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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

_7 贼眉鼠眼(当代)
  “贤弟,你有没有一种被狗跟着的感觉?”
  秦堪点点头:“我的感觉比你复杂,总觉得被一群狗跟着……”
  二人扭头,却见徐鹏举离他们身后不足十丈,两眼绿幽幽的盯着他们,见他们回头,徐鹏举立马转身四顾,装模作样拿着街边小贩的瓶瓶罐罐研究,很蹩脚的跟踪术。
  徐鹏举的四周零落徘徊着几个人,虽是便装打扮,却不紧不慢的和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秦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姓徐的家伙出场形象太恶劣,实在很难引起他的好感。
  于是二人走一段,徐鹏举跟一段,如影随形,亦步亦趋,一直保持十丈左右的距离。
  秦堪走了一段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贤弟何故发笑?”
  “唐兄勿怪,愚弟只是想起家乡的一句俗话,故而失态……”
  “什么俗话?”
  “长得包子样儿就别怨狗跟着……哈哈哈哈。”
  唐寅一呆,接着也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笑声一敛,神情变得幽怨起来。
  “我和你谁长得像包子?”
  秦堪笑声顿止,然后看了看唐寅,默然叹息不语。
  唐寅看着秦堪光洁的皮肤,再摸了摸自己的脸,怆然之意油然而生。
  唐寅,宪宗成化六年出生,今年正好三十四岁,已不复当年风流潇洒的俊俏模样,岁月静好,皮肤粗糙,最重要的是,满脸包子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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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这么被人跟下去不是办法,秦堪不喜欢背后被人盯着的感觉。
  路过包点摊,秦堪顺了几个馒头,用荷叶包起来,做成叫花鸡的包装样子,朝路边一扔,最后拉上唐寅狂奔而去……
  徐鹏举的反应很快,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路边一扑,标准的守门员扑球的姿势,在那包荷叶落地之前,险而又险地接住了它,可惜东西接住了,人却因为惯性而一头栽进路边一家卖瓷器的店子……
  “彼其娘之!”徐鹏举只来得及骂出这一句,然后认命的闭上了眼。
  一阵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围在徐鹏举四周的几名大汉悲愤大呼一声“小公爷”,不要命似的冲进了瓷器店。
  …………
  …………
  “贤弟,我发现你不怎么善良……”回到客栈房间的唐寅若有所思。
  直到今天才发现秦堪性格的冰山一角,不得不说唐大才子的反应委实迟钝了些。
  “人性总有阴暗的一面,唐兄每次看到那些与你同年的考生如今官牌仪仗赫赫,难道没有一种用鞋底抽他们脸的冲动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想的是把他们一个个排着队掐死……”唐寅又摇头:“可是,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圣人云‘吾日三省吾身’,我每日都在为这个想法而忏悔……”
  “我也会三省吾身的,等下回去就省……”秦堪的回答看不出有多少诚意。
  沉默许久,秦堪小心翼翼问道:“‘吾日’……是圣人骂的脏话吗?”
  …………
  房门被粗鲁的踹开。
  满脑袋瓷器碎片的徐鹏举跌跌撞撞闯进门来。
  “奸贼!好大的胆子,我不过想吃你们几只鸡,你这奸贼竟如此待我,不怕小爷活劈了你吗?”
  唐寅一脸惊惧,秦堪则叹了口气:“居然追到客栈里来了,这么喜欢吃鸡,他到底是吃货还是黄鼠狼……”
  徐鹏举大怒:“我乃南京魏国公的孙子,你好大胆!”
  徐鹏举的身后,一排武士打扮的汉子同时抽刀出鞘,刀身寒光闪闪,令人心惊胆颤,小小斗室忽然间杀气盈天。
  秦堪愕然睁大了眼,艰难道:“什么……孙子?”
  “南京魏国公的孙子!”
  
第三十一章 荒谬理由
更新时间2012-11-22 19:43:39 字数:2504
 秦堪额头冷汗直冒。
  今天惹到一个真正的权贵了,魏国公的招牌砸得他头晕目眩,更悲哀的是,惹到他的原因居然为了一只鸡……自己闲着没事干嘛去做什么叫花鸡。
  除了手贱,还有什么更合适的词儿形容自己?
  徐鹏举很气愤,大约他打从娘胎出来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丑,当然,他更痛恨自己,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见秦堪扔东西出来就下意识的扑接,回想一下刚才大街上的动作……狗叼骨头也没那么灵敏吧?
  越想越气愤,一肚子火当然不能朝自己发。
  “来人,把这两只狂徒给我狠狠地……”
  “慢着!”生死关头,秦堪赶紧叫暂停,脑门上的汗越流越多。
  瞧这小纨绔说的混帐话,还两“只”狂徒……
  徐鹏举斜眼盯着秦堪,露出两排森森白牙:“怎么?想求饶?”
  秦堪腰杆挺得笔直,如果求饶有用,他会毫不犹豫的矮下身子,在这个人治高于法治的年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全都是屁话,保命才是聪明人的第一选择。
  可是很明显,求饶只会让眼前这个小纨绔气焰愈发嚣张忘形,愈发看不起自己。
  “我没打算求饶。”
  徐鹏举怒极,继续发飙:“来人,把这两只……”
  “你不想吃鸡了吗?”秦堪冷不丁插了一句,尽管理由是那么的虚弱。
  所有人都楞住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这个理由……
  秦堪也有些绝望,这实在是个很没说服力的理由,神经正常的人大概会把它当成一个屁。
  就在秦堪以为自己即将横尸街头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事情居然出现了转机。
  转机很轻微,秦堪只看到呆楞着的徐鹏举喉头轻轻动了一下,好像……吞口水?
  秦堪眼睛亮了,他捕捉到了这一丝生机。
  事实证明,吃货的思维和神经与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样,这一类人追求的东西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他们也许会为了一只鸡而杀人,自然也不介意为了一只鸡饶人一命。
  “不谦虚的说,会做叫花鸡的,全天下只有我一人,你若杀了我,这辈子你也别想吃到如此美味的鸡了。”秦堪扔出了一句保命的话。
  徐鹏举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犹在困兽之斗:“小爷……若不杀你,只揍你一顿呢?”
  秦堪笑了,那是一种手握筹码的笑:“你就不怕我怀恨在心,给你下毒?”
  徐鹏举说不出话了。
  秦堪见好就收:“不知小公爷想吃几只?草民这就给您做去。”
  沉默……许久……
  “两只……”徐鹏举的语气很复杂,气愤,不甘,以及深深的自厌……
  秦堪很理解,他在痛恨自己的没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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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徐鹏举的过程就是这么荒谬,结果也很荒谬。
  害得小公爷在大街上出了那么大的丑,最后竟被两只叫花鸡收服,徐鹏举的贴身侍卫们很没面子,每次见到那个本该人人得而诛之的秦公子,都不自觉的按住腰侧刀柄,愤愤地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其实秦堪更头痛,因为这位来自南京的小祖宗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不走了,不但不走,还把客栈二楼的所有住客用一种不怎么和善的方式赶走,小公爷鸠占鹊巢,从此在这客栈住了下来。
  秦堪的苦日子来了。
  每天除了县衙应差,还得早中晚给小公爷做三只鸡,一到饭点,无论秦堪身在何方,都必须赶回来给他做好,不准提早也不准迟到,小公爷说了,他只吃新鲜的。
  如果不是自己没拿到路引,不能满世界逃亡的话,真想给他下点砒霜啊……
  秦堪如今的日子过得真想仰天长叹,那些大房子,美丫鬟的远大志向还没实现,自己才刚摆脱了贫困线,却莫名其妙养了个食客。
  按说有这么一位小公爷在身边,自己多少也能沾几分光采,起码可以狐假虎威一番,可惜食客只是食客,徐鹏举和他目前只停留在吃与被吃的关系上,看徐鹏举的样子,他对目前的现状很满足,而且根本不想把关系更进一步。
  有一回秦堪上街买鸡,因为讨价还价,跟小贩吵了起来,后来差点动手,结果徐鹏举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他的那些侍卫则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没一个人义伸援手。
  秦堪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
  这位小公爷虽然好嘴,但也不笨,魏国公的光不是随便能沾的。
  权贵不是傻子,他们眼里只看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想要他们付出点什么,很难。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的秦堪,当天晚上给小公爷做的叫花鸡,味道不知怎的咸了一些,可小公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吃货之所以叫吃货,必然有一定的实力支撑这个称号,于是脾气不怎么好的小公爷勃然大怒,当晚虽没揍他,却差点把客栈拆了。
  秦堪现在每晚关上房门后多了一项封建迷信活动,那就是求神拜佛,跪在佛祖面前痛哭流涕,请求菩萨发发慈悲,让这位小公爷早点吃腻他的叫花鸡,然后一脚把他踹开,心满意足地回南京横行乡里去……
  不幸的是,菩萨每晚睡得比他早,没听到他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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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人的生活大约过了十来天,徐小公爷终于有些意兴阑珊的把秦堪和唐寅召来了。
  “秦堪啊,这些日子你做得不错,叫花鸡也不错,不过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徐小公爷坐没坐相,慵懒地剔着牙,人见人憎的模样。
  秦堪只觉心中一阵狂喜,终于……守到云开见月明了。
  “小公爷尽兴便好。”秦堪急忙躬身。
  “嗯,差不多尽兴了,我也该回南京了,爷爷派人催了好几次呢……”徐鹏举顿了顿,怕被人嫌弃游手好闲似的,又补充道:“……我很忙的!”
  “是是是,魏国公守备南京,责任重大,小公爷日理万机,草民很是钦佩……”
  徐鹏举眉开眼笑,一副国家栋梁的样子,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好,那我就走了,下回若我还想吃叫花鸡,差人把你叫到南京来。”
  “是。”
  看着侍卫们给徐鹏举更衣,秦堪打从心底里长舒一口气。
  迈出房门,徐鹏举随意地摆了摆手:“不必相送,就此别过,不得不夸你一句,叫花鸡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可谓天下第一美食,走了!”
  秦堪眼眶有些湿润,总算把这祸害送走了,喜闻乐见,大快人心……
  然而,秦堪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唐寅站在秦堪身边,不服气似的嘟嚷了一句很多余的话。
  这句话把秦堪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叫花鸡算什么,你是没吃过秦贤弟做的肯德鸡……”
  徐鹏举迈出房门的动作仿佛凝固了。
  机械式地回过头,秦堪几乎都能听到他颈椎骨发出的咔咔声。
  “你说的……肯德鸡,此乃何物?好吃吗?”徐鹏举眼里冒出了吃货独有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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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上还有一更。。。
  
第三十二章 身不由己
更新时间2012-11-22 22:53:56 字数:2404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真理之所以颠扑不破,当然有着它坚实的理论依据。
  唐伯虎可怜吗?
  当然可怜,莫名卷入舞弊案,削去仕籍,终生不能为官,从此颓废落魄,潦倒一生……
  唐伯虎可恨吗?
  这个不用多说,秦堪只知道现在自己很想拿刀砍了他,然后把他大卸八块,每块裹上点儿面粉,放进油锅里炸半柱香时辰,取出来滤油之后,蘸上番茄酱……这个时代没有番茄酱,陈醋姜汁也行,咬一口松软酥脆,满口留香……
  “这是肯德鸡的做法?”徐鹏举高兴坏了,两眼绿幽幽的,前世动物园笼子里,下午四点钟没喂食的狼就是这种眼神。
  秦堪用杀人似的目光狠狠扫了唐寅一眼,躬身道:“这是油炸江南才子的做法,……当然,肯德鸡也可以这么做的。”
  唐寅瑟缩在墙角里,委屈地瘪着嘴,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嘴贱了,与小公爷相处这十来天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很美好的经历。
  徐鹏举一拍手,大喜道:“好好好,小爷不走了,来人,给秦先生准备材料,做那……肯德鸡。”
  秦堪顿觉满嘴苦涩:“魏国公守备南京,责任重大……”
  “那是我爷爷的事,我又不是魏国公。”
  “草民已将做法告诉您了,您可以随便叫个厨子……”
  “若不是你亲手做,谁知道厨子做出怎样的货色,小爷要吃便吃最好的。”
  秦堪仰头望房梁,绝望叹气。
  今晚……继续求神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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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阴县衙内院。
  杜嫣微微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往月亮门一尺一尺地挪移,鬼祟的模样透着几分可爱。
  “嫣儿。”一声威严低沉的轻唤,令杜嫣不得不停下脚步,懊恼地吐了吐香舌。
  杜宏站在回廊下,皱眉看着她。
  “爹——”杜嫣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嫣儿,你又想跑出去?外面乱糟糟的,一个女儿家天天往外面跑,成何体统!”
  “爹,家里多闷呀,不是看书就是女红,女儿不喜。”杜嫣嘟着嘴道。
  杜宏叹道:“嫣儿,老夫非迂腐之人,你从小到大胡闹的次数还少么?老夫几时忍心责备你半句?可是,嫣儿啊,你莫忘了,去年你已与佟知府的公子定了亲,若还似以前这般整天往外跑,传出去是我杜家教女无方,将来你嫁入夫家,也看不到公婆的好脸色啊……”
  一听“定亲”二字,杜嫣的俏脸顿时变得惨白,仿佛瞬间被吸干了精气一般,整个人只剩了一具虚无的空壳。
  一张朦胧而熟悉的脸庞在她脑海中反复闪过,想抓,却抓不着。
  这本是个女人身不由己的年代,杜嫣一直都明白。
  当初爹爹碍不过佟知府的面子,勉为其难应允了佟家求亲时,杜嫣便知道,如今这样天天疯跑疯玩,快乐随心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她像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故意不想记起这件事,时间过得越快,她玩得越疯。
  她只想拼命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点回忆,将来身为人妇的寂寥日子里,在夫家内院百无聊赖晒着太阳时,可以将这些美好珍贵的回忆拿出来,小心而吝啬地品一品,余生安静的岁月里,除了相夫教子,只有这份少女时代的回忆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了。
  脑中不时闪过那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这张脸像萦绕在头顶的苍蝇,怎么也挥之不去,还笑得那么可恶……
  如果自己嫁的不是佟知府的儿子,而是他……
  杜嫣不知不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眼泪却不听话的簌簌而下,擦也擦不干。
  杜宏见女儿凄然的模样,嘴一张想说点什么,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书房。
  人活世间,哪有这么多的随心所欲?女儿身不由己,他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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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徐鹏举踹开了秦堪的房门。
  小公爷永远这般霸气侧漏,跋扈得令人欲抽又不敢抽。
  “小公爷又饿了?”秦堪对徐鹏举的作派早已波澜不惊。
  “现在不饿,刚才手下打听了一点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秦堪,看不出你竟是这等妙人,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秦堪满头雾水,这家伙怎么跟吃了含笑半步癫似的?……我没往肯德鸡里下药呀。
  徐鹏举大笑几声,见秦堪没有附和陪笑的意思,只好讪讪道:“你,秦堪,山阴秦庄人氏,弘治十五年中绍兴府试第一,啧啧,厉害!后来不长眼地开罪了佟知府的儿子,被绍兴学政大人革了秀才功名,如今以白身事职于山阴县幕僚,巡按御史石禄那狗东西灰溜溜地滚回了南京,也是你背后使的阴损主意,如今跟山阴知县杜宏的高个子闺女有点眉来眼去,不过这条只是猜测,无法证实……”
  看着秦堪目瞪口呆的模样,徐鹏举笑得愈发得意,拍了拍他的肩,很恶意地笑道:“吊颈秀才,不知我说得对否?”
  妈的……
  秦堪又想骂街了,这个外号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小公爷,……为何查我?”秦堪不满道。
  “不是我要查你,而是下面的人要查你……”徐鹏举的笑容有点落寞:“……我将来要承袭爵位的,一个天天给我做东西吃的人,下面的校尉番子们怎么可能不查?”
  秦堪恍然,说得也是,第一代魏国公可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徐达元帅,对朱明皇室忠心耿耿,颇受历代皇帝信任,所以大明才有魏国公世代守备南京的殊荣,若眼前这位第七代的准国公爷在他这里吃出个好歹,那时恐怕整个秦庄的老少都会被屠得干干净净,……也就是俗称的“诛灭九族”。
  秦堪脑门又开始冒汗了,……最近汗腺委实比较反常。
  调查他是应当的,属于法定程序,不出意外的话,徐鹏举身边的侍卫里有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
  锦衣卫啊,东厂啊,一想到前世文学或影视作品里对这两个特务机构的形容,秦堪便感觉身子一阵阵的发虚……
  “小……小公爷,肯德鸡您还没吃尽兴吗?”秦堪战战兢兢道。
  徐鹏举漫不经心翻着秦堪书案上的纸,点头道:“嗯,也快差不多了……”
  “那您……何时摆驾南京?”
  “嗯,也快了,爷爷又派人来催我了……”
  秦堪两眼一亮,刚觉得自己爬出地狱,回到了人间,徐鹏举的一句话又把他彻底的踩回了地狱十八层。
  “咦?这是什么?西游记?这两个章回的故事没在市面上出现过呀……”徐鹏一脸惊喜,随即抬头扫了秦堪,眼中颇有深意:“看来那些校尉和番子们查得不够仔细哦,西游记冠以唐寅之名,原来是你写的……秦堪,你可越来越神秘了。”
  扑通!
  门外接连传来几道跪地的声音。
  “属下万死,这便去查!”
  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三十三章 沧海彼岸
更新时间2012-11-23 18:09:57 字数:2293
 锦衣卫和东厂说要查秦堪,秦堪能做的只有摆好任何他们需要的姿势,让他们查,不准抵制,更不准反抗,这个时代讲人权根本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或许也有人讲人权,但都是位高权重令锦衣卫和东厂也忌惮几分的大人物,秦堪绝不在此列。
  徐鹏举虽然才十七八岁,却也颇有眼力,斜眼睨着秦堪的表情,笑道:“他们查你,你不高兴?”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道:“我若说甘之如饴,未免太犯贱了……”
  徐鹏举哈哈一笑,道:“我自小顽劣,在爷爷的棍棒下学会一个道理,凡事都有规矩,只要做事尽量按规矩做,就不会挨揍。”
  秦堪想了片刻,终于起身长长一揖:“一言之师,受教了。”
  徐鹏举显然没想到自己德不高望不重的年纪竟然有人给他行礼,不由吓了一跳,接着又眉开眼笑,得意洋洋。
  无心的一礼,阴差阳错地令小公爷对秦堪有了几分好感。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除身份之外最平等的认同。
  “话说回来,当初你到底因何事那么不长眼,竟开罪知府的儿子?”徐鹏举眼里闪烁着八卦光芒。
  这个问题把秦堪问住了。
  穿越至今,这件事似乎成了悬案,到现在也没闹明白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知府公子,什么事情令得那位前任做出这么不冷静的事。
  秦堪苦笑道:“我不知道……”
  徐鹏举惊愕道:“你不知道?”
  “吊颈之后,很多事情忘记了,就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秦堪说得半真半假。
  “那你可得小心点,知府衙门也在绍兴城里,小心哪天跟那位知府公子碰上面了……”
  秦堪期待地道:“碰上面了小公爷愿帮我踩他吗?”
  徐鹏举仰天一笑:“哈!开什么玩笑,我只不过吃了你几只鸡而已……”
  这家伙绝对是条养不熟的狼,而且是黄鼠狼,吃多少只鸡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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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秦堪和杜嫣走在绍兴城外的护城河边。
  河边杨柳依依,在春日暖阳下抽出点点绿色的新芽,微风拂动,柳条迎风摇摆,像多情少女的纤手,轻抚着情郎的脸庞,痒痒的,却很舒服。
  秦堪是被杜嫣从衙门里强拉出来的,秦堪本不愿意,杜嫣只给了他两个选择,是愿意呆坐在衙门里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还是愿意到外面晒晒太阳,好好享受一天。
  秦堪不是傻子,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他本就是个有点懒散的人,知县千金给了他一个懒散的机会,怎能不欣然景从?小八婆虽说性格有点刁蛮欠抽,不过好歹也是位高个子模特身材美女,当然比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来顺眼多了。
  今天的小八婆玩得很疯,很高兴的样子,时而怪叫着吓跑护城河里游弋的鸭子,时而不顾仪态地爬上树摘野果,城外踏青的女眷和士子们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带着羡慕的莞尔一笑。
  秦堪苦笑着走在她身后,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带了一只野猴子出来卖艺,不论在哪儿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也不知这位大小姐今天嗑了什么药,简简单单的踏青竟玩得这么嗨。
  沿着河边又跳又笑,来回跑了一会儿,杜嫣终于感到有点累了,白皙的俏脸泛出健康迷人的红晕,微微喘息着,鼻翼和额头布满了细密的香汗,嘴角仍旧噙着开心的浅笑。
  秦堪此刻才注意到,杜嫣笑起来嘴边两个美丽的梨涡,她的笑容很清新,很干净。
  微微一提裙摆,杜嫣随意的坐在河堤上,手托香腮静静注视着流淌的河水,长长的睫毛扑扇颤动。
  秦堪露出一抹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笑容。
  这女人,疯癫起来像魔鬼,安静的时候,……像受了伤的天使。
  “秦堪,快看!纸鸢!纸鸢!”
  刚安静了片刻,杜嫣忽然指着天空兴奋大叫起来。
  碧蓝的天空里,几只画着鹰燕的纸鸢摇摇晃晃,随风摆弋。
  “咱们放纸鸢去!”杜嫣恳求地看着秦堪。
  秦堪耸肩:“咱们没纸鸢。”
  杜嫣抿了抿唇,起身跑到一名放纸鸢的孩童前,说了几句话,又掏出几文钱递过去。
  孩童收了钱,二话不说便将牵着纸鸢的线团给了她。
  杜嫣扯着线团,疯婆子似的沿着河堤快跑,一路洒下欢快如银铃般的笑声。
  秦堪无奈地笑着跟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杜嫣终于累坏了,大口喘着气,在堤边坐了下来,手里却紧紧攥着线团。
  “秦堪,它做得真美,飞得真高……”杜嫣注视着天空的纸鸢,如梦呓般喃喃道。
  秦堪微微皱眉,今天的杜嫣不大正常,她到底怎么了?
  “可惜,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当攥着线团的主人玩累了,它就不得不降下来,被主人带回家,从此关在没有天空的屋子里……”
  杜嫣的声音有些发颤,眉宇间多了一抹深深的愁怨,杏眼痴痴的凝视着天空,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
  秦堪不知怎的心一紧,因为她的那抹愁怨,因为她的眼泪,他的心莫名有些疼痛。
  “杜姑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杜嫣没有回答,仍旧凝视天空:“如果没有这根线,它一定更快乐,飞得更高更远吧?”
  说完杜嫣忽然伸手,生生将手里那根牵着纸鸢的麻线扯断。
  纸鸢在天空剧烈摇摆几下,一阵春风吹过,纸鸢越飞越高,只剩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杜嫣露出了笑容,喃喃吟道:“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站起身毫不讲究的拍了拍臀上的泥土,杜嫣恢复了开朗的模样,朝秦堪一笑,道:“玩累了,我们回城吧。”
  秦堪只好跟着起身,刚迈出步,杜嫣忽然叫住了他。
  “秦堪,等等!”
  “怎么了?”
  杜嫣咬着下唇,深深注视着他,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她的目光却仿佛看着沧海彼岸一般,遥远而伤怀。
  走到秦堪面前,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杜嫣忽然扳住秦堪的肩,俯首在他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咬得很重,秦堪只觉得肩头剧烈的痛楚,却死死忍着,没有任何表示。
  杜嫣咬完以后扭头飞快跑远,咯咯娇笑道:“没什么,就想咬你一口。”
  扭头的瞬间,秦堪分明看到,两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地,如冰珠迸裂,凝住了江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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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往日冤家
更新时间2012-11-23 22:18:59 字数:2217
 回城的路上,杜嫣又恢复了蹦蹦跳跳的开朗模样,仿佛刚才在城外伤怀的是另外一个人。
  秦堪问她好几次,她总是浅笑摇头,真怀疑她是不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熙熙攘攘的街市里,二人走得不紧不慢,杜嫣似乎连走路都很不安分,一蹦一跳永远不肯用正常人的方式走。
  秦堪淡淡的笑,抛开她欠钱不还的恶劣人品不说,单看她的性格还是很不错的,在这个礼教束缚了女人的年代里,她拼尽了全力飞扬着青春。
  麻石铺就的西街口,街口南侧有一家茶肆,茶肆里,一群身着丝绸长衫的文人们正在高谈阔论,他们的举止很优雅,谈吐更优雅,谈论的话题天南地北,最多的是政治和朝堂。
  此时江南的民风颇为开放,文人士子们在公开场合谈论朝政,官员甚至大学士和皇帝,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巡街锦衣力士们顶多稍稍顿留一下,没听到什么大逆不道比如骂皇帝祖宗十八代的犯禁言辞后,往往拔腿便走,至于文人们大骂朝纲如何混乱,某某国策如何不得人心,某大学士外宅养了个小妾等等,这些话题锦衣卫们很少管的。
  高谈阔论的文人们见了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不畏惧,一个个梗着脖子像斗鸡似的,怒视着锦衣校尉或力士,直到锦衣卫们讪讪退去,文人们这便发出一阵如同胜利一般的欢呼,然后继续高谈阔论。
  弘治皇帝圣明,登基伊始便一直压制着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厂卫虽说也很残暴,终究不如成祖英宣年间那般无法无天了。
  这是个很奇妙的年代,文人们得到了史所未有的发言权,他们掌握了舆论导向,渐渐有些忘乎所以,于是性格朝着愤青的方向扭曲,看什么都变得偏激极端。
  茶肆里的这群文人,便是典型代表。
  不过,也有些许不同,因为这群文人中,还混杂着一位官二代衙内,名叫佟应龙,他的父亲便是这座绍兴城里的主官,知府佟珍。
  众人谈兴正酣之时,佟应龙身边的长随目注楼窗之外,忽然浑身一凛,面色大变,赶紧躬下身子附在佟应龙耳边嘀咕了几句。
  佟应龙也微微色变,顺着长随手指处,却见山阴知县的千金杜嫣一边蹦跳一边跟身侧一名年轻男子说着什么,笑语盈盈的样子是佟应龙从未见过的。
  佟应龙眼中当即射出了寒光,眼球迅速充血。
  “少爷,要不要小的叫几个人把那家伙打残扔了喂狗?”长随摩拳擦掌请战邀功。
  佟应龙冷冷扫他一眼:“你是猪脑子?大庭广众之下,佟府纵奴行凶,你叫我爹今后如何做官?况且还当着嫣儿的面,你想在她面前证明本少爷有多心狠手辣吗?”
  长随躬身连道不敢。
  “去,跟上他,切莫被他们发现,摸出那人的底细,我再做计较。”
  佟应龙说完便朝楼窗之外看去,嫣儿身边那道俊逸不群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刺眼,而且……为何有几分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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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徐鹏举好像跟秦堪的房门有仇,每次进门的方式总让人蠢蠢欲抽。
  拱拱手:“小公爷又饿了?”
  徐鹏举满脸春风般的笑容垮了下来,瞪着秦堪道:“你一见我面便问饿不饿,小爷我难道是吃货不成?”
  秦堪没说话,惊愕地盯着他。
  ——难道这家伙以为自己不是吃货?
  秦堪叹息道:“除了食物,草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别的理由找我……”
  徐鹏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秦堪,秦公子,吊颈秀才,没看出来,你挺有本事的,不显山不露水,倒办了几件大事……”
  秦堪哀叹,他觉得厂卫的高手们是不是太闲了?自己明明清白得像一张白纸,他们却动用人力物力查得如此仔细。
  朝廷应该精简机构才是。
  不必问都知道,厂卫们肯定把他的老底都查出来了,天下没有厂卫查不出的事情,秦堪对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惜有几分淡淡的吃饱了撑的之嫌。
  徐鹏举笑道:“作了十几首绝世佳句,全部冠以唐寅之名,你却坑他四六分帐,还有那本西游记,也是你的杰作,嗯,也是四六分帐,秦堪,你挺不错的,不过古今以来,像你这么有才华又极度贪财的家伙,可很少见了,可惜你究竟有没有勾搭上那位高个子的知县千金,此事尚未证实,唉,厂卫那帮家伙简直都是废物……”
  扑通!扑通!
  门外又传来跪地声,很显然,厂卫高手们都很有廉耻心,这两支队伍是纯洁的,甚至可能学过八荣八耻。
  秦堪沉默许久,长叹道:“小公爷太苛求了,如此秘辛都被他们挖了出来,若说他们是废物,令草民情何以堪?”
  徐鹏举忽然板起脸,冷冷道:“他们能查到的事情很多,秦堪,你可知罪?”
  秦堪愕然:“我知什么罪?”
  “前日午时,你趁小爷领着侍卫们出门去西城集市看杂耍,蒙着脸偷偷跑到我二楼的厢房门柱下撒了一泡尿,可有此事?”
  秦堪完全呆住了,一张俊脸半红半白,阴晴不定,最后怆然长叹:“厂卫高手,果然名不虚传……连撒尿都管,他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吗?”
  徐鹏举气道:“因为你撒尿的地方不对!”
  说完徐鹏举又气笑了:“就没见过你这么龌龊的人,秦堪,你是读书人,这么干不觉得丢脸吗?”
  “当时草民蒙着脸,哪来的脸可丢?”
  徐鹏举楞了楞,接着哈哈大笑,指着秦堪道:“我算看清你了,你是个斯文败类。”
  笑声一顿,徐鹏举又道:“刚刚南京来人告诉我一个消息,说山阴知县杜宏给南京户部呈上了一个什么借贷记帐法,请求朝廷推行天下州府县,这个借贷记帐法也是你鼓捣出来的?”
  “是。”
  徐鹏举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不知是冲着秦堪还是冲着南京户部。
  “这几日户部大堂因为你这借贷记帐法吵成了一锅粥,有几位大人执见不合,甚至打了起来,秦堪啊,小爷发现你越来越有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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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户部乱战
更新时间2012-11-24 17:06:54 字数:2077
 徐鹏举的话没有夸张,南京户部大堂确实打起来了,打架的原因就是秦堪的借贷记帐法。
  大明是中国数千年历朝历代里最独特的风景线,相比别的朝代那些文质彬彬,儒雅有礼的文人大臣,大明的官员们则率性很多,他们不喜欢干那些太虚伪的事,政见不合便争辩,争辩无果便开始骂人,骂得不爽便动手招呼,打不过便用牙咬,用头撞。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俘,景泰帝监国,当时权阉王振虽已死,但大臣们仍要求景泰帝诛灭王振满门,以正国法,以报十余万将士无辜丧命之仇,景泰帝慌了,他没见过朝堂这般阵仗,推诿说下次再议,大臣们不答应,这时一位王振的爪牙,也是大明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里最没眼力的家伙站了出来,刚只说了一句斥责大臣的话,便被气红了眼的大臣们一涌而上,在朝堂金殿上,把这家伙当着景泰帝的面活活揍死,这位倒霉的锦衣卫指挥使姓马,名顺,这是大明朝堂上发生的最严重的斗殴事件,最后的结局是,马顺死也白死,死后还给他安了一个权阉余党的帽子,而那些打死人的大臣们,因为法不责众,没一个被追究责任的。
  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当着皇帝的面说打死便打死了,由此可见,大明朝堂上的文官们气焰嚣张到何等地步。
  后世岛省议员们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惹毛我的人有危险,大约也是继承了明朝文官们这种优良传统的。
  相比之下,南京户部大堂的这场斗殴实在很平常,与当年北京那场决战紫禁之巅的旷世之战比起来,委实乃秋萤之比皓月。
  户部大堂已是一片凌乱,如同被一群发了疯的野牛踏过,堂上悬挂的字画,堂中摆的花瓶,堂下置放的盆栽都已一塌糊涂,户部几名员外郎和主事满脸红肿,伤痕累累,被战战兢兢,惊惧不已的执堂衙役搀扶到太师椅上坐下,还有一名侍郎因为年纪太大,参与斗殴时力不从心,伤势较重,被家仆抬回家养伤去了。
  此时坐在户部堂上的官员们,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骁勇之士。
  大家一边坐着喘息,一边余怒未熄的互相瞪视,不时朝堂后屏风处看几眼,他们在等户部尚书秦纮。
  秦纮是个聪明人,但不受弘治皇帝待见,因为他数年前干了一件很不冷静的事,他抓了周太后的姻亲安远侯柳景,事情闹得很大,弘治皇帝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柳景被削爵位,而秦纮则贬到南京为户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之所以说秦纮聪明,是因为他见机得快,户部大堂刚动起手,他便以异常矫健之势跑了。——不跑也不行,秦纮今年已七十八岁高龄,明年就要致仕回乡,这把老骨头委实不能再参战了。
  户部大堂上的官员们对秦纮的逃跑行为还是颇为理解的,大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
  一名穿着官服的大臣龇牙咧嘴坐在椅子上,一边揉着青肿出血的嘴角,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我说,各位大人,到底为什么打这一架?师出总得有名呀。”
  这位大臣最倒霉,他是工部员外郎,来户部办事的,结果一进大堂便发现自己昔日的同年,如今的户部主事跟别人打在一起,战况惨烈,大明官场里,同榜同年可谓亲如兄弟了,有了这层关系必须得守望相助的,于是这位工部员外郎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也加入了战斗,打完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到底为什么打。
  这句问话无疑又点燃了众人刚熄灭的怒火。
  户部员外郎张抚怒拍椅子扶手,长身而起:“这个记帐法是好东西,一定要推行下去,小到一针一线,大到州府钱粮,帐上纤毫毕现,无一不清,相比以前的流水帐法不知高明多少倍,你们有什么理由反对它?”
  户部左侍郎刘冠清冷笑道:“张侍郎好大的官威,先不说这借贷记帐法是好是坏,单说做出这个东西的人,是个德行有亏,被革了秀才功名的书生,你觉得这样的人做出的东西,有资格推行天下么?传出去是我大明无人,一个亏了德行的书生的奇淫小技竟能左右天下钱粮赋税,岂不可笑?朝廷脸面往哪里放?”
  张抚也冷笑:“刘大人一直拿这书生说事,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咱们心知肚明,据说刘大人的门生散布大明二十余地府县,每年刘大人从门生处得到的孝敬便有数万余两银子,若这借贷记帐法推行天下,从此各地官府帐目明朗清晰,无从做假,刘大人的门生以后从哪里搜刮民脂民膏给大人敬仪?刘大人岂不是断了财源?照这么一说,这借贷记帐法果真行不得……”
  砰!
  刘冠清将杯子一摔,恼羞成怒:“姓张的,你欺人太甚,安敢辱我清名!”
  轰!
  堂内大乱,第二轮肉搏开始。
  堂后内院,杂役来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后方避战的户部尚书秦纮汇报即时战况。
  “报——廖主事被张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报——王给事中被刘大人打了一拳,掉了两颗牙。”
  “报——张大人一脚把刘大人踹到堂外台阶下了……”
  “报——锦衣卫坐探丁总旗被张大人打昏过去了。”
  秦纮胡乱点头,忽然一呆:“慢着!锦衣卫坐探便坐探,丁总旗凑这热闹干什么?”
  “丁总旗没打算凑热闹,只是路过大堂而已,不幸被张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头……”
  七十八岁的秦纮从袖筒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满头的老汗。
  户部手下们壮烈英勇的死战精神令人钦佩,只不过再打下去,恐怕南京户部衙门会变成一座空房子。
  秦纮重重叹了口气:“将那个姓秦的书生做的借贷记帐法派人送往京师内阁,请陛下和阁老们定夺,这事儿啊,南京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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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风雨将至
更新时间2012-11-24 22:36:07 字数:2085
 秦堪自然不知道南京户部大堂的三品四品大官们因为他而扭打厮杀,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明朝的官员们竟有如此奔放狂野的一面。
  小公爷徐鹏举吃腻了叫花鸡,肯德鸡,按说应该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南京,可这位小纨绔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是赖在绍兴不肯走了。
  每天一大帮侍卫吆五喝六的簇拥着小公爷,在客栈和大街上进进出出,绍兴知府佟珍和山阴知县杜宏自然早就知道了小公爷的身份,不过既然小公爷非要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身份,二位大人便假装不知道,你好我也好。
  大明从上到下的官员们,对“气节”二字还是看得很重的,很少有官员会不顾脸面地巴结讨好权贵,一旦干出这种事,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但凡爱惜羽毛的官员,对权贵能避则避。
  …………
  …………
  秦堪应该算是史上最懒最不敬业的师爷了。
  三天两头被杜嫣拉出去,不是城外爬树掏鸟蛋,就是做弹弓泥丸,西北望,射麻雀。
  老实说,秦堪自己童年都没干过的幼稚事情,这几天全都干遍了。偏偏杜家八婆还不满足,变着法儿的折腾不停。
  秦堪发现杜嫣这几天越来越不正常,玩得越来越疯,好像要把余生的快乐透支干净似的,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怅然叹气,接着又恢复了明朗,满城撒欢。
  秦堪只好陪她撒欢,静静地看着她疯癫的模样,总有一种为她心疼的莫名情绪,因为杜嫣的表现实在很像绝症病人,奋力地拼命地攫取着生命最后的时光。
  “……王子最后打败了巫婆,和公主在城堡里相会,两人见面热泪盈眶,王子抱起了公主,在城堡的楼顶快乐地转着圈儿,公主眼中的世界在旋转,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随着秦堪淡淡的述说,杜嫣眼眶渐渐泛红,被这个童话故事所感动,沉默许久,杜嫣不经意般朝秦堪看了一眼,然后幽幽一叹:“公主是幸福的,她终于和心爱的郎君相守在一起了……”
  “杜姑娘何出此言?”秦堪有些愕然:“我故事还没说完呢,这其实是个很伤感的悲剧故事。”
  杜嫣惊道:“这故事哪里悲剧了?”
  “王子不是在楼顶抱着公主转圈吗?”
  “嗯。”杜嫣杏眼露出急切之色。
  “后来由于公主太重,王子一时失手没把持住,把公主扔下楼了,……公主悲剧了。”
  杜嫣白皙的俏脸瞬间变紫,隐约可见头顶冒着热气:“…………”
  秦堪惋惜般叹息,语气有些伤感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人生道理,女人若想得到幸福,最好别吃得太胖,否则很容易变成死胖子……”
  杜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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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挺欠抽的。
  杜嫣显然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于是不负众望,拿他当沙袋练了一番拳脚,身心舒爽而归。
  当秦堪揉着酸痛发麻的肩膀回到客栈房间时,意外地碰到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对他并不陌生。
  他盯着秦堪的眼神很冷,像毒蛇盯住了猎物,他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有冰冷。
  “秦秀才,数月不见,你又当上师爷了,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不屈不挠?”来人冷笑。
  秦堪微微皱眉,拱手道:“未请教阁下是……”
  来人楞了一下,接着眸子里冷光愈盛:“原来秦秀才竟不认识我了,是当初给你的教训不够深刻,还是如今你已愈发狂妄,目中无人了?”
  这话提示得很明显,秦堪除了被小八婆讹了二十两银子那次,唯一得过的教训,便只有害他被革了功名,赔钱赔到倾家荡产的那位了。
  恍然指着他,秦堪惊道:“你是佟知府的儿子!”
  佟应龙嘲讽一笑:“不容易,总算认出我了。”
  秦堪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说真的,他委实不记得自己的前任和这位官二代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了,不过,既然已附在这个名叫秦堪的人身上,那么秦堪所有的一切都该由他来背负,恩怨上门,照单全收。
  “你来做什么?”秦堪语气不怎么和善了。
  佟应龙盯着他,语气如万年寒铁:“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真的不知,杜嫣是我未婚妻子,去年两家便定下了亲事,秦堪,你给我记住,不要随便接近她,因为我不喜欢!”
  秦堪暗中吃了一惊,小八婆居然有人家了?杜宏这是打算要祸害佟家满门么?好深的算计!
  秦堪居然笑得出来:“佟公子的意思是,要我离杜嫣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佟应龙眯起了眼睛:“有问题么?”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教训我?”
  “秦堪,你已是没有功名的白身,我若对付你,如屠一狗尔,今日以礼相待,是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坏了我父和嫣儿的名声,秦堪,你切莫自误!”
  秦堪仰头望着房梁,喃喃叹道:“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这种衙内纨绔的原因了,自己没本事,仗着老爹的权势横行霸道,偏偏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为何几百年来,这些衙内纨绔的语气都横得跟王八蛋似的,一直没改过呢?”
  佟应龙脸色顿时一变,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撕破脸了,再说便是废话了。
  于是佟应龙的神情愈发阴寒凶戾,目光如刀锋般在秦堪身上刮来刮去,最后竟然笑了。
  “好,好,秦秀才的胆色果然较当初丝毫不逊,佟某领教了,告辞。”
  说完佟应龙转身便走。
  秦堪怔怔站在屋子里发呆,心中如压了一块铅似的,非常沉重。
  原本服个软,低个头便可逢凶化吉的,但不知为什么,秦堪从看到佟应龙的第一眼起便打从心里不舒服,这个头,怎么也低不下来。
  脸撕破了,佟应龙的报复想必很快便来,自己如何应对?一个手里掌握着官府力量,有着充足人脉和权势资源的官二代,自己拿什么跟他斗?
  
第三十七章 不负年少
更新时间2012-11-25 20:25:27 字数:4998
 预料中的报复并未到来,在秦堪的忐忑等待中,绍兴知府佟珍竟带着儿子大明大亮地来到了山阴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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