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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_10 单田芳(当代)
《百年风云》
第六十三回 排外姓洪氏弄权 石达开夜审刺客
创业易,守业难,
无事生非自相残。
只因内部闹分裂,
断送天国锦江山。
曾锦谦无意发现了一名刺客,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只见他双脚点地,蹿到此人身后,低声喝斥道:"不许动!"说罢,剑尖指到刺客的左肋上。
这个刺客毫无准备,急忙使了个"黄龙转身","噌!"跳到配房下,扭身便逃。曾锦谦单手横剑,拦住去路:"站住!你跑不了啦!"刺客见势不妙,摆刀便砍。曾锦谦以剑相格,二人战在一处。
石达开刚要就寝,忽听院中有搏斗的声音,忙提剑出来观看。这时,曾锦谦与刺客已交手三四个回合。石达开飞身加入战群,双战刺客。两柄宝剑上下翻飞,刺客招架不住,抽刀便走。翼王迎面拦住,刺客捧刀奔翼王胸部刺来。石达开把刀闪过,一翻腕子,宝剑奔刺客的脖项扫来。刺客躲闪不及,闭目等死。石达开将剑锋收住,抬起右腿,踢到刺客的大腿根上。刺客站立不稳,甩手扔刀,摔到地上。曾锦谦明白翼王的意思,把他生擒活拿。这时,前院的参护们也闻声赶来,把刺客绑上。
翼王回到寝室,宝剑还匣,刚坐到安乐椅上,曾锦谦便进来问道:"刺客如何发落?"翼王道:"把他带进来!"
先进来两名参护,把灯点燃,垂手站在两旁。另外几名参护,连推带拖,把刺客带进房中。石达开一摆手,参护们退在门边。石达开借着灯光仔细观看:但见这个刺客身材不高,长得小巧玲珑。青纱绢帕包头,身穿青缎夜行衣,寸排骨头纽,腰系丝带,背背一把空刀鞘,斜背百宝囊,脚踏一双软底快靴。因他低着脑袋,五官貌相看不真切。石达开看罢,威严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何名字,嗯?"刺客低着头,一言不发。曾锦谦急了,揪住他的头发,往上一提:"你听见了没有?"刺客被迫仰起头来。"
就在这一刹那,石达开看清了他的五官相貌:瓜子脸,细弯眉,鼻如悬胆,明眸皓齿,点点朱唇,面皮细嫩,长得十分俊秀。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女人。"住手!"石达开屏退曾锦谦,盯着这个女刺客,吃惊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刺客把脸一甩,说道:"要杀便杀,何必多问?"参护们怒喝道:"你敢顶撞五千岁,撕烂你的嘴!""打她!"说着,就要动手。石达开喝喊道:"不准胡来,把她的捆绳去掉。"参护们不敢不听,忙给刺客松了绑。石达开又说道:"你不必害怕,只管把实情讲来,本王不会处死你的。"女刺客偷看了翼王一眼,又把头低下了。石达开站起身来,倒背双手,边踱步边平和地说道:"本王以为,你偷听也罢,行刺也罢,都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受人主使,我石某们心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所以,主使你的人是不公道的。也许你不明真相,受了利用;也许你贪图利禄,另有居心。总之,你这样做也是不对的。我不杀你,也不扣留你。只要你讲出真情,也就行了。"女刺客低着脑袋,还是一言不发。曾锦谦实在忍不住了,高声怒喝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女刺客好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石达开回归座位,说道:"既然你不肯回答,本王也不勉强。锦谦,把东西还给她,放她逃命去吧!""这--"参护们都愣住了。石达开又说:"还愣着干什么?放她去吧!"一名参护把刀和面纱递过去,嘟嚷着说道:"给你!五千岁叫你逃命,还不快走!"说着话,把门口闪开。
女刺客看看自己的东西,又看看周围的情况,突然,双腿一软,跪在翼王面前,二目垂泪道,"五千岁,我对不起您。我不能走,请您处置我吧!"屋里的紧张空气缓和了。石达开道:"我说话向来算数,放你走就是放你走,还处置什么?"女刺客道:"人都有七情六欲,哪有不知好歹之理?罪犯受人主使,犯下不赦之罪,自认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五千岁宽宏海量,罪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愿将实情供出,任凭五千岁发落。"石达开点点头,命参护给她搬来一把椅子,又说道:"也好,那你就坐着说吧!""不不不,吓死罪犯也不敢在殿下驾前就坐,我就跪着说吧。"翼王说:"叫你坐,你就坐,何必推辞。"女刺客说什么也不敢坐,最后答应站着答话。石达开也不勉强,仔细地听着她的供词。
原来,这个女人叫褚慧娘,金陵人,现年二十二岁。父亲褚振远,哥哥褚尽忠,在南京保镖为生,太平军攻占南京时,褚家父子一家均死在炮火之中,只剩下了褚慧娘。太平军进城后,建立男馆女馆,慧娘被编入女馆之中。后来,天王府选宫女,慧娘中选,送进天王府,充当内宫杂役。日久天长,人们才发现她会武艺。后来被洪秀全知道了,叫褚慧娘练练武艺。慧娘不敢抗旨,把父兄传授给她的武艺练了一遍。洪秀全大喜,封她为二品王官,负责教练天王府的女兵。几年来,慧娘兢兢业业地供职,很受洪秀全的赏识,有时,还让慧娘担任他的警卫。所以,慧娘得以靠近天王,了解到宫中许多密闻和朝堂密事。
半月前的一个夜晚,褚慧娘奉旨在御书房给天王警卫。突然,国宗洪仁发和洪仁达来了,说有机密大事,要向天王禀奏。洪秀全让他俩进来,赐座赏茶。洪仁发拍着圆鼓鼓的肚子,晃着肉乎乎的脑袋,说道:"你是太平天国的君主,应该亲自过问朝政。别总在宫里呆着,什么也不管。杨秀清、韦昌辉的苦头,你还没吃够吗?"洪秀全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好半天才问道:"你又听见什么闲话了?"洪仁发不服气地说道:"都是事实,哪来的闲话。你说石达开这个人可靠吗?我看他一点也不可靠。"洪秀全一怔,往四外看了几眼。站在他身后的褚慧娘会意,忙施礼退出御书房。因没有天王的诏旨,又不敢回去休息,也不敢离开,就站在御书房廊檐下候旨。
夜深入静,屋里说话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由于活题关系到翼王,所以,褚慧娘也就用心地听着。就听洪秀全说道:"抓贼要赃,捉奸要双。你说石达开不可靠,有什么凭证?"洪仁发道:"就拿你封官这件事来说吧,你封他义王他不干,封他电师通军主将他不应,当众说什么德微才薄啦,不堪重任啦,显得多么谦虚!可是背后呢,他早就自封义王了。天京的老百姓都称他为义王,老四,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两面三刀吗?"洪仁达往前凑了凑,龇着满嘴黄板牙,也说道:"石达开到处笼络人心,动不动就到军营去讲话,要不就对老百姓讲道理。成千上万的人围着他,又叩头,又烧香,简直把他当成活神仙了。""对!"洪仁发插话道,"很多人都称他为万岁,万万岁,他也高兴地接受了。"
洪秀全默默地听着。表面上声色不露,可心里却在不住地翻腾。洪仁达接着说:"咱大哥说得对。你是天王,是太平天国的君主。不能啥也不问,啥也不管。照这样下去,老洪家的江山,就变成姓石的了。"洪秀全的心猛烈一震,站起身来,在御书房转了两圈,不耐烦地说道:"够了,够了。为人处世要光明磊落,脏心烂肺要不得。朕对达胞不薄,他不会对不起朕的。"洪仁发也站了起来,腆着大肚子分辩道:"老四呀,你吃亏就吃到犟上了。试问,你对杨秀清如何,对韦昌辉又如何?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他们吃了。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要夺你的江山,逼你退位?"洪仁达也插话道:"归根结蒂一句话,别人的肉再好,也贴不到自己身上。不是二哥说你,你太重用外人了。把自己的骨肉甩得远远的,一无兵权,二无政权,都让外人说了算。你呀,早晚要吃大亏的。"洪仁发道:"咱们还说石达开吧!你想没想过,他现在的权力有多大?除天京一部分军队外,外围几乎都是他的军队,他手里光精兵就有三四十万哪!倘若他坏了良心,只要轻轻一歪嘴,咱们就得粉身碎骨。不是当哥哥的吓唬你,满朝文武、军兵百姓,几乎都是他的人了!"洪仁达又说道:"石达开善于收买人心,比杨秀清、韦昌辉高明得多。老四,你该清醒一点儿。祸到临头,可就没救了!"
洪秀全听罢,一拳击到御案上,厉声喝喊道:"不要说了!朕自有安排,用不着你们胡猜乱疑。赶快退了出去!"洪仁发不服,高声分辩道:"别忘了,是亲三分向,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反正我们是尽了骨肉之情啦!"洪仁达也分辩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你的哥哥,决不能往火坑里推你,你好了,我们跟着沾点光;你要完了,我们也得陪你一块儿倒霉!""住口!"洪秀全大声怒吼道,"放肆,太放肆了。不用你们多嘴,赶快给我出去!今后无旨,不准你们到宫里来!"洪仁发、洪仁达站起身来,气得浑身打战,脸色都变青了。洪仁发冷笑道:"好,我们走。刚才之言,你自己好好琢磨吧!"两个人一赌气,退出御书房,回府去了。
褚慧娘在外边听得真切。眼看着洪仁发、洪仁达上轿远去,她偷眼往房中观看:只见洪秀全面色铁青,额角上的青筋鼓起老高,背着手在房中急促地走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直到后半夜,方才休息。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褚慧娘看见天官正丞相蒙德恩来了。不一会儿,国舅赖汉英也来了。天王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们,褚慧娘仍奉旨在门外警戒。她发现洪秀全坐到宝座上,面朝着房门;蒙德恩坐在洪秀全对面,背朝着门外;赖汉英坐在洪秀全右侧,打着横头。桌上摆着香茶和水果,左右站着四名十四五岁的承值宫女,灯光昏暗,几条身影在墙上晃动着。这时,就听洪秀全说道:"今晚把二卿请来,有些事与你们商榷。"二人同声答道:"遵旨!"洪秀全道:"你们看翼王这个人怎么样?"二人一下被惊呆了,相互看看,不知如何回答。洪秀全也觉得问得突然,又解释说:"朕并无别的意思,对翼王也无恶感。二卿怎样看的就照直说,不必心存顾忌。"蒙德恩低着头,仔细玩味着洪秀全的活,揣测他的心理。稍停片刻,才不慌不忙地说:"翼王千岁,文武全才,公忠国体,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特别是我朝发生杨、韦动乱后,也只有五千岁顶扶朝纲,执掌权衡了。不过--"蒙德恩欲言又止,不往下说了。洪秀全见他有顾虑,忙说道:"卿有话尽管直言,说得不对朕也不怪。"蒙德恩道:"我想先听听国舅的意思。"说着活,用眼盯着赖汉英。
赖汉英也在揣测着天王的意图。从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看出天王与翼王貌合神离。凭心而论,他对翼王是非常尊敬的。然而,天王要求的正是反面,叫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当然,天王是自己的妹丈,至亲骨肉,荣辱相关。从这点讲,比石达开要近得多,但是,事情都离不开一个理字。他正在为难的时候,正好蒙德恩叫他发表议论。赖汉英灵机一动,忙说道:"臣斗胆问一句,天王如此发问,想必是听了什么闲话?如能对臣等直说,臣也好分辨是非。"
洪秀全听罢,沉默了片刻,说道:"三天前,洪仁发、洪仁达向朕面奏,说石达开不可信任,并列举了三条证据。一,独揽大权;二,默许百姓称他万岁;三,散布流言,指责朕昏庸无能。他们说得有证有据,不容朕不信。卿等常与五千岁周旋,又深知外面的情形。不知这三条确否?"蒙德恩善会察颜观色,对洪秀全的意图已全部了然。忙答道:"这话就看怎么说了!就拿第一条来说,万岁钦命翼王辅政,就等于把权力交给人家了。现在说他独揽大权,恐怕不确:这第二条吗,确有这样的事情。在翼王还京的那天,军民数万,都高呼翼王万岁。这么多的人,你能惩罚谁呀?更不能把过错推到翼王身上。因此,这第二条也是立不住的。至于他暗中散布流言,中伤万岁,这一条确实很严重。不知他对谁散布过,怎样中伤的?要拿出人证、物证来。否则,还是立不准的。"
洪秀全听罢,面色变青,一阵冷笑:"如卿所述,是洪仁发、洪仁达犯下了欺君之罪?""不!"蒙德恩急忙分辩道,"臣还有下情启奏。方才臣讲了,话分怎么说。从单方面看,就是臣方才讲的那样;从另一方面看,就截然不同了。还拿头一条来说,万岁委翼王辅政,而不是'专'政。所以,必须随时请旨,待万岁恩准后才能执行。据臣观察,五千岁这方面做得很不够,往往自专自主,独断专行。五天前阅兵会操,他调动了五万大军,水陆习演,兴师动众,好不威风。人们只知服从翼王,而不知效忠天王。要说翼王心怀叵测,我不敢说,起码是属于越职擅权。"说到这儿,偷眼看看洪秀全的表情,果见他的气色平和多了。于是,又继续说道:"再说第二条。国无二主,天无二日,这是天经地义的。身为翼王的石达开,他不会不知道。当军民高呼翼王万岁时,五千岁应该及时制止,声明君臣礼制。如果不听劝阻者,应当以法从事。五千岁却没有这样做,完全默许了。听说这类的事情不少,以法度而言就是僭越,僭越可就不是一般的过错了。"他见洪秀全不住地点头,又振振有词地说:"说到第三点,翼王更不该背后诬蔑君主,犯下欺君之罪。臣虽没听到什么,但从五千岁的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万岁还记得吗?翼王还京那天,您为他举行了极其隆重的盛宴,五千岁不但不感念龙恩,反倒说三道四,恶语伤人。也就是我主胸宽似海,不加计较;若换别人,岂能容他!再举一例,万岁在金龙殿上,亲口加封他义王、电师通军主将之职,并赐他金印一方。石达开不但不感恩戴德,反倒驳回天王的圣意。这种藐视君主的行为,还是绝无仅有的。翼王表面上不受封赠,私下却乐得他人称颂。因此,说他心怀叵测,也不为过,纵观五千岁所做所为,不能不使人怀疑。所以,国宗大人洪氏弟兄所奏,值得万岁深思。臣冒死进言,愿主上明察。"
洪秀全靠到椅子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片刻之后,他突然问赖汉英:"国舅以为如何?"赖汉英对蒙德恩的谈话,极不赞成。但是,又不敢反驳。他己清楚地看到:天王存心要找翼王的毛病,对不同的意见,他是绝对听不进去的。若弄不好,还会引出杀身之祸。干脆,来个明哲保身算了。因此,忙说:"天官丞相所说极是。"洪秀全看了他一眼,又问蒙德恩:"家兄说我重用外姓,排斥同姓,你看可有此事?"蒙德恩眼珠一转,忙笑着说:"国宗大人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我主乃天父之子,一贯博爱仁慈,乐天下之所乐,忧百姓之所忧。心怀坦荡,向无亲疏之别。然而,世上还存在妖魔鬼怪,不能不使人有所防备。所以,亲疏还是有别的。望陛下起用同姓,为天国造福。"赖汉英忙说:"对极,对极。"
这次召见一直进行到深夜,方才散去。在门外偷听的褚慧娘,感到很不是滋味。她心里说:怪不得都说"宦海如火海"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太冷酷无情了。她正寻思这些事情,突然天王在屋中叫她。褚慧娘如梦方醒,急忙走进御书房,跪在洪秀全脚前,施礼道:"陛下有何吩咐?"洪秀全看着她,亲切地问道:"朕对你如何?"褚慧娘猜不透他的用意,涨红了脸说:"万岁对婢子恩深似海。""嗯!"洪秀全说道,"朕一向把你当成心腹,不论多么秘密的事情,也不避讳你。""婢子知道。""知道就好!朕打算叫你办一样事,你可愿意?""启奏陛下,只要婢子能做到的,愿为主上效劳。""好!"洪秀全拉她起来,继续说道:"朕打算派你刺探石达开的行动,你可愿意?""这个--"诸慧娘一下愣住了。洪秀全把脸一沉:"你敢抗旨?"慧娘叩头道:"不敢,不敢。婢子怕把事情弄糟,对不起陛下。""原来如此。"洪秀全又和蔼地说:"你不必担心。不论好歹,朕不怪你就是了。""谢万岁。"慧娘站起身来。
洪秀全又继续说道:"从明天起,白天你只管休息;定更以后,你就夜探翼王府。看他都干些什么,都有谁与他来往,他都说些什么。然后,向我禀奏。""婢子记住了。""不过--"洪秀全道,"你要千万多加小心,万万不可暴露身份。""是!"洪秀全从腕子上摘下一只玉镯,递给褚慧娘道:"这是朕赐给你的,以后另有重赐。"慧娘又叩头谢恩。第二天晚上,就开始行动了。没想到被翼王把她拿获了。
褚慧娘把经过讲完,不住地落泪。石达开听罢,只气得五脏冒火,七窍生烟。心里说:洪秀全哪洪秀全!石某把一腔热血都献给你,到头来还拿我当妖人看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豁出性命不要,一定要找他辩理!
《百年风云》
第六十四回 揽大权国宗封王 石达开负气远征
可叹小人进谗言,
安排亲信掌政权。
难怪英雄别离去,
只怨不分忠与奸。
翼王听了褚慧娘的话,怒不可遏。他本想找洪秀全辩理,可是一转念,又没有这样做。他心里明白:若这样做,有百弊而无一利,甚至会把性命断送。思前想后,他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一,看天王有无转化;二,做好应变的准备;三,查实褚慧娘的话是真是假。于是,他望着诸慧娘说:"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本王话复前言,你赶快逃命去吧!"褚慧娘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地说:"五千岁,我不能回去了。天王是不会放过我的,求殿下恩典。"石达开问:"你有投奔的门路吗?"慧娘摇摇头,没有回答。曾锦谦插嘴道:"翼王,是不是把她安排到芜湖大营?"石达开没有言语。褚慧娘哀求道:"翼王恩典,翼王开恩。"石达开道:"恐怕不方便吧?"慧娘一看没有指望了,猛从地上站起,拿着大刀,就要自刎。曾锦谦一把抓住慧娘的腕子,把刀夺过。石达开无奈,这才说道:"好吧,明天就派人送你去芜湖。"慧娘听了,破涕为笑。忙说:"谢五千岁,谢五千岁。"石达开让曾锦谦给慧娘安排住处,并叫他派专人把慧娘送到芜湖大营。褚慧娘千恩万谢,随曾锦谦去了。
石达开把参护们辞退,心潮翻滚,历历往事涌上心头。从金田团营起,想到永安封王;从转战南北,想到建都天京;从认识洪秀全起,想到现在;从洪秀全的音容笑貌,想到他的所做所为……一个个画面,都展现在他眼前。尤其近一年来的变化,他给洪秀全总结了几句话:创业英雄,守业无能;不学无术,想入非非;不识真伪,昏庸狡诈;只能同患难,不能同享福。干脆一句话,不配做一国的君主!
石达开双眉紧锁,暗自想道:大将保明主,俊鸟登高枝。像洪秀全这种人,值得一保吗?现在,凭自己手中的实力,完全有把握取而代之。不如把他废了,自封万岁!于是,慎重拟定了一个取代洪秀全的方案。可是,心情不能平静。各种滋味都涌上心头,迫使他把毛笔扔掉,把纸撕碎。
石达开又想了好大工夫,感到方才的想法是错误的。且不说洪秀全如何,太平天国刚刚摆脱了苦难,死难的军民尸骨未寒,我怎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是,到底该走哪一步呢?他想啊想啊,最后决定,看一段时间再说。
几天后,天王举行朝会,突然降下诏旨:封他大哥洪仁发为安王,封次兄洪仁达为福王,并指出,安王负责朝政,福王掌管军事。凡天朝一切事务,俱由安、福二王决裁。洪秀全降旨之后,二话没说,便拂袖退殿。百官对此深感茫然,他们不明白天王为什么这样安排,因此,窃窃私议,一片慌乱。
石达开回到王府,坐在书房里一语皆无。从这次朝会表明:洪秀全已开始变相地向他夺权。虽然没公开免去他的翼王封号,其实已经大权旁落,被洪氏弟兄取代了。洪仁发、洪仁达是什么样的人,不但石达开了如指掌,满朝文武也都尽知其详。就因为他们是天王的胞兄,虽无建树,也享受着最高的待遇。使奴唤婢,妻妾成群,玉液佳肴,荒淫无度,过着仅次于天王的生活。俗话说,"一人成佛,九族升天"。这种事似乎天经地义,无可非议。使人不能服气的是,他俩毫不通文墨,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竟然掌管天朝科举和钱粮的要职。几年来,他们中饱私囊,发了横财。在他俩的府里,金银满库,珠宝成山,囤积粮米数十万担。即使在京军民缺米断炊的时候,洪氏弟兄还在倒卖粮米,大发国难财。人们敢怒不敢言,暗中骂他俩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
天朝规定,"国宗不得干预朝政",而洪氏弟兄却不受约束,他们到处串联,结党营私,经常在天王面前蛊惑是非。受其害者,大有人在。
最使人不平的就是这次封王。无论从德上还是从才上,乃至从各方面来权衡,他俩根本不配。简直滑稽、可笑、无耻和不能容忍。
翼王正在胡思乱想,一名参护走来禀报说:"安、福二王通告五千岁,他们明天到下关阅兵,让您把花名册交出。"石达开听罢,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天王还不曾解除我的兵权,他们有何理由命我交出名册!"他告诉参护:"你告诉他们,翼王还未解职。在任职期间,不能交卸属于他的权力,除非有天王手诏!""是!"参护转身而去。
谁知第二天,却发生了一件较大的事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洪仁发、洪仁达新官上任,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下他们的权威。为此,决定在下关大校军场检阅军队。早饭后,他俩穿戴整齐,上了八抬大轿,在几百名参护、侍者、仆射的簇拥下,出天京来到下关。
昨天,下关大营连夜做好了准备。各个营房拾掇得干净整洁,几座大门都搭起松柏牌楼,并挂上巨大的横幅,写着:"热烈欢迎安王福王二位殿下光临检阅"。还把翼王阅兵的"观武台"粉刷一新,高悬红灯和彩球。其他各个方面,也都做了详尽的安排。
以春官副丞相兼大营督办曾锦谦为首的一百多名重要将领,都换了新衣甲。天不亮时,就在此恭候。当安、福二王的大轿刚踏进营区时,军中奏起得胜大乐。将领们行注目礼,眼盯着二王从面前通过。
洪仁发、洪仁达先在休息厅小憩片刻,用了茶点。然后,由曾锦谦陪同,登上"观武台",这一对大草包,沉着脸,撇着嘴,坐在虎皮交椅上,开始检阅军队。他们观看了马术、箭木、拳术、攻城术,又看了登高、跳远、超越障碍各种技巧。接着,是由三万人组成的大会操,表演各种阵法。洪仁发对此一窍不通,感到很不耐烦,坐在椅子上打起盹儿来。洪仁达对军事更是外行,他见大哥睡了,干脆,他也睡起觉来。站在两旁的将领看了,无不暗笑。
会操结束了,曾锦谦施了军礼,大声禀报道:"阅兵结束了,请二位殿下多多指教。"他们从梦中惊醒,问道:"啊,完事儿啦?"有人实在控制不住了,发出嬉笑之声,洪仁发把桌子一拍,怒问道:"谁笑的?站出来!"观武台上一片寂静,谁也没言语。二人党着下不了台,就拿曾锦谦出气。洪仁达用手指着曾锦谦,喝问道:"你身为督办,治军不严,该当何罪?"曾锦谦不服,反问道:"何谓治军不严?"洪仁发道:"你聋子?方才有人发笑,你听见了没有?"曾锦谦道:"笑乃七情之一。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为什么不可以笑?这与治军不严毫无关系!""大胆!"洪仁达道:"曾锦谦,你不要强词狡辩,本王不是小孩子,连好歹都不懂吗?"洪仁发插嘴道:"我看你是不服哇!不给你点厉害,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来人,把他拉下去,重打军棍三百!"洪仁达道:"三百太少了,应打五百!"两人喊了半天,却无有反应。洪仁发大怒道:"反了,反了!"他指着大营的将领,叫骂道:"你们都是聋子?为什么抗我大令?我再说一遍,赶快把曾锦谦拉下去,重打五百军棍!"还是毫无反应。,洪仁发急了,命令自己的参护动手执行。参护们无奈,扑过去就要动手。
大营的将领们也急了,高声质问道:"请问殿下,凭什么无故打人?"洪仁达站起来,照身边的军帅就是二拳。他边打边骂道:"我是王爷,想打谁就打谁,看你们谁敢不服?"将领们虽然不敢还手,但也不服气,齐声吼叫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国家的刀快,不能杀无罪的人。走,找五千岁辩理去!"
众人一提石达开,可冲了他二人的肺管子。他们忌恨的就是翼王,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尤其是昨天,翼王拒绝交出花名册,更激起他们俩的不满。洪仁发冷笑道:"翼王他顶个老几?我们是总理朝政的亲王,他在我们统率之下。"洪仁达把大肚子一拍,喝道:"天王明令公布,本王掌管军事,他姓石的已经靠边站了。今后,你们就得听我的了!来呀,打,今天非把姓曾的打死不可!"洪仁发顿足道:"对!打死他,打死石达开的走狗!"
曾锦谦被参护们拉下观武台,剥掉衣甲,眼看就要受苦。突然,一队骑兵,像旋风似地卷地而来。为首者,正是翼王石达开:"住手!不准打人!"翼王高喊一声,来到台下,甩镫下马,手握剑柄,登上了观武台。
众人见翼王来了,无不欢喜。数万名军兵顿时摇旗呐喊,欢声雷动。洪氏弟兄尴尬万分,手足无措。
石达开紧走几步,来到他二人面前:"请问二位,曾锦谦身犯何律,何故受责?""这个--"洪仁发憋得面红耳赤,无言可答。洪仁达比他还强点儿,回答道:"因为他治军不严。""请你说清楚点,不严在何处?""这--他,他主使众将,笑我们无能。"石达开朗声笑道:"真是欲加之罪。一个人有无能力,是由旁人鉴定的。自以为是,岂非笑话。"这时,洪仁发似乎有了主意,他提高嗓音喊叫:"翼王,请你放聪明点。本王奉旨检阅三军,请你少管闲事!"洪仁达见哥哥这样,他也强硬起来:"是呀!本王掌管军事,与你何干?""住口!"翼王大吼一声,"天王虽有旨,命你掌管军事,却无旨解除我的兵权。所以,这儿还归我管辖,怎能说与我无关?"众将闻听,齐声喝彩:"是呀,我等愿受五千岁指挥!""对,五千岁还是我们的统帅!"
洪氏弟兄气得面似猎肝,手指翼王说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去见天王,请他做主。"说着,连滚带爬,下了观武台,钻进大轿,一溜风地跑了。
晚膳后,洪秀全把蒙德恩找进内宫,向他述说了褚慧娘失踪的事,蒙德恩大吃一惊,他说:"倘若这个奴才出卖了万岁,可大大地不利呀!"洪秀全焦急地向他讨计。蒙德恩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万岁当众加封安、福二王,已经得罪了姓石的。依臣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蒙德恩顿感失口,不敢往下说了。洪秀全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心头一阵紧缩,低头不语。
正在这时候,洪仁发和洪仁达气呼呼走进御书房,也没行君臣大礼,便坐在绣龙墩上,大吵大叫起来:"反了,反了,我们这个王子当不成了!"洪秀全吃惊地问道:"此话从何说起?"洪仁发把阅兵的经过讲了一遍。别看他没有能耐,说瞎话的技巧还是满不错的。他连真带假地说:"石达开听说我们奉旨阅兵,大为不满。事先主使曾锦谦等人,给我们哥俩设置障碍。结果,我们呼之不灵,叫之不应,没人听从指挥。我们把你的诏旨搬出来,也不顶用,姓石的站到旁边,哈哈大笑。我们当面与他辩理,他说他是翼王,主管兵权,谁也休想把他的大权夺去!"洪仁达又说:"他还说,天国的江山,是他石某打的。他拥戴谁,谁就是君主。"
洪秀全听了,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岂有此理!姓石的欺人太甚!朕岂能与他善罢甘休!"洪仁发道:"老四,你是没看见,大营里边都是石达开的爪牙,我们哥俩说话没人理。姓石的一露面,他们又唱又跳又喊万岁。你呀,快早点拿主意吧!要不,咱们可就危险了!"洪秀全把脚一顿:"来人!传朕的口旨,马上升殿。"承值的女官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且慢!等一等!"蒙德恩把女官拦住,然后跪在洪秀全面前,禀道:"万岁息怒。陛下升殿做何打算?"洪秀全冷笑道:"朕要当众公布,将石达开革职问罪!"洪仁发、洪仁达高兴地说:"这就对了,你早就应该这么办。""不可,不可。"蒙德恩摇头道,"万岁切不可操之过急。别忘了,急则生乱哪!""胡说!"洪秀全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朕难道就看着石达开把江山夺去不成?"蒙德恩叩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万岁请想,石达开并非等闲之辈。树大根深,羽翼已成。大权在握,众望所归。论他的实力,远非东、北二逆可比。既然他敢如此猖狂,就说明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倘若叫他找着借口,发动兵变,天京可就难保了。"
洪秀全似乎冷静了一点。略停片刻,说道:"依你说,朕该怎么办?"蒙德恩低声奏道:"万岁对大营之事可假做不知,不要让石达开抓住任何借口,这是一;陛下还要破格提拔李秀成和陈玉成,委兵权,授重任,以分石达开之势,这是二。石达开现在还是孤身,陛下可选美女数名赐他为妃,先把他的心安稳住。然后徐图进取,此'欲擒故纵之法'也。"洪仁发大怒道:"胡说!他这么嚣张,还给他娶老婆。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洪仁达也说:"这么做不成了贱骨头?哼,他更得寸进尺了!"蒙德恩知道他俩是一对草包,有理也讲不通。因此,只等着洪秀全拿出主意。
洪秀全沉吟半晌,点头道:"蒙爱卿所奏极是,就按你的主意办吧。""谢主龙恩。"蒙德恩从地上站起来,非常得意。安、福二王气得一甩袖子,走了。
就在洪秀全与蒙德恩筹划如何对付石达开的时候,翼王也在府里筹划对付洪秀全的办法。他的心腹爱将曾锦谦、萧成顺、赵万良等都参加了。大家一致认为:翼王的处境非常不利,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何去何从,应该早定方案。石达开坐在大椅上,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听大家发言,心里筹划着办法。曾锦谦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从种种事件表明,天王对五千岁已从多方面下了手。不过,他很明智,不敢操之过急,只好暗设圈套。如今,在五千岁周围,处处都有陷阱。一不留神,就会丧生。依卑职之见,应该赶快脱离虎口,另寻生路。"冬官副丞相萧成顺道:"伴君如伴虎。五千岁正守着一只饿虎,随时都可能被虎吃掉。曾丞相说得对,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悔之不及。"翼殿尚书赵万良道:"卑职以为,出走不是办法。干脆,把姓洪的废掉,拥戴五千岁登基算了。""赞同,赞同,请殿下就这样决定吧!"其他几位将领,异口同声地说。
石达开仍旧没有说话。此刻,他的心正在急剧地跳动。面对严酷的事实,不容他不特别慎重。一着棋走错,满盘俱是空啊!当众将再三向他催问时,翼王答道:"只许洪秀全不仁,不许石某不义。取而代之的做法,我是坚决反对的,请诸位不必再提这件事了。"他发现多数人露出扫兴的神情,便又说道:"不管怎么讲,石某也不忍下此毒手。我的意思,最好是离开天京,到四川去。西蜀乃天府之国,地大物博,广有钱粮,山高水阔,易守而难攻。当年诸葛亮建议刘备夺四川,就出于这个原因。之后,才形成三国鼎足之势。"赵万良道:"这么说,五千岁要另起国号,独立为王了?""同意,早应独立称王!""我们拥护五千岁称帝。"众人兴高采烈,心情异常振奋。
石达开摇头道:"你们猜错了,我一不另起国号,二不称帝。我还是翼王五千岁,还是太平天国的臣民。""这--"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可理解,石达开解释道:"我要叫天下人知道,石某是被迫出走的。我们不是流亡,而是远征。我们的宗旨和目的不变,仍然是推翻满妖,建立太平天国。我还要告诉人们,石达开远征,是属于天国的一部分,绝非另搞名堂。"讲到这儿,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众将听了,无不动容,对翼王更加尊重了。
曾锦谦问道:"五千岁,咱们何时走啊?"翼王摇摇头,没有回答,似乎仍然在举棋不定。"报!"一名参护走进来禀道:"天王派人给五千岁送来美女十名,让五千岁挑选王妃。"石达开忙问道:"人在何处?"参护道:"承值官已经走了,十名美女现在前厅。"石达开冷笑道:"感谢天王,对石某太关心了。"他突然把脸一沉,做出决定:"萧成顺!""卑职在!""你去把十名美女留下,安排食宿,叫她们好好休息,""遵令!"石达开又说道:"锦谦,马上传我的令箭,集合队伍,连夜出发!""遵令!"众将又活跃起来,兴冲冲准备去了。
翼王自言自语道:"欲擒故纵,先安我心,姓洪的逼人太甚了。"
参护们忙里忙外,做好了行程的一切准备。石达开披挂整齐,迈步走出翼王府。这时,几百名参护、卫队、仆射、侍从,已经列队等候着。石达开站在门外,向周围看了几眼,心中默默地说道:"永别了!恐怕今生今世,再不会回到这里来了。"看罢多时,石达开飞身上马。在众将簇拥下,飞奔下关码头去了。
东方发亮时,几万大军正在分批登船。石达开立马在高埠之处观看:但见刀枪明亮,盔甲耀眼,人喊马嘶。江水为之沸腾,江岸码头一派生机。"奏禀五千岁,您该登船了。"曾锦谦在身后说。石达开问他:"洪天王送来的美女,都安排好了吗?""按您的吩咐,仍呆在翼王府里。"石达开点点头,上了虎头战船。他坐在船头上,借着旭日的光芒,凝视着六朝古城,心潮澎湃,痛苦难言。虎目之中,落下眼泪。
这时,江水拍打着船舷,海鸥展翅掠过。这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被逼上新的征途。
《百年风云》
第六十五回 石达开率部远征 攻南昌大将受挫
观遍天下游遍洲,
人心怎比水长流?
只缘疑忌难相处,
从此英雄未回头。
翼王石达开逃离天京,率水陆大军五万,日夜兼程,回到芜湖大营。他顾不得休息,面对旅帅以上的将领,慷慨陈词,说明脱离天王的原因。并且,强调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愿随本王远征者,石某欢迎;不愿者,可任其自便。"结果,去留各半。有十万人马,愿随石达开同行。
石达开亲自起草了一份布告,命人誊写数份,到处张贴。布告上写的是:
为沥剖血诚,
谆谕众军民;
自恨无才智,
天国愧荷恩。
惟失忠贞志,
区区一片心;
上可对天皇,
下可质古人。
去岁遭祸乱,
狼狈赶回京;
自谓此愚忠,
定蒙圣君明。
乃事有不然,
诏旨降频仍;
重重生疑忌,
一笔难尽陈。
用是自奋励,
出师再表真;
力酬上帝徒,
勉报主恩仁。
精忠若金石,
历久见真诚;
惟期妖灭尽,
予志复归林。
为此行谆谕,
遍告众军民;
依然守本分,
照旧建功名。
或随本主将,
亦足标元勋;
一统太平日,
各邀天恩荣。
一八五七年六月二日--也就是清咸丰七年五月十一日,石达开率领十万大军,开始远征了。这一意外的消息,震动了全国。有惊有喜,有乐有悲。人们抱着不同的看法,议论着这件大事。早有清兵的细作,探知实请,并偷窃了一份布告,送到武昌。
曾国藩闻讯大喜,急忙飞奏咸丰皇帝。奏章的大意说:"外臣已查知实请,石逆达开与洪逆不睦,已于咸丰七年五月十一日离开金陵,引军独立,伏查贼渠以石逆为最悍;其诳煽莠民,张大声势,亦以石逆为最谲。该逆挟诡诈以驭众,假仁义以要民,狡悍为诸贼之冠。倘洪、石二逆合衷共济,狼狈为好,诚实难破也。幸赖我皇上洪福齐天,列祖列宗庇佑,使二逆破裂,分道扬铺。收复金陵,珍灭顽贼,已指日可待……"
咸丰喜出望外,马上降旨,庆贺三日。协办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御前大臣肃顺,提议咸丰趁热打铁,复立江南、江北两大营,围困南京,并调动一切力量,围剿石达开。咸丰准本,立即降下一道圣旨:加封曾国藩兵部尚书,节制湖北、江西、安徽、湖南四省军务;胡林翼为湖北巡抚,提调江西军务;李续宾为湖南巡抚督,官文为荆州将军,鲍超为湖南提督,骆秉章为四川总督,李鸿章、左宗棠协助曾国藩襄办军务,多隆阿为广西将军。并严令云南、贵州、广西、四川、湖北、湖南、安徽、江西各省的督抚司道,配合诸路大军,严守关卡,阻截石达开,务期全歼。咸丰还悬出重赏,如有捕获石达开者,官升五级,赐黄金五百两,白银十万两,良田一百顷,美女三十名。
同一天,咸丰还降下一道圣旨:命和春为钦差大臣,建立江北大营;张国梁提督江苏军务,建立江南大营。这么说吧,咸丰乐得三天没睡觉,就好像他的江山已经太平一统了。
且说曾国藩等人。他们接旨后,立刻调兵遣将,分路把关,密切注视着石达开的动向。与此同时,清军的江南、江北两大营也建了起来。于是,天京又受到巨大威胁。
再说天王洪秀全,在石达开出走的当天晚上,他就知道了。既无法拦阻,也不愿拦阻。既不愿让他远征,也不愿让他留在身旁。既想废掉他,而又想利用他。心情矛盾,错综复杂,已到了不可自理的程度。第二天,正在御书房胡思乱想,忽然洪仁发、洪仁达、蒙德恩、赖汉英,一同前来报警。洪仁发说:"都怪你不早点儿拿主意,把他放走了。他拐走了十多万军队,这个买卖做得多亏本!"洪仁达也埋怨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有他姓石的在,就没有咱姓洪的好!"洪仁发又说:"不能这么便宜地放走他。你应该立刻降旨,把他抓回来治罪!""别说了!"洪秀全突然大吼一声,指着安、福二王说:"坏事就坏到你们身上。不是你俩从中作祟,也断无今日这个局面!哼,你们还有何颜面来告别人的恶状?"安、福二王一听就急了。洪仁发道:"你这叫猪八戒练武--倒打一耙!不管我们怎么说,大主意是你拿的。你还想反咬一口,嫁祸于人吗?"洪仁达也插嘴道:"逼石达开的是你,心疼他的是你。留着他你又嫉妒,放走他你又后悔。这么大的天王,连点儿主心骨都没有。哼,就会拿自己人撒气!"洪秀全闻听,把桌子一拍:"不能止己,焉能正人!都怪朕一时糊涂,错用了你们两个。从现在起,贬掉你们的王位,削职为民。以后,再不准干预朝政!"说罢,亲自写了诏旨,命人贴在天王府外。
洪仁发、洪仁达不服气。洪秀全喝令一声,将他们赶出内宫。蒙德恩、赖汉英不敢多嘴,呆呆地站在一旁。
洪秀全牢骚了多时,才问他二人:"对翼王出走之事,你们看该如何处置?"赖汉英道:"五千岁负气离京,未必出于本意。天王如念前情,应该派人将他留住。并向他保证,今后一定剖肝沥胆,以诚相待。臣以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翼王当不会拒绝。"蒙德恩道:"翼王深沉老练,向不虚发。一经他决定的事情,是万难改变的。现在,翼王负气而走,气焰正炽,劝说挽留都无济于事。待其心情和缓或遇到挫折时,万岁再差能事之人,向他晓以利弊,动之以情,或许才能奏效。"洪秀全点头说:"有理,有理。"又问蒙德恩:"翼王出走,谁能主持朝政?"还未等蒙德恩开口,赖汉英忙奏道:"陈玉成后起之秀,李秀成文武全才,李世贤谋深略远,皆可委天朝重任。"蒙德恩道:"话虽如此。怎奈他们官轻职微,恐怕难以服众。"赖汉英道:"天朝正在用人之际,破格提拔,有何不可?"蒙德恩道:"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彼等才微功薄,怎好重用?"赖汉英冷笑道:"我朝之中,才微功薄而任显官者,触目皆是。唯此三人不可重用,何也?安、福二王寸功未建,何以得此显位?""这个……"蒙德恩无言可对。洪秀全道:"二卿不必争了,朕已拿定主意。"
次日,洪天王升殿,当众宣布:为应变需要,破格提拔一批文武官员。他们是:
一、陈玉成为前军主将,英王,总督御林军,十门提调使。
二、李秀成为后军主将,忠王。
三、李世贤为左军主将,侍王。
四、赖文光为右军主将。
五、蒙德恩为文衡总裁,协理政务。
六、赖汉英为文衡副总裁,襄办政务。
七、曾天养为天官正丞相,执掌财政。
此外,还提拔了许多文武官员。洪秀全还表示:亲理朝政,掌管五军,统率诸路人马。从此,朝政日振,人心也逐渐地安定下来。
英王陈玉成出兵安徽,坐镇安庆,控制长江两岸,确保天京安全,忠王李秀成出兵朝阳门,攻打清江甫大营。侍王李世贤出兵镇江,攻打清江北大营。几路大军,又与清军展开鏖战。
再说翼王石达开,他从芜湖拔营后,水陆并进,向四川进发。一路上,攻必取,战必胜,横扫清军,所向无敌。于一八五七年八月上旬,逼进武昌。
清军乱作一团,纷纷向曾国藩告急。曾国藩乃是石达开手下的败将,一听到"石达开"三个字,连脑袋都疼。忙分兵派将,把武昌守把得铁桶相似。又急调胡林翼、官文、鲍超、李续宾、曾国荃等,率兵合击石达开。翼王发现武昌清军戒备森严,也不敢贸然进攻。因此,先屯兵在黄州一带,补充粮草。
当晚,曾国藩夜不能寐。召集众人,商讨对付石达开的办法。曾国藩说:"皇上有旨,如能擒获石逆,官升五级,赏黄金五百两,白银十万两,良田百顷,美女三十名,此恩不谓不厚矣!然石逆悍狡异常,又有十万之众。欲想擒获,谈何容易。本帅想以高官厚禄收买他,诸公以为如何?"李续宾道:"石逆世之虎将,善能驭众,甚得人心。若能罗而致之,固是善策,然而,吾料彼必不来。今虽离洪远走,而实力雄厚,野心勃勃,难免有称孤之意。大帅之见,恐落空也。"曾国荃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洪、石二逆君臣一德,故石逆乐于从事;今相互杀戮,各怀异心。石逆被迫远遁,则其志已灰矣!我因而用之,彼既得了性命,又得了显官。何患其不来?"左宗棠道:"二君之言,皆有至理。彼若不来,岂不大伤我军斗志?我兵精甲坚,何不与石逆决一雌雄?"李鸿章道:"石达开凶猛剽悍,硬碰绝非上策。"众将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曾国藩道:"诸公不必争议了,本帅拟折衷而行之,先之以礼,如石逆不从,我当出奇兵胜之。"众将不敢不从,皆鼓掌称是。
曾国藩大笔一挥,写好书信,令专使送往石达开大营。石达开展开观看。上写:
大清兵部尚书,节制四省军务,湘军统帅曾国藩,书候天国翼王麾下:
某闻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将军以盖世之雄,欲横扫数省,举兵入川,然时势不可不审也!当洪秀全奋袂之初,广西一举,湖南震动。进踞武昌,下临吴会。声势之雄,亘古未尝有也!
然以区区长沙,且不能下。使南北隔截,声气难通。故冯云山殒命于全州,萧朝贵亡身于湘郡。以至盛之时,而不免于险难,则天意可知矣……
月满而自亏,乐极而生悲。未进而思退,登高而跌重。将军穷而他徙,倘再不得志,奈何?
国藩乖主军戎,实专征伐。将军或失志迷途,或回头觉岸,尽在今日。何去何从,惟阁下思之。
石达开把此信让众将遍视后,撕成碎片,冷笑道:"种族不辨、认贼作父之人,有何面目信口雌黄也?"说罢,提笔在手,文不加点,写出律诗两首,其中一诗写道:
不策天人在庙堂,
生惭名位掩文章。
清时将相无传例,
未造乾坤有主张。
况复仕途皆幻境,
几多苦海少欢扬。
何如著作千秋业,
宇宙尚留一瓣香。
石达开写罢,投笔于案,命人将信使唤进大帐,喝斥道:"请你把这两首诗交给曾帅。告诉他,石某誓与满妖血战到底,决无其他可言。"信使接诗在手,抱头鼠窜而去。
书说简短。曾国藩把两首诗看过,又羞又恼,对众将道:"石达开贼性难改,本帅誓必诛之!"他举起大令,又威严地说,"石逆一路克捷,其锋正锐,我军宜守不宜战。特令诸位严守要塞,不得放过一兵一卒。另外,坚壁清野,切断水源和粮源。白天休息,晚间分股骚扰敌营。待其疲惫不堪之时,一战可定也!"众将领命,分头而去。
再说翼王石达开。他本想长驱直入进川,却遇上了顽敌曾国藩。据各方情报得知,湖北是行不通的。为了保存实力,石达开决定,弃鄂入赣。一八五七年九月下旬的一个夜晚,乘清军不备,石达开突然下令拔寨起营。等清军发现时,翼王的人马已进入江西了。他们沿鄱阳湖东岸南下,一路上连克景德镇、乐平、万年、进贤、丰城、新涂。十月,又调转锋头,直捣南昌。驻守江西各地的清军,慌了手脚,到处都谣传说,石达开来了。可笑的是,有些胆小如鼠的昏官,也不问是真是假,便抱着大印跑走了。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于是,各地的告急文书,像雪片般飞到南昌,落到胡林翼的桌上。
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湖南益阳人,道光进士。一八五○年,署贵州镇远知府时,曾镇压过苗民起义和湖南李元发起义。一八五六年,升为湖北巡抚,提调江西军务。
胡林翼老谋深算,奸狡异常。曾国藩派他独当一面,坐镇南昌。石达开攻打南昌,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为此,他早做好了应急准备。他与清广西将军多隆阿和湖南提督鲍超,订立了攻守救援的死约。一方有难,双方救援,决不袖手旁观,当他接到了太平军进入江西的战报,一面派人向鲍超和多隆阿求援,一面征调人马,把南昌守把得铜帮铁底。
十月上旬,太平军云集南昌,调炮攻城,双方展开了激战。胡林翼坚守不出,以逸待劳,使太平军伤亡惨重。石达开原想攻破南昌,修整队伍,补充粮草;如今适得其反,不由心情焦躁。
这天,他正在大帐与众将议事,忽然探马禀报道:"湖南提督鲍超,广西将军多隆阿,各率精兵三万,救援南昌,离此还有三天的路程。"石达开浓眉紧锁,心情更急了。他知道:鲍超和多隆阿,都是带兵多年的老将,以凶猛剽悍著称。如今,前有坚城,后有追兵,已成腹背受敌之势。按理说,应该撤围南走。怎奈军中粮草缺乏,弹药不足。他思虑一阵,做出决定:必须占领南昌,才能扭转被动的局面。于是,便擂鼓聚将。
片刻之后,诸将到齐。翼王道:"各位兄弟,辛苦了。三个月来,诸位随石某吃了不少苦头。本想攻占南昌,让大家好好休息几日。怎奈遇上了胡林翼这个妖头,给我军找了不少麻烦。眼下,清妖多隆阿、鲍超又引兵来援,使我军更加被动。为今之计,只有集中全力,拿下南昌。愿兄弟们再加一把劲儿,务必在两日内进城歇马。大家以为如何?"众将面面相觑,都有为难之色。石达开不悦道:"石某带兵多年,所向无敌,无坚不摧。诸位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难道被小小的胡妖头吓住了不成?"前军大将杨辅清拱手道:"卑职斗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翼王笑道:"自家兄弟,但讲何妨!"杨辅清道:"清妖有三利,我军有三弊,这南昌不能再打了。"翼王一皱眉头,问道:"何谓三利三弊?"杨辅清道:"南昌乃江西首府,城坚壕阔,易守难攻,敌一利也;城中粮米如山,弹药足用,敌兵又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二利也;胡林翼老谋深算,知人知兵,事先已有充分准备,三利也。我军远路而来,连日争战,业已疲惫不堪,此一弊也;粮草不足,伤员剧增,兵无斗志,二弊也;弹药不足,火器不利,指挥失误,此三弊也。因此,不宜攻城!"
石达开听着有理,又问道:"依你之见呢?"杨辅清道:"卑职不敢讲。"翼王道:"大丈夫一言一行,应干净果断,尔何必吞吞吐吐?"杨辅清道:"长此下去,就好比孤雁失群,无有着落。当初,五千岁负气离京,功过是非自有公论。卑职听说,五千岁离京后,天王深有悔意,已降旨贬掉安、福二王,并盼殿下回京,主持朝政。卑职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必改,乃为俊杰。殿下若能率师还京,与天王言归于好,同心同德共建天国,为千秋大业献身,当名标青史,万载流芳,像这样下去,出师无名,战而无功,劳师糜饱,得不偿失。即使占了南昌,又何足喜也?近闻英王陈玉成,正麾师西征,与清军鏖战于铜陵。殿下若能毅然还京,与英工会师于皖南,则兵强马壮,互有声援,岂不善哉?卑职冒死进言,请殿下三思。"
石达开闻听,勃然大怒,冷笑道:"天王欺我大甚。达开被迫离京,其宗旨和目的,在布告上已说得明明白白。本王也曾强调过,随我走的欢迎,不愿者自使。我相信,包括你在内,都很清楚。今日大敌当前,正是将士用命之际,你无故提起往事,泄我士气,涣我军心,真乃可恶至极!难道你受了什么人的唆使不成?"杨辅清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小弟完全出于一片好心。""住嘴!"石达开圆睁虎目,把桌子一拍:"杨辅清,你可知军令如山?来呀,把他推出去斩了!"
《百年风云》
第六十六回 杨辅清率部反正 赖国舅瓷都请援
孤树再大难成林,
好花还得绿叶扶。
只因负气脱整体,
众叛亲离入迷途。
翼王石达开听了杨辅清的话,显得格外刺耳。喝令刀斧手,就要对他正法。众将吓得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曾锦谦也感到翼王有些过分,仗着胆子喊道:"刀下留人!"忙跪在帐下施礼:"两国交兵,正在用人之际。求五千岁高抬贵手,将辅清兄弟饶了吧!"众将也一齐跪倒,苦苦求情。
石达开见众情难却,只好传令,把杨辅清放回。辅清施礼道:"谢殿下不斩之恩。"石达开余怒未消,冷冷地说道:"死罪饶过,活罪不免。打你四十军棍,以做效尤!"众将又跪下求情。石达开怒斥道:"抗令不遵者,一律同罪。"众将不敢再求情了,眼看着杨辅清被拉到帐外,身受棍刑。刑毕,架回寝帐养伤去了。
石达开对众将道:"限你们两日之内拿下南昌。有功者重赏,畏缩者重罚。胆敢有其他行为者,立斩不赦!"说罢,披挂整齐,在辕门外提刀上马,亲自督率各军,拼命攻城。
胡林翼这只老狐狸,已猜透了石达开的用心。急忙登上城头,亲自坐镇,指挥这场战斗。一方面是强攻,一方面是死守。货真价实,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光太平军,就死伤了五千余人。
石达开立马在西门外的上丘上,手擎"千里眼",观看这次激战。透过浓密的硝烟,只见太平军分成几十股同时攻城。护城河早被沙袋填满,上百架云梯竖在城根下。敢死队手舞钢刀利剑,一个接一个爬上云梯,眼看就要攀上城头了,却被清兵用飞石、火炮打下来。又一队太平军呐喊着冲上去,结果,又被打下来。冲来冲去,城根下的死尸横七竖八,一层摞一层,足有四五尺厚。
此时,箭矢横飞,流弹呼啸,到处是枪炮声和喊杀声。火光把夜幕照得五彩缤纷,激战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曾锦谦低声向石达开劝说道:"殿下,该收兵了,弟兄们一天都没有用饭。再说,炮弹已经不多了!"石达开放下千里眼,无可奈何地说道:"鸣金!"
收兵后,石达开顾不上休息,急忙到各营巡视。伤兵们都躺在稻草上,有的昏迷不省,有的痛苦地呻吟,还有的又哭又叫。他把翼殿尚书兼医官郭崇厚叫到眼前,详细询问伤员的情况。郭崇厚皱着眉头说:"入赣时,伤员才五百多名,多数是轻伤。现在已猛增到三千多人,十之八九都是重伤。医官少,伤员多,这是头一难;本来我们的外伤药就不多,尽管一路上搜集,也远远供不应求。现在,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了,只能抢救性命攸关的人。那些缺肢断臂、五官残缺的伤员,就只好挺着了,这是第二难。"石达开忙问道:"能不能再想些办法?"郭崇厚摇摇头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哪来的办法?"
石达开离开郭崇厚,又到火炮营和军械营巡视了一遍。夏官正丞相兼土营、军械、火炮三营总指挥的鲁国进,向翼王禀报说:"红粉只有十几担了。许多大炮都要铸造和修理,请五千岁想想办法吧!"石达开说道:"你和我共事多年,还不知我的脾气?要有办法,还用得着你说吗?"鲁国进打了个唉声,不言语了。
可不是吗,他从湖南入伍,一直跟着石达开转战南北。翼王精明强悍,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假如没有一定的困难,是难不住这位年轻统帅的。
石达开道:"南昌一下,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可惜,天不做美,我又奈何?"鲁国进扯开大嗓子,说道:"红粉要是够用,我早就让胡林翼上天了!弟兄们伤亡得那么多,比挖我的心还难受。可是,干着急没办法。"翼王苦笑道:"自古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我以为,这些困难既难不倒我,也难不倒你,更难不倒英勇无敌的太平军。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深信,一切都会有转机的。"说罢,又到其他各营巡视去了。
当他走到左营防地时,忽见一人迎面跑来,对参护们说道:"我是前营的两司马李阿春,有急事要见翼王。"参护道:"什么急事?"李阿春道:"必须见翼王才能说。"石达开说:"叫他过来。"
李阿春见了翼王,忙跪倒在地:"五千岁,大事不好了!"石达开忙问:"出了什么事?"李阿春道:"他们要把兄弟们拉走,回天京去。""谁?""杨辅清,林启容,还有黄文金。"石达开顾不上细问,往回一招手:"带马!"
一名参护拉过宝马胭脂红,翼王接鞭在手,飞身上马。在曾锦谦、黄再忠、曾仕和、韦普成众将和上百名参护的簇拥下,直奔前军营地。
李阿春说的是真情吗?一点不假。这件事,还得从杨辅清说起--
杨辅清在金田团营时,被封为军帅,一直跟随在杨秀清左右。太平天国建都天京后,他被封为国宗。后随翼王两次西征,立下了不少战功。杨、韦事件发生的前后,他正奉石达开之命镇守安庆,因而保住了性命。他对翼王一贯是尊敬和佩服的,唯独对这次远征,持有不同看法。本来,他是不愿参预这一行动的。可是,既无力扭转大局,又不敢留在天京,只好随波逐流,跟着石达开出走。几个月来,他时时刻刻想返回天京,但是孤掌难鸣,始终没有机会。尽管他不能脱身,却始终与留在天京的好友--春官又副丞相林绍璋,保持着联系。所以,对天京的情况,他是比较了解的。南昌攻坚战,遇上很大挫折。他再也忍不住了,才力谏石达开还京。万没想到,差一点儿丢了脑袋。他回到前军营地,愈想愈恨,愈想愈悔,不住地唉声叹气。
入夜后,前军副将林启容、黄文金来看望他。三个人紧闭帐门,密议起来。林启容先说道:"这次远征,我也不赞同。不过,迫于形势,不得不跟着来。我早就看出来了,就这样下去,非走到绝路上不可。翼王这个人,大有点自信了。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甚至到了好歹不分的地步。就拿你来说吧,今儿个在他面前说的,哪点不对?结果,他翻脸不认人,说杀就杀,说打就打。我看哪,不能和这种人共事!"黄文金也说:"翼王一意孤行,怕不是好预兆。这样下去,非激成大变不可。"林启容道:"我说呀,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走咱的独木桥。干脆,把队伍拉回天京得了!"黄、杨二将听了,吓得哆嗦起来。
黄文金轻启帐门,往外边察看了一阵,二次把门关紧,又说道:"哎,咱们回去,不知天王能不能收留?"杨辅清压低声音说:"这点请二位放心。天王不但会收留,还要授予重任。"黄文金道:"何以见得?"杨辅清打开床头的铁柜,取出一封书信,说道:"你们看看这个就放心了。"
黄文金接过书信,仔细一瞧,是林绍璋写来的。上写道:
辅清兄弟万安:
翼王出走,京城震惊。上至天王,下至臣民,无不嗟叹而流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孰是孰非,实不敢妄言。纵观全局,都应以个人恩怨于轻,国家社稷为重。据小弟观察,五千岁走后,天王深有悔意。贬安、福二王职,破格重用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等七十八人,就是一例。
当前,百废待举,百业待兴。面对强敌,无处不用人,尤其是能人!现在,举国上下,无不渴望五千岁归来。
倘两王言归旧好,合衷共济,同心同德,何愁清妖不灭,天国不兴也。
兄侍从翼王左右,当耐心规劝之。话是开心锁,万望翼王回心转意,则天国幸甚,黎民幸甚。天王不忌前怨,虽杨、韦旧部也一概重用,哪怕是追随杨、韦犯过罪错的人。
兄为天国屡建功勋,素无异志,天王深知也。如能幡然回京,必受重用。弟敢以性命担保,切勿徘徊多虑。其他兄弟亦然,请转告之。
据悉,天王不久当派特使,迎请五千岁还朝。中间或有变化也未可知,此不过风闻耳。
明日,弟将随李忠王征讨张国梁。战况之烈,可想而知。待凯旋之日,再至函与兄,请见谅。
太平天国丁已七年九月初五
弟 绍璋谨呈
黄文金读罢,把信还给杨辅清。三个人沉默了片刻,林启容道:"我看哪,没有啥可犹豫的了,就决定回京吧!"黄文金道:"眼下,翼王也正在用人的时候。咱们就这样甩袖子一走,似乎不太仁义。"林启容道:"这都是妇人之见。我看说走就走,夜长了梦多。若被姓石的发觉,咱可谁也活不了啦!""对!"杨辅清道,"从今天我受刑这件事看来,姓石的决无意回京。而且,还把这种事视为仇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黄文金无奈,只好同意了。三个人又计议了一阵,这才找各自的心腹,说明了真相。
俗话说:"人无头不走。"这回有人挑头,不到半个时辰,就集合了两万多人。黄文金在前边开道,林启容断后。杨辅清不能骑马,躺在轿子里,指挥中军。他们悄悄拔寨起营,绕路回天京去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因为前营还有几千人不愿走的,马上派两司马李阿春向翼王告急。
书接前文。翼王赶到前营时,杨辅清等人已走出五十多里了。留下来的军兵围住翼王,纷纷述说经过,曾锦谦抽出宝剑,说道:"五千岁传令吧,让我把他们抓回来,交殿下发落!"黄再忠、曾仕和也同声说道:"这是拆五千岁的台,不能让他们走了!"
石达开沉默多时,果断而又平静地说道:"人各有志,就让他们去吧。"众人不理解石达开的意思,都凝神屏息地望着他,翼王又说道:"辅清是好兄弟,我不该打他。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他们虽然离开我,但并不是投降清妖,也不是背叛天国,而是回京保卫天王。请大家不要说越理的话,更不要办越理的事。另外,还是那句话,跟着我走的欢迎,不愿走的请便。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誓死跟随翼王!""誓死跟随五千岁!"众人也高声喊道。石达开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对曾锦谦说:"向各营传我的令箭,退兵!"曾锦谦忙问:"不攻南昌了?""嗯,以后再收拾它。"石达开也不多说,上马赶回中军去了。
一八五七年十月下旬,石达开在弹药不足、车心不稳、医药不济的困境下,被迫解南昌之围,率军东返。一路上,克集贤,下东乡、万年、乐平,猛扑景德镇。清知府逃走,总兵阵亡,翼军很快就占领了瓷都。
这里山多路险,易于防守。石达开决定,在此修整一段时间。他派余忠扶守乐平,蔡次贤守石碧山,彭大顺守波阳。又派勇将朱衣点为巡阅使,守把各水陆要冲。几路大军布成犄角之势,前后呼应,左右逢源,自己率五万精兵,在瓷都坐镇。几千名伤员部分散到郊外各村落之中,派专人医护。
住在这里的百姓,与太平军有着深厚的情感。特别是对翼王,倍加崇敬。所以,纷纷送来粮米和草药。
石达开把原来的知府衙门,改为临时的"翼王府"。为终身大计,他接受了曾锦谦众人的建议,又娶了黄、张、王三位王妃。
这一天,翼王正与众将商讨进军之计,一个承宣进来禀报:"天王的特使--国舅赖汉英到了。"众将一怔。石达开问道:"现在何处?""离城还有三四里,是朱衣点将军陪着来的。"石达开吩咐道:"净水洒街,黄沙垫道,迎接赖国舅。"
声乐细细,彩灯高悬。赖汉英在曾锦谦、曾仕和、朱衣点、黄再忠等二十名大将的陪同下,走进临时翼王府。
石达开满面带笑,把他接进议事大厅,分宾主而坐,众将环立在周围。翼王拱手道:"国舅是从天京来吗?"赖汉英忙欠身道:"正是。为避免麻烦起见,我们化了装,从小路来到这里。"石达开又问了许多故人的近情。大厅里谈笑风生,无拘无束。
中午,石达开为赖汉英一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翼军的头面人物,都出席作陪,席间,石达开问道:"国舅冒险而来,可是替天王做说客不成?"赖汉英支支吾吾地说:"哪里,哪里,我是专来看望殿下和诸位兄弟的。"石达开爽朗地笑道,"国舅不必兜圈子了,有话就直说吧,叫大家也听一听。"
赖汉英点点头,长叹一声,说道:"殿下一走,天国如屋之断梁,厅之折柱,人心涣散,不可收拾。天王早想派人挽留五千岁,又恐殿下正在气头上,说也无益。因此,一直捱到上月。几个月来,天王经常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满朝文武,无不渴望五千岁班师还京。我这次来,既公也私。身为天王特使,向殿下颁旨授印,公也;看望老弟兄,述说衷肠,私也。今日殿下对赖汉英如此热情,仍不忘旧,弟兄们又如此亲近,汉英深受感动。"赖汉英是个极重情感的人,谈到这里,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宴会上的气氛顿时沉闷了,在座的人,有的轻轻叹息,有的不住地摇头,也有的暗中拭泪。
赖汉英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天王觉得对不住五千岁,已将安、福二王贬职为民,这就是向殿下认错的表示。我俩虽是亲姻,但决无偏袒他的意思。沾事者迷,旁观者清,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汉英拙嘴笨舌,难以尽言。殿下文韬武略,见多识广。人情世故,阅历极深。所以,不需汉英多罗唣了!"
翼王紧锁双眉,面沉似水,活似一尊塑像。赖汉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由得额角上渗出躁汗。思索了片刻,又说道:"方才都是汉英拙见。对与不对,请殿下与诸位兄弟原谅。我这里有天王的手诏一封,请五千岁过目。"说罢,朝厅外一招手,侍从怀抱着一个竹筒,走进大厅,呈递给翼王。赖汉英在旁边解释道:"路上极不平静。为万一起见,把诏书存在竹筒里面了。"
石达开既不说话,也未伸手去接。赖汉英无奈,把竹筒拿过,屏退侍者,亲自把竹筒打开,取出黄绫子的诏旨,双手捧给石达开。翼王还是没动,赖汉英恳求道:"这封诏旨,是天王亲手交给我的,叫我亲自交给殿下。卑职以为,不论天王有多么大的过错,他的诏旨,您总是要看的。否则,我也无法交差呀!"赖汉英满头大汗,语音近似哭泣。
石达开打了个唉声,这才把诏旨接过,展开观看。上写:
朕起自布衣,德微才薄。本无能斡旋天地,扭转乾坤。因见满虏横行,黎民涂炭,故逞义气之勇,尽匹夫之责,创教起义,以尽天职也。
去岁不幸,杨、韦乱政,实出意外。致使朕精神恍惚,心有余悸耳。达胞乃朕之股肽,皆为天父之子。本该合衷共济,建天国于人间,斯黎民于衽席,创世界于大同,方不负天父天心也。
朕一时糊涂,听信谗言,对弟心怀疑忌,多方掣时。言不由衷,使弟心寒意冷,被迫离京。扪心自问,皆朕之大错也。
今清妖猖狂于外,百姓艰苦于内。群龙无首,百废待兴,非达胞莫能治,朕愈感自愧也。达胞如念前情,幡然回京,与朕携手同心共建天国,则天心顺,民心悦,军心振,实不幸之大幸也。
今差赖汉英,代朕向达胞颁发金印一方。切望弟尽弃前愆,顾全大局,早日班师,朕拭目而待。
赖汉英又从另一名侍者的包裹中,取出一只印盒。又打开金锁,掀开盒盖,取出一方足赤金印。长六寸,宽四寸,五龙交纽。印上镌刻着:"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电师通军主将义王之印"。赖汉英双手棒印,放到翼王面前。
大厅里的气氛,紧张而又沉闷。一双双目光,都盯在翼王脸上。赖汉英比谁都焦急,不错眼地看着石达开,希望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百年风云》
第六十七回 石达开洞壁题诗 赖汉英再请翼王
俊杰不该强出头,
一意孤行无来由。
病国误民坑自己,
半世英名付东流。
翼王石达开读罢天王手诏,又看看桌上的金印,不由一阵冷笑:"哈哈哈哈!感谢天王的盛情和国舅的美意。达开以为,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应该言必信,行必果。做了不悔,悔了不做。石某五岁习文,十岁习武,十六岁中举人,家资巨富,吃尽穿绝。倘若居官,不费吹灰之力,又何止军门、总督也!只因满虏腐败,黎民遭殃,达开不忍袖手,才尽抛个人之安富尊荣,毅然到金田团营,随天王揭竿起义。多少年来,石某从未计较过个人得失。达开冲锋陷阵,天王安享天平;达开在两军阵拼命,天王在内宫消遣。为了他的江山,石某鞠躬尽瘁;为了他的宝座,石某得罪了韦昌辉,全家老少尽遭毒手!试问洪天王,他可知石某是从多么痛苦的逆境中活过来的?"他越说越激动,两眼都湿润了。
在座的人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石达开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击在众人的心上。
石达开又接着说:"杨、韦乱政后,石某日夜兼程回返天京,披肝沥胆,全心辅政。遗憾的是,天王对我早存戒心。他明升暗降,处处掣时,我为顾全大局,故一忍再忍,假做不知。最不能使人容忍的是,天王得寸进尺,公开加封安、福二王,夺去我的军政大权。并且,又暗中派人刺探我的行动。纵观天王的所做所为,实在使石某寒心。为此,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我回京的时候。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说罢,将手诏和金印推到赖汉英面前。
赖汉英大失所望,但又不甘心就此罢手。他怀着侥幸的心情,再次哀求道:"殿下的苦衷,令人同情。正因为如此,天王才下诏罪己,向殿下赔礼认错。卑职斗胆说句话,纵然天王有一万个不是,他毕竟是君主。君主能向臣下认错,史书上也不多见。退一步说,殿下不顾君臣之情,也应该念天国军民之义。难道你就忍心让人们失望吗?目前,清妖七路分兵,攻打天京,天国正处在内外交困的紧急关头。如殿下以大局为重,毅然回师,真好比雪中送炭,旱苗逢雨。不但天王,就是满朝文武、百万军民,谁不念殿下之功德乎?"
石达开冷冷地说道:"正因为形势危急,天王才想到了我。一旦和缓,又不知做何打算!本王早就看得明白,与天王只能同受罪,不能同享福。正所谓山河易改,秉性难移,我不会再上他的当了!我意已决,请国舅再免开尊口。"他回过头来说道:"锦谦,你陪赖国舅多吃几杯,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说罢,转身退归内宅去了。
赖汉英望着石达开的背影,干着急说不出话。鼻子一酸,失声痛哭起来。曾锦谦众人苦苦相劝,才止住了悲声。他原打算在瓷都多住几天,但是,这种结局住也无味。于是,带好金印、诏旨,便起身告辞。曾锦谦率人把他送出城外,又差派朱衣点远送一释。
赖汉英骑在马上,边走边哭。朱衣点劝说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益。见着天王,婉言说之,留有余地,对双方都有好处。"赖汉英明白朱衣点的用意:"兄弟之言是也。千不怪,万不怪,都怪我赖汉英无能,上负天恩,下对不起军民,要换一位特使,或许事情要好得多。"朱衣点摇了摇头:"非也。五千岁的脾气就是倔犟,他认准的事,九条牛也拉不动。"赖汉英看着朱衣点,试探着问道:"你看五千岁有无回京的希望?"朱衣点低声说道:"依卑职看,希望不大。起码,一二年内没有希望。""这也难怪呀,他受的磨难太深了。"朱衣点又问:"请问国舅,杨辅清、黄文金、林启容三位兄弟可曾到了京中?""噢,这件事我倒忘说了。"赖汉英说:"他们三位是上月二十五进京的。""天王对他们如何?""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欢迎和重用。他们回京的那天,天王率文武百官在天朝门迎接。接着,又举行了宴会,为他们洗尘。没过三日,天王降旨,封杨辅清国宗、中军主将,颁发了银印;封黄文金擎天义、镇南主将;林启容被晋封为贞天侯。天王还降旨,在天京夸官三日。凡回京的大小弟兄,皆有升赏,一切从优。嘿,那个热闹劲就甭提了。"朱衣点听得着了迷,不住地夸赞:"你看人家,你看人家,唉!"他长叹一声,忽然收敛了笑容,低着头不言语了。
赖汉英灵机一动,十分关切地问道,"贤弟何故忧愁?"朱衣点又往左右看看,仍压低声音说:"小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哪!""那你为什么不回京?"朱衣点摇摇头说:"我可比不了人家三位。我官轻职微,回去也不会受重用。"赖汉英进一步问道:"你准备怎么办?"朱衣点道:"水流千遭归大海,我迟早也要回去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什么?""五千岁对我不薄,不忍心离开他。最好他能回心转意,领着我们一块儿回京。假如这条路行不通,就休怪我不仗义了。到那时,不但我走,我还要多拉点儿人马!"赖汉英又问道:"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有多少?"朱衣点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平日很少议论这样的事。不过,像彭大顺、蔡次贤、杨春弟、刘方亮等这些将领,都跟我差不多。"
赖汉英靠近朱衣点,神秘地说:"这样吧!你最好规劝翼王,一起回京。倘若不行的话,就按你说的办,人越多越好。我以国宗的身份担保,天王一定会欢迎和重用你们。当然了,人回去得越多,功劳越大。""是!"朱衣点拉住赖汉英的手说:"请国舅代我向天王禀奏,无论何时何地,他也是我们的万岁,我也是他的臣子。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弟兄们拉回去,以报天恩。""一定,一定。"赖汉英又嘱咐说:"平日多留神,联络志同道合的人。我和天王在京里,静候你的佳音。"他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瓷都界首。朱衣点在马上把手一拱,说道:"恕不远送,请一路保重。"赖汉英不住地称谢,率领侍从回天京而去。
朱衣点回城交令。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暗中却到处活动。他联络彭大顺、蔡次贤等二十几位将领,等待时机,就要行事。对于此事,石达开却半字不知。他没有想到,与自己多年共事的许多将领,已与他貌合神离了。可想而知,这次远征的命运会是什么。
单说石达开。他的人马,在瓷都度过了整整四个月。伤员大都归队,粮草、炮药也补充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决定继续西征。这时,清军也在大肆调动,多隆阿、李续宾、曾国荃、鲍超、曾国华、胡林翼、官文等七路大军的三十多万人马,已经封锁了西进四川所有的通道,就连在清军势力薄弱的地方,也组织起了各式各样的地主武装。有些地主武装枪多炮多,器械精良,战斗力么很强,对翼军的威胁很大。
为了保存实力,石达开决定避实就虚,突然改道东进。一八五八年春,克上饶,过玉山,杀入浙江。四月十五,占江山,攻衙州、开化、遂昌、处州、云和、龙泉。八月十八入福建,克浦城、崇安、建阳、邵武、汀州。十月上旬,又改道杀回江西,克新城,占瑞金、会昌、安远、信封等地。一路上,无坚不摧,无战不胜。把清军搞得手忙脚乱,望风披靡。石达开乘势疾进,杀入湖南。转年三月,克郴州、桂阳州、嘉禾、祁阳。五月二十四包围了宝庆,准备在此改道入川。
曾国藩闻讯大惊,急调兵遣将,四处阻截,湖南提督鲍超,约会川督骆秉章,同守宝庆。清悍将多隆阿也来支援。
石达开连攻宝庆数日不下,不敢恋战,在八月底撤围南下,杀进广西。十月十五日,攻占广西庆远府。方圆百里的县、镇,尽归翼军所有。
一年多的苦战,使翼军失去了三万多弟兄,付出了很高的代价。此外,多数人产生了厌战情绪。石达开决定在庆远多住几个月,整顿人马,养精蓄锐,待恢复元气后,再杀进四川。
十一月初,翼王妃黄氏生了一位公子。石达开喜出望外,给孩子取名石定忠,乳名龙兴。就在这一天,把庆远府也改称龙兴,想借此而保他一帆风顺。众将纷纷给翼王道喜,石达开均有赏赐。井传令放假,庆祝三天。城内城外,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真好像一座独立王国。接着,石达开又大量招兵。不到五个月,竟扩充了人马二十多万。他还利用息兵罢战这段时间,把全军分成十军,每军二万五千人,设将军一名,副将两名,又建立虎责军一军--也就是王府的警卫部队,归曾锦谦所管。石达开还对很多官员的职称,做了更改:
第一军将军 彭大顺
第二军将军 朱衣点
第三军将军 余忠扶
第四军将军 蔡次贤
第五军将军 曾仕和
第六军将军 黄再忠
第七军将军 韦普成
第八军将军 赖裕新
第九军将军 李复猷
第十军将军 张遂良
精忠报国神威将军 鲁国进
兵分十路,旗分十色,每日加紧操练。一八六○年三月上旬,翼王在龙兴祝贺他的三十大寿。王府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在王府的后花园,还搭起了一座戏台,请来名伶演戏祝贺。王妃抱着王世子石定忠,在厅厦里观看。各位将军的夫人、女眷,都应邀作陪。
这一天,石达开起得很早。沐浴更衣已毕,然后在众参护、承宣、侍者的陪同下,升坐在王府前,等候接受众文武的朝贺。已正一刻,文武到齐。一个个锦袍花帽,喜气洋洋,排着队跪倒在拜垫上,高呼道:"祝五千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岁,千岁,千千岁!"石达开满面春风,微微欠身,表示还礼。
贺毕赐宴,席间,猜拳行令,气氛非常活跃。饭后,众将又陪着石达开,到后花园看戏。翼王平素不喜欢这种娱乐,看了几眼就腻味了。于是,命曾锦谦辅马,到郊外去散心。
石达开身穿箭袖袍,头戴七宝冠,腰系金带,足蹬朱履,弯弓插箭,紧抖丝缰,跑在众人的前面。曾锦谦、朱衣点等十几位大将,尾随在后。踏着沙石道,直朝凤凰山奔去。
三月的春天,日光温暖,和风习习,绿水青山,风景如画。翼王立马仰观太空,近览原野,顿感心旷神怡,浑身充满了活力。朱衣点问翼王:"五千岁,这里有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有。"石达开是广西人,对这里的一切是比较熟悉的。他用御鞭向东一指,说道:"那边有白龙洞,可以一游。"说着跳下战马,大踏步在前边引路。众将跟随在后,跨石崖,越小溪,穿幽谷,曲曲弯弯,来到白龙洞。参护们点燃起火把,走进阴森森的洞口。黄再忠往洞壁上一指,问道:"这是什么?"众人抬头望去,见洞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前人留下的诗句,有的清晰可辨,有的已经模糊不清。有的有署名,还有的没署名。
石达开文武兼备,文墨很深。他站在洞壁前,背着手,仔细观赏着这些诗句。曾锦谦往前凑了凑说:"五千岁,你也该题诗一首,为后人留个纪念。""对!殿下理应题诗。"石达开听罢,诗兴大发:"好,拿笔来。"侍者把笔砚备好。石达开提笔在手,选了块好地方,沉吟片刻,把大笔一挥,写了八句话。上写:
挺身登峻岭,
举目照遥空。
毁佛崇上帝,
移民复古风。
临军称将勇,
玩洞羡诗雄。
剑气冲星斗,
文光射日虹。
众人看罢,无不交口称赞。以后,曾锦谦派石匠,把这首诗镌刻在洞壁上。至今乃属太平天国仅保存下来的洞壁诗,成了珍贵的文物。
众人走出白龙洞,又去游览凤凰窝,刚走了几步,就见一名参护,大踏步跑来。石达开知道有事,忙停住脚步。报事的参护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道:"享五千岁,天王的特使到了,请五千岁马上回府。""嗯?"翼王顿时笑意皆消,沉着脸问:"哪位特使?""国舅赖汉英。"石达开眼望远处,思考了片刻,命令一声:"回府!"石达开回到"龙兴",在府门外下马,大踏步奔向东花厅。
赖汉英在众文案和侍者的陪同下,赶快到院中迎接。一看到石达开的影子,忙跑过去施礼道:"五千岁一向可好?卑职这厢问候了!"说罢,就要叩头。"免了!"石达开用手扶住他,笑着说:"国舅千里迢迢,前来看我,使石某感恩不尽。""哪里,哪里。"
二人携手走进花厅,分宾主落座。石达开先间道:"国舅贵足不踏贱地,想必又劝某回京不成?"赖汉英忙拱手道:"殿下洞若观火。既然猜到我的来意,卑职斗胆就奉告了。"说罢,从怀里取出两件东西:一面金牌,一封诏旨。双手往前一递:"您先看看这个。"石达开没有接,只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赖汉英道:"这是十万火急的金牌一道,天王请五千岁即刻回京任职。这是天王的手诏,请五千岁过目。"翼王推开赖汉英的双手,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翼王!"赖汉英道,"不论如何,天王的诏旨,你总该看看吧?""不必了。"石达开冷冷地说:"请你转告天王,石某无意回京。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五千岁,您未免太有点任性了!"由于激动,赖汉英几乎忘掉了分寸,他指手划脚地大声说:"实话对您说,如今的天京,与两年前的形势大不相同了。去年三月十三,天王的族弟洪仁玕从香港回京供职,受封玕王,主持朝政。四月初六,名士钱江也从浙江赶到天京,受封军师,协助玕王辅政。忠王李秀成再破江南大营,英王陈玉成威震鄂皖。各路的太平军,都节节获胜。天王励精图治,勤于国事,真是军心振,民心悦,捷报频传,形势喜人呀!大王不忘旧义,日夜思念五千岁还京,以便朝夕相聚,共商国事。天王说,五千岁还京后,仍然是电师通军主将义王之职,总理朝政,统帅全军。玕王和钱军师自愿退居第二位,协助五千岁。满朝文武、天国军民,仍满怀信心渴望五千岁班师。"赖汉英喘口气,接着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殿下不要再固执了,赶快随我回去吧。"石达开冷笑道:"诚如国舅所言,达开回京,反倒排挤了别人,害得他人无用武之地。为此,达开更不能回京。实话告诉你,天京的形势好也罢,不好也罢,都与石某无关。我已打定主意,决不回天京了。"
书要简短,不管赖汉英怎么说,石达开都笑而不答。赖汉英不甘心,还要往下说,石达开道:"立志不交无义友,存心当报有恩人,这就是我的宗旨。"他又笑着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请你看戏去吧!"说罢,拂袖而去。
赖汉英气得脸色苍白,坐到椅子上,呼呼直喘粗气。他决定晚上再舌战一番,非弄个究竟不可,谁知,石达开借口头疼,没有见他,赖汉英无奈,坐在馆舍,暗暗发愁。忽然,侍者入报:"有客来访!""谁?"话音未落,只见两个人闪身进来。一躬到他说:"我们来得鲁莽,请国舅恕罪。"赖汉英一看,正是大将朱衣点和彭大顺。他忙起身迎接,落座待茶。朱衣点开门见山地说:"翼王固执已见,已无回京的希望。为此,官兵皆有怨言。"赖汉英心里一动,低声问道:"二位打算怎么办?""我们是铁了心啦!"朱衣点斩钉截铁地说:"他不走,我们走!"
《百年风云》
第六十八回 众叛亲离人马散 达开被困安顺场
古今中外眼下收,
日久情疏喜变忧。
身前背后言长短,
人心难比水长流。
石达开对于赖汉英的到来,心里很不舒服。因而,多贪了几杯,躲到寝宫蒙头大睡。
天交四鼓,突然人喊马嘶,龙兴城里城外乱成了一片。这阵儿,石达开仍熟睡未醒。大将曾锦谦急步跨进寝宫,把他唤醒。石达开睁开朦胧睡眼,问道:"什么事啊?""五千岁,大事不好!有几军弟兄哗变了!""是谁领头闹事?""详细情况还没搞清楚,主要有朱衣点的第二军和彭大顺的第一军。""鞴马抬刀!"石达开顾不得披挂甲胄,只穿了身便衣,便挎上宝剑,急匆匆来到府门外。
参护、侍从早高举火把,列队候着。石达开飞身上马,曾锦谦提剑相随,就要冲去。这时,曾仕和、韦普成两员大将也赶到了。石达开问他们:"乱军现在何处?"曾仕和说:"出东门跑了。""追!"石达开双脚点镣,胭脂红长啸一声,四蹄蹬开,飞奔东门。曾锦谦命令虎责军,追赶翼王而去。
石达开边追边生气。他万没料到: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朱衣点和彭大顺,竟会背叛他;也没料到自己的嫡系部队一军和二军,会集体哗变。他愈想愈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阵儿,东门早已大开。石达开飞马跨过吊桥,长身往对面瞧看:但见大道上有些零散的队伍,稀稀拉拉,三五成群,正往城里奔跑。石达开勒住马头,高声问道:"你们是哪个军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士兵们一看是翼王,都跪在马前:"禀五千岁,我们都是第三军的--余忠扶将军的部下。""余将军现在何处?"有一个小头目哭诉道:"三更天左右,朱衣点和彭大顺到我们军,找副将刘青云密商大事。后来,刘青云便集合队伍,说是要拉回天京。正在这时候,我们余将军赶到了,拦住队伍不让走,刘青云不依,后来就动武了。朱衣点给刘青云助战,结果,余将军被杀死,刘青云硬是把队伍拉走了,对此事,很多弟兄敢怒不敢言,随着他们走了一程,又乘机溜回来了。看!"他用手往大道上一指:"这都是跑回来的。"
石达开闻听,只气得"哇呀"暴叫。猛然从腰中抽出佩剑,双脚点蹬,胭脂红一声长啸,奔前方飞驰而去。
话分两头,先说彭大顺、朱衣点和赖汉英。经过密谋策划,暗中把几个军的队伍拉走。他们知道,此事若被石达开发现,必然要引起麻烦。说不定会前功尽弃,甚至把性命搭上。因此,他们逃出"龙兴"后,边走边商讨对付石达开的办法。朱衣点让赖汉英率领大队先行,他和彭大顺等六十多位将领和五千精兵断后,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东方破晓,一切清晰可辨。朱衣点正催促人马疾行,突然有人惊喊道;"不好,追兵来了!"朱衣点忙调转马头,长身观看:但见大道上黑压压来了一支骑兵。看样子,足够千人左右。跑在马队最前面的,正是石达开。朱衣点看罢,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彭大顺也吓得心头乱跳,忙问朱衣点:"你看怎么办?"朱衣点反问他:"你看呢?"彭大顺迟疑了一阵,突然高声说道:"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事到如今,怕也无用。姓石的讲理,咱们也以理相待;倘若以势压人,那可就讲不了啦,只好决一死战!""对!"朱衣点把六十几位将领集合在一起,做了安排:五千精兵摆开阵势,左右两翼由两千骑兵压住阵脚,正面有两千步兵组成方阵,内藏五百弓箭手和五百火枪手。朱衣点、彭大顺各执佩剑,立马在方阵的前面;六十几名将领各擎利刃,在他俩身后一字排开。几百面军旗、号旗,被晨风吹得"扑啦啦"直响。人们一句话也不说,在那里严阵以待。
石达开在马上看得明白。他不顾一切,纵马来到彭大顺和朱衣点面前。朱衣点忙欠身拱手说:"五千岁,恕卑职有甲胄在身,不能下马施以全礼,死罪,死罪。"彭大顺也施礼道:"卑职……卑职走得太急,未能向殿下辞行,请……请殿下恕罪。"石达开厉声喝道:"你们要到哪里去?""这……"朱、彭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支吾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石达开道:"我命令你们,赶快把队伍拉回来。我还要向你们保证,不究原委,一律无罪。走,马上跟我回去!""是……这个……不过……因为……所以……"朱、彭二人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石达开提高嗓子道:"少啰嗦,马上回去!"朱衣点无奈,壮起胆子说:"殿下息怒,卑职有下情回禀。""讲!"朱衣点稳了稳心神,从容地说:"天国不幸,先有杨、韦之乱,后有二王不合,乃至分裂。亲者痛,仇者快,自捣门墙,言者泪下。殿下所遭所受,卑职等深表同情。因此,愿随殿下远征。后来,天王已有所悔悟,曾两次派赖国舅向殿下请援。既然如此,殿下就应该弃前愆,班师还朝。令人失望的是,殿下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置天国大局于不顾。如此看来,有理变成无理,主动变成被动,受人拥戴变成受人抛弃,受人尊敬而变成受人嫌疑。卑职等劝不敢劝,说又不敢说,只好暗中不辞而别。"彭大顺插嘴道:"殿下远征时说得明白,这次出走是被迫的。一旦天王有悔悟的那一天,还要回京辅政。事实证明,天王已追悔不及,先贬安、福二王,后请翼王还京,又一再向殿下谢罪。作为一国的君主,能这样做,已经无可指摘了。殿下就应该话复前言,毅然班师;出人意料的是,殿下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还要坚持分裂,使我等大失所望。"彭大顺看了一眼朱衣点,继续说:"方才,朱将军说得对。卑职们既不敢向您进言,也不敢陈述利弊。因此,将帅之间已产生隔阂。您常说,人各有志,强摘的瓜果不甜。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您有您的打算,卑职们也有自己的选择。我们以为,再不能这样分裂下去了。所以,决定回天京去,与天王在一起同生共死。只有这样,才符合民意,顺从天心。"
彭大顺又提高声音说:"卑职们是殿下一手栽培起来的。您对我们的恩德,卑职是不会忘掉的。您现在还是我们最尊敬的统帅,卑职等恳切地要求您,率领我们一起回京吧!""住口!"石达开气得毛发倒竖,咬碎钢牙,用宝剑指着彭大顺和朱衣点,说道:"背主之徒,还敢诡辩!你们既然承认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就应该跟我在一起同甘共苦,忠心不二。如今,你们竟背着我把这么多的弟兄拉走,绝我的路,拆我的台,还有什么恩德可言。既然你们不肯随我回去,就是我石某的冤家对头。休走,着剑!"说罢,往前一提战马,抡起宝剑,奔朱衣点面门便砍。
朱衣点不敢怠慢,急忙一拨马头,把这一剑躲过去,并且,口中说道:"殿下息怒,卑职有下情回禀。""不要说了!"石达开一甩手,又是一剑。朱衣点无奈,只好舞动长剑,护住身躯。石达升一剑紧似一剑,恨不能把朱衣点劈为两半。朱衣点不敢还手,且战且退,眼看就招架不住了。
六十多个将领看了,皆有怒色。精忠副辅宰刘向良对众人道:"五千岁既然无情,就休怪咱们不义。反正抓破脸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咱们可不能看着朱将军吃亏啊!""对!咱们一起动手吧!"刘向良道:"不必,你们看我的。"说罢,摘弓搭箭,前把推动弓背,后把拉满弓弦,对准石达开的咽喉,"嗖!"放了一支冷箭。
常言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这一箭挂着凉风,奔石达开飞来。石达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听见对方弓弦一响,就知道有人暗算自己,偷眼看时,一道寒光奔咽喉射来。他使劲一闪身躯,把脖子躲过。可是,这支箭射得低了点儿,正射到他的左肩膀上。箭透衣甲,深已入骨,把石达开疼得"唉呀"一声,翻身落马;
朱衣点和彭大顺一怔,忙齐声说道:"请殿下恕罪,卑职们告辞了。"说罢,调转马头,一挥宝剑,领人逃走了。
这时,曾锦谦、黄再忠众将才陆续赶到。他们见石达开受伤,不便追赶,扶着他收兵回城。
这次兵变,对石达开的打击太大了。再加上臂上的箭伤,使他卧床不起,三四天水米没沾。王妃围在床前,不住地哭泣;弟兄们更是无精打采,忧心忡忡。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靠曾锦谦、黄再忠二人维持。
在众人的苦谏之下,石达开开始进食用药。一个多月以后,他的身体才恢复健康。不过,并未医好他心灵的创伤,总是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这天,曾锦谦、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等十几名大将,来给翼王问安。石达开向左右环视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原打算与弟兄们在一起,间道入川,进可以一统中原,退亦可成鼎足之势,建不世之功勋。谁知事与愿违,二十多万弟兄舍我而去。怎不叫人心灰意冷,痛断肝肠。"深深打了个唉声,又说:"这几天,我反复想过,'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后,也难保不发生兵变。诸位都是有志之士,何苦受我累赘?不如各奔前程,就此散伙了吧!"韦普成问道:"五千岁做何打算?"石达开苦笑道:"石某早有意解甲归田,隐居山林,过一过无拘无束的生活。现在,更使我坚定了思乡之念。我意已决,容弟兄散去后,石某立刻回原籍。"曾锦谦急忙摇手道:"不可,不可!"石达开看着他,问道:"为什么?"曾锦谦道:"殿下聪明过人,这点小道理还不懂吗?人心叵测,良莠不齐,这是避免不了的。古今中外的事例,屡见不鲜。虽然杨辅清、黄文金、朱衣点、彭大顺等拉走了二十多万人马,可还有五六万弟兄没有走哇!我深信,没走的官兵,才是真正拥戴你的,这些人都愿意跟着你打江山,闯杜稷,再苦再危险,没有一个在乎的。你要是抖手不管,岂不冷了大家的心?殿下运筹帷幄,何必因小难而弃大志?"
曾锦谦见翼王正注意倾听,于是,鼓起勇气,接着说:?五千岁张口归隐,闭口解甲还乡。试问,这能办得到吗?清妖恨透了殿下,也恨透了我们所有的人。如殿下所言,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卑职以为,殿下的处境,如逆水行舟,只能进、不能退。否则,功亏一篑,就不可收拾了。"
石达开听罢,低下头去,沉吟不语。黄再忠往前凑了凑,说道:"曾兄弟之言是也。殿下的身份与众不同,一日无权,就要引出杀身大祸,请殿下深思。"石达开意味深长地说道:"宁叫天下人负我,不愿我负天下人。"鲁国进道:"五千岁之言差矣!谁看不出您是什么人,您这样做又为了谁?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姓鲁的敢向殿下发誓,若有三心二意,不得善终!""对!要有异心,我也不得好死!"先锋大将李复猷又激动地说:"谁敢怀疑五千岁,我就宰了他!"众将纷纷发言,不住地向石达开发誓。
石达开深受感动。他站起身来,向众将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石某迷途知返,茅塞顿开。请众位转上,受达开一拜!"说罢,磕头在地。众将慌得手足无措,"呼啦"一声,全部跪倒,一个个涕泪横流。
从此,石达开又振作士气,把剩下的人马重新进行整编,建立了前、后、中、左、右五个军。先后转战于贵县、融县一带。一八六二年一月三十一日,攻人湖北来凤,二月二十日杀到四川石柱,四月二日破涪州,六月十二日攻破长宁。
清四川总督骆秉章大惊,急忙调兵遣将,亲自率劲旅阻截。石达开不敢硬碰,绕走贵州、遵义,又取路杀到云南昭通。在此期间,翼军又发展到十几万人。不过,这些人大都是沿路招收的散兵、游勇和一部分土匪、流寇。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组织纪律性,都远不如从前了。军队内部经常发生械斗和逃亡事件,有时也出现奸淫妇女、抢劫百姓财物的事情,军民关系日渐恶化。石达开面对这种严重局面,内心异常焦虑。因此,一筹莫展。
一八六三年二月上旬,石达开将众将召集在一处,说道:"昭通贫瘠,非久留之所。一日不进四川,一日就无法安宁。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占领成都。"于是,命大将李复猷率兵三万,由贵州边境绕路入川;又命前军宰辅赖裕新率兵两万,绕入宁远府。其目的是使骆秉章和四川的清军,首尾不能兼顾。他自己率大军七万五千,从昭通出发。决定抢渡金沙江后入川,与前两支人马会师。并且,攻打成都。
李复猷和赖裕新两支人马出发的时候,石达开亲自为他们送行。他拉着二将的手说:"此次进川,关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咱们的前途和命运,都在此一举了!"二将同声回答:"请殿下放心,卑职一定成功。"石达开点点头说:"骆秉章是只者狐狸,奸狡异常。据军报来看,他动员了各地的土司、团练几十万,在进川的各个要隘,严密布防,切记,能战则战,不能战就走。要想尽一切办法,绕到成都,务必在五月二十日前,三路人马会师。""遵令。"石达开又嘱咐道:"一定要保持联系,随时互通消息,以防万外有一。""卑职记住了。"
三日后,石达开亲领大军,放弃昭通,向四川进军。一路上,旗开得胜,势如破竹。三月初,抢渡金沙江,把沿路的清军、团练和各种地主武装,杀得大败,五月十二日,到达四川重镇宁远府。安营已毕,次日架炮攻城。这时,四川总督骆秉章也赶到这里,配合城里的清军,拼命顽抗。翼军连攻五日不下,损伤惨重。石达开焦躁万分,差人督促赖裕新、李复猷两军赶快来宁远会师。结果,音空信沓,这两支人马下落不明,彼此失掉了联系。石达开进不得进,退又无处可退,心情愈加焦躁。
书中代言:赖裕新率领的两万人马,在进入四川后,遇到清军顽强阻击。双方在越巂厅中州坝,展开了激战。赖裕新不幸中弹牺牲,两万人马被清军全部吃掉,无一幸兔。李复猷的大军也遭到清军的阻截,情况更糟。他几次派人与石达开联系,结果都被清军抓获,李复猷无奈,忙率兵退出四川,从贵州绕路折回云南去了,石达开不知这些情况,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俗话说:"兵贵神速,瞬息万变",就在石达开等候援军的时候,清军的大批援军却开到了。副都统多隆阿率领精兵一万,从东方杀来;囚川提督贝尔贝格率兵一万五千,从重庆杀来;贵州、云南、广西也来了增援部队。翼军四面受敌,形势十分严重。石达开见势不妙,下令连夜退兵。大军行至猛虎岗,不幸中了清军的埋伏,粮草、辎重损失十之八九。五月十四日,翼军开到安顺场,为大渡河所阻。石达开立马在河边,但见水势汹涌,浪花翻飞,声如牛吼,一泻千里。两岸都是数十丈高的陡壁悬崖,令人望而生畏。他紧皱浓眉,望着遥远的对岸,毫无对策。
曾锦谦在身后低声说道:"殿下,这里是过不去的。大渡河上游,有一座沪定桥,必须从那里通过。"石达开说:"我料清妖必派重兵在沪定桥守把,是万难过去的。"曾锦谦道:"即便有重兵守把,我们也要拼他一家伙。否则,无路可过。"石达开点头称是,马上传令,兵发沪定桥。
大军调头北上,刚走了不到五里,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飘泼大雨。一则山路陡峭,二则泥泞难行。因此,许多车辆都无法前进。石达开急得二目喷火,命令三军把车辆抛弃,轻装前进。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难。约二更的时候,大军来到摩西镇。突然,一阵螺号声响,伏兵四起,梭标、箭矢、毒弩、石雷,像雨点一般奔翼军袭来。翼军毫无准备,顿时大乱。可叹大将曾锦谦,命丧乱箭之下。翼王见无法通过,忙下令后退。结果,又中了清军的埋伏。粮草尽失,死伤惨重。石达开亲冒石矢,在前边开路,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于第二天中午退回安顺场。查点人马,只剩下八千多人。尤其是曾锦谦的牺牲,使石达开痛断肝肠,泪如雨下。到这时,他才知道,守把摩西镇的,是土干户王应元,沿路都是土司的奴隶武装,总指挥乃四川总督骆秉章。到了现在,翼军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困在安顺场。前进无路,后退无门,陷在绝境之中。
石达开安营已毕,吩咐杀战马充饥。又召集将官,议论军情。大将黄再忠道:"殿下,我军四面受敌,危在旦夕。必须突围出去,另寻出路。"韦普成道:"黄将军之言是也!若清妖大军云集,我们更走不脱了。"石达开道,"本王何尝不知?怎奈弟兄们疲乏已极,锐气大跌,怎能突围?""这……"众将听着有理,无不焦躁万分。
到了次日,果不出二将所料,清军大队开到,封锁了所有的要隘。翼军再想出去,势如登天!石达开站在辕门外,遥望四方:但见清兵的兵营,好似大海的波浪,一眼看不到边际。山口内外,都被严密地封锁起来。石达开眼见大势已去,心头异常沉重。他领人巡视了一周,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帐。黄再忠走上一步,问道:"殿下,何时突围?"石达开摇了摇头,说道:"晚了!"众将相对无言,大帐中被愁云所笼罩。
一天、两天、三天,就这样混过了八天。翼军连战马也吃光了,全靠野菜杂草充饥。二十天以后,翼军成批成批被饿死。那些体弱的,也躺在地上不能动了。石达开垂泪道:"悔不听赖汉英之言,才铸成今日之祸,天作孽,尤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正在这时候,突然报事的军兵走进大帐,少气无力地禀报说:"回五千岁的话,清妖射来一支带信的箭,请殿下过目。""呈上来。"石达开伸手接过书信,定睛瞧看起来。
《百年风云》
第六十九回 远征军陷入绝境 石达开屈膝请降
战争犹如一盘棋,
一招走错输全局。
达开若听良言劝,
何必命丧在蜀西。
石达开兵败安顺场,只落得粮草尽绝,走投无路,正在这时,清军射来一封书信。小校呈上,达开忙展笺观看。上写:
大清四川总督骆秉章致书于殿下石将军麾下:
将军意图川蜀,进可逐鹿中原,退可鼎足三分。其雄心大略,真令人钦佩也。
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所在,人力又岂得强之乎?今将军兵败安顺,如虎落陷阱,龙卧沙滩。纵有项羽之勇,吕望之才,又安能无恙?
古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帅体上天好生之德,深怜将军之才。你若能幡然悔悟,率部来降,吾必奏天廷,优礼相待。若执迷不悟,一较高低,到那时王石俱焚,无可弥补也。纸短情深,切望于明日复音。
石达开把信交给众将传阅。众将看了,又把信放在帅案上。大帐中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低沉的叹息声。
大将黄再忠打破了沉默,粗声租气地问道:"殿下做何打算?"石达开反问道:"您想怎么办?"黄再忠冷笑道:"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生而何欢,死又何惧。再忠宁愿战死,饿死,决不向清妖请降。"曾仕和也说道:"我与清妖誓不两立。没有什么可讲的,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纵然饿死,也决不投降!"大将韦普成也插言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对,一定与清妖血战到底!"众将异口同声地喊叫着。
石达开深受鼓舞,他向左右环顾一番,二眸子又放出喜悦的光彩。可是,这种光彩在瞬息之间就破灭了。一张张憔悴不堪的面孔,一副副虚弱万分的躯体,使他刚刚发热的心头上,泼了一盆冷水。石达开五内如焚,不由低下头去。曾仕和脱口问道:"五千岁,您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石达开长叹一声,向众将说道:"宁扶竹竿,不扶井绳,达开乃井绳也。达开之本意,欲西图巴蜀,与诸公建不世之基业。事之不成,实乃天意。今身逢绝地,攻守两失。纵有狮虎之心,也无能为力了。"曾仕和仗着胆子问道:"这么说,五千岁是有意向清妖请降了?"石达开苦笑一下,回答说:"石某幼读诗书,粗通文墨,把文天祥、史可法奉为师表,每读其精忠报国的业绩,便垂泪而感叹也!达开死不足惜,可是,把几千名弟兄株连到里边,于心何忍?"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二目湿润,大帐里又是一片沉默。
石达开接着说:"方才我已经想好了。宁愿石某一家受戮,也要保住诸公和几千名弟兄的性命。即便达开粉身碎骨,死也瞑目矣!"说罢,他提起毛笔,写了一封书信。接着,把黄再忠唤到面前,说道:"你把这封信送到清营去,一定要当面交给骆秉章。你对他说,他如能答应信中的要求,石某也一定说话算数。不然的话,就唯有死战了。""这……"黄再忠犹豫地说,"五千岁还应再考虑考虑。这样做实在是……""不要说了。我意已决,断无更改之理。这是军令,你赶快执行去吧!""遵令,"黄再忠不敢多说,将信揣在怀里,挑了八名亲兵,直奔山口走去。
申时左右,他们刚来到山口,突然响起一阵锣声。与此同时,伏兵四起,把黄再忠包围。一名清军副将,高声喝道:"站住!长毛贼到哪里去?"黄再忠也高声喝道:"你说话客气一点!我乃翼王五千岁派出的信使,要见骆秉章!"副将闻听,怔了片刻,吩咐道:"把他们捆绑起来!"清军领命,往上就闯。
黄再忠抽出宝剑,往后退了几步,冷笑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既然你如此无理,我只好回去交令。不过,若误了大事,你可兜着点!"这个副将一听,喝退了捆绑手。心里说:这个长毛子可够厉害的。真要误了大事,那还得了?想罢,拱手说道:"对不起,请恕兄弟鲁莽。既是信使,那就请吧!"接着,清军往左右一闪,黄再忠和八个亲兵,大摇大摆从人群中通过。
骆秉章的总指挥部,设在离安顺场十里之外的"洗马姑",坐南朝北,占地几十亩。连营由两翼伸展到安顺场,一路上密布地雷和哨卡,还配备了近百股骑巡。每座要隘和山包,都架起了西洋大炮。封锁沟一道挨着一道,人马必须从特制的吊桥上通过,方圆几十里地,都被划为禁区。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准随便出入。黄再忠一边看着,一边合计:难怪翼王如此。几千名饥饿疲惫的士兵,怎能对付得了十几万饱食严装的虎狼之众?
那个副将先把他们安置在一座营房里,然后进中军大帐禀报。一小时后,黄再忠被解除武装,由那个副将"陪同"来到大帐。
川督骆秉章身披黄马褂,头戴珊瑚顶双眼大花翎,项挂朝珠,昂首坐在虎皮高交椅上。几十名参赞、幕僚、师爷环列在身后。
黄再忠紧走几步,往上拱手道:"翼王五千岁的信使黄再忠参见大人。""跪下,跪下!"牌刀手威喝着。黄再忠不屑一顾,仍冷笑地站在那里。
骆秉章手捋八字胡,盯着黄再忠。看罢多时,打着十足的官腔说道:"是石达开叫你来的吗?""正是。""既称信使,信在哪里呀?""在这里。"黄再忠掏出信来。那个副将接过去,双手呈给骆秉章。
骆秉章把信接过,撇着嘴,眯缝着眼,毫不介意地看着。上写:
太平天国真天命翼王五千岁石达开书奉大清四川总督骆秉章阁下:
拜读来函,不胜感慨。石某兵败志摧,皆天意也。古语云,胜者王侯败者贼。对于彼此的功过是非,将有后人为之评定。今达开身逢绝境,不忍让数千弟兄为吾丧命,故愿向阁下请降。或杀或剐,请公自便。不过,石某有一事相求。吾手下现有弟兄六千余人,尔等皆奉公守法的安善之辈。为求生听迫,加入麾下。愿明公体上天好生之德,宏施大度,胞与为怀,看我将士,请免诛戮,禁无欺凌,按官授职,量材摧用,愿为民者散为民,愿为军者聚为军。推恩以待,布德而绥,承如是者,不独众人感其恩,石某也将在九泉下戴德。
上述一事,如蒙见允,则请降之事定矣!反之,石某将做困兽之斗。
或长或短,急待回函。
骆秉章把信看完,心情无比激动。他暗暗合计:石达开,这个震撼中外的庞然大物,居然会落到我的手里。威名远震的翼军,居然会被我全部吃掉。今后不独入阁有望,还要留下不朽的功勋啊!他越想越美,简直都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想过多时,这才对黄再忠说:"请你暂到外边等一下,容本督参议后,再给你答复。"他又向那名副将吩咐道:"把客人带下去,好好招待。""遵令。"副将答应一声,将黄再忠带走。
骆秉章退居内帐,把几名亲信找来,密议此事。首先,他让众人把石达开的来信看了一遍。然后,他叫众人各抒己见。帐前参赞孙羽说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蒙天子的洪福,仗大帅的虎威,石逆走投无路,才向朝廷请降。大帅能擒住这个恶煞,将为咱大清立下不世之功。"总兵马延寿道:"孙先生之言是也,卑职祝大帅荣升高转。"另外几个人,也不住地颂扬他。骆秉章摸着八字胡,说道:"你们看,石达开会不会又再用计?"孙羽忙摇首道:"不会。方才,卑职把他的信深研了一遍。纯属请降,并无假意,请大帅不必多虑。"骆秉章点点头,问道:"你看,该怎样向他答复?"孙羽受宠若惊,答道:"依卑职愚见,大帅满口承应,满足他的要求。并用好言安慰,来敦促石达开早日归降。"骆秉章摇着脑袋说:"朝廷对长毛子深恶痛绝,要把几千名长毛子饶了,怕不好办哪!石达开更是个棘手的家伙,或杀或留,本督也不好自决。"谋士梁浩压声说道:"这有何难?大帅现在就着手,把这里的情况写一道奏折。连同石达开的手书,一并送到北京,请旨定夺……""妙极,妙极。一面请旨定夺,一面还要招安,来他个两不误事。"总兵刘建业道:"不管将来怎么办,先把姓石的逮住再说。""也好。"
骆秉章按着众人的谏议,马上给同治皇帝写了奏章,并把石达开的原信附在里边,派专人用八百里的速度送往北京。与此同时,他又给石达开写了封回信,大意是:欢迎请降。对达开及其所有的将士,决不亏待,并保障每个人的人身安全。不过,骆秉章在信中强调说:限石达开在三日之内,必须率家眷、携带护书大印,到洗马姑报到。其他兵将,在原驻地待命。他又征求了众人的谏议,这才二次升坐大帐,命人把黄再忠带进来。
骆秉章摆出一副官架子,说道:"请你回去,向石达开传达,让他按信的要求照办。否则,休怪本督无情!"说罢,把信扔在黄再忠脚下。又命令那个副将:"把他们送回去!"说完,转身退归寝帐。
黄再忠忍气吞声,带着八名亲兵,回到安顺场中军大营,向石达开禀明了一切经过。并且,把骆秉章的书信呈上。石达开看罢,又叫众将传阅了一遍。韦普成手捧书信,顿足道:"不行,不行!骆秉章欺人太甚,我跟他拼了!"曾仕和道:"是死是活,我们也要跟殿下在一起,决不能眼看着殿下一家去送死。"说罢,放声大哭。鲁国进道:"宁愿战死,也不投降。"众将七言八语,怒不可遏。
石达开道:"大丈夫做事,岂能出尔反尔?我意已决,明日就去清营请降。""什么?"众将吃惊地看着石达开。石达开手拍胸膛,对众将道:"粮食已经断了十天啦,每天都有上百人被饿死。我早去一天,就能救活不少性命。这个道理,你们还不懂吗?"说罢,一甩袖子,退帐去了。
消息传开,全军震动,苦、乐、悲、欢,各种思潮反映在每个人的心上,官兵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到处是叹息声、咒骂声和哭泣声。
三位王妃得知这一噩耗,抱头痛哭。五岁的幼翼王石定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抱着妈妈的双腿,咧开小嘴也哭了起来。
"五千岁到--"参护喊罢,寝帐顿时静了下来,三位王妃急忙止住悲声。石达开走进寝帐,三位王妃强做笑脸相迎。黄氏冲儿子说道:"还不快给爹爹问安!"石定忠赶紧来到石达开面前,把小手一拱,清脆地说:"孩儿石定忠,叩见爹爹!"说着,双腿弯曲,倒身便拜。
石达开把孩子拉到怀里,抚摩着他的脸蛋儿,亲了又亲,吻了又吻,不住地说:"好乖乖,好乖乖。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三位王妃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们手捂鼻子,泣不成声。
在往日,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即使是夫妻,也不准有失礼的行为。可是到了现在,人们已突破这个禁区,无所顾忌了。石达开心似油烹,眼含热泪,找不出一句安慰他们的话来。半晌之后,翼王站起身来,冲外边喊道:"来人。"两名侍从闻声而入:"殿下有何吩咐?"石达开道:"还有什么吃食没有?""回五千岁,新给您煮熟的马肉,还有全副下水!""噢?"石达开一愣:"还有马肉?""是!昨晚,您的宝马'胭脂红'饿死了。曾仕和将军命人把马头、马尾埋葬,余下的肉都留给您和少王爷、王妃食用。"
石达开的心头一缩,"咕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宝马"胭脂红",是石达开最得意的脚力。十余年来,随着他转战南北,熬过了多少血雨腥风的岁月,立下了数不清的汗马功劳。没有想到,和它的主人一样,却落了个如此悲惨的结局。看彼想此,倍感凄凉。他难过多时,对侍从说:"把马肉分散给各位将军,就说我命令他们吃的。""是!"侍从转身去了。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寝帐中点起松明。石达开一家人团团围坐,石定忠依偎在母亲怀里。将近初更时分,石达开口打唉声,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已经跟我五六年了。只因战事频繁,戎马倥偬,对你姐妹关怀得不够。思想起来,深感内疚。"三位王妃默默地听着,心头愈感沉重。石达开接着说:"我是最反对妇人干政的。平时,从不对你们谈外面的事。可是,形势有变,就不能不说了。眼下,战事对我们非常不利。因此,我决定向清营请降。条件是,用咱们一家人的性命,换得几千名弟兄的安全。今日,已与清方把条件谈妥。明天咱们就起身到清营,后果是可想而知的。"说罢,抬眼看着她们,只见三位王妃毫无表情,面白如纸,紧咬嘴唇,无声无泪。石达开又接着说:"因军事紧急,也来不急与你们商量,我就这样决定了。实在是对不住你们……"黄氏道:"殿下不必往下说了。妾虽是一妇人,也粗通大义。殿下能舍己为人,顾全仁义,当妻子的也为之感动。妾愿随殿下就义,以全臣节。"王妃张氏也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妾决无怨言。"王妃王氏嘴迟,说不出什么,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夜深了,幼翼王在妈妈怀里已经熟睡,石达开道:"明早咱们就走,你们也休息休息吧!"说罢,站起身来,到外边查岗去了。
今晚阴云密布,下着毛毛细雨。大营内外死一般地寂静,只有北面的大渡河水,发出牛吼般的声音。石达开走了几处营房,忽然想起一件后事,要与黄再忠商量。他紧走几步,来到黄再忠的寝帐。哨兵告诉他说,黄将军到殿下的寝帐去了。石达开听罢,转身就往回走。刚走了十几步,就听前面喊道:"不好了,王妃投河了!"
夜深人静,石达开听得十分真切。他的心往下一沉,不由自主地向对面跑去。
此时,火把跳跃,人声噪杂,都集中到大渡河边上。石达开分开众人,看着悬崖下奔腾的河水,又望着军兵,问道:"王妃现在哪里?""启禀五千岁,三位王妃手拉手,从这儿投河了!"
原来,黄再忠是王妃黄氏的弟弟。因为明天就要永别了,黄再忠想跟姐姐说几句知心话。他来到翼王的寝帐,见幼翼王石定忠熟睡在床上,三位王妃一个也不在,只见桌上压着一张字柬。他一看,见上面写道:
在天愿做比翼鸟,
在地愿做连理枝。
先行一步归天国,
不忍见君服刑时。
黄再忠一看不好,慌忙追出大帐,四处寻找。可是,晚了一步,眼看着三位王妃,手挽手跳进大渡河。
石达开望着脚下的河水,沉默了片刻。突然纵声大笑道:"死得节烈,死得其所。好,是我的好妻子!"他又抬起头来,仰视太空,大声疾呼道:"贤妻呀,贤妻,等着我,咱们几天后就会见面的。"
黄再忠不敢解劝,默默把姐姐留下的字柬递去,石达开看罢,揣在怀里,苦笑着回归寝帐去了。
一八六三年六月十二日,石达开领着五岁的儿子石定忠,在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三将的陪同下,携带印鉴,到清营请降。六千多官兵跪地相送,哭声震天动地。从安顺场山口,到洗马姑清军总指挥部,排满了清兵清将。他们荷枪实弹,剑拔弩张,如临大敌。总兵刘建业请翼王众人上马,在五百骑兵的监护下,来到洗马姑中军大营。
总督骆秉章,在辕门外举行了受降仪式,缴收了翼王的金印。他望着面前这位身材魁梧、面部黝黑的大汉,手捋八字胡问道:"你就是石达开吗?"石达开点了点头。"你领的这个小孩儿是谁?""我儿子石定忠。""你不是还有三位王妃吗,为何不见?""昨晚为我尽节了。"骆秉章不信,问道:"这是真情?"黄再忠往前大跨一步,喝斥道:"我们翼王从不说假话,何必多问?"
骆秉章点点头,奸狡地望着石达开,说道:"本督久慕阁下大名。今日相见,足慰平生。既然来了,那就请吧!"石达开也不理他,领着儿子大踏步往里就走。黄再忠三将,也紧随在后。
哪知,他们刚走进大帐,突然一声哨响,伏兵四起,把五个人全都绑起来了。黄再忠骂道:"姓骆的,你小子说话不如放屁!"骆秉章冷笑道:"长毛贼,死在眼前还有何话?哼,你们就跪倒听旨吧!"
《百年风云》
第七十回 洪秀全力挽狂澜 太平军重振威风
治国务须用忠贤,
不听碎语与闲言。
良言苦口利于行,
转败为胜挽狂澜。
骆秉章把石达开骗进大营,诱而擒之。并宣布道:"大清皇帝有旨,发逆罪恶悻天,先行逮捕,听候发落。钦此。"
一八六三年六月十四日,骆秉章命人把石达开、石定忠、黄再忠、曾仕和、韦普成五人,押送到成都。当晚,他调动大军五万,以接管为名,闯进安顺场,把六千多名翼军缴了械。然后,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六千余人,都惨遭杀害。骆秉章为了毁灭罪证,又下令把尸体抛进大渡河。
一八六三年六月二十四日,骆秉章在总督衙门接到两宫太后和同治皇帝的圣旨:"着该督将石逆就地凌迟,毋用解京。"骆秉章谢思,连夜做好了准备。
六月二十五日凌晨,骆秉章穿戴整齐,升坐大堂。寅时初刻,石达开等五个人,满身囚服,披枷挂锁,被带到大堂。骆秉章逐个核对了姓名、籍贯、出生年月日,又逐个验明了正身。接着,手捧判决词,宣布道:"查罪犯石达开,现年三十三岁,广西贵县人,客家地主出身。石逆于道光三十年七月,率家族三千余人到金田团营,参加洪逆之拜上帝会,任伪左军主将,诈称天父第七子。次年,又晋封伪翼王五千岁。石逆倡乱多年,流窜于大江南北。曾多次杀官夺府,扰乱民心,穷凶极恶,罪恶滔天。较黄巢、李闯有过而无不及,该逆也供认不讳。不重处则人神共愤,社稷难安。按大清律第一款,叛逆罪之规定,将石逆验明正身,绑赴刑场,凌迟处死。"
骆秉章念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念道:"查黄再忠、韦普成、曾仕和三犯,皆发匪之巨魁。罪恶昭著,死有余辜。均验明正身,与石逆同时凌迟处死。又查石定忠,现年五岁,乃无知幼童,按理不应以法从事。然该孩乃石逆之子,贼骨逆胎,绝非善良之辈。为斩草除根,也定凌迟罪,与其父同时受刑。"
骆秉章刚念完,黄再忠就跳了起来,破口骂道:"狗官!你们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请问,五岁的孩子犯了什么法,也要凌迟处死?还有比你们再毒辣、再残忍的吗?"骆秉章冲下边一打手势,众番役往上闯来,把五个人按倒在地,打掉枷锁,用绳子捆紧,然后,一声令下,将石达开等押赴刑场。午时三刻,刽子手举起了尖刀……
从石达开离开天京远征的那天起,到他死在成都为止,一共是六个年头。可叹石达开举世的英雄,一生的英名,竟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再说天京的情况。一八五七年六月,石达开负气离京后,给太平天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威胁,洪秀全懊悔不及。前文书说过,洪秀全曾把天国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了安王洪仁发和福王洪仁达。实指望大权不旁落,洪氏掌朝纲。结果,适得其反。不但逼走了石达开,就连在京的文武,对他也产生了反感。洪秀全被迫把他俩贬职,又提拔宠臣蒙德恩为"正掌率",执掌政权,总理国事。正掌率,这个官职是二千岁,爵同王位。不过,蒙德恩这个人,除了溜须拍马,没什么本领。他是广西平南人,壮族,原名蒙上升,后改名德恩。出身是贫苦的农民,走南闯北,懂得些人情世故,也能写几笔字。道光三十年三月,他加入拜上帝会,随太平军转战各地。永安建国时,被封为御林侍卫,经常在天王左右。于是,他便拿出溜须拍马的绝艺,取得了天王的信任。之后,不断高升,从侍卫摆升殿右右指挥。次年,又摧升殿左七检点。十一月,升春官又正丞相,负责女营事务。后又升赞天燕、赞天安、赞天义、朝长等职。这一次,又被破格提拔为正掌率。
不过,蒙德恩是比较聪明的。他自知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在天王面前,极力主张找几位帮手。洪秀全又任命陈玉成为又正掌率,李秀成为副掌率,李春发为又副掌率,让他们共同管理朝政。怎奈这个尚书出身的李春发,文笔虽好,并无实学。陈玉成、李秀成又是军人出身,带兵可以,对掌政却不入门。而李秀成又闹个人主义,不服陈玉成的支配。所以,这个内阁也是有名无实,把天国管了个一塌糊涂。接着,九江、镇江、吉安三个军事重镇相继沦陷,更加深了天京的危机。
洪秀全仰天叹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将易,当帅难哪!"到现在,他愈加思念石达开了,这才命赖汉英到江西瓷都请援。结果,遭到石达开的拒绝,使他大失所望。
正当太平天国内无佐政之人的时候,有两个奇人先后来到天京,一个是洪秀全早年的密友钱江,一个是他的族弟洪仁玕。
钱江字东平,原是广州"升平社学"的创始人。后结识冯云山和萧朝贵,到广东花县投洪秀全,加入拜上帝会。他建议洪秀全和冯云山去广西传教,自己到浙江原籍去传教。结果,因事机不密,被官府逮捕,定成死罪,后因多方设法,走动人情,花去白银数万,才死中得活,改判充军发配。在伊犁做苦役八年,之后获释,这才长途跋涉来到天京。洪秀全素知钱江才高智广,加封他军师之职,协助陈玉成和李秀成主持军务。
洪仁歼是一八五九年四月二十二日来到天京的。这位三十八岁的中年人,不仅才华出众,而且相貌惊人,是位出色的美男子。细眉朗目,鼻正口方,唇若涂脂,五官英俊,还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洪仁玕,广东花县人,字益谦,号吉甫,系洪秀全同高祖族弟,才华洋溢,通古博今。可是,他与洪秀全的命运相似,累试不第,连连落榜。道光二十三年,为生活所迫,在乡村塾师。同年,皈依洪秀全的拜上帝会。之后,到清远任教,同时发展拜上帝会会众。
一八五一年金田起义后,洪仁歼才得知消息,马上动身去找洪秀全。结果,不遇空回,又被劣绅告发,几乎入狱。此后,他不敢在家乡呆了。咸丰二年,流落到香港,结识了瑞典巴色会教士韩山文。二人一见如故,结成密友。经他口述和引见,韩山文写成《太平天国起义记》一书。一八五二年洪仁歼回国,再次投奔洪秀全,又没成功。一八五三年返回香港,受韩山文洗礼,在西洋牧师处教书。在此期间,他刻苦攻读英语,翻译和阅读了很多西洋书籍,致使他眼界大开,知识丰富。
洪仁玕身在异乡,怀念故土,一八五四年又返回上海,谋往天京。结果,又告失败,只好再次回香港教书,并担任伦敦布道会的布道师。
一人五八年六月,洪仁玕再次离香港北上,由广州经甫雄、梅岭,至江西饶州,转湖北黄梅。历尽万苦干辛,终于在一八五九年四月二十二日来到天京。
洪秀全以隆重的典礼,欢迎这位同族兄弟。当晚,他俩促膝谈心,抵足而眠。秀全见仁环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加封他为"干天福"之职。三天后,又封义爵,加中军主将。先后不到二十天,洪仁牙竟一步登天,成了太平天国的第二号领袖。
洪仁玕没有辜负天王的重任。他先着手整顿朝纲,任人为贤,提拔和重用了一大批军政人员,如:提升杨辅清为中军主将,黄文金为定南主将,李世贤为左军主将,刘官芳为右军主将,陈坤书为求天义等等。
洪仁玕还主张政治革新,在他任职后不久,便入宫说服洪秀全:"天国几经动乱,元气大伤。官场舞弊成风,官兵斗志涣散。致使人心不一,团结不固,普遍存在'结盟联党'的坏风气。"洪秀全点头称是。洪仁玕又说:"臣发现,我朝官场中,下有自固之术,私有倚恃之端,外为假公济私之举,内藏弱本强未之弊。臣以为,主公要随时发现人才,重用人才,及时封赏有功人员,不必吝惜王位与要职。只有这样,当臣子的才能心悦诚服,为天王效忠,为天国尽命。""好,爱卿言之有理,朕立刻着手就办。"
在洪仁环的建议下,李世贤封侍王,蒙德恩封赞王,杨辅清封辅王,林绍璋封章王。同时,又严惩了一批贪官污吏,加强了中央领导权。
洪仁汗还写了《资政新篇》,交洪秀全批阅。这部《资政新篇》的基本内容,就是洪仁玕根据他的所见所闻,向天王条陈的治国立政方案。
洪秀全同意了洪仁玕的谏议,并传旨刻印发行,准备逐步实施。
自从洪仁玕掌政后,洪秀全几乎是言听计从。文武大臣发现,干王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各方面都给予支持和协助。所以,天京的政局开始稳定下来。
洪仁玕并不是个自私揽权的人。他深知肩头的担子太重,主张让贤。在他的倡议下,洪秀全才第二次派赖汉英向石达开请援。结果,又遭拒绝。从此以后,上至洪秀全,下至普通的军民,彻底把石达开放弃了。
一八六○年,清政府再次派兵,恢复建立了江南大营。清兵十多万,将天京三面包围,形势十分紧张。洪仁玕看到,不拔掉这个钉子,天京随时都会丢掉。为此,他在天京召集将领,共议军情。参加的有: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赞王蒙德恩、章王林绍璋、辅王杨辅清、定南主将黄文金、大将林启容、军师钱江、女军师洪宣娇、苏三娘、国舅赖汉英,又副掌率李春发、猛将刘官芳等三十六人。
议论的中心,就是如何攻破江南大营,有人主张硬打,有人主张使反间计,还有人主张夜袭。真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洪仁环最后说道:"据我所知,清妖的江南大营,是由六省十九府的十五万大军组成。大帅是清妖的钦差大臣和春,副帅是凶悍的叛徒张国梁。之下,还有战将三百五十二名,实力不为不厚。我军虽有四十多万,然而分守各地,很难集中。能直接参预这次战斗的,最多不过五六万人。敌众我寡,相差悬殊,没有必胜的把握。"洪仁玕一字一句他讲着,众人都屏息宁神地静听。略停片刻,洪仁玕又说道:"正因为敌众我寡,所以,不能采用硬拼和强攻的战术。和春、张国梁之辈,都是咱们的死敌,收买和离间都是无济干事的。方才,我和钱军师想了个办法。大家看--"说着,把地图展开,众人全都围了过来,洪仁玕用手指着地图说:"这是天京,这是敌江南大营。我们欲解天京之围,力攻是不可能的。必须向清妖兵力薄弱的太湖、杭州进攻。清妖无力抵御,必调江甫大营的兵马去增援,待彼撤兵远去,我军迅速返回,用全力围攻大营,必获捷报也。"众将彼此看看,不住地点头赞同。
军师钱江说道:"干王所定的战法,切实可行,望各位兄弟一体遵行!""是!"众将同声回答。洪仁玕说:"我是军事上的门外汉。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指教。"说着,把眼光落到李秀成脸上:"忠王听令。""有!""你率领大将谭绍光、陆顺德、陈炳文、吴定彩,精兵一万五千名,攻打杭州。记住,一定要狠狠地打。只有打疼了,他们才能向和春请援。待江南大营的援兵到达杭州后,你虚晃一招,马上回师,从溧阳、句容,直趋凉化镇、紫金山。""遵令!"
洪仁玕又叫道:"英王听令。""在!"陈玉成施礼,等候分派。洪仁玕道:"你率大将吴如孝、刘玱琳、高风谷、丁建勋及马步精兵一万五千,出浦口虚攻滁州。也要狠狠地打,让清妖以为我们要西取安徽,把清兵牢牢地吸引在皖南。而后,迅速撤兵,自全椒南下,经东、西梁山渡江,经江宁镇直趋板桥、头关、善桥。待接到本王的大令后,立刻向江南大营进军。""明白了。"陈玉成归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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