八六三年六月二十日,李秀成回到天京。本想重新组建太平军,进行第三次东征。可是,天王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坚持把李秀成留在京城,负责守卫天京的工作。
紧接着,形势急转直下。一八六三年十二月四日,苏州失守,慕王谭绍光被叛徒康王安钧杀死,两万太平军全部壮烈牺牲。一八六三年三月二十四日,杭州失陷;五月十一日,常州失陷。太平天国现只剩下天京一座孤城,被中外反动派围了个风雨不透。
一八六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洪秀全急忙召集群臣议事。李秀成首先发言说:"天京受困,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唯今之计,只有让城别走,另寻出路,否则,君臣将帅无一可存。"洪秀全不悦道:"天京城高水阔,地险而易守。敌军久围不得破,何必另寻出路?"李秀成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天京不破,只因安庆、江苏俱在我手。所需之物源源而来,弟兄们吃得饱,士气壮,故尔难破。今安、苏重镇皆入敌手,天京如婴儿断乳。军民断炊,万难支持。"李秀成接着说:"时下京中人心不固,且俱是朝官。文官多,武将少;老者多,壮者少;妇女多,能战者少;白食者多,出力者少。岂能把天京守住?圣上著不依臣所奏,灭绝定矣!"
洪秀全勃然大怒,指着李秀成说:"尔一再抗旨不遵,任意而行,是何居心也?胜败乃兵家之常,身为主帅者,理应胜不骄、败不馁。尔何惧妖如此之甚也?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的天兵多过江水;尔说无粮--朕之粮多如山积。又何惧妖兵乎?"洪秀全又说:"天京乃帝都,绝无丢弃之理。若走,你自己走吧!"李秀成无言可对,洪秀全传旨,让洪仁玕化装出城,到丹阳、常州、湖州、浙江一带去催请援兵。洪仁玕不敢抗旨,于当日晚间就出发了。洪仁玕走后,好像石沉大海,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而天京的形势,却愈发紧张了。
反动透顶的曾国荃,下令封锁了雨花台、江东桥、下关、钟山以及所有的城门,断粮断水,步步近逼。一八六四年二月二十八日,湘军猛攻龙脖子山上之天堡城。经过十二小时的激战,天堡城终于失陷。三月二日湘军攻到太平门和神策门外,彻底把天京合围了,形势更加困难。
天京的吃粮断绝,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民怨沸腾,怨声载道,连天王也断了炊食。不过,洪秀全是个有心计的人。早在一年前,他就做过"代食"的试验。原来,在天王府的阔地上,生长着各种草类。洪秀全把草铲掉,试着吃过一两次,觉得没什么危害。现在真的断粮了,他又想起这个办法。颁下一道诏旨,命各家各户食百草充饥。他还给草起了个名字,叫"甜露"或"甘露",众人听了,无不皱眉。
洪秀全怒道:"天赐万物,供人养生,百草者甘露也。食之,既可充饥又富营养,尔等何故见疑?尔不食,朕来食!"百官无法,皆取草充饥。结果,不但不解饿,连屎都拉不出来了。
内外交困,缺粮断水,终于使洪秀全病倒了,于一八六四年六月一日,殉国而死,享年五十岁。
洪秀全是一手掀起太平天国革命的政治家和革命家。在中国历史上,像这样有完整纲领、有系统组织建成一个正式国家,以前还不曾有过。他由于时代的限制,虽然有不少缺点,甚至有些缺点是严重的,但是,他仍不愧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后有诗赞洪秀全云:
创教为救国,
金田起义兵。
惊雷破敌胆,
破竹下金陵。
功绩留千古,
至今有英名。
凭吊官禄坤,
怀念天王洪。
洪秀全死后,众人无不伤感,将其尸葬于天王宫后苑里。以李秀成为首的群臣,拥戴十六岁的幼天王--洪福贵即位。幼天王是个孩子,不懂怎样处理国家大事,一切都交给李秀成掌管。李秀成原主张"让城别走",遭到天王的反对。现在洪秀全虽然不在了,可是,再想弃城已经来不及了。到了现在,不论谁当天王,谁主持朝政,也无济于事了。
七月三日,最后一个保卫天京的要塞地堡城,也被敌军攻陷了。天京的失守,已经迫在眉睫。为什么这么说呢?原来天京的保卫战,从天京城本身的地理形势来看,从历代战争经验来看,都以保卫紫金山(即钟山)为首要任务。特别是迫临城郊太平门的第三峰及其南麓的富贵山尤为紧要。所以,太平天国自建都天京以后,就在第三峰上建天堡城,在富贵山建地堡城。军事家都清楚,要想保住天京,首先要保住天堡、地堡二城。而敌人要进攻天京,也必须首先攻克这两个要塞。进一步说,如果太平军守住这两处城堡,不仅可以保卫天京,并且还能借助于这两个城而居高临下,足以监视敌军行动的险要据点,进而击破敌军。一八五六年和一八六○年,太平天国军队两次歼灭江南大营的胜利战争,就是由于守住了天堡城和地堡城,使天京本身兔于被攻破的危险,然后在外面调来援军,造成对敌人的反包围形势,内外夹击敌人,使他们首尾不能兼顾而取得的。
如今,这两个要塞全都失陷。湘军得以接近城根,俯临全市,使太平军在城内的活动受到监视。湘军又在地堡城上架起大炮,向城内猛轰,形势如此不利,天京如何能不陷落呢?
七月十五日,曾国荃亲自到前线视察,参赞、幕宾二十多人跟着。曾国茶站到地堡城上,通过望远镜,侦察城中的情况。他发现宽阔的街道上,几乎无人行走。偶尔有些零散的太平军,猫着腰从街上穿过。残破的垛口后面,有人在轻轻蠕动,偶尔有闪光出现,那是刀矛射出的光亮。激烈的攻城战正在进行,透过浓烟可以看清官军正在分成十几路攻城。眼看攀上城头,又被守城的太平军打下来。一次、两次、三次……都没能占领城头。饿得筋疲力尽的太平军互相搀扶着,或靠在垛口上抵御官军。看样子守军最多不超过三千人,而攻城的官军却有五万多人。曾国荃感到很气恼,他跺着脚说:"我众敌寡,我壮敌弱。相差如此悬殊,为什么就拿不下来?"他又说:"我限令你们,必须在六天内攻占金陵。否则,提头来见!"说罢,拂袖而走。
众官佐不敢抗命。他们经过磋商,决定用挖地道的办法试一试;在炮火的掩护下,挖洞开始了,仅用五天的工夫,就把地道挖成,并放进了几千斤炸药。
一八六四年七月十九日午后,曾国荃又来到地堡城。副将蒙代山禀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单等九帅示下。"曾国荃点点头问道:"攻城队都安排好了吗?""回九帅,都已就绪。""好,点火!"曾国荃说罢,就见旗兵把红旗一展,发出信号。刹那间,就听见天崩地裂一声,太平门被抬上了天,城墙坍倒了二十多丈的一个大豁口。巨大的气浪淹没了一切声音,安静了四五秒钟之后,突然一声大喊,清军冲进了豁口,与城内的太平军展开了肉搏。
李秀成见大势已去,急忙赶到天王府来见幼天王洪福贵。他气喘吁吁地说:"满妖已杀进天京,望我主赶快起驾。"洪福贵吓得面无人色,抖做一团:"到……到哪里去?"秀成说:"眼下很难说,待逃出虎口再说吧!"
这时的天王宫,已乱成了一团,宫女们哭喊着,奔跑着,不知如何是好。秀成对他们说:"不要乱,快拾掇东西,随我杀出城去!"
这时,国舅赖汉英、女军师洪宣娇、幼赞王蒙时雍,以及众多文武都赶到了。李秀成保着洪福贵在宫外上马,也无暇照管他人,拼命朝西门冲去。众人尾随在后,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足有一千多人。激战还在进行,街头巷尾处处都是战场。英勇的太平军并未因城破而气馁,还在和敌人作拼死斗争。跟随李秀成的人,不断地倒下去。待冲到城墙倒坍之处,已剩下不足三百人了。李秀成手握利剑,身披重甲,在前边开道,迎面与一队清兵相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秀成举起利剑猛刺猛劈,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保护着幼天王冲出天京。走了不到半里,又遇上大队清军,把他包围。与此同时,幼天王和他的随行人员也被清军包围。
到了现在,李秀成也顾不了别人,只管往外冲杀。经过一番奋战,终于在夜幕掩护下,逃进钟山。回头看时,身边已无一人,也不知幼天王哪里去了。秀成暗道:"臣未能保住幼主,愧对老天王,真罪该万死也!"想罢,泪如雨下。他立马在高埠之处,往天京张望:但见熊熊的大火,把天都映红了。他似乎看见清军闯进了他的忠王府,把他的老娘、妻子、儿女都抓住了。他好像听到了儿女的惨叫声,母亲和妻子的呼救声。他的心碎了,有心杀回城去,救出一家老少,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面对京城,低声哭泣。
突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声音,李秀成顿时清醒过来。他深知现在还没有完全逃出虎口,随时都可能与清军相遇。于是,急忙调转马头,奔深山逃去。
李秀成在老林里转了几乎两昼夜,水米没沾牙,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他强打精神,往四外观看,发现在不远的地方有座小庙:残垣断壁,折梁坍脊,破烂不堪,秀成暗道:此处僻静,不会有人来,休息休息再说。他催马来到庙前,滚鞍下马,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目眩。他咬着牙定了定神,把马拴到一棵树上,摇摇晃晃走进小庙。这庙内并无塑像,空洞洞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秀成靠着门框席地而坐,闭上眼睛,把头往后一仰,时间不大就睡过去了。
外边,斗转星移,天已大亮。被挂在树上的大白马又饿又渴,实在忍受不住了,仰起脖子"咴儿咴儿"叫个不停。
这时,从山路上来了一伙人。一个个大包小包,胸前背后背着不少东西。走在前边的是个矮胖子,三十多岁,两只金鱼眼往外鼓鼓着,帽子歪扣在脑袋上,一身粗蓝布裤褂,挽着裤腿儿,光着两只熊掌似的大脚。这家伙指手划脚、正跟大伙说话:"兄弟们,谁也别松劲儿。咱们还得划拉划拉,万一再发笔小财呢!趁这个机会不捞点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书中代言:这小子叫赖三,是本地一个无赖。平日游手好闲,东游西逛,不务正业。天京失陷后,城里城外都闹起兵灾。烧、杀、抢、掠,什么事情都出现了。赖三认为这是发财的好机会,他找来七八个地痞,到处乱窜,有时拣东西,有时抢东西,有时还劫道。因此,他们弄了不少外财。昨天晚上,他们抢了一夜,到现在还没合过眼,有人建议回家睡一觉,也有人建议适可而止。偏偏这个赖三不满足,还要划拉一圈。
他们正往前走,忽然听见马叫的声音。赖三一怔,赶紧躲到树后往四处察看:只见小庙前拴着一匹大白马,周围并没有人看守。赖三寻思道:仗打得那么激烈,骑马的人随时都可能战死或受伤,不用问,这匹马主人可能出事了。想到这儿,乐得他金鱼眼睛更往外鼓了。赖三偷偷地摸到小庙前,见此马金鞍玉辔,装饰华贵,马颈下还挂着一个皮囊。他伸手把皮囊摘下来打开观看,可把他乐坏了。里边装着金条、金砖、金元宝、红绿宝石、珍珠翡翠,足有一百多件,赖三看罢,夹起皮囊就走。
另一个叫马秃子的土棍,一把把赖三抓住说:"你怎么走啊?快把东西拿出来,大家分分吧!"赖三把胳膊一甩说:"放屁!是老子发现的,还分什么?"马秃子说:"当初讲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平分。你小子怎好赖账?"赖三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不分就是不分。""不分不行!"马秃子怒斥道,"你小子再走一个我看看。"说着放下包袱,直奔赖三扑去。赖三更不示弱,把皮囊背到身上,亮出双拳便打。两个人滚在一起,打了个不可开交。那些坏蛋谁也不敢管,站在旁边看热闹。
正在这时,来了一队清兵,都骑着马,拿着刀枪。为首的是个千总,他们是奉令搜山的,缉拿大平军的伤员和散兵游勇,正好遇上赖三和马秃子干仗。这个千总催马来到他们面前,高声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赖三一看,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回答。两个骑巡从马上跳下来,"啪!"给了赖三一马鞭。赖三"唉哟"一声跪在地上:"官长留情,官长留情,小人是山里的柴农。"千总看看他们的打扮,又看看满地的包袱和箱笼,心里就明白了八九:"搜!"他一声令下,骑巡都下了马,把这些家伙搜了个底朝上、从赖三身上发现了那个皮囊和里边的东西,千总大惊道:"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赖三不敢隐瞒,如实他讲了一遍。千总喝令把他们捆上,又把皮囊里的珍宝归为己有。清兵来到李秀成马前,都被惊呆了。看样子,骑马的主人,最小是个侯,也许是个王。千总吩咐一声:"搜!"很快就把李秀成发现了。这个千总轻轻地走到李秀成面前,哈着腰仔细打量。不看则可,一看哪,可把他乐坏了,心里说:我的娘啊,这不是李秀成吗?是他,一点儿没错。
原来这个千总姓陈,当年在李秀成部下当兵,后来随韦俊投降了官军。这次,又随曾国荃围攻天京。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李忠王。他暗自惊喜道:活该我官运亨通,人财两旺,要把李秀成献上去,不赏我个参将,也赏我个游击将军。他向外边一摆手,几个骑巡闯进庙中,伸手就绑。
恰在这时,李秀成被惊醒了。他矇眬睡眼往四外一看,顿时睡意皆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使了个左右开弓,把两名清兵打倒。又飞起一脚,把那个千总踢出庙门。李秀成飞身跳到庙外,朝战马冲去。
《百年风云》
第七十七回 李秀成被俘失节 太平军继续战斗
大将最怕骨头软,
变节投敌遭人怨。
委曲求全难保命,
身败名裂最可叹。
李秀成扑到马前,打算逃走。可惜他腹内无食,身体过分虚弱,双腿一软,摔倒在地,被清军抓了俘虏。
那个千总走到李秀成面前,拱手道:"忠王,请你老老实实跟我们进城,我绝对不难为你;倘若你不识抬举,可休怪我无理。"李秀成低头不语,被清军架到马上。千总为防备万一,连人带马捆在一处,喝令一声,奔天京走去。
七月二十二日,李秀成被押回天京。他四处一看,但只见:
烈焰飞腾浓烟滚,
尸塞街巷到处横。
人头成串挂树上,
鲜血迸溅路染红。
残垣断壁无整室,
满目荒凉一片空。
野狗贪食吃红眼,
清兵抢掠任意行。
阵阵狞笑传户外,
伴随妇女惨叫声。
无法无天无人性,
令人发怵鬼神惊。
人间变成活地狱,
天京变成鄷都城。
李秀成不敢再看,紧紧闭上了眼睛。清兵在一座府门前停住,李秀成却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好半天才辨识出来,原来是当年的翼王府。但见门外岗哨林立,警卫森严,还有不少洋人出出进进。那千总嘱咐骑巡,好好监视忠王。他与门卫打了招呼,直奔府中走去。
翼王府现在已变成曾国荃的行辕。昨天晚上,章王林绍璋、幼西王萧有和、幼南王冯顺、国舅赖汉英、幼赞王蒙时雍,以及文武七十多人,皆在此被凌迟处死。
曾国荃开进天京后,公然下令,让清军"放假"两天。所谓"放假",就是允许官兵任意地奸淫烧杀。他自己也没闲着,冲进天王府,把美貌的宫女掠走,余下的全部杀光。把宫中的宝器、珍品、金银抢劫一空,还把洪秀全的坟墓掘开,挫骨扬灰,为销毁罪证,又放起一把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把一座十分壮丽的天王府,化做一片灰烬。曾国荃公私兼顾,大发横财。命心腹人把劫获的珍品,悄悄运回湖南家乡。
此刻,他正坐在书房生气,大骂几个总兵无能,不该让幼天王和李秀成漏了网。那千总把曾国荃的亲兵头目拉到一旁,说明了一切,并求他禀报大帅。亲兵头目满口应承,轻轻走到曾国荃身旁,耳语了片刻。
曾国荃突然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伪忠王李秀成抓到了。""人在哪里?""辕门外边。""押进来。""是!"曾国荃又说:"把他押到西花厅受审。""遵令!"
曾国荃把那千总叫来,详细询问了活捉李秀成的经过;又夸赞他说:"干得不错,本帅一定给你请功。""谢大帅。""来呀,赏他黄金五十两,锦绸二十匹。""谢九帅。"千总又给曾国茶磕了个头,转身退走了。
曾国荃穿戴整齐,在一大群幕僚、亲兵的簇拥下,升坐西花厅。这时,花厅内外密匝匝站满刀斧手、弓箭手和掌刑的军汉。曾国荃吩咐一声:"带李秀成!""带李秀成--"传呼声此起彼落。
几名军汉把五花大绑的李忠王推上花厅,又把他按倒在地。曾国荃盯着李秀成,心里说:这就是名震江左的忠王,天国柱石?你居然也落到本帅手里。他把桌子一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两旁的兵丁吆喝着。李秀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真天命太平天国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李秀成是也!"曾国荃点了点头。招手把中军参将叫到面前,低声吩咐几句,中军退了出去。
曾国荃又问道:"听说你保着幼逆洪福贵西逃,他现在哪里?"李秀成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那个中军参将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四个人,都是武官装束,一齐跪倒往上叩头:"卑职们参见大帅。"曾国荃一指李秀成:"你们看看他是谁?"这四个人凑到李秀成面前看了两眼,异口同声地说:"启禀九帅,他是李秀成。"曾国荃又问李秀成:"你看他们是谁,挨个儿叫出他们的名字!"
李秀成侧眼观看,都认识。原来都是自己的心腹--熊万荃、钱桂仁、李文炳和何信义。其中,李文炳和钱桂仁还在忠王府当过参赞。万没料到,他们都变节投敌了;其实,李秀成还没有猜对,他们四个人早就是清政府的人,无非在太平军中"卧底"罢了。
曾国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一是以防有人假冒李秀成,二是让他们见个面,好瓦解李秀成的心。其实,曾国荃也预料错了。李秀成根本不同于陈玉成和天国的那些将领,他生来就是一副软胎坯。不用别人瓦解,自己早就瓦解了。曾国荃查实后,也不多问,命人把他收监。退堂后,他马上给曾国藩写封信,禀报了活捉李秀成的经过,并请他出面处理。
曾国藩坐镇安庆,指挥全局,一个个喜讯,连续不断的颂扬声,使他嘴都合不拢了。当他接着曾国荃的禀报后,更是眉飞色舞,喜上眉梢,立刻决定到天京去,亲自审讯李秀成。
一八六四年七月下旬,曾国藩的坐船来到下关码头,在军乐和礼炮声中靠了岸。曾国荃率领众将,已经在这儿恭候两个多时辰了。一见曾国藩,紧走几步,单腿跪地道:"小弟迎接大哥。""起来。"曾国藩把他扶起来,也不多说,然后乘坐大轿,在数千马队的簇拥下,直奔行辕。
当晚,他传出话去,一概挡驾,单独把曾国荃留下。一桌美宴,几盏明灯,曾氏兄弟面对面坐在花厅里,边吃边谈。曾国藩先说道:"九弟辛苦了,难为你又为朝廷立了大功。"曾国荃说:"自家兄弟,何须客气,小弟无非替大哥跑跑龙套而已。"曾国藩说:"听说你把洪逆留下的东西都运走了?火烧伪天王府也是你的主意?"曾国荃不解其意,倒吸了一口冷气,支支吾吾地说:"是……不是……难道有人把我参了?"曾国藩说道:"现在还没有。不过,迟早总会发生的。"曾国藩长吁了一口气,两眼盯着桌子上的酒肉,什么都吃不下去了:"记住!做任何事情都要瞻前顾后,防患于未然。特别是你、我现在的地位和处境,更要加倍谨慎。难道你没有看到,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咱们?尤其是北京那些公伯王侯、皇亲国戚,待太平一统之后,他们就会抓一朝之错,把我们踢开或干掉。"曾国荃说:"大哥的名言,使小弟顿开茅塞,今后我注意就是。"曾国藩点点头,又说道:"宦海惊涛涌,官场是非多。只要我们事事留神,就不怕小人算计了。"
两个人又谈了些朝中大事,话题一转,谈到李秀成身上。曾国藩先详细询问了经过,并问道:"你看这个人好不好对付?""我看好对付。从预审来看,跟那些死硬的长毛不同。""这就好。"曾国藩拈须微笑。曾国茎问:"大哥有心利用他?""我倒有这个打算。不过,还要看看形势再定。""大哥您累了,休息两天再审吧。""不!我精神很好,今夜就开审。"曾国荃不敢再劝,转身告辞,准备公堂去了。
半夜子时,曾国藩升坐西花厅,曾国奎在侧座相陪。时过片刻,李秀成被押了上来。他身穿囚服,带着颈枷、手铐和重镣,发髻披散,面无人色,艰难地走到厅下。
几天来,李秀成没睡过一宿整觉,经常被恶梦惊醒。他斜倚在发霉的草堆上,一天一天地熬着岁月。最近两天,他突然想到了死和生。死是多么可怕呀,尤其是死于酷刑之下,那就更可怕了。又想到生,如果可能的话,我还可以活得挺好,骑马、坐轿、司号、发令……想着想着,他不敢往下想了。他清楚,现在已身不由己。死和生都操在人家手里。
今晚被提审,他认为是最后的时刻到了。开始,他怕得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继之,他又想起文天祥说过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两句话。于是,把心一横,站了起来。在路上他又想:等他们判处我死刑的时候,我就破口大骂。硬也是死,软也是死,何必让他们耻笑我骨头软?
当他来到公堂上留神看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只见:
公堂上,好威严,
刀斧手,列两边。
炭火盆,冒蓝烟,
烙铁红,火星闪,
烙到身上皮肉穿。
老虎凳,垫青砖,
无情木,皮套拴,
夹到腿上准玩儿完!
杠子、大挂、棍、棒、鞭,
神仙见了也胆寒!
李秀成鼓足勇气,尽量使身体不要瘫倒下来。曾国藩轻轻把惊堂木一拍:"你就是李秀成吗?"李秀成点点头。曾国藩冷笑道:"你可认识本帅?"李秀成往上看了一眼,说道:"认识。"曾国藩摇头叹息道:"曾几何时,一位赫赫有名的李忠王,今日竟做了阶下之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真使人三思而感叹也!"李秀成道:"中堂过誉了,秀成自不量力,误入歧途,身犯灭门之罪,性命操在中堂之手。念在同族分上,请法外施仁。"曾国藩道:"大清向以'仁孝'治天下。只要你能认真悔过,我想朝廷是能酌情而断的。"他又问李秀成:"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李秀成道:"罪犯想请老中堂暂缓定刑,宽限几日,容我把太平天国的始未及其内部的详情,如实录供下来。不知肯开恩否?""当然可以。"曾国藩向狱吏命令道:"对李秀成要从优对待。不准难为他,好让他提笔录供。""遵命!"狱吏把李秀成押回监狱,曾国藩也拂袖退堂。曾国荃在一旁暗骂道:"软骨头,老子白准备那么多的刑具了!"
李秀成果然在狱中受到较好的对待。比如说:他可以不带手铐,随便躺下来休息;三餐之外,还有一顿加餐;而且,多了点儿葱花和麻油。他白天晚上都可以写,并有专人伺候纸笔。最特殊的照顾,是狱房里还住青四个"陪宿"的。两个人一班,轮流盯着李秀成,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比"站笼""坐笼""吊挂"要舒服得多了。
李秀成共写了几万字的供词。从洪秀全创办拜上帝会,写到天京失陷。其中包括几次大战的经过,和天国内讧的原因,以及他对诸王的看法及招降十要、天朝十误等等。李秀成还在供词里,请求曾国藩饶恕他的性命,愿替清政府招降太平军残部。他还挑动曾国藩独立,并愿意全力为"曾剃头"效劳。总之,李秀成的供词,充分暴露了他贪生怕死。投降变节的丑恶嘴脸。
七天后,他的供词交卷了,曾国藩从头至尾仔细观看。开始看时,他眉开眼笑,看着看着,他突然变了模样,甚至冒出了大汗。看完后,他把供词递给身旁的曾国荃。曾国荃看罢,问道:"哥哥以为如何?""一派胡言!"曾国荃一愣,问道:"你认为这供词不实?"曾国藩道:"非也,我是指这一段说的。"曾国荃顺着他大哥指的那段看下去,原来是李秀成劝曾国藩独立的事。曾国藩道:"本来朝廷对我就怀有疑忌,李逆这段供词无异于火上浇油,岂不把愚兄给毁了。可恶至极,可恶至极!"曾国荃说:"大哥准备怎样处置他,是杀是放?还是解到北京去,交他们发落?"曾国藩道:"别说不能把人交给他们,就是这份原供也不能让他们看的。"曾国荃不便多问,回归寝室去了。
曾国藩盘算多时,终于打定了主意。第二天用罢早膳。吩咐中军伺候升堂。
一八六四年八月七日,曾国藩顶戴花翎,满身公服,升坐帅位。文武一百多人,分左右站立,曾国茎侧坐相陪。曾国藩一拍桌子,喝斥道:"带李逆。""带李秀成啊--"
片刻之后,全身刑具的李秀成被带上大堂,他双膝跪倒,口称:"罪将李秀成参见中堂、中丞二位大人。"曾国藩道:"李秀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李秀成一怔,觉得这句话有点儿刺耳,忙答道:"没有了。"曾国藩突然站起身来,眼露凶光,宣布道:"李秀成,尔加入邪教,不务正业,反对朝廷,造反谋乱,杀官夺府,罪恶滔天,犯下了不赦之罪。本大臣奉旨剿匪,对此贼决不宽贷。除刨坟掘墓、诛其九族而外,将尔凌迟处死。""啊?"李秀成一下瘫软在地上。刀斧手、行刑队往上一闯,将李秀成拉到了刑场。
四十一岁的李秀成,就这样惨死在屠刀之下。他死得没有骨气,丢人现眼!晚节不保,是他一生中巨大的错误。
洪秀全死了,天京陷落了,李秀成也死了,太平天国是不是就算结束了呢?没有。他们还在继续革命,继续战斗。
且说幼天王洪福贵。七月十九日那天晚上,和李秀成并马突围:刚闯出天京,就被清军冲散了。洪福贵本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既没离开过天京,也没参加过战斗。像这样残酷争杀的场面,简直把他吓傻了。他手中也有一把利剑,却不知如何利用。当两名清军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闭目等死了。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冲来,把两名清军砍翻在地,洪福贵一看,正是尊王刘庆汉。
刘庆汉也是广西老弟兄,曾随李开芳、林凤祥北伐。他是唯一活着回来的人。因战功卓著,资格又老,才被封为尊王。此人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在目前缺兵少将的情况下,更是难得的人才了。刘庆汉保着洪福贵,拼命杀开一条血路,逃奔浙江而去。七月二十九日,他们好不容易来到湖州,与驻在这里的堵王黄文金见了面。君臣相见,抱头痛哭。黄文金说:"请幼主在湖州安住。臣手下还有大军一万多人,足以杀退来犯之敌。"洪福贵道:"国破家亡,朕的一切都仰仗各位前辈了。"
几天后,辅王杨辅清、佑王李远继等,听说幼王在湖州,都引兵前来会师。不几天的工夫,扶王陈得才也引军来到。接着,又来了副军师钱江和范汝增、陈潘武、胡鼎文、部永宽几支人马。至此八大王集汇,声势大振。
八月上旬,洪仁歼从安徽广德也率兵来到湖州。在他的主持下,召集众王,又共议军情。幼天王降旨,封洪仁玕为军师,统辖各路人马;钱江和尊王刘庆汉为副军师,堵王黄文金为五军主将。
洪仁玕说道:"天京失陷,而天国的国运未衰。我们在各地还有几十万人马。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太平天国还可以中兴。"副军师钱江说:"自古无有不打败仗的将军。天京丢了,我们还可以另建都城。我以为,湖州乃弹丸之地。粮乏军单,决不是建都立业的地方。幼主可移驾到建昌、抚州等地,与侍王李世贤会师。然后据荆襄,以图中原。"众王听了,无不鼓掌称是。
谁知就在这天晚上,大队清军围困了湖州,双方又展开激战。五军主将黄文金,亲自出城指挥战斗,正遇上大叛徒韦俊。他抬头一看:见韦俊身披马褂,头顶花翎,是二品副将的服色。跨下白马,手提大刀。黄文金看罢,火往上撞,大吼一声,直奔韦俊冲杀过去。
韦俊用刀一指,忙说道:"黄仁兄,且慢动手,小弟有活要讲。"黄文金道:"背主之徒,有何面目见人也!"韦俊笑道:"仁兄言之差矣!想当初,我们韦氏弟兄,把万贯家财捐给洪秀全,实指望同享荣华富贵;谁知洪、杨二人,一狼一狈,独揽大权,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可叹家兄韦昌辉命丧金陵,又把我韦俊逼上了梁山。不过,我这步算走对了--这就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朝廷以恩待人,不咎既往,还恩封二品副将之职。仁兄,你也是个财主,何苦为长毛卖命?他们现在已落到灯尽油干的地步,还能折腾几天?乘此机会,你投降还不为晚。""胡说!"黄文金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吼一声,抡刀就砍。韦俊无奈,只好接架相还。但见黄文金力猛刀沉,越战越勇、韦俊招架不住,败阵而走。黄文金将刀一操,命太平军冲杀过去。清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书要简短。太平军接连打了几次胜仗,军威复振,士气大增。警报传到南京,曾国茎忙派李续直率兵杀奔湖州。又请了法国"常捷军"前去助战。
韦俊收拾残兵败将,向李续宜请罪。李续宜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忧虑。快随某攻打湖州,立功折罪。"清军集结兵力三万多人,猛攻城池。黄文金、刘庆汉忙引军出城,在北关展开血战。太平军士气正锐,勇猛异常。李续宜抵挡不住,引军退走,黄文金不舍,一口气追去三十多里。
正在这时候,法国的"常捷军"赶到了。"常捷军"的统带是法国人聂理士上校,李续宜跳下战马,与他握手,说明了战败的经过。聂理士笑道:"朋友,请你放心,我的大炮会教训他们的。"说罢,把令旗一摆,"常捷军"拉开阵势,一个个手端洋枪,挺直胸膛,随着鼓点儿声,有节奏地大踏步往前开去。十八门过山炮一字排开,喷吐着火舌,向太平军猛轰。清军埋伏在左右两翼,充当帮凶。
太平军遭到猛烈的炮击,阵脚大乱。黄文金圆睁虎目,高声喝喊道:"不要乱!洋人也是肉做的,同样怕死。你退一尺,他进一丈。若把他打败,他就不敢猖狂了!"尊王刘庆汉说:"堵王说得对,不怕死的跟我来!"说罢,冒着枪林弹雨,冲杀过去。太平军见主将如此勇敢,也呐喊着奔洋兵奔去。不幸的是,一颗炮弹落到尊王的马前,"轰"的一声,把尊王炸成了肉酱。
黄文金大怒,催马抡刀,冲进洋人的队伍。刀起处,血光迸现,人头滚落。"常捷军"一看,顿时乱作一团。站在后面指挥的聂理士大惊,他问韦俊:"他是什么人?"韦俊说:"他是长毛子的一员大将,有名的'黄老虎'。"聂理士冷笑不语,从身上摘下"来福式"滑膛枪,顶上子弹,对准黄文金的脑袋,就是一枪。
《百年风云》
第七十八回 出叛徒湖州失陷 走江西幼主逢险
大厦倾倒难再扶,
偏在难中出叛徒。
数年革命化泡影,
血染江山天地哭。
法将聂理士,对准堵王开了一枪。黄文金大叫一声,栽于马下。亏得亲兵死战,才把黄文金抢回。太平军大败,退回湖州。幼天王听说堵王身受重伤,急忙赶来探望。只见他仰卧床上,面如银铂,两眼深陷,人事不省。军医奏道:"枪弹打中头部的左侧,稍微歪了一点儿,不然,早就没命了。"幼主道:"要用一切办法,把他救活。"军医摇头道:"流血过多,怕没有希望了。"众人一直守到掌灯时分,黄文金咽了气。幼主大哭道:"老天夺走了朕的左右手。痛乎,惨乎!"诸王见了,无不伤感。一面劝幼主回府休息,一面为堵王料理后事。
黄文金和刘庆汉的死,使太平军军心涣散。军师洪仁玕五内俱焚,坐立不安。他对副军师钱江说道:"湖州的形势越来越糟了,不如赶快弃城逃走。"钱江说:"四外都是清军,恐难突围。"洪仁环说:"侍王李世贤现在湖北,能战者不下四五万人。我们若与他会师,就能摆脱目前的险境。"钱江道:"侍王虽在湖北,却不知确切的地点。幼主贸然而去,一旦扑空,到哪里存身?"洪仁玕皱起眉头,沉吟半晌,才说道:"如能派人联系一下,那就好了。"钱江道:"钱某不才,愿请令一行。"洪仁歼道:"你去当然最好。不过,路上是十分危险的,一旦……""怕什么?"钱江说,"谁去都一样危险。越是艰险,我非要领头干,我意已决,请你不必多虑了。"洪仁玕向幼主征询意见。洪福贵说:"朕方寸已乱,全由叔王做主吧!"
洪仁玕立刻给侍王写了封信,用蜡丸包好,交给钱江。为了保险起见,让天将陈学亮保护钱江一同前往。这个陈学亮是有名的勇将。人也很机灵。洪仁歼把他叫到行辕,当面做了交代。当日,钱江和陈学亮化装成商人,偷偷混出湖州,绕道奔湖北而行。他们很顺利地绕过清军的卡哨,天近中午,来到城北的四通镇,准备从这里上船。码头边上,有座小酒铺,兼卖零食。钱江一打听,上水船还需半个时辰。于是,他拉着陈学亮走进小酒铺。掌柜的问道:"请问二位,用点什么?"钱江道:"米饭、馍馍都行,再要两碗热汤和两样菜。"老者点头准备去了。
时间不长,饭汤摆好。钱、陈二人互相让了一下,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钱江一边吃饭,一边往码头上看着。两只小客船靠在岸边,几个开船的伙计忙上忙下,岸上站着二十多人。看样子,都是等候坐船的客人。吃喝完毕,会了钱,钱江问老者:"乘船无人检查吗?"老者往码头上看了一眼说:"没准儿,紧一阵松一阵的。今儿个早晨还来了不少官兵呢,把坐船的人盘问了个六门到底。并且,还抓走三个嫌疑犯。咳,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太平。"陈学亮问:"官兵凭什么随便抓人?"老者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光听说查找长毛子。嗬,凶得很哪!"
钱江不便多问,离开小酒铺,直奔码头。他们站在人群后面,焦急地等候开船。
又等了好一刻,船主才嚷道:"让诸位久等了,请上船吧。"众人大喜,一窝蜂上了木船。钱、陈二人也挤了个座位,把随身带的包袱放在身旁。开船的伙计,提锚撤跳,刚要开船,突然一队骑巡飞驰而来,高声喝道:"慢开船--站住!""啪!啪!"还对着天空开了两枪。船主急忙下锚搭跳,把木船靠到岸上。
这时,骑巡已来到码头。为首的是个把总。只见他弯弓插箭,手提火枪,拧眉瞪眼,满脸杀气。十几个骑巡,也都是满身戎装,手提着家什。
船主下了船,跑步来到这位把总马前,说道:"老爷!不,大人,您老有事吗?"把总跳下马来,抡起巴掌,"啪啪"给船主来了两个巴掌:"谁允许你开船了?检查过了没有?"船主不住地赔礼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的船等了好一阵子了,以为没人来检查了,所以才……""废话!"把总骂道:"你怎么知道不检查了?放走长毛子,你能担得起吗?""是!小人有几个脑袋,我可担不起。"
把总回头吩咐道:"先把这只船给我扣起来,没我的话不准使用。"船主一听,可咧了嘴啦,一个劲儿地施礼说小话。那把总理也不理,往前走了几步,冲船上一招手,说道:"都给我滚下来!"骑巡们也咋唬道:"快滚下来,接受官军检查!"
旅客们挨着个儿地走上码头,排了长长一队。那把总走到众人面前,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等来到陈学亮面前时,上上下下又看了八九七十二眼,突然问道:"叫什么名字?"陈学亮有点发毛,迟迟疑疑地回答:"姓陈,叫陈……陈三。""干什么的?""种地的!""在哪种地?""湖州。""湖州?说谎,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确实是本地的。""你不用嘴硬,一会儿我就叫你说实话。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
几个骑巡往上一闯,把陈学亮抓住。陈学亮心中害怕,真沉不住气了。他怕被官兵抓住查出真情,又怕吃官司受罪,不如拼了痛快。看眼前敌军只有十五人,凭自己的武艺完全有把握杀退他们。陈学亮来不及和钱江商量,突然大吼一声,抡拳便打。官军事先没有防备,被陈学亮打倒七八个,那个把总也被打了个乌眼青。他拼命喊叫:"抓住他,他是长毛贼!"骑巡们亮出刀枪,把陈学亮围在当中。
钱军师急得直跺双脚。有心过去助战,那肯定会暴露身份,因小而失大;不过去吧,眼看着陈学亮就要吃亏。真是心如油烹,左右为难。
"当!"一声枪响,陈学亮中弹摔倒,左腿受了伤。这一枪是把总放的,他见击中了,狼嗥似地喊叫道:"抓活的,抓活的!"就这样,陈学亮被抓了俘虏。
那个把总不解恨。他狠狠打了陈学亮一顿,吩咐道:"带走!"有个骑巡问他:"这些人怎么办?"把总怔了一下,说道:"都不是好东西,全带走!"于是,二十多名乘客,包括钱江在内,都被押送到清军大营。掌灯后,陈学亮被绑到骑巡营的营门外受审,被打得血肉模糊。
正在这时,红灯开道,副将韦俊前来查营。他把马勒住,问明情由,跳下马来,走到陈学亮面前,用马鞭杆儿就拨拉陈学亮的脑袋。陈学亮一抬头,正好与韦俊打了个照面。韦俊觉着面熟,叫亲兵把陈学亮脸上的血迹擦净,又叫另一个亲兵举着火把照明。再定睛观瞧,不由大叫了一声:"陈学亮!"陈学亮听语音很熟,仔细一看,也认出是降将韦俊。心里说:这回算彻底没救了。
原来,韦俊和陈学亮都是广西桂县人,同时加入了太平军。陈学亮还在韦俊手下当过亲兵头目。直到建都天京后,才因军事上的需要而分开。之后,也有时见面,关系比一般人较近。
韦俊见景生情,心生一计,忙喝令军兵,"快快松绑,这是我的好友。"他说话谁敢不听?松绑后,韦俊又命人把陈学亮扶往大帐。并让军医包扎伤口,服了止痛药。韦俊把旁人屏退,亲热地问他:"老兄,你这是上哪儿去?只要对我说了实话,我保你平安无事。"陈学亮低头不语。韦俊又说道:"其实,你想瞒也瞒不住,不如照直说了好。我姓韦的就是念旧情,不然哪,我才不管呢!你若要落到旁人手里,就得挨剐!"陈学亮吓得一哆嗦,急忙跪到地上,又叩头又作揖:"老兄饶命,老兄饶命!"韦俊拉起他说:"你这是何必呢!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说实话,我保你平安无事。"
陈学亮为了保住性命,把一切都供出来了。当他说到钱江的时候,韦俊大喜,心说话:该着我走运,竟然捞到一条大鱼。于是,马上命人把钱江提进大帐。钱军师一看就明白了,怒视着坐在那里的陈学亮。陈学亮理亏,把头扎得低低的,不敢与钱江对视。
韦俊笑道:"钱军师,还不供出实情吗?"钱江"哼"了一声,把脸转向帐外。丰俊按照陈学亮提供的情况,从钱江身上搜出蜡丸书,对灯光展开看了一遍:"哈哈哈哈!筹划得很不错,还想去湖北会师,建都荆襄,以图中原?真是白日做梦!"韦俊冷笑道:"钱军师,今日被囚,你打算怎么办?是为太平天国尽忠呢,还是想保住性命,嗯?"钱江也冷笑道:"大丈夫生有处,死有地。为天国捐躯,流芳千古;贪生怕死、认贼做父者,遗臭万年。钱某岂能和你们一样!""好,那我就成全你。"韦俊命人把钱江押送到李续宜的大营,严刑逼供。钱江紧咬钢牙,一个字也不说。李续宜大怒,命人把钱江斩于营外。陈学亮见钱江已死,他也就死心塌地投靠了清军。供出了湖州的一切情况。
韦俊道:"听说你还有个哥哥叫陈学明,他现在何处?"陈学亮道:"他也在湖州,被封为十二天将,负责守把南门。""太好了!"韦俊乐得直拍大腿,"我们现在愁的就是破不了城。倘若他能倒卖湖州,岂不立下了大功!"陈学亮道:"信息不通,恐怕不好办。"韦俊道:"这有何难,我们可以把你放回去。当面向他陈说利害,不就成功了吗?""这个……我怕……""怕什么?你怕他们怀疑你?不会的。你就说在码头碰上了骑巡,钱江被捕下落不明。你舍命闯出重围,逃回湖州。又没有证据,他们凭什么怀疑你?这可是你立功的好机会呀!"陈学亮想了想说:"我什么时候回去?""现在就可以。"陈学亮点头说:"好,请把我送出去吧!"
韦俊一边往外送他,一边做了布置,并制订了联系的方法和信号,还限他在三日之内倒卖湖州。陈学亮一一记在心里,拱手与韦俊告别,一瘸一拐,消失在夜幕里。
陈学亮很容易地混回湖州,哭拜在洪仁玕脚下,把事先编好的瞎话说了一遍。洪仁玕大惊失色道:"钱军师被擒,消息又送不出去,湖州危矣!"忙传令加紧守城,不得疏忽。又安慰了陈学亮几句,让他下去休息。
当晚,陈学亮鬼鬼祟祟来见他哥哥陈学明。寒暄一阵后,二人退到密室。陈学亮拉着陈学明的手说:"大哥,湖州完了!""怎见得?"陈学亮说:"小弟奉令护送钱军师。亲眼看见了清军的阵势,简直是一眼望不到边哪,水旱两路都驻满了。听说曾国荃还要向湖州增兵,还请来不少洋人帮忙。敌众我寡,岂能不完!"陈学明皱着眉,不住地叹息。陈学亮又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也不能瞪眼等死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学明吃惊地看着弟弟。陈学亮站起来,亲自到门外查看了一遍,又把门关严,凑到大哥面前,把实情说了一遍,并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韦俊对哥哥抱着很大的希望,特意派我回来见你。何去何从,你要当机立断。"陈学明双手抱头,沉默不语,陈学亮又进一步说:"人家韦俊说得对。你献城也好,不献城也好,湖州是一定要破的。再说,天京完了,李秀成也死了。咱们还有什么奔头?纵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妻儿老小留条活路吧?"陈学明终于被陈学亮说服了:"好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事至帅,今,也只好走这步了。"
这俩狗弟兄又策划倒卖湖州的办法。第二天,陈学亮按着联络方法,把一封密信拴到箭杆上,利用双方交战的机会,射出城去。
第三天掌灯时分,陈学明把手下几个大将请到府中,设宴款待。酒至半酣,陈学亮突然带着十几条大汉破门而入,并把门户都封锁了,众将一看,无不愕然。陈学亮说道:"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湖州弹丸小城,岂能固守?奉劝诸位,赶紧献城投降吧!"陈学明也擎剑在手:"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胆敢有不服者,请试试我剑锋利否?"众将目瞪口呆,全都傻了。陈学亮软硬兼施,又劝了一顿,诸将这才同意献城。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歃血为盟,又都签了字。陈学明马上做了部署,众人分头而去。
一八六四年八月二十七日拂晓,陈学明大开城门,把清军放进湖州。太平军招架不住,且战且走。不到半个时辰,东、西、南三处城门都沦陷了。洪仁玕刚起床,就觉着不对劲儿,刚要派人打探,突然辅王杨辅清跑了进来,大叫道:"军师快走,清军进城了!"
洪仁玕一惊非小,保着幼天王洪福贵,从后门溜出行宫,奔北门冲去。路上,正遇见佑王李远继和扶王陈得才。他们三路人马合在一处,舍命向外冲杀。终于杀开一条血路,逃出湖州,向西而行。出城不到十里,又遇上清军的截击。杨辅清、陈得才、李远继都被敌军冲散,只剩下了洪仁玕、洪福贵和大将黄文英,以及亲兵二百余人。他们钻进深山,越岭而行,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才算把清军甩开。
洪仁玕查点人马,只剩下三十六人。一个个衣甲不整,疲惫不堪,简直是惨不可言。幼主道:"兵败将亡,到何处安身?"洪仁玕道:"唯今之计,只好去湖北投奔侍王了。"幼主点头。他们又翻山越岭,涉水登坡,绕路奔湖北而行。九月二十二日,来到江西王山。派人一打听,才知侍王李世贤已于前二十天离开了湖北。君臣扑了个空,倍感凄凉。十月四日,他们来到石城杨家牌楼。这时,幼主身边只剩下六个人了。
杨家牌楼是个不大的小镇,仅有四五十户人家。幼天王饥饿难当,命黄文英进镇去讨口吃食。黄文英领命摸到镇口,见有一户人家,草房大院,十分宽敞。问道:"屋中有人吗?"本宅主人是个七十来岁的老者,他手扶门框,问道:"找谁?"黄文英拱手道:"我们是过路行人,错过了宿头。想向您讨口饭吃,不知可否?"老者打量着黄文英,说道:"行啊!只要你不嫌弃,就进来吃吧!"黄文英道:"我们还有几个人,都在那边听信儿呢!"老者感到有些为难,不住地晃动脑袋。文英道:"老人家,我们决不吃白食,一定加倍付钱,您老就行个方便吧!"老者想了一会儿,这才点头同意。文英大喜,把幼主、干王和大将谭体元,还有三名侍从,都领到老者家里,把几匹马也拴到跨院,迈步走进房中。
老者给大家提进一桶凉水,又拿来几只大粗碗。幼主一口气喝了三碗,剩下的都被众人喝干了。洪仁环问老者:"老人家贵姓啊?""免贵姓娄。""几口人呢?""两口。""是老夫妻吗?""不是。老伴早死了,跟大孙子一起过。"洪仁玕又问道:"儿子呢?""唉,也不在喽!儿媳另嫁了,只剩下我们爷孙二人。""孙子多大了?""二十啦!不学好,成天在外边胡跑。"说罢,到下边准备吃食去
时间不长,端上一大盆糯米粥、一大盆玉米面大饼,还有十多斤红薯,一大盘咸菜。七个人围坐在一起,也不分君臣尊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说来也怪,洪福贵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真是越吃越爱吃。吃罢,娄老汉又把烟盒端来:"请吸口烟吧,都是自家种的!"
按说,太平天国是不准吸烟的。可是,从来也没有认真实行过。尤其现在这个处境,更无人理会了。大将黄文英、谭体元抄起烟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幼主靠着炕上的被垛,闭目养神,洪仁玕也直打瞌睡。他让三个侍从轮流值班,其他人便睡起觉来。是呀,多少天来人困马乏,谁也支持不住了。尤其又吃了一顿饱饭,更增加了困意。刹那间,都沉沉睡去。值班的侍从也乏透了,勉强在院里溜了两圈,回到门洞,背靠着门礅,也在地上休息。
娄老汉从下屋走出来,说道:"到屋里歇着去吧,我替你看东西。""不用,不用,您老也歇会儿吧!"娄老汉回屋取来一只矮凳,递给侍从说:"坐这儿能舒服点。"侍从接过矮凳,往上一坐,背靠着墙,嘿,甭提多舒服了。心里说:可别睡呀!可是,身不由己,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不知不觉,红轮西坠,玉兔东升,天已黑了下来。
众人正在熟睡之际,猛听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火光闪烁,人声嘈杂。霎时间,就把娄老汉的家宅包围了。为首的是清军参将席宝田,他本是当地"剿匪"的头目。
清军是怎么来的?难道有人告密不成?对了,是有人告密,这个人就是娄老汉的孙子娄六。这小子平日好逸恶劳,游手好闲,什么坏事都干。掌灯时他回家吃饭,一推门,门闩着呢!叫了两声,没人回答。他一赌气,从墙上翻进院里,到屋一看,立时就惊呆了:炕上躺着好几条大汉,鼻息如雷,睡得正香。门洞还坐着一位,头靠墙也睡过去了。娄六到下屋一看,他爷爷也睡了。他又发现,跨院还拴着几匹骏马,得胜钩上还挂着包袱。心里说: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呢?他忽然想起了"剿匪"布告:"最近各地流窜着不少长毛残匪。如有人告发或捕获者,有重赏。"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像官军,也不像一般的土人,准是长毛子了。娄六想罢,喜上眉梢。先把马背上的包袱偷走。又跑到石城告了密,清军这才赶到。
席宝田跳下战马,手提宝剑,指挥清军破门而入。那个值班的侍从忽然被惊醒,还没等他喊出声来,早被席宝田劈为两半。
这时,洪仁玕也被惊醒了,往外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大吼道:"快醒醒,清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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