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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217 巴尔扎克(法)
遗憾。于絮尔慢慢的长大,进步,成为一个幽娴贞静,饱受
基督教教育薰陶,在教堂门口使但羡来大为赞美的少女。她
平日种花,弹琴,陪老人玩儿,侍候老人的起居,借此减轻
些布吉瓦勒女人的工作;她的恬静的岁月就是这样消磨的。可
是于絮尔一年来也有些不安的表现,引起老人担心;不安的
原因早在意料之中,所以他只是为孩子的健康操心。另一方
面,这敏锐的观察家,识见深远的医生,觉得于絮尔精神上
多少也受到不安的影响,便象母亲对付女儿一样暗中侦察了
一番,结果却看不见周围有什么能引起她爱情的男子,也就
放心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正当这幕戏开场以前一个月,医生在
精神生活方面遇到一件事,把他所有的信念象泥土似的翻了
一个身。但为了这件事,我们必须把他行医时期的几桩大事
概括的叙述一下,而我们的故事也可以因之更加生色。
十八世纪末期,梅斯麦的出现,把科学界分做两派,壁
垒森严,不亚于格鲁克出现之后的艺术界。…从古以来,发明
家都是到法国来教人公认他们的新发见的;因为语言明确,法
兰西可以说是世界上传布消息的吹号手。梅斯麦把催眠术重
①十八世纪末格鲁克(原籍德国)与毕岂尼(原籍意大利)两大音乐家同
为法国内廷供奉,在歌剧界各立门户,争执甚烈。
人间喜剧第六卷 269
新发掘出来以后,也到了法国…。
不久以前,哈内曼说过一句话:“致病医病的学说如果到
了巴黎,就有前途了。”…
梅特涅也和加尔说过:“你还是上法国去罢;只要人家取
笑你是个驼子,你就出名啦。”
因此,梅斯麦有热烈的信徒,也有激烈的敌人,情形很
象格鲁克党与毕岂尼党。法国的学术界大为骚动,郑重其事
的展开辩论。辩论的结果尚未分晓,医学院已经把它所谓梅
斯麦的江湖邪术,连同他的木盆,导引索,和他的理论,全
部禁止了。。可是不能否认,梅斯麦这个奇妙的发明,也因为
他抱着立致钜言的野心而大受损害。与学说有关的许多事实
先是不大可靠,梅斯麦又昧于那无法衡量的,当时还没人观
察到的流体。在自然界中的作用,更不知道把一种有三重面
目的科学从各方面去探求,所以梅斯麦失败了。催眠术的应
用不止一端;在梅斯麦手里只是一个原则,以后的发展是不
可限量的。发见的人固然缺乏天才;但一门和人类文明同时
兴起的学术,埃及和迦勒底,希腊和印度,都曾加意培植的
①梅斯麦(1934 1815)倡动物磁气之说,认为一切疾病皆可用磁性感应
的原理治疗。一七七八年梅斯麦至巴黎行术,轰动一时,称为梅斯麦主
义,其内容即今之催眠术,“磁性感应”为纯粹学理名称。
②德国医生哈内曼(1755 1843)所倡的“致病医病”说,大致是用药物
在病人身上引起与所患的病症相同的现象,以治疗疾病。
③木盆与导引索,均为梅斯麦以磁性感应治病时的用具。
④古代的占星术、巫术、魔术,均认为世界上有一种无所不在的流体,可
用以解释宇宙之神秘。近代的灵学也相信有一流体为心与物中司的桥
梁。巴尔扎克极好此种神秘学说,常于作品中为之张目。
270 人间喜剧第六卷
学术,在十八世纪的巴黎还跟伽利略的真理…在十六世纪遭
到同样的命运,被宗教界和同样惊惶的唯物派哲学家两而夹
攻:那为法国着想,为人类的智慧着想,的确是件大可惋惜
的事。催眠术是耶稣最喜爱的学术,也是他传授给信徒们的
一项神通;但教会对催眠术的态度,不比卢梭、伏尔泰、洛
克、…孔狄亚克等等的信徒更有先见之明。这个人类的法宝,
渊源极古而又好似极新的东西,百科全书派和教会中人都不
能容纳。痉挛派的奇迹,虽有卡雷·德·蒙日隆留下珍贵的
纪录,仍被教会和学者们冷淡的态度压倒了。。但这些奇迹的
确是第一次号召大家去研究人身上的流体;那流体能够促发
人体内部的力量,抵消外界因素促成的苦楚。但要作这个实
验,先得承认那观察不到,触摸不到,衡量不出的流体是实
有的;可惜这三个消极的形容词被当时的科学界看作虚无的
代名词。而近代哲学就不承认空虚这回事。只要有十尺地位
的空虚,世界就坍了!尤其在唯物主义者心目中,世界完全
是实质,一切都有关连,一切都是机械的动作。狄德罗说过:
①十六世纪时伽利略因倡言太阳为宇宙中心与地球自转的学说,被教会强
迫服罪。
②洛克(163¨_1704),英国著名二元论哲学家。
③十八世纪二十年代,基督教冉森派教士弗朗索瓦·帕里斯,能为人作媒
介而获致奇迹。其人死于一七二七年,一七二九年起,群众往其墓地瞻
礼,多有当场抽搐,如发狂疾者,醒后则原有宿疾霍然而愈。奇迹之说
由是更为盛行;此等信徒当时称为痉挛派。卡雷·德·蒙日隆(1686
1754)原为法国大理院法官,生活放荡;一七三一年时目击痉挛派之奇
迹,乃改信冉森主义,并痛改前非,品行端正。后又著书证实痉挛派之
事实,卒被政府逮捕,瘐死狱中。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世界是偶然产生的,不象上帝那样难以解释。无数的原因和
偶然产生的无穷的变化,就能说明天地万物的现象。把《埃
内阿斯》一书的全部铅字随便散掷,只要给我充分的时间与
地位,我一定能掷出一部《埃内阿斯》的书版来。”这般可怜
虫宁可把无论什么东西奉为神明,却不愿意承认有个上帝;但
他们看到物质可以分析至于无穷,也觉得害怕了;其实那种
物质的可分性是一切无法衡量的力在本质上都有的。洛克和
孔狄亚克把自然科学的进步延迟了五十年,直到伟大的圣伊
莱尔倡导物种原始统一论以后,这门科学才有惊人的发展。一
部分不持一家之说的聪明人,把事实用心研究过了,始终信
服梅斯麦主义。梅斯麦认为人身上有种敏锐的力,在意志鼓
动之下,能用来控制另外一个人;遇到流体丰盛的时候,那
种力还有治病的功能,而治疗的经过便是两个意志的斗争,是
疾病与治疗的意志的斗争。梅斯麦还不大注意到梦游现象,那
是皮赛居和德勒兹两人用功研究的;但大革命使这些发见都
停顿了,让一般学者和取笑的人占了上风。为数极少的信徒
中间,一部分是医生。而这般主张异说的少数派到死都受着
同僚迫害。威望很高的巴黎医师公会,对付梅斯麦信徒象宗
教战争一样严厉,手段的残酷,在伏尔泰提倡宽容的时代,可
以说是无以复加了。正统派的医生拒绝跟赞成梅斯麦邪说的
医生会诊。到一八二。年时时候,被目为异端的人还是成为
暗中排斥的对象。便是大革命的灾难与风暴,也没有能使那
学术界的仇恨平息。社会上只有教士,法官和医生,才会恨
到这般田地。从事专业的人永远是固执得可怕的。但另一方
面,思想不是比人事更顽强吗?米诺雷的一个朋友,布瓦尔
人间喜剧第六卷
医生,服膺新说,把生活的安宁都为之牺牲了,巴黎医学院
见了他非常头疼,但他的信心到死都没有动摇。米诺雷是拥
护百科全书派最出力的健将,是梅斯麦的护法 戴斯隆医
生的死敌,写的文章在论战中极有分量;他不但和老同学布
瓦尔决裂,并且还加以迫害。对待布瓦尔的行为是米诺雷唯
一的悔恨,使他暮年觉得良心不安。从米诺雷退休到奈穆尔
以后,催眠术虽然被巴黎学术界继续引为笑谈,它本身却有
了极大的进步。其实称呼催眠术最确当的名词是无重量流体
学,…因为它的现象和光与电的性质最为相近。加尔的骨相学
与拉瓦特的面相学是孪生的学术,两者之间有着因果关系;它
们向许多生理学家指出不可捉摸的流体的痕迹;意志的许多
现象便是从流体来的;情欲,习惯,睑相与头颅的形状,也
是以流体为基础的。磁性感应的事实,梦游,未h先知与出
神入定的奇迹,一切使人进入心灵世界的事,越来越多了。农
夫马丁与异人显形的奇事,和路易十八的谈话,都是经过证
实的;…斯威登堡与亡人的交接,在德国是正式肯定的;。司
各特写过千里眼的故事;把手相学,h课学,占星学混合起
来的某些占h家,很有些奇妙的能力;局部麻痹与失却行动
机能的事实;某些病症对横隔膜的影响:所有这些至少是很
①无重量是不可称量的意思,如光与电都是无重量的。
②农夫托玛·马丁,一八一六年时向人宣称,有一异人数次显形,嘱其向
路易十八传达重要消息及若干忠告。经乡村教士,本区总主教,以及警
察当局盘问,被送入疯人院。事为路易十八所闻,召入宫中;马丁面陈
若干事,王大为感动,即下令将其释放。马丁死于一八三四年。
③斯威登堡(1 68s 1772),瑞典的通灵论者。
人间喜剧第六卷
奇怪而同出一源的现象,可以破除许多人的怀疑,使最不关
心的人也来作些实验。这种思潮在北欧很发达,在法国还很
微弱,但浅薄的观察家称为奇妙的事实还是有的,不过在人
事纷繁的巴黎漩涡中,象石沉大海一般不起作用罢了;米诺
雷对这些情形更是一无所知。
一八二九年初,反对梅斯麦的老人收到下面一封信,使
他安定的心绪大受影响。
我的老同学,
一切友谊,即使决裂了,也有些难以剥夺的权利。我知道你
还健在,我常常想起的是我们一同在圣朱利安街的破屋子里所过
的日子,而不是我们之间的敌意。在离开世界以前,我要向你证
明,催眠术快要成为一门重要的科学了,假如科学应该有许多种
的话。我可以提出确凿的证据破除你的疑惑。也许你的好奇心还
能使我有机会跟你聚首一次,在梅斯麦事件以前,我们原是常常
相见的。
永远忠于你的布瓦尔。
这一下,反对梅斯麦的老人好似狮子被牛蝇钉了一口,直
奔巴黎,到布瓦尔老人的寓所丢了一张名片。布瓦尔住在圣
絮尔皮斯教堂附近的费鲁街上,他也到米诺雷的旅馆丢下一
张名片,写着:“明晨九时,在圣奥诺雷街圣母升天教堂对面
恭候。”米诺雷变得年轻了,一晚没睡着。他去拜访几个相熟
的医生,问他们是不是天下大变了,是不是医学界有了新的
学派,巴黎医学院的四个学院是不是还存在。他们告诉他,当
年抵抗邪说的精神并未消灭;只是医学科学院和科学学士院
不再用压迫手段,而仅仅用置之一笑的态度,把涉及磁性感
274 人间喜剧第六卷
应的事情归在科缪斯,孔特,鲍斯科的魔术之列,…看作一种
所谓科学游戏。但这些议论并不能阻止米诺雷老人赴布瓦尔
的约会。经过四十四年的仇视,两位敌人又在圣奥诺雷街上
的一个门洞子里见面了。法国人老是有许多分心的事,没法
把仇恨保持长久。尤其在巴黎,那么多的事情把空间扩大了,
使一个人在政治,文学,科学各方面活动的范围更加辽阔,到
处都有园地可以开发,施展各人的雄心。要恨一个人,必须
时时刻刻集中精神,直要你拿出几个人的精力,才能长时期
的恨下去。所以只有肉体能保留仇恨的记忆。过了四十四年,
连罗伯斯比尔和丹东也会互相拥抱的了。可是两位医生相见
之下,谁都没伸出手来。布瓦尔先开口对米诺雷说:
“你身体好得很。”
发僵的局面打开了,米诺雷答道:“是的,还不坏。你呢?”
“我?你瞧罢。”
“磁性感应的学说能救人不死吗?”米诺雷带着说笑的口
气,可并不尖刻。
“不能。不过差点儿教我活不成倒是真的。”
“难道你没发财吗?”
“哦!”
“我呀,我可是有钱呢,”米诺雷嚷着。
“我不是恨你的财产,而是恨你的信念。跟我来罢。”
“噢!你老是这么固执!”
布瓦尔把米诺雷带上一座黑洞洞的楼梯,小心翼翼的直
①三人均为十九世纪的魔术大师。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上五楼。
那时巴黎出了一个异人,从信仰中得到广大无边的法力,
能在各方面应用磁性感应。这伟大的无名氏至今还活着;他
不用见到病人,能够从远处医治最痛苦的,年深月久的痼疾,
并且是象耶稣那样突然之间根治的;除此以外,他还能克服
最倔强的意志,一刹那间促成最奇怪的梦游现象。他自称为
只依靠上帝,象斯威登堡一样和天使们来往。相貌象狮子,有
一股充沛的不可抵抗的力。五官的轮廓长得很特别,模样很
可怕,令人惊怖;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好似充满了磁
性的流体,会钻进听者身上的毛孔。他医好了上千病人而受
到群众无情无义的待遇,灰心透了,决意过着孤独的生活,与
世隔绝。他曾经替母亲们救回垂死的女儿;替哭哭啼啼的儿
女挽回父亲的性命;把受人疼爱的情妇还给热烈的情人;把
医生断为绝望的病人治好;使犹太教、新教、旧教的祭司各
自在圣堂中唱着赞美诗,被同样的奇迹感化了,皈依同一个
上帝;替患了绝症的病人减轻临终的痛苦;对于双目紧闭的
梦游者,他等于代表生命的太阳;但他决不为了替王后救一
个太子而轻易举一举他那双神通广大的手。他只回想着过去
所作的善事,把自己包裹在一片光明里头;他遗世独立,仿
佛是生存在天上了。
但这个有着异能而不求名利的人初露锋芒的时期,对于
自己的神通也差不多感到惊异,允许某些好奇的人参观他的
奇迹。他那喧传一时而将来还会重振的声名,惊动了行将就
木的布瓦尔。布瓦尔以前为了梅斯麦的学说受尽迫害,把它
当作宝物一般藏在心里;如今终于看到这门科学的最精采的
人间喜剧第六卷
事实。伟大的无名氏被老人的遭遇感动了,对他另眼相看。所
以布瓦尔一边上楼,一边存着俏皮而得意的心,听让他的老
冤家取笑,只回答说:“你等会儿瞧罢!等会儿瞧罢!”同时
颠头耸脑,表示极有把握。
两位医生走进一个寒伧的公寓。布瓦尔到客厅隔壁的一
间卧房里去了一会,米诺雷等在客厅里,开始疑心了;但布
瓦尔马上来带他走进隔壁的屋子,见了那位神秘的斯威登堡
信徒;一张靠椅上还坐着一个女的,她并不站起来,好象根
本没瞧见两个老人。
米诺雷笑道:“怎么!不用木盆了?”
“只依靠上帝的神力,”斯威登堡信徒肃然回答。据米诺
雷估计,他大约有五十岁。
三个人一齐坐下。主人讲的话无非是寒喧客套;米诺雷
老人听着大为惊奇,以为受人愚弄了。斯威登堡信徒询问来
客对于科学的看法,他显然是要借此把对方打量一番。
终于他说:“先生,你到这儿来纯粹是为了好奇。我的神
通,我相信是得之于上帝,从来不敢加以褒渎的;随便滥用,
或是用在不正当的地方,上帝会把我的神通收回。不过据布
瓦尔先生说,现在的问题是要使一个和我们信仰相反的人改
变主张,点醒一个善意的学者,所以我愿意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又指着那个陌生女子说:“这个女的正在梦游。据一切梦游
者的口述和表现,梦游是个极甜美的境界,内在的生命把有
形的世界加在人的器官上面、妨碍它们的机能的束缚,完全
摆脱了,能够在我们谬称为‘无形的’世界中活动。梦游状
态中的视觉与听觉,比着所谓清醒状态中的更完美,也许还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不用别的器官协助;因为视觉与听觉原是通体光明的利剑,别
的器官反而是遮蔽它的剑鞘。对于梦游的人,无所谓空间的
距离,无所谓物质的障碍;换句话说,距离与障碍被我们内
在的生命超越了;人的肉体只是那内在生命的一个贮藏室,一
个不可少的依傍,一重外壳。这些最近方始发见的事实,没
有适当的名词可以形容;因为不可量,不可触,不可见等等
的字眼,对于可由磁性感应显出作用来的流体而言,已经毫
无意义。光能发热,能穿过物体使它膨胀,可见光还是可量
的;至于电能够刺激触觉,更是人尽皆知的事。我们一向只
管否认事实,却忘了我们器官的简陋。”
米诺雷打量着那个好象属于下层阶级的女子,说道:“噢!
她睡着呢!”
主人回答:“此刻她的肉体可以说消灭了。一般人把这个
状态叫做睡眠。但她能够向你证明有个精神世界,人的精神
在其中完全不受物质世界的规律支配。你要她到哪儿去,我
就叫她到哪儿去。离开这儿几十里也罢,远至中国也罢,她
都能把那边发生的事告诉你。”
米诺雷说:“你只要叫她到奈穆尔,到我家里去。”
那怪人回答:“好罢,我自己完全不参加。你把手伸出来;
演员和看客,原因与结果,都归你一个人担任。”
他拿了米诺雷的手,米诺雷也让他拿着。他好似定了定
神,用另外一只手抓着坐在椅上的女人的手;然后把老医生
的手放在女的手里,叫他坐在那个并无法器的女巫身边。老
医生觉得自己的手和女的接触之下,她原来极平静的睑微微
一震;这动作虽然后果很奇妙,动作本身却非常自然。
人间喜剧第六卷
“你得听从这位先生的话,”那异人说着,平举着手,伸
在女的头上;女的仿佛马上得到了光明和生命;“别忘了,你
替他做的事都是使我高兴的。”然后他对米诺雷道:“现在你
可以吩咐她了。”
医生便道:“请你到奈穆尔镇布尔乔亚街,到我家里去。”
布瓦尔告诉他说:“你得等一下,等她和你说的话证明她
已经到了那儿,你再放开她的手。”
“我看见一条河……一个美丽的花园,”女人说的声音很
轻;虽则闭着眼,神气象聚精会神的瞧着自己的内心。
“干吗你从河跟园子那边进去呢?”米诺雷问。
“因为她们在那边啊。”
“谁?”
“你心里所想的小姑娘和她的奶妈。”
“园子是怎么样的?”米诺雷问。
“打河边的水桥上去,右手有一条砖砌的长廊,放着图书;
尽头是一间后来添上去的小屋子,挂着木铃和红蛋。左边墙
上爬满了藤萝,野葡萄和素馨花。园子中间有一具小型的日
规,还有许多盆花。你的干女儿正在察看她的花,还指给她
的奶妈瞧呢;她拿着锹挖土,把花子放在泥里……奶妈在刮
平走道上的石子……小姑娘虽然象天使般纯洁,心中已经跟
破晓时的天色一样,微微的动了爱情。”
“对谁呢?”至此为止,医生还没听见什么只有梦游的人
才能告诉他的事。他始终认为那是走江湖的法术。
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呢;不过最近
她成人以后,你也担心过的。她的感情是跟着肉体发展的
人间喜剧第六卷
●●●●●●,,
老医生嚷道:“一个平民阶级的女人居然会讲这种话?”
布瓦尔回答:“在这个状态中,谁说话都是特别清楚的。”
“可是于絮尔爱的是谁呢?”
那女的侧了侧头,答道:“于絮尔还不知自己动了爱情。
她太朴实了,根本没体会到情欲或是什么爱情,但她关切他,
想念他;尽管压制自己,想把他丢开,也是没用……现在她
弹琴了。”
“那男的是谁呢?”
“对门那位太太的儿子……”
“是波唐杜埃太太吗?”
“波唐杜埃?对啦。可是没什么危险,他不在本地。”
“他们讲过话吗?”医生问。
“从来没有。他们只见过面。她觉得男的挺可爱。不错,
他长得一表人材,心也很好。她从窗里见过他;两人也在教
堂里见过;但那个男的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他叫什么名字?”
“啊!那要我看一眼才行,或者要她说出来。噢!有了,
他叫做萨维尼安;她才说出这名字,觉得叫着心里怪舒服的:
她已经在历本上查过他的本名节,拿红笔点了一下做记号
……真是孩子气!噢!她将来是个多情种子,又热烈又纯洁,
一生不会爱两次的;爱情会抓住她的心,深深的种在里头,把
旁的情感都挤掉。”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她心里看出来的。她能够受苦;这一点跟她的血统有
人间喜剧第六卷
关,她父母都遭过大难!”
这最后一句把医生听呆了,他不是为之震动,而是惊奇。
在此应当补充一下,那女的每说一句,都要隔十分到十五分
钟,在那个时间内她精神越来越集中,明明是有所见的神气。
她额上有些异样的表情显出她内心的活动,有时开朗,有时
紧张,那种竭尽全力的劲儿,米诺雷只有在快死的人身上见
过,垂危时刻,他们会具有先知一般的感觉。她好几次手势
都象于絮尔。
主人对米诺雷道:“你尽管问她;她可以把只能让你一个
人知道的秘密告诉你。”
米诺雷问:“于絮尔爱我吗?”
她微微一笑:“差不多跟爱上帝一样;她因为你不信上帝,
非常难过。你的态度仿佛只要不信仰,上帝就会不存在似的。
可是世界上没有一处没有他的声音。所以这孩子唯一的痛苦
就是你给她的。呦!她在琴上练音阶了;她还想在音乐方面
求进步……她自个儿在那里懊恼,心里想着:倘若我唱歌唱
得好,把嗓子练好了,他回到母亲家里的时候一定能听见我
的声音。”
米诺雷掏出记事朋,记下了钟点。
“她散的什么花子,你能告诉我吗?”
“木犀草,豌豆花,风仙花……”
“最后一样是什么?”
“是飞燕草。”
“我的钱放在哪儿?”
“在你公证人那儿;可是你按期存放,连一天的利息都不
人间喜剧第六卷
损失的。”
“不错;但我在奈穆尔每季家用的钱放在哪儿呢?”
“放在一本红面精装的,《查士丁尼法学总汇》第二卷最
后两页之间;放书的是玻璃碗橱的高头,插对开本的柜子,整
格都给那部书占满了。你的钱放在靠近客厅那边的最后一朋
里头。咦!第三卷插在第二卷前面啦。可是你的款子不是钱,
而是……”
“可是一千法郎的钞票?……”医生问。
“我看不大清,票子都折着。啊,是两张五百法郎的。”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是怎么样的钞票?”
“一张很黄很旧,另外一张颜色还白,差不多新的……”
最后这段问答,米诺雷医生听着发呆了。他呆呆的望着
布瓦尔,布瓦尔和斯威登堡信徒却看惯了不相信的人的惊奇,
只管若无其事的低声谈话。米诺雷要求吃过饭再来。他想定
定神,让惊怖的情绪平静一下,再来领略这种广大的神通;他
预备作一次决定性的试验,向她提出一些问题,要是有了满
意的解答,他的疑惑可以全部廓清了。
主人说:“那么你今晚九点再来,我为你再到这儿来一
次。”
米诺雷医生激动到极点,出去的时候甚至忘了向主人告
辞;布瓦尔跟在后面,远远的嚷着:
“你怎么说?怎么说?”
282 人间喜剧第六卷
米诺雷站在大门口回答:“布瓦尔,我觉得我简直疯了。
倘若那女人说的关于于絮尔的话都不错,倘若这妖婆替我揭
穿的事只有于絮尔一个人知道,那我承认你的确是对的。我
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回奈穆尔,把事情调查明白。好,今晚十
点我就动身。啊!我真是给闹糊涂了。”
“哦,倘若你看到一个害了多年不治之症的病人,五秒钟
以内就给医好;倘若这催眠大家使一个麻疯病人浑身淌汗;倘
若你眼见他使一个瘫痪的女人站起来走路,你又怎样呢?”
“布瓦尔,咱们一起吃饭去,到晚上九点为止,我不让你
走开了。我要作一个切实的,无法推翻的试验。”
“好罢,老朋友,”那个梅斯麦派的医生回答。
两位言归于好的朋友到王宫市场去吃晚饭。米诺雷很兴
奋的谈了一会,才把脑海中翻腾不已的思潮暂时忘掉。然后
布瓦尔和他说:“如果你承认那女子的确有能力消灭空间或是
飞渡空间,如果你切实知道,在圣母升天教堂附近,她能听
到人家在奈穆尔说的话,看到在奈穆尔发生的事,你就得承
认磁性感应的别的现象,那在不相信的人都是跟这些事同样
不可能的。你不妨要她给你一个唯一可使你信服的证据,因
为你或许以为刚才的事是我们打听来的;可是我们没法知道,
比如说,今晚九点在你家中,在你干女儿卧房里的情形;你
不妨把梦游者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牢记在心,或是用笔记下
来,你再赶回家。我不认识于絮尔姑娘,她不是我们的同谋;
要是她说的话,做的事,和你记下来的一样,那么,刚强的
人间喜剧第六卷 283
西康勃勒,你该低头了!”…
两个朋友回到那房间,又见到那梦游女人,但她见了米
诺雷并不认识。斯威登堡信徒远远的举起手来,女人匣慢慢
的闭上眼睛,恢复了饭前的姿势。医生和女人的手放在一起
以后,他就要她说出这时候在他奈穆尔家中发生的事。
“于絮尔在那里干什么?”
“她已经脱了衣服,做好头发卷儿,跪在祈祷凳上,面对
着一个象牙十字架,十字架挂在红丝绒底子的框子里。”
“她说些什么?”
“她在做晚祷,把自己交托给上帝,求他驱除她心中的邪
念;她检查自己的良心,白天的行为,看看有没有违背上帝
和教会的告诫。可怜的孩子,她在解剖自己的灵魂呢!”梦游
者说着,眼睛湿了。“她并没犯什么罪过,可是责备自己想萨
维尼安想得太多了。她停下来思忖他此刻在巴黎做些什么,求
上帝赐他幸福。末了,她提到你,高声作着祷告。”
“她的祷告,你能说给我听吗?”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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