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石羊里的西夏

_3 党益民 (当代)
平时来花柳巷的鞑靼商人多,也常有卫戍军的士兵身影时隐时现,但是今天一个士兵的身影也没有。叔叔刚才情绪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又变得郁闷起来,催促李战快点走。街道上不见一个士兵,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情马上就要开始了?
车夫李战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车快了许多。李战那颗硕大无比的脑袋总是耷拉在胸前,好像细长的脖子无法支撑它的重量。李战说话时,很少抬头看人的脸,最多将目光停留在胸脯上,给人一种恭顺的样子。但我觉得他看着别人的胸,是想看透里面的心在想些什么。李战话少,但耳朵却灵,即使耷拉着脑袋,迷迷瞪瞪的样子,但遇到情况却会噌地从车辕上跳起来,去保护他的主人。李战赶马车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用右手,他用左手。因为他没有右手。但他的左手比别人的右手还好使,马鞭甩得山响,而且准确,鞭梢每次都正好打在马的耳朵尖上。李战从前是个小皮匠,有一年,叔叔的车马受了惊吓在街道上狂奔不止,眼看就要撞在一棵老槐树上,李战正好路过,冲上去一把拽住了缰绳,救了叔叔一命。可他却被马踩断了一只胳膊。后来,他就成了叔叔的车夫。
在我们都督府要当好一个车夫可不容易,除了喂马赶车,还要会剑术。对一个党项贵族来说,车夫同时也是侍卫。李战是个倔犟的人,什么事都不服输,为了当好一个车夫,他一有空闲就看剑谱,夜里常常一个人在没人的地方悄悄苦练。几年下来,他的剑术比健全人还要好。一次,叔叔和他的朋友出城狩猎,大家休息时围坐在草地上喝酒。有人提议让车夫们比试剑术,优胜者可以得到一张沙狐皮。李战低头不语。在人们眼里他几乎是一个废人,没人理会他。
但是,当其中一个车夫击败了七个对手,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举起沙狐皮炫耀的时候,李战慢慢从草地上站起来说:“让我也试试。”
人们把目光集中在李战那只空空的袍袖上,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李战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左手握剑,站在那个胜利者面前说:“来吧,我来跟你学几招。”
第一部分 第20节:9、多事之秋(2)
那个胜利者根本就没有把李战放在眼里,挥剑向李战扑来。李战轻轻往旁边一闪,刷刷刷,动作迅疾,剑光闪烁。在人们眼花缭乱之际,那个胜利者的剑早已落地,身上的衣袍丝丝缕缕的随风飘扬。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从此李战名声大震,受到了都城车夫们的尊重。李战不再孤独,朋友越来越多。我们党项人就是这样,谁武艺高强,谁的朋友就多。这也正是叔叔所期盼的。打那以后,叔叔更是对李战刮目相看,视为心腹。
叔叔不止一次对我说:“李战是个老实人,是个好车夫,别看他只有一只手,可比两只手的人还要强悍。”
但我并不认为李战老实。我好几次发现李战偷看从身边经过的阿朵。他的目光贼亮,像狼,只一闪又熄灭了。不是熄灭,是深深地隐藏了起来。李战的老实是装出来的,这种老实人比不老实的人更危险。
清水街到了。我们走进“芙蓉国”,叔叔请的客人还没到。年轻的女掌柜带着三个侍酒女走了进来。叔叔扫了一眼,问女掌柜还有没有。女掌柜笑着说,有啊,转身又带上来三个。叔叔从中挑了两个,摆摆手,让另外一个走了。
不一会儿,客人们来了。一共五个。其中一个我认识,是国学院的师官麻骨茂德,另外几个我不认识,但个个衣着华贵,看那做派,不是朝中大臣,就是贵族皇戚。麻骨茂德见我在场,愣了一下。叔叔说他还是个孩子,不碍事。
很快,女掌柜就在木桌上摆上了一只羊头,还有一大盘烤羊羔肉,当然还有自酿的奶酒。大家开始吃肉,喝酒。很快三罐奶酒、两罐米酒见了底。一个侍酒女吹起了羌笛,另一个拨起了胡琴,有个客人小声哼起了酒歌:
最好吃的肉是羊头肉
最爱喝的酒是马奶酒
最爱拉的手是尕妹的手
喝着酒哎拉着手
九头牛也拉不走
酒是迷魂的汤
妹是撩人的火
鲜红的袍子把阿哥的心焐热
有甚话你就对阿哥说……
笑闹了一会儿,叔叔见酒喝得差不多了,便支走了侍酒女,掩了屋门。我喝了几盅,脖子直发软,支棱不起沉甸甸的脑袋,便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觉。耳边开始还能听见叔叔和客人们说话,他们提到了皇上、太后,还有安全。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远,我的脑袋也越来越大,慢慢往下沉去,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等我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了炕上。屋里的客人不见了,只有叔叔和女掌柜在桌边喝酒。女掌柜正趴在叔叔的肩头上给叔叔灌酒,叔叔的一只手在女掌柜的衣袍里摸索着什么,女掌柜的身子像蛇一样扭来扭去,说:摸得人家心痒痒的,我们也跟你的朋友一样,“别乱摸啦,你要是想了,到后院的屋里去。”叔叔用手揽住女掌柜的腰,说:“现在不行,我有正事,你让那几个侍酒女陪好我的客人就行了。”女掌柜转身骑在叔叔的腿上,细白的双臂吊在叔叔的脖子上说:“我现在就想要,谁让你招惹了人家,把人家撩到半坡上就不管了……”叔叔一回头,发现我醒了,很不好意思,急忙推开女掌柜说:“去,把我的车夫叫来。”女掌柜看见我坐在炕上,脸一下子就红了,转身跑了出去。李战很快就进来了,好像他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主人叫似的。叔叔说:“去,把东西拿进来。”李战转身出去,一趟又一趟,将车上三个沉甸甸的布袋扛了进来。叔叔指着屋门说:“把门关上。”李战把门关上。叔叔指着炕说:“全倒出来。”李战用仅有的一只手把布袋一个个抱到炕上,又一个个解开,抓住袋角往上一提,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白花花的堆了半炕。我傻眼了:天哪,这么多银子!叔叔站在炕廊前,扫了一眼银子,对李战说:“拿出三锭给女掌柜做酒钱,其余的分成五堆,装进五个布袋里,交给客人的车夫。”
李战开始分银子。叔叔回到桌边,招呼我过去喝酒。我脑袋隐隐作痛,肚子又胀,不想喝了。我说我要尿尿。这时,我怀里的羊胛骨突然响了,嘎嘎,声音很大。我呆在那里,下意识地按住衣襟,生怕叔叔听见。可是叔叔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叔叔笑着说:“是不是尿裤啦?小脸都白了。”
我问叔叔:“你就没听见甚动静?”
德旺警觉起来,环顾四周,竖起耳朵听了听说:“没有啊,甚动静?”
我放心了,说明羊胛骨的叫声只有我能听见。
我说:“没甚。”
叔叔笑了,说:“你大概喝晕乎了。”
我走出屋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下匆匆离去,消失在巷道里。又是那个年轻女子!她怎么老是跟踪我?我忘记了尿尿,朝巷口追去。等我追到巷口,只见那女子一闪身,又钻进了另一条巷道,转眼就没了踪影。
我正站在那里纳闷,忽然看见婶娘梁喜儿从巷道那头走过来。奇怪,她平时出来都是坐轿,怎么今天自个儿走着出来了?婶娘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我下意识地躲在一棵槐树后面,婶娘没有看见我。暮色中,婶娘梁喜儿走到一个漆黑大门跟前,叩了三下铜铸的狮头门环,里面伸出一只男人的手,一把将她拽了进去,就像被黑暗一口吞噬了似的。
第二部分 第21节:9、多事之秋(3)
我打了一个冷战,不由想起曾经在婶娘屋子里看见过一个男人汗津津的脊背,顿觉一阵恶心,像躲瘟疫一样逃离了那条巷道。
天已经黑了,我懵懵懂懂地回到家,心里空落落的。我去找阿朵,阿朵不在,侍女说她去看阿默尔去了。我走进自己的屋子,点上灯,无事可做,感觉很无聊,又把灯吹灭,走出屋子。忽然听见阿婆在高声训斥什么人。不会又是母亲吧?我浑身一下子绷紧了,来到阿婆屋前,侧耳细听,不是母亲,是一个侍女,好像是因为侍女打碎了一只茶碗。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心里很想阿朵。自从上次把她按倒在羊皮垫子上后,她就老躲着我。我心里想着,脚已经迈向了大门口。到了门口又折回后院,摘了几朵玫瑰,重新回到门口。也许她很久没有吃到玫瑰花了,我想一见到她,就把手里的玫瑰花给她。
我在门口站下不久,黑暗里走来一个人,我以为是阿朵,急忙迎上去。却不是,是婶娘梁喜儿。她吓了一跳,见是我,手捂胸口说:“你吓死我了!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站这里做甚?”
我把玫瑰藏在身后,说:“我等阿朵。”
梁喜儿咯咯笑了,说:“我们尕娃长大了,知道心疼女人了。”
说着就想摸我的头。我想起刚才那扇漆黑大门,把头一偏,躲开了。我从她身上嗅到了男人的味道。婶娘并不觉得尴尬,笑了笑,扭着细腰进了大门。
夜色越来越黏稠。刚才还闪亮的星星,突然之间全都不见了。仆人们已经点上了羊皮灯,但昏黄的灯光只能照耀门前一圈地方,远处却漆黑一片。我盼望阿朵从黑暗中走来。想起刚才在酒肆里羊胛骨的鸣叫,突然很担心阿朵。她不会出什么事吧?尽管阿朵的胆子比我大,腰里又别着那把锋利的腰刀,但她毕竟是女孩子啊。正这么想,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快要走进灯光里时,又迟疑了,在黑暗中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走远了。我以为是阿朵在逗我,赶紧追过去,结果看见几个黑影消失在围墙后面。看来真的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都督府。
这时,我怀里的羊胛骨又叫了起来。难道它真能预知未来?这么想着,我就感觉它已经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有什么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这件事就躲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向我靠近。
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叔叔回来得很晚。他低头走路,也许有些醉了,没有看见我。我跟了进去。叔叔走进院子,转过堂屋,准备朝爷爷的书房走去。可是黑暗中突然冒出一个人,从后面冷不丁抱住了他的腰。
叔叔吓了一跳:“谁呀?”
“还能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
“阿香啊,你吓死我了!快松手,我还有急事呢。”
女人埋怨说:“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个阿香!”
“噢,原来是阿草。”
阿香和阿草都是阿婆野利氏的侍女。
阿草生气地说:“到手了就不稀罕啦,想丢开手啦?”
德旺火了,小声骂道:“你个没眼色的贱人,给我滚开!”
叔叔一把甩开阿草,朝爷爷的书房疾步而去。阿草哭了,捂着脸跑走了。我跟到爷爷窗下,听见叔叔一进门就对爷爷说:“不好了,出事了!”“甚事?”
“今天下午,我们又有两个人失踪了。”
“是不是他们已经有了觉察?”“很有可能!算上今天这两个,我们已经有五个人失踪了,再加上
半个月前被皇上革职的那两个大臣,我们的人已经让他们拾掇了九个。”“失踪的人一个也没有找到?”“没有。肯定被沉进了黄河,或者用湿牛皮捂死了!”“这会是谁干的呢?”“还会有谁?不是太后,就是安全!我们低估了安全,他看上去大
大咧咧的,其实心细着呢,狠着呢!他早就把自己人安插在军察司里了。我们那几个失踪的人,十有八九是军察司里安全的人干的!”“可是,是谁走漏了风声呢……”
第二天早朝时,罗太后意外地出现在承天殿。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身穿翻领窄袖凤袍,头戴桃形凤冠,冠后垂挂红色结绶,双鬓抱耳,耳垂大环,两鬓插满簪钗,表情庄重,威仪四方,端坐在她儿子纯祐的旁边。而龙椅上的纯祐,却脸色灰黑,表情木然。这阵势,让大臣们错愕不已。
大都督遵顼站在群臣前列,知道大事不好,手心直冒冷汗。果然,纯祐皇帝宣布退位。接着,太后宣布由镇夷郡王安全继承皇位。西夏的第七位皇帝,原来的镇夷郡王安全登上皇位后说出的第一句
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捕鸟的季节到了,众爱卿,明天我们一起去草原上捕鸟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该发生的事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又突然地结束了。像一幕好看的戏,刚拉开幕布,观众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大幕又拉上了,结束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了,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大都督遵顼心里明白,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第二部分 第22节:10、捕鸟的季节(1)
10捕鸟的季节
天凉了,草黄了,稻谷熟了。吸饱了秋雨的地皮嫩绿湿软。
农人们在田地里收割稻谷,牧民在贺兰山下张网捕鸟。宽阔的草原上几十匹马追逐一只慌不择路的野鹿。骑手们的鞍鞒上挂着装满酒的扁壶,鞍子上的金属饰物随着马的蹿动叮当乱响。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枣红马,狼一样一纵一纵地往前奔跑。马背上是新登基的皇帝安全,后面是他的大臣和铁鹞军的侍卫们。马肚子上流着热汗,蹄子上沾满了草屑。
远处传来捕鸟人的酒歌:
哦嗬哦嗬哦嗬
捕鸟射猎的季节到了
男人拉上黑线白线
撒下捕鸟的罗网
骑上膘肥的骏马
手提强弩弓追逐鹿群
美丽的女人在收割稻谷
鸟儿、鹿群和稻谷
我们一样都不能少
风儿摔打着草丛
鹿儿悲鸣
马儿在风中奔跑
豹子和山羊隐没在山林之中……
安全射中了一只野鹿、三只黄羊,他的马蹄无意间还踩死了一只沙狐。但他并不满足,他还要捕鸟。他亲自将马腿绊起来,放马去吃草,然后在草籽密集的草地上撒下黑色的大网,坐在远处等待鸟儿飞来。那样子,很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潮湿的草地上长满了牛蒡花,野艾丛生,散发出咸津津的牛羊和野兽的尿味。很快就有鸟儿飞来了,先是三只,后是七只,接着就是几十只。鸟儿欢快地落下来,却再也没有飞起来。它们被粘在网线上,扑棱棱想逃走,却越粘越紧。安全盘腿坐在草地上,看见那些在网上跳跃的鸟儿哈哈大笑。远处的草丛里忽然飞起几只黄鹃子,安全张弓射箭,一箭竟射下两只。
众人为他们的皇帝欢呼:“陛下好箭法!陛下好箭法!”
一个侍卫跑过去捡回黄鹃子,拿给安全看。两只黄鹃子被穿在一支箭上,一只从胸上穿过,一只从屁眼穿过。安全接过箭,翻看上面的黄鹃子,笑着说:我不会,“它们会飞,但我的箭会飞。我的箭就是我的翅膀,比它们飞得快,所以它们落在了我的手里。”
安全举起箭,给左边的国相苏思贤看,苏思贤尴尬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又给右边的大都督遵顼看,遵顼笑着说:“陛下能文能武,卑臣佩服之至!”
安全说:“论文,你是状元,我不如你;论武,我不如德仁。”
遵顼赶忙躬身说:“陛下过奖了,卑臣实不敢当啊!”
安全扭头寻找德仁,却发现他骑在马上,手按龙雀剑,站在很远的地方,一副忠于职守的样子。安全说:“真是一个好统军!”
其实这时的德仁,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这边。自从安全当了皇上,德仁就从心里瞧不起他,鄙视他。在德仁眼里,安全再也不是那个与他在战场上一起拼杀,在草地上一起喝酒唱歌,因失去心爱的王妃令人同情的安全了。现在的安全一副小人得志、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他感到很陌生。德仁平生最痛恨篡权的人,尤其是通过一个女人篡夺了皇位,很让他瞧不起。他曾经将安全当知己、当朋友,但是现在这个朋友没有了。德仁感到十分孤独。
侍卫们生起了篝火。黄鹃子还没有死,在箭杆上不住痉挛。安全拧下它们的头,把箭举到篝火上烤,黄鹃子美丽的羽毛转眼就没了,随之而来的是肉香和一股焦糊味。恭立一旁的大臣们看着安全做着这一切,表情复杂,谁也不敢说话。
远处捕鸟的牧民还在唱歌:
打围的骑手下山了
马头上挂着一只雕
猎兔鹰在天空上绕
哎哟哟
打下的黄鹃杆杆上吊
打下的沙狐马鞍上捎
打下的狼豹肩膀上挑
哎哟哟……
第二天早朝时,安全问苏思贤:
“国相,你说御史中丞梁大人咋样?”这话问得突然,一下子把苏思贤问蒙了。梁德懿就站在苏思贤旁边,苏思贤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看着皇上,等待皇上的下文。安全笑了,说:“我是问你,梁大人是忠臣呢还是奸臣?”“这……”苏思贤扭头看了一眼梁德懿,不知如何回答。梁德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摘下头上的云镂冠,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拿着笏,往前跨了一步说:“陛下,臣恳求辞官还乡。”安全看着梁德懿,笑着问:“为甚?”梁德懿说:“王妃一案,臣一直没有查出凶手,实属失职……”安全问:“不是有纯祐的玉佩可以为证吗?”梁德懿说:“据臣查,玉佩确属纯祐之物,但不能排除他人栽赃陷害的可能。再说那天他根本就没出过宫门,证据不足,无法定案……”
安全问苏思贤:“照大夏律条,我当初围城该定何罪?”
苏思贤想起自己当时将安全的一对儿女捉上城墙,威逼他退兵的事情,心里说,这下完了,双腿禁不住哆嗦起来,嘴上却说:“陛下那是在讨回公道,纯祐是人所共知的昏君,早就应该退位。陛下是在替天行道,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第二部分 第23节:10、捕鸟的季节(2)
安全哈哈大笑:“那你说,该如何处置梁大人?”苏思贤试探着说:“该革职……”安全收了笑容,坐直身子,大喝一声:“来人!”两个高大威武的铁鹞军侍卫手提兽头大刀,走上大殿。梁德懿挺直腰板站在那里,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两个侍卫走到梁德懿跟前,安全却用手一指苏思贤:“给我拿下!”苏思贤吓得瘫软在地。接着,安全当众宣布了苏思贤的三条罪状:一是谋反,二是贪墨,三是祸乱后宫。最后安全说:“拉出去,斩了!”
侍卫们把苏思贤拉出大殿之后,安全换了一种口气,“我对梁德懿说:看出来了,你是忠臣,不会说谎,继续当你的御史中丞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臣们始料不及。遵顼一直胆战心惊地等待祸事降临,但接下来的事情更出乎他的意料。安全说:“大都督遵顼接旨!”遵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身子往后一晃,耳朵嗡嗡直响。
心想这下完了,轮到我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他站稳脚跟,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双手举笏,说:“臣遵顼接旨。”安全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夏国的国相了。”遵顼一下子蒙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安全说:“不过,大都督之职还是由你继续兼任。”
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捕鸟的季节。但是今年皇上没有出城狩猎捕鸟。他像换了一个人,深居简出,让人更加难以琢磨。
直到现在,遵顼也不明白安全当初为什么会让他当国相。是安全太傻,还是太聪明?他为什么不再过问灵芝王妃被杀的事,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奥秘却一直装傻?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遵顼怀疑安全设下了一个圈套,等着他去往里钻。所以这一年来,他做事格外小心。但儿子德仁却不这样,经常在朝堂上顶撞安全。但安全似乎并不生气,有时甚至还露出一丝微笑,这就让他心里更没底了。而且,德仁更在加紧操练他的铁鹞军,这能不让安全起疑心吗?人们很久没有看见罗太后和废皇帝纯祐了,几乎都要把他们忘了。可是深秋的一天,人们却在城门口看见了这对母子。他们坐在各自的暖轿里,带着长长的驼队,沿着官道朝西走了。骆驼背上是沉重的经卷和金银佛像。据随行的宫女说,他们要去黑水城。他们为何要去那里?黑水城路途遥远,要穿越贺兰山、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尽管那里佛塔、寺庙众多,而且许多佛塔建造在城墙之上,十分奇特,但这并不能成为信仰佛教的罗太后去那里的理由。母子俩渐行渐远,人们似乎听到暖轿里传出太后的哭声。半年后,黑水城就传来消息说,废皇帝纯祐被黑水城统军杀了,统军又被护卫太后的军察杀了,而罗太后却失踪了……
《白高大夏国秘史》里接下来的文字有些模糊,夏教授无法辨认。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三日中午。我们从昨晚整理到现在,还没有整理完六册中的第一册,进度十分缓慢。主要原因是秘史里一会儿是草书,一会儿是正楷,一会儿又是看不懂的奇怪的符号。
教授说:“休息一下吧。”我说:“西夏文真是难以辨认,特别是草书。”教授说:“所以在世界上将西夏学称为‘绝学’。”我问教授:“一千年前,党项学者野利仁荣奉西夏开国皇帝元昊之命,创立了神奇的西夏文。沈括的《梦溪笔谈》记载说:元昊果叛,其徒野利创造番书,独居一楼,累年方成,至是献之。西夏王朝灭亡后,西夏文也就跟着消亡了。可是,后来是谁最早破译了西夏文呢?”
教授说:“清朝末年,我国一个名叫鹤龄的学者初步破译了部分西夏文,将他的解密成果标注在西夏文《妙法莲华经》的边页上,但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一直到二十世纪初,法国人毛里斯根据鹤龄的研究成果,发表了《西夏语言和文字的解读》一文,这才在世界上引起轰动。与此同时,我国学者罗振玉父子三人利用西夏文物《凉州碑》、《蕃汉合时掌中珠》、《音同》,开始悉心解读西夏文字,对西夏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我突然想起罗太后的下落,忍不住问说:“教授,罗太后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教授说:“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正原因和细节。罗太后在儿子死后可能逃到了漠北,也可能逃到了沙州,也可能逃回都城隐蔽了起来,也可能当时就被人杀了。各种可能都有。但是她的尸骨却最终在黑水城被发现,不知是当时死在了黑水城,还是死后又被人运回的黑水城。”
“她的尸骨真的在黑水城吗?”
“不敢肯定是她的,但是很有这种可能,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历史佐证,也许这部秘史里就有我们需要的答案。一九○八年,俄罗斯海军中校科兹洛夫找到了被沙漠淹没的黑水城,这个西夏文物大盗一生曾三次涉足黑水城,对那里的文物进行了致命的洗劫。其中一九○九年六月那一次,他进行了九天掠夺式的挖掘,带走了大量的珍贵文物。就是在这次挖掘中,科兹洛夫在一个古塔内发现了一具坐姿端正的骨架。骨架被运回俄罗斯后,经鉴定为女性。俄罗斯汉学家孟列夫认为,此女就是西夏第五代帝王李仁孝的皇后,也就是失踪的罗太后。但是我的朋友、中国史学家史金波先生则认为,皇太后的遗体怎么可能到了黑水城,这种说法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说骨架是罗太后的,这个结论下得为时过早。”
“教授您怎么看?”
“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但是看过了这部秘史,我基本同意孟列夫的判断。西夏历史资料匮乏,许多地方出现了断裂,罗太后在宫廷斗争中被发配到黑水城,死后被藏在那座古塔里,不是没有可能。”
我好奇地问:“那副女人骨架现在还在俄罗斯吗?”夏教授不无惋惜地说:“不在了。那个当时保存在前苏联国家科学院内的骨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列宁格勒保卫战中神秘地丢失了,直到现在也杳无踪迹,这给西夏学研究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第二部分 第24节:11、羊血的用途(1)
11羊血的用途
这天,我和母亲从承天寺出来,又看见了那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她没来得及躲避,正好跟我们打了个照面。我们都被对方吓了一跳。她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比阿朵大不了多少,但眼神却比阿朵成熟,冷峻而多疑,像一只受过伤的麋鹿,随时都准备择路而逃。我嗅到了她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青草和花香的味道。在她匆匆离开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紫袍里露出的刀尖。
携带腰刀的女人,不是军察,就是麻魁。可是没听说过军察司里有女人啊?我猜想她可能是军营里的麻魁。
我们把女兵叫麻魁。我们党项人向来有复仇的风俗,双方一旦结了仇,就会三番五次地去寻机报复,若战胜不了仇人,就将仇人的模样扎成草人,男人们向草人射箭,女人们将带有污血的私物挂在草人身上,或者夜里悄悄埋在仇人的营地里,诅咒他们牛羊死伤、草场枯竭。双方和好了,就往酒里掺上鸡血、猪血、狗血,还有自己的血,盛在骷髅里,一饮而尽,对天盟誓:今后若再复仇,谷麦不收,男女秃癞,六畜死亡,蛇入营帐。军队里的麻魁,就源之于这种风俗。没有战争的时候,她们做饭、洗衣、喂马,干些杂役;战争来了,她们就丢下手里的活计,操起刀箭,跟男人们一起去拼杀,夜里悄悄潜入敌人的营地,将女人污浊的东西扔进敌营,或者纵火焚烧他们的毡房和马棚。鞑靼人认为跟女人作战不祥,第二天便会拔帐起营,退避三舍。鞑靼是我们对回鹘人、吐蕃人、蒙古人等西北方外族人的统称。
这个女人很可能是麻魁。可是她不在兵营里,跟踪我们干什么?正这么想着,女人一闪身不见了。我想跟上去,母亲不明就里,拉着我不撒手,我只好作罢。我不想让母亲知道有人跟踪我们,那样会吓着她。很久没有见阿默尔了,还真有些想他。这天下午,我跟阿朵厮跟着
去碉楼,经过一条巷子时,意外地遇到了承祯。承祯现在是太子了,身后跟着一帮贵族子弟,还有他的妹妹宁平公主桑禾。承祯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不想理他,想绕过去,但是不行,我从哪儿走他就挡在哪儿。
承祯指着我问妹妹桑禾:“是不是他把蚯蚓扔进你的脖子?”桑禾躲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地点点头。
“甚蚯蚓?”阿朵说,“你别没事找事!”承祯指着我说:“你问他!”阿朵扭头看我,我脸有些发烫,笑着说:“我是跟桑禾闹着玩的。”承祯一招手,一个小子捉着一根蚯蚓走过来。承祯说把它掐断,那小子把蚯蚓拦腰掐断,两截蚯蚓在手里蛆样扭动。承祯笑着对我说:“你把这半截蚯蚓吃了,我们就算扯平了。”
那小子把蚯蚓举到我脸跟前,阿朵一巴掌打掉了蚯蚓。承祯想伸手抓阿朵,阿朵飞起一脚,踢在承祯的裤裆里,承祯哎呀一声蹲在了地上。承祯手下的那些人哗啦一下围了上来。阿朵拔出腰刀,搁在蹲在地上呻吟的承祯脖子上。
“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承祯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拦住手下的人,笑着对阿朵说:“你下手够狠的,把我踢坏了,我就捉你当太子妃。”阿朵收起腰刀,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让你犯贱!”阿朵拉起我旁若无人地走了。承祯在后面说:“我迟早要让你当我的太子妃。”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阿朵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但我看见她的脸一片绯红。走过一条街道,阿朵说我:“你也犯贱,招惹他们做甚!”我冲她笑了笑,说:“你想当他的太子妃?”阿朵瞪我一眼,说:“我就是嫁给猪,也不会嫁给他!”我说:“那你脸红甚哩?”
“你再说这样的话,往后你的事我可不管了!”
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我们来到碉楼,走进阿默尔的书房。阿默尔正在伏案写他的《白高大夏国秘史》,没有发现我们进来。我和阿朵互相看了一眼,缩脖一笑,悄悄坐在书桌前面的毡毯上,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我们。
阿默尔的书桌极其考究,但已经很陈旧了,油漆都快要掉光了,露出了紫檀质地。书桌前面是镂空挡板,分上中下三层,上层用蜀柱分成三个方框,每个框内镂雕折枝牡丹;中层分两个长形小框,每小框里面透雕着三朵莲花;下层雕刻着如意祥云花纹。阿默尔坐着的木椅扶手把头雕刻有如意祥云,靠背上面雕刻有三个瑞兽,下面是九朵莲花,三朵盛开,三朵半开,还有三朵只是花骨朵。
第二部分 第25节:11、羊血的用途(2)
据阿默尔说,这套桌椅是老国相斡道冲留给他的。斡道冲为相十年,一贫如洗,死后只留下了这套桌椅和一堆古书。仁孝皇帝得知后,悲痛万分,让人画了斡道冲的画像祭祀,并下令各郡县照办,以示对老国相的尊重。西夏建国以来,除了斡道冲,享受过此等殊荣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汉人的孔圣人,一个是创造西夏文字的野利仁荣。
书桌后面的墙上是达摩面壁图,两边挂着一副对联:
意思是:山中积雪者高,人中有境者尊。
这时,我突然嗅到了血腥味儿。该不是蒙古人又要来了吧?血腥味儿让我心慌,我坐不住了,站起来,把阿默尔从他的秘史里叫醒,告诉他我嗅到了血腥味儿。阿默尔笑了,说那是从他的书架上散发出来的。
“为了防止虫子蛀书,每隔一年,我就要往书架上刷一次羊血。前几天刚刷过一道,味道还没有散尽。羊血可是好东西,虫子嗅到它的味儿就晕了,要不了几天就死了。”阿默尔用手一指墙角,笑着说:“你看,刚才我还从书架下面扫了一簸箕死虫子呢。”
我走过去一看,簸箕里果然有许多虫子的尸体。看着书房里竟然掩藏着那么多虫子,我突然害怕起来,担心阿默尔哪天也让虫子给吃了。
阿默尔的书很多,书架一个挨着一个,一直排列到屋里最阴暗的角落。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书,有羊皮书、兽皮书、树皮书、麻纸书,有些书很老很旧,已经残缺不全了。阿朵曾经告诉我,这还不是全部,更珍贵的书籍藏在碉楼底层呢。我曾经要求阿默尔带我去看,他总是笑笑,说阿朵胡说,没那回事。
我走到书架跟前,翻看着上面的古书,怀里的羊胛骨突然嘎嘎叫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离开书架,羊胛骨又不叫了。再回到书架跟前,羊胛骨又开始鸣叫了。离开,又不叫了。阿朵在拾掇屋子,阿默尔趴在书桌上专心写书,他们都没听见我的羊胛骨在鸣叫。我想告诉阿默尔,但想想还是没说。
阿默尔埋头写书的时候,他的白鸽便悄无声息地在书桌和他的肩头上来回跳跃,好像也在为主人呐喊加油。秘史已经写到了第三卷。我拿第一卷随便翻翻,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笔画,根本就看不懂。
我问阿默尔:“这上面的字我咋不认识?”
阿默尔得意地笑了:“我的书不是谁都能看懂的。”
说着,把一根手指伸进书桌上一个黑色的陶罐里,蘸了一下,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我额头一凉,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急忙躲开。
阿默尔说:“别怕,这是羊血。点上它你就可以看见上面的字了。”
我将信将疑,站在那里不再躲避,阿默尔在我的眉心又点了一点羊血,然后说:“这下你就能看见上面的字了。”
我低头再看那书,果然就看见了。刚才那些奇怪的笔画像士兵集结列队一样,迅速聚拢在一起,排列成行。
我惊叫起来:“我看见了!”
阿默尔说:“也只有你才能看见。”
我翻看着书页,觉得有些奇怪,问阿默尔:“可是,你为什么有时用楷书,有时用草书,有时又用奇怪的符号代替,有些地方还使用了汉语呢?”
“为的是掩人耳目,也为了让后人看得更明白。”阿默尔神秘地笑了笑说,“可是我用了什么障眼法,也挡不住你的眼睛啊。”我对他的话不大懂,但听上去还是蛮顺耳,心里很舒坦。阿朵好奇地跑过来,缠着阿默尔也给自己额头上点了羊血,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阿默尔说:“我说过,不是谁都能看见的。”阿朵不服气,把指头伸进瓦罐里蘸了蘸,在自己额头上点了又点,但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我突发奇想:羊血能让我看见阿默尔的秘史,是否也能让我看懂羊胛骨上的裂纹呢?我掏出羊胛骨,抹了点羊血上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我有些失望,把羊胛骨悄悄揣了起来。
我问阿默尔为什么要写秘史,是不是皇上交给他的任务。阿默尔说没人要他写,是他自己觉得应该写。他的意思有些含混,好像不便于说明似的。但我听明白了,他是觉得大夏大难将至,时日不多,想给党项后人留下点什么。我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对阿默尔肃然起敬。
我说:“皇宫里不是有人专门写史吗,你干吗非要再写一本秘史?”
阿默尔说:“我知道皇宫里有正史,我还知道皇宫里还有人专门记《秘札》,也就是将皇宫里每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记录下来。可是,正史里粉饰过的内容太多,不可信;《秘札》里的内容又很琐碎,太啰嗦。所以我要写一部有血有肉的秘史,要给后人留下一部真实的白高大夏国的历史。”
我很喜欢这样的事情。我说:“我要帮你。”
阿默尔笑着说:“好啊,求之不得。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我说:“这是为甚?”
第二部分 第26节:11、羊血的用途(3)
阿默尔说:“这是命里注定的。”
“可是,我怎样才能帮你?”“你可以帮我将皇宫里的《秘札》偷出来,等我用完了,你再送回去。”
“偷《秘札》?那我不就变成贼了吗?”
“偷书不算贼。”
“那也有点难……”
“只有你能办到,因为你是国相的孙子、铁鹞军统军的儿子。”阿默尔说,“我以前做过斡道冲的书童,了解以前的宫廷秘史,现在我离宫廷远了,就要靠你偷来的《秘札》了。”
我说:“好吧,我试试。”
阿默尔说:“你一定行!”
阿默尔继续写作,我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开始阅读阿默尔的刚刚写完的一册《白高大夏国秘史》。――党项是羌族的一支,也称党项羌,居住于白河流域(今四川省松潘、龙门山一带)。隋末唐初,党项开始鼎盛,所占地域三千余里,有八个部落: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和拓跋氏,其中拓跋氏最为强大。唐高祖时,党项各部落相继归顺唐朝,各酋长分别被封为各州刺史。只有拓跋氏迟迟不归顺,并与吐谷浑关系甚密。贞观八年,唐军进攻吐谷浑,拓跋氏酋长赤辞率领部众帮助吐谷浑,在狼道峡顽强阻击,后来被唐军打败,在唐的多次劝降下才归附唐朝,唐皇帝封其为西戎州都督,赐“李”姓。
唐玄宗开元年间,党项人因受到不断强大的吐蕃王朝的侵袭,向唐朝请求内迁。唐玄宗下令庆州、置静边州安置内迁党项,并封拓跋赤辞孙子拓跋守寂为西平公。党项从此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第一次大迁徙,从青藏高原边缘沿洮河流域迁徙到黄土高原。安史之乱时,拓跋赤辞孙子拓跋守寂出兵帮助唐朝平叛有功,升为容州刺史、领天柱军使。唐代宗年间,唐朝为防止党项叛乱,下令党项开始第二次大迁徙,将居住在静边等六府的党项迁居到银州、夏州(今陕西米脂、横山西北)。后来,唐僖宗以拓跋思恭镇压黄巢起义有功,为其晋爵为“夏国公”。此后,党项人一直生活在夏、绥、银、宥、静一带。到了宋太宗年间,宋朝威逼党项交出居住了三百多年的地盘,惹怒了党项,由此兵连不解百年之久……
党项先祖李继迁攻下灵州后,扬言要攻环州和庆州,却暗中移兵,一举拿下了凉州,党项骑兵威名大震。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逃走后又返回来,差人来说要向李继迁投降。汉人谋士张浦担心其中有诈,劝李继迁不要纳降。可李继迁根本听不进张浦的劝阻,并且把张浦打发回了灵州。
第二天早晨,李继迁站在凉州城上,看着数万吐蕃降兵耷拉着脑袋,走进城门。这时,一支利箭从吐蕃降兵中嗡地射出,正中李继迁的左眼。李继迁狼一样嗷地嚎叫一声,轰然倒地。吐蕃降兵纷纷抽出掩藏着的马刀和弓箭,一拥而上,夺回了凉州城。李继迁在侍卫的保护下,冲出吐蕃人的包围,弃城而逃。
李继迁知道自己中的是毒箭,很快就要死了,就把张浦叫到卧榻前,拉住他的手说,我没有听你的劝告,中了吐蕃人的奸计,很后悔啊!这些年,我们东伐西讨,历尽千辛万苦,才在河西争得一席之地。以我们目前的势力,虽不能与宋辽抗衡,但只要你能像辅佐我一样辅佐我的儿子德明,在宋辽之间巧妙周旋,见机行事,就能保住我们的疆土。张浦含泪点头。李继迁话没说完就死了。
李德明埋葬了父亲,没有马上寻找吐蕃人复仇,而是听从张浦的计谋,装出一副战败逃亡的样子,后撤了六十里,沿途故意丢弃了许多刀箭营帐。他们在石羊河边安营扎寨,喝酒狩猎,却暗中派密探摸进西凉府,跟城内的党项人秘密联络。吐蕃人严阵以待一个多月,首领潘罗支见党项人没有动静,终于放松了警惕。这时李德明突然发兵,只半天工夫就攻下西凉府,杀了潘罗支,报了杀父之仇。
接着,李德明开始实施“东和西战”的战略:与河东的宋朝讲和,继续向河西走廊进攻。他多次派密使东渡黄河,到汴梁斡旋,与宋人签订了“景德和约”。河东安定后,李德明带领他的党项骑兵,开始放心大胆地进攻富饶的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由之路,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历代王朝戍边军队所需的战马和粮草都要从这里筹集。汉武帝时,汉人为联合月氏国、乌孙国,共同打败匈奴,不惜一切代价攻取了河西走廊,切断了匈奴与西域的联系。
李德明心里很清楚,要想谋取河西走廊,首先必须攻下河西走廊东部的第一道屏障:甘州。但是甘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仅靠自己的力量很难攻取。他便派人联合辽国,想两面夹击甘州。谁知甘州回鹘可汗早就看出了这步棋,暗中派人收买了辽国皇帝,使得辽军走到半道又返了回去。而李德明却一直还蒙在鼓里,率兵深入敌军腹地孤军奋战,结果大败而归……一年后,李德明再次率兵进攻甘州,回鹘人坚守不出,等李德明疲惫不堪、放松警惕,夜里却出城突袭,打得李德明落花流水。攻不下甘州城,李德明誓不罢休。八个月后,再攻甘州。但行军途中,大白天却奇怪地看见了恒星,谋士张浦占卜不利,劝说李德明不可贸然进攻,李德明只好撤兵。后来的十余年里,李德明先后十六次攻打甘州,但都没有得手。甘州,成了李德明的一块心病。
第二部分 第27节:11、羊血的用途(4)
李德明的儿子叫李元昊,圆脸高鼻,性情凶狠,胸有雄才大略,精通蕃汉文字。见父亲多年攻不下甘州城,心里不服,率领一万骑兵,昼伏夜行,在回鹘人没有一点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包围了甘州城,只用了短短七天时间,就拿下了甘州城。李德明对儿子刮目相看,立元昊为太子,同时把兵权交给了这个用兵诡秘的儿子。
李德明病逝后,李元昊登基,开始进攻河西走廊。他率领二十万骑兵,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攻占了瓜州、沙州,接着又向牦牛城进攻。
牦牛城地处湟水河谷,湟水从大通山南麓的牛心寨东流,穿过西宁州、湟州,最后汇入黄河。这里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是吐蕃人世代群居和游牧的地方。吐蕃人拼命抵抗,元昊大败,战将苏奴儿被吐蕃人俘虏。苏奴儿不甘受辱,纵身从城墙上跳下,气绝身亡。时值初秋,阴雨绵绵,城下积水不断上涨,攻城越来越难,元昊的兵马陷入一片泥潭。他只好选择退兵,却在湟水边被吐蕃十万伏兵斩断了退路。两军在泥水中激战四十余天,都已精疲力竭。元昊领兵想渡过河去,吐蕃兵夜里将元昊白天插上的水标悄悄移到水深的地方,结果使得元昊三分之一的兵马在渡河时被活活淹死。元昊带兵突出重围,又出其不意地杀回牦牛城。但他并没有攻城,而是举着白旗向吐蕃人投降,暗中却在城下埋伏三千精锐骑兵,等吐蕃人开城纳降,元昊的骑兵夺门而入,攻占了牦牛城……
我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原来天快要黑了,我从书架角落里走了出来。
阿默尔还坐在书桌前,一团橘红色的灯光笼罩着他。那是一盏碧玉灯台,灯台下面是三只脚的托盘,盘中有一乌龟,乌龟背上站立着一只朱雀。朱雀展翅鸣叫,嘴里含一颗红色的玛瑙,要掉不掉的样子。朱雀头上是一朵莲花,莲花盛开,里面盛着羊油,一根灯芯从花蕊中吐出,闪动着迷离的光。鸽子伏卧在灯影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阿朵光着脚丫,趴在书桌另一角睡着了,胳膊肘下是一册她看不懂的《白高大夏国秘史》,旁边是她吃剩的几朵玫瑰花。阿默尔写得很专注,我在他面前站了好大一会儿他也不知道。
这时,我的羊胛骨又开始鸣叫了。该不会是蒙古人又来了吧?我心烦意乱,没有打扰阿默尔,拿着那本还没看完的秘史准备悄悄离去。可是刚走到门口,阿默尔就开口说话了。
“你一出屋子,那上面的字就没有了。”
我说:“我想拿回家看,看完了再还给你。”
阿默尔说:“你拿不走的,不信你试试。”
我不相信,抬脚迈出屋门,打开书一看,里面的字果然不见了。我急忙退回屋子,书上的字又出现了。我惊讶地看着阿默尔。
阿默尔笑了,说:“我说过的,这是一部奇书。”
第二部分 第28节:12、磨刀石(1)
12磨刀石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接着又是一声。惊雷把我一下拉回到现实中来。这时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外面下起了雷阵雨。夏雨做好了饭,让我和教授用餐。尽管饭菜很可口,但是我的思想还没有从八百年前的西夏走出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的祖先要把自己的国家称为“白高大夏国”呢?我边吃着饭,边向教授请教。
教授说,关于这个问题,长期以来,史学家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白高”来自党项先祖的生活地,即“白河上游”,也就是今川西北的“白水”,“白”指的是白水,“高”指的是上游。有人援引《西夏赋》中的诗句“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党项人建立自己的国家后,为了缅怀先祖,便叫自己的国家为“白高大夏国”。另一个说法是,党项人崇尚白色,开国皇帝李元昊登基时就身着白色帝袍,“白”就是白色,“高”就是崇尚的意思。还有一种说法是,说“白”隐喻为母亲,指的是黄河;“高”为父亲,指西夏都城西边的贺兰山。但到底哪种说法更准确、更科学,现在还不好说。
吃完晚饭,夏雨刷洗碗筷,我和教授继续整理书稿……
尕娃的羊胛骨没有欺骗他,蒙古人真的又来了。
不是大队骑兵,而是一个特使。蒙古特使傲慢地骑马走进了都城,直接闯进西夏皇宫。要不是因为殿前有九十九级台阶,说不定他会一直骑马走进承天殿。他大摇大摆走到安全皇帝的御座前,手按刀柄,盛气凌人地说:“我是受大汗指派,来向你们索要供奉的。几年前,本来可以一举消灭你们,但我们大汗没有这么做,所以你们必须交纳供奉。从今往后,每年都要交纳。”
坐在龙椅上的安全一拍扶手,呼地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哪来的野蛮鞑靼,给我轰出去!”
站在一旁的统军德仁早已忍无可忍了,带着他的铁鹞军侍卫将蒙古特使驱赶出皇宫。蒙古使节临出城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德仁说:“你们会后悔的!”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