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你走以后 玛姬欧法洛

_2 玛姬·欧法洛 (英)
“马里奥,住手。我今天不跟你睡。我没开玩笑。”他用手心猛击一下前额说:“那什么时候?我必须跟你睡!必须!”“我得做功课,要把这东西写完。”他倏地面朝地板倒下去,在地上打滚,不满地嘟哝。“我会跟你睡,”爱丽丝看到,这话让马里奥停下来不滚了,“可不是现在。”“行。不过,快一点儿。我要炸了。”她大笑着转过身,面对着书。没过一会儿,马里奥竟然睡着了。那之后,他们才去了派对。
约翰两步一级地跨上楼,他记得爱丽丝的办公室应该在五楼楼顶。到了五楼他看到玻璃门后面的房间里除了爱丽丝空无一人。她坐着,脊背挺直手放在电话听筒上,好像刚接过电话。他大步走进去,双手捧起她披在肩上浓密的发,吻她的脖子。“我在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午饭。”他轻声说。
她在他的环抱里僵直地坐着,侧影紧张而苍白。“怎么了?”她不说话。他绕到她身前蹲下,拉起她的手继续问:“爱丽丝?怎么了?”她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以至于整个眸子变得漆黑。他抚摸着、亲吻她的手说:“告诉我。”她突然将指甲按进他的手背,好像借这个动作在体内积聚说话的气力,痛苦地说:“奶奶,奶奶没了。”他用臂膀拥住她全身。“爱丽丝,我很难过。”他拥抱她。她的眼泪滴落在写字台上。
第一章 你走以后(8)
爱丽丝叮嘱约翰,一定要拒绝母亲在葬礼后势必会发出的邀请。
“可我自己也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他抗议。
“不好看。”她沉郁而断然地说。
于是,当安邀请约翰去家里做客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说,最好还是回客栈。然而,虽有这一先见,爱丽丝还是没能防住母亲在殡仪馆厕所里拉住她逼供这一手。“约翰挺好的。”
“对。”
“交往多久了?”
“几个月。”
“他从哪儿来的?”
“伦敦。”
“我问老家。”
“什么老家,他就生在伦敦。”
“也可能是意大利人或希腊人呢?看起来暗沉沉的。”
“暗……沉沉?”
“我是说肤色。”
“哦,其实我肤色也很暗,大概你没注意。”
“是犹太人?”
爱丽丝受不了了,“这很重要吗?”
“果然是。”安平静地总结。
“对,他是犹太人。有问题吗?有时你真是很虚伪。自称基督徒,搞那套繁琐愚蠢的葬礼仪式。其实奶奶根本不信这个。而且,难道基督徒不该‘宽容,和睦友邻’吗?”“爱丽丝,没必要发火。我只是问问。”一个女人走进厕所隔间。爱丽丝用滚烫的自来水洗完手,母
亲递给她一张擦手纸。
“我只怕他是犹太人会给你惹麻烦,仅此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爱丽丝怒气冲冲地低声说:“什么麻
烦?只有你给我惹麻烦。”
“他父母知道吗?”
爱丽丝稍一迟疑,露了马脚:“他母亲死了。”
“那么,他父亲呢?”
爱丽丝沉默了。
“他跟他爸爸说了吗,自己在与基督教徒交往?”
“我他妈不是基督教徒!”
“爱丽丝!不许说脏话!”安转身看,怕隔间里的女人听见她们说话。“怎么说你也不是犹太教徒。”她小声说。
“他还没说。”
安凑近水池前的镜子,检查脸上的妆,说道:“原来如此。”
爱丽丝脸上是忤逆的阴沉表情,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安叹了口气,一反常态紧紧握了一下爱丽丝的手说:“爱丽丝,我不是怪你。你跟任何喜欢的人交往都行,这一点你该很清楚了。我只是,看不得你总被情感冲昏头脑,看不得你一爱上谁就全忘了保护自己。”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不想……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我不会受伤害。约翰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男人说到底,其实没有女人果决。而犹太教历来坚决不与外族通婚。”安不知如何提醒爱丽丝能不惹她更生气。“历来如此,”她只好重申重点。“你问谁都是这个说法。”
“你怎么知道?”爱丽丝不屑地说,“而且,我才跟他交往两个月,还没打算结婚。”
这时贝丝进来了问道:“谁要结婚?你啊,爱丽丝?”
“噢,天!”爱丽丝夸张地抱头,“不是我。”
“约翰是犹太教徒。”安再重申重点。
“呃,所以呢?”贝丝满脸困惑。
“你看!”爱丽丝说,“你看!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有一样的反应。”贝丝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牵起她们的手。“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她们走出洗手间。约翰和本、克尔斯蒂、尼尔站在一起。“约翰,我想让爱丽丝回家去看看。可她太拗。你会来的,对吧?”安按一下约翰的肩。
“那是锥山。”爱丽丝说。
第一章 你走以后(9)
“锥山?好有趣的名字。”
“也叫博威客锥山,其实是岩颈。一共有三个,另外两个叫亚瑟之座和巴斯岩,是同一座火山喷发形成的。”
“啊,巴斯岩我听过。”
“很有名的。那里有个很大的鹈鹕生态圈。”
“从这儿能看见吗?”
“平时可以,今天有点儿起雾了。”
他们一起极目,她指给约翰看由海面拔地而起的岩柱组成的
曲折轮廓线。“那些白点是岩石还是鸟粪?”她笑着说道:“不知道。应该是鸟粪。夏天的时候可以从海湾驾船去那里。”她用手指偏过大约四十五度,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是我的学校。”约翰俯瞰簇拥在锥山脚下灰褐相间的楼群。边上耸立的巨大白色橄榄球门呈“H”形。“太小了!”
她又笑,“小?是啊,差不多跟伦敦北部的综合中学一样
规模。只有六百多个学生,有些不是北博威克的。附近村镇也
有人把孩子送到这里上学。小一点儿的楼是小学,大一点儿的
是中学。”
“你也在那里上的小学?”
“是啊。贝丝和克尔斯蒂也是。”
他们缓步走上草坡。爱丽丝怀里牢牢抱着埃尔斯佩思的骨
灰罐。带着海水咸味的雾气里,海鸥仿佛乘着隐形的秋千,回旋
飞翔着。爱丽丝提出把骨灰洒在锥山上时,本立即就同意了。安
却不信这是埃尔斯佩思交代给爱丽丝的事,主张用骨灰种一小丛
玫瑰。这时候,本婚后第一次站出来反对妻子说,如果母亲希望
爱丽丝这么做,她就有权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姐妹们都惊诧了。
彼时约翰正在房间另一角与一位埃尔斯佩思生前的老年朋友说
话-后来才发现他是聋的。
“好,就在这儿吧。”她说着站住脚,把罐子打开,将盖子递
到约翰手里,然后平生头一遭往一个骨灰罐里看去。约翰看着她
的脸。“看起来,像沙子,”她语气平平地说,在这之前也没有想过骨灰应该是怎样的,然后把手伸进罐子里。他忙从兜里拿出葬礼执行人员给他的小铲子说:“来,可以用这个。”“不用!”爱丽丝突然有些狂暴起来,戒备地紧绷着身体。风很大,没有必要像她害怕的那样亲手将骨灰撒出去。她张开手心,风就把骨灰带走了。“风是往北边吹的!”她大声喊着,“往北博威克去了!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她一捧接着一捧,将骨灰散在风里。约翰站开一点儿,看她裹卷在灰和尘的轻纱中。肃穆沉重的气氛不见了,她兴致高昂,几乎是舞蹈着,把埃尔斯佩思送回她来的地方。
马里奥从床上跌撞着下来,里外翻找长裤口袋。
“我记得有一个,”他自言自语,“妈的,哪儿去了?”
爱丽丝从枕上微微抬头,仿佛从未见过自己的身体,审视起来。她这样仰面躺着,盆骨好像书挡一般在皮肤下耸起,双乳外扩,乳头指向天花板。马里奥在屋里横冲直撞,抓头发,把从四散衣物里翻出来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渐渐软下来了。“不会没带吧?可一周来明明一直带着啊。”爱丽丝把一只手枕在头下面,另一只搁在肚子上,感受消化系统轻轻的咕噜声。小时候,贝丝经常求她让自己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她“运水”。爱丽丝隐隐想到了贝丝,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可思绪很快被打断了,因为马里奥又爬回了床上,睡回到她身边。“天哪,这种床肯定不是为了这种事造的。”他抱怨。
“这里是女生宿舍。五年前,如果宿舍里来了男人,扫大楼的人会把床拿出去放在走道上。”马里奥大笑说:“不是吧?”“真的。而且,女生也拿不到学分。”
马里奥醒悟过来,爱丽丝连篇累牍的女权主义控诉就要开始了,于是马上抱住她。她发现他全身赤裸,大惊。“找到避孕套了?”她有些紧张,还无法完全信任他。
“交给我就行了。”
“我没见你戴上,”她说,撩被子往里看,“你没戴。”
两人双双看着马里奥无精打采的阴茎。
“看来你要学的还很多,”他叹了口气,“男人下床满屋子找避孕套,通常就会停止勃起。而不勃起就无法戴避孕套。”他拿起她的手,引导它伸向自己的大腿深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它重新勃起。”
第一章 你走以后(10)
他们又吻在一起。她觉得他的阴茎在手里迅速胀大。她一边抽身一边笑。“太好玩了。”她掀开被子,仔细检查那阴茎,又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像自然主题延时电影,就是那种,五秒内可以看到开花全过程的电影。”
马里奥盯着她看,说道:“北博威克的男人都在想什么?这种是个人就明白的事,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她耸耸肩:“不是是个人就明白吧,不是所有人。北博威克不一样的,不像纽约。假设我同男孩牵手,全镇不仅都会知道,而且都会去告诉我妈妈。老实说,没人值得我受这个罪。”
她握住他的阴茎,翻来覆去地检查,好像在找瑕疵。
触摸在马里奥下腹触发汹涌的欲望。爱丽丝仅着一条黑色内裤,俯身在他腹股沟之上,头发垂下来,挠着他的大腿,可以看见乳房在轻轻晃动。他用失控的手指加紧撕开避孕套包装,迅速戴好。她直起身来,跪坐着继续观察,脸上的表情仍然是科学研究式的。马里奥拉过她的手臂,将她推倒。“好了,爱丽丝。”现在他在她的上面,他的手摆正她的臀。“放松。”
她觉得呼吸困难。这个位置上马里奥出奇地沉。他费劲扯下她的内裤,摸着她,而她的双手则紧紧贴在身侧。她扭动几下试图松快一些。他低低地声音在她耳边说:“噢,爱丽丝。”
他的呼吸声粗重而喘。她突然触到他裹着乳胶的阴茎,吓得一闪身。可他双手牢牢把住她的肩,仿佛往高墙上攀爬将手搭在墙头上那样。滑溜而粗大的阴茎抵住她的腹股沟。
“马里奥。”她想说话,可嘴被他的胸口压着出不了声。她艰难别过头。“马里奥!”
他的脸立刻凑过来了。嘴唇盖住她的嘴唇,喘息呼出热气。她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去推他的肩。可他倒贴得更近,然后握住她两侧将她下体微微抬起。她用力去拉他的头发。“马里奥,等一下。”
她觉得他猛地进入,紧接着是下体的剧烈刺痛。她扭动着,挥舞双臂去打他。“马里奥!别这样!求求你,停一停好不好?我疼!”
“别担心。头几次总是有点儿疼的。放松,亲爱的。你表现得不错。”
他的肩膀,随着干涩而刺痛的摩擦一下、一下撞击她的下颚。她的腹股沟被磨得生疼,双腿被迫张开着,也感到不舒服。大脑很快陷入空白。她开始数他抽插的次数,以屏蔽这具沉重、喘息的身体在身上扭动时所带来的真实感。第七十八下,她感觉他的背弓起来;七十九,下体紧张到发颤,颤动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他大喘气地倒在她身上。
长长的五分钟,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然后马里奥双肘支起上半身,心满意足地笑着。他注意到爱丽丝脸色略微发白,眼睛睁得好大。但是他安慰自己说,女孩子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他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不看他呢?接着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你高潮了没有?”
下山的时候,爱丽丝牵起约翰的手。手很凉,于是她双手替他搓起来。天色暗成绀蓝色。北博威克的天光笼罩着他们。
“那次以后,你就再没哭过吗?”约翰问。
“她不喜欢我哭。”
布林博医生看着书桌对面的女孩,也许她该去查查视力了。女孩看起来状态不错,只有些许疲劳。“哪里不舒服……呃……”她看一眼登记记录,“爱丽丝?”
女孩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避而不看她的眼睛。“上周五,我第一次做爱,那以后一直在出血。”“嗯,小便时刺痛吗?”
女孩点点头。
“发烧吗?”
“应该没有。”
“可能是初夜引起的膀胱炎。虽是常见病,但发病时也很麻烦,而且容易复发,最好检查一下。去那边屏风后面把裙子和内裤脱掉。好了叫我。”
布林博医生很高兴地看到,女孩的脏器内部未受到严重损害,可臀部和大腿多处擦伤,让她觉得不太对头。她再次看了一眼女孩的脸-默然而僵硬的脸,然后瞟一眼手表。已经超时十分钟了。等女孩穿好衣服,坐回桌边,她决定措辞委婉一些。“跟你发生性行为的这个男性,”她开口了,“他是……”她停下来,等女孩自己补完问题。爱丽丝眼神空洞地看着她的脸。
“你想问……他是不是我男朋友?”仿佛是想了一会儿才猜到她的意思。
“对。”
第一章 你走以后(11)
“他是。”放心了,医生将处方给她,“这剂抗生素应该可以消除炎症。如果还有问题,就再来找我。”
下午稍晚的时候爱丽丝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上有马里奥留的条,问她去哪儿了,并说自己两小时后再来。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从衣橱顶上拿下背包。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在开往苏格兰的列车上了。
埃尔斯佩思深吸一口气。“本,真是……太好了,我什么时
候能见见她?”她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情真意切一些。可这难道不
是有些太突然了吗?
“尽快。我会带她来北博威克喝茶。”
“不错,”她定好神,控制好声音,“我挺期待的。她叫什么
名字?”
“安。是英国人。”
“好。我很高兴,亲爱的。祝贺你。周四来行吗?”
“我得问问安,明天再给你电话。”
“行,明天再说。那么现在挂了吧。”
埃尔斯佩思将听筒放回黑色电木支架,用一只手迅速整理了
一下头发。她有两个儿子,本是小儿子,也是更谨慎的那个,所
以这样处理事情有悖于他的一贯风格。但从他的声音里埃尔斯佩
思能听出来,他很快乐。如果他们周四来的话,她要即刻着手做
蛋糕才来得及。她走下石板阶梯进厨房,在半路的客厅玻璃上,
查看了一下自己映在上面的脸。
埃尔斯佩思生于1912年,爱丁堡东部小镇北博威克。同年,“泰坦尼克”号沉没了。她父亲是苏格兰教会牧师,全家住在柯克波茨一个阴冷潮湿的小屋里,小屋坐落在靠海一条嗖嗖刮风的小街上。当时,北博威克正是富人间流行的度假胜地,为此镇边兴建了许多大房子。在天暖的时候,母亲常带埃尔斯佩思去海滨散步,星期天则去高街中段的教堂,听父亲在高高屋椽下大声布道。她就读的小学就在镇子下方的海边,每天放学母亲都在校门口等着接她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埃尔斯佩思常求母亲再给她讲讲那条冲上沙滩的巨鲸的故事。父亲曾带她去爱丁堡苏格兰国家博物馆看鲸骨。鲸骨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好像一架灰色大风筝。他抱起她举过围栏,让她用手去摸。鲸骨摸上去又脆又暖,难以想象它曾是那被冲上海岸覆盖了整个沙滩的巨兽。
她七岁那年父母被送去印度传教。这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愿,抑或受了他人的建议,埃尔斯佩思不知道。但出于某种原因,父母决定对她隐瞒离去的事实,认为这是为她好。他们给埃尔斯佩思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带她去海边散步,一人一边牵着她。她在狂风大作的海岸玩着卵石和海草,意识到时,父母已经不见了,在他们原来站着的位置上,现在是一个笔挺站着的圣库斯伯特女校舍监。这个舍监挽住她的手臂,带她离开海岸,上了一列开往爱丁堡的火车,并最终将她送到寄宿制学校。那以后的七年埃尔斯佩思再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可惜本的哥哥肯尼斯来不了,他也很想见见你,安。”安点头,又拿了一块埃尔斯佩思烤的蛋糕。“他工作忙,”埃尔斯佩思在此处略作停顿,希望安也说说话。
她还没好好听过她的声音。“他是医生。”
坐在面前的这个女人,让埃尔斯佩思万分疑惑,她希望自己脸上不要流露出来。安有英式羸弱的美,手腕纤细,礼数周到。金发是亚麻色的,皮肤白皙透亮,纤长睫毛衬着一对浅蓝色眸子。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特别小、特别易碎的样子。握手时埃尔斯佩思甚至担心她指关节会经不起自己一握就断了。安立在浅棕头发、脸色红润的本边上,好像异族人。埃尔斯佩思判断她应该很聪颖,却还不知道她的沉默是否出于害羞-害羞的可能性不太大。安看上去自信极了,她坐得极端正,本给她倒茶时,下的指示也简洁明了,看埃尔斯佩思的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你住在哪儿,安?”
第一章 你走以后(12)
“您说什么?”
本急忙解释道:“她是问你住在什么地方。”他轻拍她白皙的小手,笑起来。“你得习惯苏格兰方言。我们说‘哪儿’,就等于说‘哪里’。”
“啊,是这样。我住在米道斯附近,莱克斯太太。”“叫我埃尔斯佩思吧,大家都这么叫。”安轻点一下头型优美的头颅。“来,”埃尔斯佩思面向两人,“跟我说说婚礼的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你父母怎么说的,安?”她观察到两人在交换不安的眼神。本清清嗓子说:“安还没跟父母提这事。”埃尔斯佩思发现自己忍不住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一番努力,
却未掩饰住。“啊,是这样……”
“不过我们不想拖太久,是吧?”本转向安,后者举起双手,捂住了嘴。这姿势奇怪极了,埃尔斯佩思马上就看出来,她不爱他。她为儿子心疼-毕竟他那么为安而倾倒。“我想就是今年秋天了,”本兴奋地笑着说,“也许在十月。九月份大学就开学了,没必要拖,是吧?”
“你们考虑过住哪儿吗?”
本面露愁色,“还没有,应该是个小地方。大学工资也不多。”
“我考虑过了,”埃尔斯佩思开口道,“你看,这栋房子我一个人住太大。我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住在北博威克。从这里坐火车到大学只要一个小时。我是很希望你们一起来住的,但首先你们自己得愿意。”
本迟疑地看着安说:“我不知道……”“这房子很美,莱克斯太……呃,埃尔斯佩思。您住在这儿多久了?”安问。“本出生后不久就来了,这是公婆的房子。我丈夫去世时孩子们都还小,本才一岁。公婆叫我来一起住。”“您先生是怎么死的?”
埃尔斯佩思面露微笑,表示自己对她居然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提问毫不介意。“疟疾。他是传教士,像我父亲一样。当时我们在非洲,大家都得了疟疾,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疟疾药。他肯定是病得特别重,病了两个礼拜就死了。我的处境很困难。才结婚两年,还得带两个孩子,也没有地方去。多亏戈登的父母收留了我。”
“那您的父母呢?”
“我父亲是传教士,已经说过了。他们赚得不多,你能想到吧,我父母负担不起我们三个。当然真要是去了,他们也不可能把我们赶走。只是那样一来大家都会很拮据。戈登的父母对我们很好,虽然一开始他们并不赞成这桩婚事。”埃尔斯佩思笑着说。
“您没有再婚吗?”
本在座位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担心这问题会不会太唐突。
埃尔斯佩思倒是很高兴自己终于跟安开始对话了。“没有,亲爱的。戈登是我唯一的丈夫。”
“所以,戈登的父母就把房子留给您了?”
“对啊,他们把房子留给我,希望我再把房子留给儿子们。我以后当然会的。”
“那么,我愿意住在这儿。”安微笑着。埃尔斯佩思如释重负。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会喜欢北博威克的。”
埃尔斯佩思关于寄宿学校最深刻的记忆,一是饥,二是寒,且常常是饥寒交迫。圣库斯伯特大部分是爱丁堡有钱人家的女儿,一放学就纷纷回到她们在莫宁赛德区和格兰治区①的家。宿舍在校舍后面,真正住校的只有二十个人,年纪从八岁到十八岁不等。埃尔斯佩思记得自己总感冒,羊毛开衫的袖口里总塞着手绢,上
①这两个区均为爱丁堡的富人区-译者注
面绣着“E·A·劳瑞”字样。她可以确定父母很爱她,因为他们每周都给她寄信,捎来颜色鲜艳的丝绸布片、黑檀木雕小象和上面用深褐色墨水打印出来的脏兮兮街道图案的明信片。她从没问过他们何时再见,也不问他们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了。
第一章 你走以后(13)
假期是最难熬的。其他住校的女孩-虽同埃尔斯佩思一样苦,一样瘦-都有地方可去,可自己的父母却太穷,不能接她到印度度假。头几次放假她还希望奶奶或阿姨能邀她去格拉斯哥。结果并没有。她们不赞成她母亲的婚姻,于是连带也不欢迎那婚姻的成果。
她绝望地想念着父母,想念北博威克。虽然相距不到二十五英里,爱丁堡和北博威克的气候却大相径庭。潮雾常年笼罩着爱丁堡。埃尔斯佩思每忆起童年,想起的总是黄昏湿滑的街道,雨丝在灰色楼宇上空好像羽绒一样地飘。冬天一到晚上,她总因哮喘而睡不着觉,心里想着故乡海边那种清爽干燥的好空气。
这样,埃尔斯佩思长成了一个特别独立的聪明孩子,有钱人家的女同学对她横加侮辱,她也毫不在意。在她就读于圣库斯伯特的第三年,学校组织的一次远足里,别的同学都穿好看的羊毛衫,还特别搭配了帽子,她却只能穿校服。火车上,一个叫卡特里奥娜·麦克法雷恩的女孩和同学一阵交头接耳,说埃尔斯佩思除了校服没别的衣服穿。卡特里奥娜在年级里是个厉害角色,就是跟埃尔斯佩思关系不错的女孩,这时候也不得不参与窃笑讥讽。埃尔斯佩思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爱丁堡郊区的雨景。她不为所动,卡特里奥娜反倒生气了,越发过分,最后甚至站到
走廊里去拉埃尔斯佩思红色羊毛开襟校服的袖子。“喂,你干吗
总穿校服?你没有别的衣服穿吗,埃尔斯佩思?”
埃尔斯佩思转过头对她说道:“没有。”
卡特里奥娜乱了方寸。她没想到,她以为对方会或反驳或无
语。女孩们看着,气氛极为诡异,没一个人敢说话。
“为什么没有别的衣服穿啊?”
埃尔斯佩思再一次移开锁定窗外的视线,看着她说:“我
爸爸是传教士,穷。”
“那你怎么有钱到我们学校来读书?”
“教堂替我付学费。”埃尔斯佩思的声音很轻,大家要屏息凝
神才听得见。这时,一个老师-思考特小姐,窸窸窣窣沿走廊走了过来。“卡特里奥娜,你怎么不坐在座位上?快坐下,我们要到了。”
埃尔斯佩思邀安去花园转转。
“本说你是生物学家,”俩人走出后门时,埃尔斯佩思说,“你
专修生物学的哪部分?”埃尔斯佩思想,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
也许安能更放得开些。埃尔斯佩思喜欢年轻女孩,觉得她们的思维
方式和生活方式都很好玩,也喜欢跟她们做伴,对受过教育的聪
明女孩尤其如此。挺遗憾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以后没能再生个女儿。
“植物学。我的毕业论文与其说有关生物学,不如说跟园艺
更有关系。”
“不得了。你住过来以后,这个花园可有你忙活的了。这么
大,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花园的确很大,草地郁郁葱葱一路下坡到了西门,往左是槌球场。绵长的海岸线在树丛间时隐时现。安信步走到花园深处,白裙子衬在绿色里,让埃尔斯佩思觉得好晃眼。她看到本就躲在厨房的窗边,但假装没看见。
“你现在住在哪里,安?”安说话时候没有转身。“我父母现在在伦敦,不过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达特穆尔中部一所寄宿制学校里。”
“我童年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爱丁堡一所女子寄宿制学校里度过的。原来那么多人都上寄宿制学校啊。你父母以前住在国外吗?”
“家父是搞音乐的,母亲过去经常陪他去世界各地。”“你也懂音乐吗?”安摇摇头说:“我那所学校,除了社交礼仪什么也不教。”“寄宿制学校的确挺傻的。我不肯送儿子去,虽然戈登的父母想让我送他们去,可我认为让他们在北博威克长大比较好。”
第一章 你走以后(14)
“送子女去寄宿制学校的家长,其实根本就不该要孩子。”安的语气有点儿苦楚,顺手从正抚弄的枝条上摘下一片树叶。埃尔斯佩思觉得自己总算对未来的儿媳了解多一些了。
本和安在北博威克高街上曾属于埃尔斯佩思父亲的那所教堂里结了婚。全镇人在教堂对面的人行道上站好,目睹白皙新娘穿着短到伤风败俗的紧身婚纱,走出红色砂岩教堂。婚纱是安的母亲选的-为了给女儿的婚礼增添一点儿格调。安不肯在伦敦的
登记所结婚,执意要在这个荒凉且狂风大作的破败小村子举行婚
礼。仪式过程中,安的母亲一边竭力保护就要被风吹散的蜂窝头,
一边审视埃尔斯佩思毫无修饰、发色天然的头发以及她脚上那双
系带皮鞋。安的父亲则在十月的劲风下努力想要点着一支烟。街
对面,人们好奇地看着他,他只好尽量无视。
他们去了法国阿尔卑斯山度蜜月。日光把安的头发晒出耀眼
的白。本觉得自己走了千年不遇的大运。他在她熟睡时坐在她
身边,手指游走在微显于白皙肌肤下好像紫罗兰色凝固河流的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