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人间喜剧》

_74 巴尔扎克(法)
人间喜剧第二卷
激动的嗓音说:
“我的一切幸福都是您给的呀。”
“祝你们幸福,我把你们结合在一起。”画家诙谐地用行
圣礼的腔调说,一面把双手按在两个情人的头上。
画家这个玩笑使他们从感动中恢复过来。他们三人相视
而笑。意大利女子用力握紧路易的手,动作的朴实活现出她
故乡的风尚。
“哎呀,亲爱的孩子们,”赛尔万又说,“你们以为现在万
事如意了吗?嗨!你们错了。”
两爪l情人惊异地注视着他。
“你们放心好了,你们的电把戏只教我一个人为难!赛尔
万太太有点儿古板,说实话,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同咱们
一条心。”
“上帝!我忘了!”吉讷弗拉喊道,“明天,罗甘太太和洛
尔的妈妈要来找你……”
“我有数!”画家打断她的话。
“不过您可以为自己申辩。”少女扬起头,做然地接着说。
她转向路易,狡黠地瞧着他:
“路易先生对王朝政府总不该再有什么反感了吧?”见他
微笑着,她便接下去说:“那好,明天早上,我就派人送一份
申请书给陆军部一个最有影响的人物,这个人绝不会拒绝皮
永博男爵之女的要求。咱们可以为路易营长争取到默默的宽
恕,因为他们是不肯承认你的上校军衔的。”她对赛尔万添上
一句:“您可以把真相告诉我这些大慈大悲的同伴们的母亲,
让她们个个哑口无言。”
人间喜剧第二卷
“你真是一个天使!”赛尔万喊了出来。
正当画室里这一幕在进行的时候,吉讷弗拉的父母不见
她回家,十分焦急不安。
“都六点了,吉讷弗拉还没回来。”巴托洛梅奥嚷道。
“她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家。”皮永博的妻子回答。
两个老人面面相觑,满睑是异常焦虑的神情。巴托洛梅
奥坐立不安,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步履轻快,看
不出他竟是个七十七岁的人。他体格健壮,自从来到巴黎,变
化不大,他个儿虽高,身板依旧挺直。鬓发变白和稀疏了,露
出宽阔而隆起的脑门,由此可以想见他坚毅的性格。他那深
深刻上皱纹的睑,现在丰满得多了,仍保持着苍白的颜色,令
人敬畏。他的眉毛还没有全白,耸动起来依旧那样威严,他
的眼睛进射出奇异的火花,笼罩着激情狂飚。这颗头轮廓严
峻,但人们感到巴托洛梅奥理当如此。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
才了解他的善良温柔。那多年形成的庄严神态,在他任职时
或在外人面前,是从不放下的。他习惯于锁住粗眉,蹙紧睑
上的皱褶,作拿破仑式的凝视,使他待人接物显得冷冰冰的。
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人人都畏惧他,他被人看成不好相与;这
种名声的由来,是不难解释的。皮永博的生平、品行和忠心
耿耿,对大多数官员都是一种批评。虽然,有些对别人说来
有利可图的繁难任务,由于他谨慎小心都交给了他,但是,在
他名下存入的公债至多不过三万利勿尔。倘使想一想帝国时
期公债价贱,以及拿破仑对那些善于逢迎拍马的忠臣义仆何
等慷慨大度,那就不难看出,皮永博男爵是个廉洁奉公的人;
他得到男爵头衔,仅仅是因为拿破仑必须给他一个爵位,好
人间喜剧第二卷
把他派往外国宫廷。对于拿破仑以为用节节胜利便可加以制
服的背叛者,巴托洛梅奥始终表露出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据
说,在皇帝出发奔赴一八一四年那次赫赫有名的辉煌战役的
前一天,正是他建议皇帝在法国甩掉三个人u,然后朝皇帝办
公室门口跨了三步来表明他的用意。
波旁王室第二次复辟以后,巴托洛梅奥就不再佩戴荣誉
勋位勋章了。世间各类人中,至今还举不出一个比这些老共
和党人更美的形象;他们是永不腐化堕落的帝国之友,是世
界上曾经存在过的两个最强有力的政府④留下的活遗迹。说
皮永博男爵得不到某些官员的欢心,他却有达吕、德鲁奥、卡
尔诺吲一类人作朋友。至于滑铁卢战役以后剩下的那些政治
家,他并不放在心上,就象对待烟卷里吐出的缕缕青烟那样。
巴托洛梅奥·迪·皮永博用皇帝的母亲从科西嘉的产业
中拨给他的微薄款项,买下了波唐杜埃的旧府邸,里面的陈
设,他没作一点改动。从前,他的住宿费用几乎一直是靠政
府支付的,只是在枫丹白露的灾难性事件@之后,他才住到
这幢房子里来。男爵和他妻子保留着朴实而高尚的人们的习
惯,丝毫不作奢华的陈设布置:家具都是府邸里原有的。这
①其中两人指塔莱朗、富歇;另一个可能是指陆军大臣费尔特,即克拉尔
克将军。此三人后来均背叛拿破仑,投靠复辟王朝。——原编者注。
②指拿破仑先后两次当政时建立的政府。
⑧达吕(1767 1829),拿破仑时期的官员,著作家;德鲁奥(1774
1847),拿破仑的部下,曾陪伴他到厄尔巴岛;卡尔诺(1753 1823)军
事家、几何学家,当过拿破仑的陆军大臣,“百日时期”的内政大臣。
④指一八一四年四月六日拿破仑在枫丹白露宣布逊位。
人间喜剧第二卷
幢住宅里的一些大房间有两层楼高,幽暗而四壁空空,镶嵌
在老旧的、几乎成了暗黑色的金黄框架里的大镜子,还有路
易十四时代的家具,这些同巴托洛梅奥和他妻子这两个老古
董倒也十分调和相称。
在帝国时期和“百日时期”,科西嘉老人的官职待遇丰厚,
家里颇有排场,与其说这是想光耀门庭,还不如说是为了不
辱没他的职位。他和妻子淡泊度日,消停安逸,所以他们那
点微薄的家产也就足够他们开支。他们的女儿吉讷弗拉对于
他们胜过世间一切财富。因而,一八一四年五月,皮永博男
爵离了职,便辞退家中仆役,出空马厩,这时吉讷弗拉也象
她双亲一样,朴素、节俭,对奢华毫无留恋:她效法崇高伟
大的心灵,在深厚的感情之中自得其乐,正如在孤独和绘画
中寄托自己的幸福一样。再说,这三个人相亲相爱,在他们
眼里,生活的外表也就无所谓了。尤其是在拿破仑第二次惊
心动魄的垮台后,巴托洛梅奥和他妻子常常听吉讷弗拉弹钢
琴或者唱歌,来度过美妙的夜晚。对他们来说,只要女儿在
眼前,只要听见她的一言半语,就可以得到无穷的乐趣。他
们惴惴不安地目随着她。她的脚步声不管怎么轻,一走到庭
院,他们就听见了。三个人象情侣一般,好几个小时默然相
对,此时无声胜有声,彼此更加理解对方的心灵。这种深厚
的感情,两位老人的生活本身,激励着他们的一切思想。他
们不是三个人,而是一个,就象是炉火喷出的三叉火舌一样。
有时,他们回顾拿破仑的恩情和他的不幸。有时,当前
的政治压倒了两个老人日常关心的事情,他们也会谈论政治,
而不致打破全家思想上的浑然一体:吉讷弗拉不也和他俩有
人间喜剧第二卷
着同样的政治热情吗?难道还有什么比他俩在独生女的心中
藏入的那股热情更为自然的吗?直到那时,繁忙的公务占去
了皮永博男爵的全部精力;到离职的时候,科西嘉人就需要
把自己的精力再投到他最后仅存的感情之中;而且,除开把
父母同女儿联系起来的种种纽带,也许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理
由,可以说明他们彼此间的深情竞至这样狂热,那是这三个
独行其事的心灵自己也不知道的:他们全身心地相爱着,吉
讷弗拉的整个心属于她父亲,就象皮永博的整个心属于她一
样;末了,倘若说,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恋确实更多是由于
缺陷而不是优点的话,那么,吉讷弗拉与她父亲的一切激情
就真是同声相应了。由此,也就产生出这三位一体生活中仅
有的瑕疵。吉讷弗拉完全象巴托洛梅奥在青年时期那样,独
断专行,报复心重,急躁易怒。科西嘉人也乐意让这些粗犷
的性情在女儿心中日渐发展,恰如狮子教会幼狮扑食猎物一
样。但是,要学会报复,可以说,只有在父母家才能做到,因
此,吉讷弗拉丝毫不原谅她的父亲,他却不得不迁就她。在
这些人为的口角中,皮永博看到的只是孩子脾气;而他的孩
子却由此养成了左右父母的习惯。巴托洛梅奥喜欢挑起大吵
大闹,这时,一个温馨的字,一个眼色,就足以使他们恼怒
的心灵平静下来,而他们越是剑拔弩张,就越是接近于抱吻。
可是,近五年来,吉讷弗拉由于变得比她父亲更明事理,
总是尽量避免这类场面。她的忠诚不渝,她的献身精神,凌
驾于她一切思想之上的爱,还有她那令人赞叹的理智,早已
平息了她的怒气;但吉讷弗拉同父母在生活中平起平坐所造
成的悲惨后果,却并不因此就不那么严重。
人间喜剧第二卷
这三个人来到巴黎以后所起的变化还有这样一点:皮永
博和他的妻子没有受过教育,只好任凭吉讷弗拉随心所欲地
学习。她由着女孩儿的性子,什么都学,学了就丢开,每个
想法拣起又放下,交替不迭,一直到绘画成了她主导的激情;
要是她母亲能引导她学习,启迪她的思想,使天禀臻于和谐,
那她就完美无缺了:她的缺陷来自科西嘉老人过去为了自己
高兴而施给她的有害教育。
好半天,老人的脚步踩得拼花地板嘎吱作响,后来他拉
了拉铃。一个仆人应声出现。
“你去接一下吉讷弗拉小姐,”他说。
“她没有车接送,我总感到心疚。”男爵夫人深有所感地
说。
“她并不在意。”皮永博回答,一面瞧着妻子,她四十年
来习惯于服从的角色,于是垂下了眼睛。
男爵夫人已是七句老妪,高大,干瘪,苍白,满睑皱纹,
活脱脱象施奈兹u在风俗画意大利场景中描绘的那些老妇
人;她沉默寡言惯了,竞至被人看作是又一个项狄太太④。然
而,她一句话,一个眼色,一个手势,就能表明她的情感还
保留着青年的活力和朝气。她的穿着不太高雅,往往显得俗
气。平时她畏畏缩缩,埋在一张长靠背椅里,象一个苏丹母
④施奈兹(1787 1870),法国画家
风格介于古典派和浪漫派之司,
术学院院长。
他的画多以意大利社会风俗为题材,
八四0至一八四七年曾任罗马法国美
②指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1713 1768)的小说《项狄传》中的项狄
太太。
人间喜剧第二卷
后,等候着或者欣赏着她的吉讷弗拉——她的骄傲和生命。女
儿的美貌、服饰和妩媚仿佛都成了她自己的。吉讷弗拉感到
幸福时,对她来说,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的鬓发已白,在她
满布皱纹的白哲的前额之上,在凹陷的双颊两边,可以看见
几绺白发。
“快半个月了,”她说,“吉讷弗拉天天都老晚才回家。”
“冉怎么这样慢吞吞地!”老人急不可耐,他把蓝外套的
下摆一掖,抓起帽子戴在头上,拎起拐杖就出去了。
“别走远了。”他妻子朝他喊着。
这时,大门打开又关上,老母亲听见吉讷弗拉的脚步声
在院子里响起来。巴托洛梅奥凯旋般地抱着在他怀里挣扎的
女儿,突然重新出现。
“她在这儿,吉讷弗拉,吉讷弗蕾蒂娜,吉讷弗丽娜,吉
讷弗罗拉,吉讷弗蕾塔,美丽的吉讷弗拉!”
“爸爸,你把我弄得痛死了。”
吉讷弗拉马上被恭恭敬敬地放到地上。她摇晃着头,姿
态妩媚可爱,为的是让吓坏了的母亲放心,告诉她刚才只不
过是一个花招。男爵夫人煞白的睑于是又有了血色,泛起快
乐的神情。皮永博狠命搓着手,这是他确实快乐的征象;他
在宫廷里,看着拿破仑对那些办事不力,或者犯了错误的将
军、大臣们发火时,就是这副样子,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了习
惯。他睑上的肌肉一松弛下来,连脑门上细小的皱纹都显出
善意。这两个老人这时的形象,恰如忍受了长期干旱的植物,
一点儿水就使它们活过来了那样。
“开饭,开饭!”男爵喊着,一面把宽厚的手伸给吉讷弗
654 人间喜剧第二卷
拉,他管她叫sigllorau皮永贝莉娜,这是他表示快乐的另一
征象。他的女儿报之以微笑。
“嗨,你知道吗,”皮永博一面离开餐桌,一面说,“你母
亲提醒我,一个月以来,你在画室比平时要待得晚得多?看
来绘画要比我们重要喽。”
“噢,爸爸!”
“吉讷弗拉一定在准备什么,要让我们吃一惊。”母亲说。
“你大概要拿回一幅你的作品给我吧?”科西嘉人拍着手
说。
“是的,我在画室很忙。”她回答。
“吉讷弗拉,你怎么啦?睑都变白了!”她母亲对她说。
“不!”少女叫道,作了一个手势,表明她下了决心,“不!
不能让人说吉讷弗拉·皮永博这辈子撒过一次谎。”
皮永博和他妻子听到这奇陉的喊声,都愕然地瞧着女儿。
“我爱上了一个年轻人。”她用激动的嗓音补充说。
然后,她不敢正视双亲,垂下宽宽的眼皮,好象要掩盖
眼里的火花。
“是个亲王吗?”她父亲讥讽地问她,那声调使母女俩胆
战心惊。
“不是,爸爸,”她谦逊地回答,“这是一个没有财产的年
轻人……”
“那他很漂亮喽?”
“他身世很不幸。”
人间喜剧第二卷
“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拉贝杜瓦耶的战友;是个流亡者,连个藏身的地方
都没有,是赛尔万把他藏起来了……”
“赛尔万是个正派人,他干得好,”皮永博嚷道,“而你呢,
我的女儿,你爱上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你父亲,这可很不得
体呀……”
“我并没有不爱你。”吉讷弗拉温柔地回答。
“我一直自夸,”她的父亲接过话头,“我的吉讷弗拉至死
都会爱我,将来她只能从我和她妈妈这里得到照顾,她的心
灵受到的抚爱,大概也不能同我们的抚爱相媲美……”
“我指责过您对拿破仑的狂热吗?”吉讷弗拉说,“难道您
只爱我一个人吗?您不是成年累月出使国外?您不在,我不
是也鼓足勇气熬过来了吗?生活中有种种使人无可奈何的情
况,必须善于适应。”
“吉讷弗拉!”
“不,您爱我不是为我着想,您的指责泄露了令人不能忍
受的自私自利。”
“你竟然指控你父亲的爱!”皮永博两眼都要冒出火来。
“爸爸,我永远不会指控您。”吉讷弗拉回答,她变得更
加温柔,这却是她那瑟瑟发抖的母亲所没有料到的,“您自私
自利有您的道理,正象我恋爱有我的道理。上天可以给我作
证,从来还没有一个做女儿的对父母这样孝顺。别人认为是
责任,我只从中看到幸福和爱。十五年来,我没有离开过你
们羽翼的保护;让你们颐养天年,在我是无上的快乐。但是,
我陶醉在恋爱之中,盼望在你们百年之后有个丈夫保护我,难
人间喜剧第二卷
道这竞是忘恩负义?”
“啊!吉讷弗拉,你居然同你父亲算起账来了。”老人的
声调阴森森的。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寂静得怕人。临了,巴托洛梅奥
打破沉默,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嚷道:
“噢!同我们在一起吧,留在你的老父身边吧!我不愿看
到你爱上一个男人。吉讷弗拉,你不用等多久,就会自由的
......,,
“爸爸,您想想,我们不会离开您的,我们俩都会爱您,
只要您答应,他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您就会了解他了!
我和他会双倍地孝敬您: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整个的他。”
“噢,吉讷弗拉!吉讷弗拉!”科西嘉人攥紧拳头,“当初
拿破仑让我习惯了嫁女的想法,给你介绍公爵和伯爵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们是奉命爱我,”少女说。“况且我不愿离开您,他们
会把我带走的。”
“你说不想离开我们,”皮永博说,“但是你要结婚,就是
要丢下我们老两口!孩子,我了解你,你会不再爱我们的。”
他的妻子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好象痴呆了一样;他瞧
着她,补充说:
“艾丽莎,我们没有女儿了,她想结婚。”
老人举起双手,仿佛哀求上帝,然后坐了下来;他弯着
腰,好象被痛苦压倒了。吉讷弗拉看到父亲心情激动,他想
抑制自己的愤怒,这使她几乎心碎了;她本来等待着他发作,
暴跳如雷,没有料到父亲反而以柔情相待。
人间喜剧第二卷
“爸爸,”她用感人的声音说,“不,您永远不会被您的吉
讷弗拉抛弃。可是,您爱她,也要为她着想呀。您要知道,他
是多么爱我!啊,他是不会叫我难受的!”
“她已经在作比较了,”皮永博变得疾言厉色,“不,想到
这,我就受不了。要是他爱上你,你又值得他那样爱,那就
等于杀了我;而如果他不爱你,那我定会把他刺死。”
皮永博双手哆嗦着,嘴唇哆嗦着,身体也哆嗦着,眼里
象射出闪电;只有吉讷弗拉能顶得住他的目光,她的眼睛这
时也炯炯发光,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皮永博接着说:
“噢!爱你!哪个男人配爱你?谁能象一个父亲那样爱你,
这不已经象生活在天堂里一样了吗?还有谁配做你的丈夫
呢?”
“他,”吉讷弗拉说,“我自认为还配不上他呢。”
“他?”皮永博机械地重复着。“他?谁?”
“我心上的人。”
“难道他更能了解你,达到崇拜你的程度吗?”
“可是,爸爸,”吉讷弗拉不耐烦地接过来说,“即使他不
爱我,既然我爱他……”
“你竞然爱上了他?”皮永博嚷道。吉讷弗拉点了点头。
“那么你爱他超过了爱我们?”
“这两种感情不能作比较。”她回答。
“一定有一种比另一种更强烈。”皮永博接过话头。
“我相信是这样。”吉讷弗拉说。
“你不能嫁给他。”科西嘉人的声音使大厅的玻璃窗都震
人间喜剧第二卷
响起来。
“我一定要嫁给他。”吉讷弗拉沉静地反驳。
“上帝!上帝!”母亲喊着,“这会吵成什么样子呀?sa』1cta
Virginau!劝劝他们吧。”
大步来回走着的男爵,这时坐了下来;满睑严峻,冰冷,
一派阴沉,他直盯着女儿,用柔和微弱的声音对她说:
“唉!吉讷弗拉!不行,你不能嫁给他。噢!今儿晚上你
就不肯答应我吗?……让我相信你不会嫁给他吧。你愿意看
到你父亲跪下来,满头白发趴在你面前吗?我要恳求你
......,,
“不坚持一下就答应别人,这可不合乎吉讷弗拉·皮永博
的习惯,”她回答,“我是您的女儿啊。”
“她有道理,”男爵夫人说,“我们来到世上,都要结婚。”
“你居然这样怂恿她不服从。”男爵对妻子说。
这句话吓得她又变成木头人。
“拒绝接受一个不正确的命令,不等于不服从。”吉讷弗
拉回答。
“孩子!从你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会不正确!为什么
你要说我不对呢?我体验到的反感难道不是来自上天的忠告
吗?兴许我能使你免除一场不幸呢。”
“他不爱我才是不幸。”
“总是不离他!”
“是的,总是要提他,”她接着说,“他是我的生命,我的
① 意大利文:圣母。
人间喜剧第二卷
财产,我的思维。即使服从您,他也始终在我的心里。不许
我嫁给他,岂不是让我恨您吗?”
“你不爱我们了。”皮永博喊着。
“不!”吉讷弗拉摇着头。
“那么,就忘了他,还是照旧爱我们。等我们死了……你
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您想叫我盼望您死吗?”吉讷弗拉嚷着说。
“我会比你活得更久!那些不尊敬父母的孩子是要骤然夭
折的。”她的父亲嚷着,愤怒到了极点。
“那我就更有理由马上结婚,得到幸福!”她说。
这种镇静,加上有理有据,使皮永博方寸大乱,热血直
往他头上冲,他满睑变得绯红。吉讷弗拉哆嗦着,象只鸟儿
一样扑到父亲的膝上,胳臂挽着他的颈项,抚摸他的头发,感
动地喊着说:
“噢!是呀,就让我先死吧!爸爸,我的好爸爸,您死了,
我也活不了!”
“噢,我的吉讷弗拉,你疯了。”皮永博回答,在这种爱
抚之下,他的满腔怒火宛如骄阳下的冰块,全然消融了。
“你们早该别吵了。”男爵夫人激动地说。
“可怜的妈妈!”
“啊!吉讷弗蕾塔!我美丽的吉讷弗拉!”
父亲同女儿逗着玩,好象在逗一个六岁的孩子,他拆散
她波浪起伏的发辫,在膝盖上颠着她玩;他的爱抚的表现,带
着一点疯癫。过了一会儿,他的女儿一边拥抱着他,一边嗔
怪他,想在说笑之中能获准让她的路易到家里来;但父亲也
人间喜剧第二卷
同样在说笑中予以拒绝。她赌气走开,又回转来,然后又赌
气走开;那一晚末了,她终于把自己对路易的爱情,还有婚
期不远的想法,铭刻在她父亲的心上,对此她也就心满意足
了。
第二天,她不再谈起自己的爱情,她到画室也是晚去早
归;她对父亲从没有这样温存过,她表现出这样感激涕零,好
象是感谢他默许了她的婚姻。每晚她都长时间地唱歌弹琴,不
时嚷着说:“这首抒情二重唱该有一个男声才好!”她是个意
大利女子,不需要多讲了。过了一星期,她母亲对她做了个
暗号,她便走过来,然后母亲在她耳边悄声说:
“我一步步引得你父亲同意接待他了。”
“噢,妈妈!您真成全了我的幸福!”
那一天,吉讷弗拉让路易挽着手臂,回到父亲的府邸时,
心里真是充满了幸福。可怜的军官是第二次走出他的隐蔽所。
吉讷弗拉在当时的陆军大臣费尔特公爵跟前积极斡旋,已经
取得完全成功。路易刚被列入候补军官的名单。这是朝着更
美满的前程迈出的一大步。年轻的营长经女友的点拨,知道
到了男爵那里,有重重困难等待着他,他不敢承认害怕得不
到男爵欢心。他不畏逆境,英勇善战,但一想到要去皮永博
的客厅,却瑟缩发抖。吉讷弗拉感到他在颤抖,这种激动,就
在于此行关系到他俩的幸福,在她看来,正是爱I青的又一证
明。
他们俩走到大门口时,她对他说:
“你的睑色怎么这样苍白!”
“嗨,吉讷弗拉!但愿这只关系到我一个人的生命就好
人间喜剧第二卷
s。…
虽然妻子事先对他打过招呼,他知道吉讷弗拉所爱的人
要正式登门拜访,巴托洛梅奥还是没有去迎接客人,他坐在
他习惯坐的那张靠椅里,脑门透着严峻,冰冷逼人。
“爸爸,”吉讷弗拉说,“我给您引见一个人,想必您乐意
认识:这是路易先生,一个曾在圣约翰山皇帝身边战斗过的
士兵……”
皮永博男爵站起身来,偷偷瞥了路易一眼,用讥讽的口
吻说:
“先生没有得过勋章?”
“我现在不再佩戴荣誉勋位勋章了。”路易胆怯地回答,他
谦卑地一直站着。
吉讷弗拉被他父亲的敲陧无礼刺伤了,她把一张椅子拉
上前来。军官的回答使拿破仑的老部下深感满意。皮永博太
太瞅见丈夫的双眉恢复原状,想活跃谈话,便说:
“这位先生的长相同尼娜·波尔塔象得惊人。你不觉得这
位先生有波尔塔一家的相貌吗?”
“那是理所当然的,”年轻人回答,皮永博亮闪闪的眼光
落在他身上。“尼娜是我的姐姐……”
“你是吕依吉·波尔塔吗?”老人问。
“是的。”
巴托洛梅奥·迪·皮永博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不得不
靠在一张椅子上,瞅着他的妻子。艾丽莎·皮永博向他走过
来;然后两个老人一言不发,互相挽着手臂,走出了客厅,丢
下他们的女儿在那儿惊惶莫名。惊呆了的吕依吉·波尔塔瞅
人间喜剧第二卷
着吉讷弗拉,她的睑色变得象一尊大理石雕像那样苍白,两
眼盯着她父母走出去时经过的房门:在这缄默和退场之中有
着某种庄严肃穆的东西,也许是生平第一次,恐惧的情感渗
入了她的内心。她合着手,使劲互相顶着,嗓音激动得只有
情人才能听清,说道:
“在一个词里包含着多少不幸呀!”
“看在我们爱情的份上,告诉我:我说了些什么呀?”吕
依吉·波尔塔问。
“爸爸从来没有向我谈起我家悲惨的历史,”她回答,“我
离开科西嘉岛时太小了,所以不知道。”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