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回头向侯县令一躬身,说道:“学生不会后悔。”
侯之翰看着张原从容离去,心想:“这个张原好象胸有成竹似的,难道真有什么奇计?”
侯之翰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心道:“反正我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对策,唉,随他去吧,是泯然众人还是声名雀起,全靠他自己。”
……
张原回到宅中,读书、练字、睡觉不提。
次日午前,张原刚送走范珍和詹士元,鲁云谷登门了,鲁云谷方才在药铺听人说了张原与姚讼棍赌约的事,大为着急,急急赶来——
“贤弟,你怎可与那姚讼棍打赌啊,此人奸诈无比,你赢不了他的,贤弟好学深思,若贤弟说三年后制艺八股为本县诸生之冠,愚兄信你,可三个月,怎么也不行啊,更何况你即便赢了,这姚讼棍也会耍赖,此人伤天害理之事没少做,怎会守约,到时他拒不放弃生员功名,你又奈他何,而贤弟若输了,那他就会得理不饶人,揪住你不放。”
张原微笑道:“让鲁兄担心了,但小弟有把握胜他,他耍赖我也有办法对付,只是现在不便对兄明言。”
“当真?”
“当真。”
鲁云谷起身道:“好,愚兄信你。”少年张原是他平生遇到过的最有奇思妙想的人,而且不是空想,格物致知,穷极物理,老儒远不及。
鲁云谷还没送出门,张萼又跑来了,叫道:“介子,祸事了,祸事了,大父大发雷霆,急命你去回话呢,就是你与姚讼棍打赌的事,让大父知道了,你可小心点。”
张原无奈地苦笑:想掩藏一个妙计就有这么难,这个问那个问,族叔祖不比他人,我是不能瞒了,必须把此计对这位族叔祖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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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息怒
更新时间2012-2-10 16:32:24 字数:2354
时已正午,张原跟着张萼去西张见族叔祖张汝霖,接连晴了几天,秋阳热烈,张原眯起眼睛,又把张萼手里的折扇拿过来遮阳,张萼笑道:“介子,你还真成了深闺女郎了,这些天也没见你出门,怎么就与姚讼棍赌上了,能赢吗?”
张原不答,却道:“三兄,你前几天叫来回话的那个仆妇嘴巴倒是会讲,说了一大通姚复的私事、恶事、丑事,什么居丧娶妾、奸骗寡妇、占人田产、子母钱坑人、挑唆人诉讼,可仔细一问,却都是张三李四没有确切名姓的,事情前因后果也说不清,还得一一访问明白才行,这事三兄吩咐下去了没有?”
张萼道:“早吩咐下去了,就按你说的,每一件事查访明白,何年何月、何地何人,过两日定能给你回话——怎么,你想状告姚讼棍,他可是有名的姚铁嘴,又有京官做靠山,依我说,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把他引出来狠揍一顿出气就行。”
张原笑道:“我也不告他,我也不打他,我就与他赌八股。”
张萼道:“大父连你被刘宗周拒之门外的事也知道了,你还敢与人打赌,这下子两罪并罚,介子你要倒霉了。”
张原道:“你幸灾乐祸?”
张萼笑嘻嘻道:“有点。”又道:“对了,过些天你陪我去会稽看商氏女郎去。”
张原一口拒绝:“不去,我去算怎么回事。”
张萼笑道:“你一定得去,到时我会去央求五伯母,五伯母下令你陪我去,你敢抗命?”
面对如此惫懒的族兄,张原只有摇头。
从侧门进去,复道重堂,曲院回廊,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张汝霖居住的北院,张萼低声道:“介子,你自己进去吧,恕不奉陪了。”张萼怕见大父张汝霖,张汝霖一见就要责骂他。
一个小厮来领张原进去,走到垂花仪门,又有一个美婢接着,这美婢向张原福了一福,柔声细语道:“介子少爷请随婢子来。”领着张原穿过一个过厅,来到张汝霖书房外,轻声道:“介子少爷可得小心回话哦,大老爷今日心绪不佳。”
这婢女心还蛮好,张原侧头打量了她两眼,瓜子脸、尖下巴、眉细眼媚,咦,脸怎么突然就红了?
“张原,进来。”
张汝霖在书房里发话了。
张原赶紧进去恭恭敬敬向族叔祖行礼,年近六旬的张汝霖四平八稳坐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眼睛瞪着他,说道:“听说你用终生不参加科举去和他人打赌,可有此事?”没等张原回答,张汝霖就一拍书案,喝道:“你还真是狂妄啊,三个月写出能服众的八股,山阴张氏只出才子,从不出狂生,你是第一个。”
张原躬身道:“回叔祖的话,族孙并非狂妄,而是想借此事激励自己不要懈怠,心思越逼越妙,学业也是如此,族孙最近一个多月读书近两百卷,颇能记忆,请叔祖明察。”
听张原这么一说,张汝霖火气消了大半,他也曾向范珍等人询问过张原听书之事,几个清客对张原交口称赞,说张原天资聪颖,与张宗子堪称双璧,而且张原听书极为用功,每日听书近四个时辰,从无倦色,偶有发问,皆能触及书中奥妙,张原求学之刻苦是无可指责的——
张汝霖摇头叹道:“痴儿,痴儿,你虽知用功,却不知人心险恶,若那姚复拉拢收买去年岁考前二等的诸生,嗯,讼师姚复定然会这么做的,那你即便写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章,也赢不了此局,五十四名诸生要有三十六人以上认可,这个太难了。”心里道:“应对的下策倒也不是没有,就是与姚复一样也拉拢那些生员,只是这样,山阴张氏从此就让人看轻了。”
却听张原道:“昨日侯县令也过问了此事,族孙有些事没有明说,担心事先泄漏会生变数,今日叔祖又问起,族孙不敢再瞒,族孙有把握让那五十四诸生中的绝大部分人认可族孙的八股时文,姚讼棍必败。”
“哦!”张汝霖双眉一轩,坐直身子,招手让张原近前:“说说,你究竟有何奇计?”
张原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族叔族细细说了。
张汝霖听到后来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神情却又严肃起来,上上下下打量张原,看得张原头皮发麻——
张汝霖开口道:“你小小年纪却有这么深的机心,并且深谙人情世理,这都是做梦学得的吗?”
张原无话可答,干脆默不作声。
张汝霖却又微笑起来:“叔祖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惊叹你的宿慧,不学而能知,世间竟真有这等奇事!”
张原辩道:“叔祖,族孙并非不学,族孙每日听书数万言。”
张汝霖笑道:“好好好,你既肯学又有宿慧,这说对了吧,难怪你敢与姚复立赌约,却原来是看透了这一点,果然是立于不败之地,但叔祖要告诫你,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以后不许再与人打这种赌,听到没有。”
“是。”张原应道。
张汝霖又道:“那制艺你还得抓紧苦学,不可恃有奇计就轻慢。”
张原道:“族孙知道,奇计奇谋要与真才实学相辅相成才行,到时若写不出清通规范的八股文那也是丢脸的事,族孙没敢懈怠,目下正读八大家古文和理学文章,八月底开始揣摩经典时文,九月中旬动笔习作八股。”
“甚好,甚好。”张汝霖见张原布置得有条不紊,心下大慰,张原比张岱还小了一岁,张岱虽然亦是聪慧过人,但还是玩心太重,不如张原专注。
张原又道:“有一事还要请族叔祖出面——”
张汝霖道:“嗯,你说。”
张原道:“到九月底时,族孙想去会稽向谑庵先生求教半个月,还得叔祖带领前去。”
张汝霖笑道:“你倒打得好主意,王季重的时文当然是绝妙的,只是你为何舍近求远,大善寺的启东先生不是离得更近吗,启东先生的制艺博雅纯正,更适合学习。”张汝霖这是故意揭张原的短,看张原怎么解释让刘宗周拒之门外之事。
张原便将那日大善寺拜师之事说了,又道:“启东先生巴不得我输给姚复,此次赌局若无启东先生促成,也赌不起来,所以启东先生是绝不肯教族孙八股的。”
张汝霖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笑吟吟看着这个族孙,能被刘宗周认定是读书种子绝非等闲啊,他长孙张岱和祁家的小神童都没有得到过刘宗周这样的嘉许,东张要出大才子了,这也是山阴张氏之幸。
这时有侍僮来问大老爷何时用饭?张汝霖便道:“张原你也没用饭吧,陪叔祖一起用餐吧。”
张汝霖嫡孙、从孙十余人,能被留饭的唯有长孙张岱,北院侍候的婢仆见东张的张原这般受宠,无不暗暗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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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闷骚
更新时间2012-2-10 22:32:45 字数:2607
张原陪族叔祖张汝霖用罢午餐,茶僮奉上香茶,这个侍僮是专门侍候张汝霖饮茶的,颇习茶道,张汝霖吩咐道:“给张原也烹一杯岕茶来,用惠泉水。”
茶僮下去后,不移时又捧上一只精瓷茶盏,张原轻揭茶盖,一缕清香袅袅升上鼻端,沁入心脾,视茶汤,柔白如玉露,香幽色白味冷隽——
张汝霖一边品茗,一边说昔日袁宏道评点名茶,把阳羡岕茶列为第一、天池茶第二、松萝茶第三、西湖龙井第四……
张原用心听记,这些可都是知识哪,耳濡目染就在于此,有些世家子弟也没见怎么用功学习过,但底蕴就是不凡,皆在于平日环境的熏陶。
张汝霖饮茶过半,便开始考问张原读书心得,从四书到《春秋》、从唐宋古文到程朱理学,张原对答如流,每有阐发,都让张汝霖频频点头,赞道:“我原以为你听过一遍的书只是死记,不料却能精通如此,难怪刘启东非要收你入门,呵呵,张瑞阳有儿如此,当大欣慰也。”
又坐了一会,张原告辞回去,依旧是先前那个美婢领他出垂花仪门,那美婢微微侧着身子靠前一些走着,上身是长袖短衫,下面是碧萝长裙,因为那样走路身子有些扭着,倒显得腰肢柔媚、臀部微撅,张原不免就多看了两眼,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
那美婢偷眼见张原看她,霎时间又是满脸通红,加快脚步走到垂花仪门边等着。
张原看她那满脸通红的样子,心道:“这怎么回事,此婢如此闷骚,我只看了两眼你就激动成这样!”上前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婢女脸更红了,红得要滴血,头都抬不起来,说一声:“介子少爷好走,大老爷有事吩咐婢子呢。”扭身逃也似的回去了。
张原出了北院,缓步回家,心里想:“这婢女不会就是那日张萼骗我宝物光芒万丈的那个莲夏吧,背影看着是有点象,但当日那个莲夏坦胸露乳,很是豪放,而方才这个婢女却动不动脸红,有点对不上号,可问她名字为什么又不说!”
张原也没打算找张萼问问这事,管她谁是谁,现在没心思想那些,他还小,学八股要紧,虽有锦囊妙计,但制艺八股也得跟上。
此后数日,张原几乎大门不出,每日听书、练字,勤学不辍,范、吴那些清客如今都极佩服张原,聪明的人常有,但聪明人往往懒隋,所以既聪明且又肯学的人少有,更何况张原还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如此刻苦自律,实为罕见。
……
这几日三埭街的穆真真几乎每天都会来张原家里转一转,每日一大早,只要不下雨,这堕民少女就要一路小跑到十里外的西兴运河码头,用五十文铜钱买下三十斤本县出产的谢橘,谢橘也很好吃,只是没有杭州塘栖蜜橘名气大,所以卖不出好价钱,那一次穆真真想以山阴谢橘冒充杭州塘栖橘,不料就被几个喇唬盯上,差点受辱,那以后她再没敢那样了——
穆真真每次只买三十斤,不敢多买,怕一时没卖出去橘子烂掉了会赔本,三十斤橘子装在背篓里,再一路跑着回家,做好早饭,与爹爹两个人吃过,爹爹出门听差,她就背着橘子去大善寺广场叫卖,卖掉十斤橘子大约能赚六、七文钱,三十斤全部卖掉的日子很少有,所以扣除那些没卖掉的橘子本,一天下来也就赚十来文钱,彼时一两银子能兑换一千三百文铜钱,穆真真要赚到一两银子需要半年、要跑几千里路——
上午或者下午,若是背篓里的橘子卖得差不多了,穆真真就会从大善寺走到府学宫这边,到张原家里向张母吕氏磕个头,张母吕氏就会把她剩下的几斤橘子全部买下,起先穆真真很过意不去,芒刺在背一般,坚决不肯收钱,她不是因为橘子卖不掉来求张家给买去的,她是来……
张母吕氏见这衣裳暗旧、皮肤雪白的女孩儿很不安的样子,便道:“真真莫要拘束,我家本来每日都要买些果子,张原爱吃蔬果,橘子也正是他爱吃的,你不送来我也要叫翠姑、伊亭去外边买,你送来了岂不更省事,钱一定要收,我也不多给,这只是你应得的,不过五、六文钱,你若不收,那我也不敢要你的橘子——伊亭,买三斤橘子去。”
“我收我收,小婢收下了。”穆真真赶紧收下那几文钱。
伊亭在一边捂着嘴笑。
穆真真聪明得紧,心知张母吕氏是故意这么说的,但这样,她心里就很舒服,感着张母吕氏的良善,所以每日有空就来,陪张母吕氏说会话,帮着做些杂活,一边竖起耳朵听西楼张家少爷的动静,少爷在读书,哦,不是少爷在读书,是少爷在听人读书,少爷是眼睛不大好吗?
穆真真来张家好几次了,却一次也没看到张家少爷,少爷总是在听书、听书,有时会听到少爷与读书的先生说话,穆真真就会精神一振,凝神想听清楚少爷说的是什么,但少爷说的都是书里的话,她几乎一句都听不懂。
在张家宅子里坐了一会,拜别张母吕氏,堕民少女穆真真背着空竹篓回家,从府学宫到三埭街有六、七里远,穆真真走得不甚轻快,因为听不懂张家少爷说的是些什么,这让穆真真心里有一点难受,好象张家少爷离她很远,张家少爷不从书房里出来她就永远也见不着——
虽然这样,但只要第二天橘子卖得差不多了,穆真真就会不由自主似的拔腿向府学宫这边兴冲冲的快步走来。
八月初五这天下午穆真真过来时,刚与张母吕氏说了一会话,就见张家少爷的那个堂兄带着个小僮进来了,笑嘻嘻向张母吕氏见礼,还向她“哈”的一声笑,她赶紧往张母吕氏身后一退。
张母吕氏含笑道:“张萼啊,好些天没看到你上门了,去哪里游玩了吗,来,坐下说话。”
张萼道:“侄儿哪里也没去,本来是要寻介子玩耍的,介子却整日读书,我也无趣,大父还责骂我不学无术。”
张母吕氏道:“张原他不是要与那姚秀才赌八股文吗,所以这些日加倍用功呢,这孩子也是任性,却与人打这么个赌,害我担心。”
张萼道:“介子说他不会输的,五伯母放心好了。”听到西楼书房传出书声琅琅,便扬声道:“介子,不要听书了,出来歇一歇,我有东西给你看。”
书房读书声止了,范珍和詹士元二人先走了出来,见张母吕氏坐在南楼廊下,范、詹二人赶紧深施一礼,又向张萼拱拱手,回身冲着送出来的张原道:“介子少爷,那我二人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张原送了范、詹二人回来,见穆真真立在母亲身后,便点头招呼道:“真真姑娘来了。”
穆真真一颗心“怦怦”乱跳,一时竟忘了向少爷施礼。
张萼叫道:“介子,我在这里,你却先与穆真真说话,我可是好几日没过来了。”
张原挽住张萼的手,笑道:“三兄莫怪,我们到房里说话,我向三兄赔礼道歉。”拉着张萼进到书房,问:“怎么是三兄一个人过来?”
张萼笑嘻嘻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冲张原一扬:“姚讼棍的恶事全在这里,何年何月、何人何事,记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哪——我有言在先,你若不陪我去会稽,这册子我就不给你。”
张原道:“好好,陪你去陪你去。”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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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忧心错占凤凰俦
更新时间2012-2-11 14:43:23 字数:2435
姚复,字还兴,生于嘉靖四十三年,今年四十九岁,万历二十三年成为山阴县增广生员,结发妻严氏早亡,现有六妾和三子四女,家有良田三百亩、绸缎铺三间、米行一家、书铺两间,姚复早年家贫,这万贯家财都是他一手积攒起来的,可谓白手起家——
姚复贪财好色,行事不择手段,狠厉奸诈,睚眦必报,万历二十六年姚复曾办了一个学馆,招了二十余名儒童,但只马马虎虎教了三个月,因为忙着放子母钱赢利,就丢下那班儒童不管了,整日就是逼债、交际,比那个爱打马吊的社学蒙师周兆夏恶劣百倍,姚复不但不管儒童,还不让儒童退学,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和过年这五大节还有春、夏、秋、冬四季的束脩和学贶,门下儒童若敢少了一分,他就赶上门去骂,有那儒童敢掇了桌凳退学,他就揍那儒童,还反诬儒童不敬师长,路上骑了牲口撞见先生也不下来见礼,要拽了去见官,吓得那儒童的父兄赶紧求饶,虽然如此霸道,但退学的儒童还是越来越多,最后学馆是关门了,反正姚复也有了新的财路,可他咽不下那口气,打听得他门下的儒童大都转到一个名叫柳英才的生员的学馆求学,他便雇了两个喇唬,在那柳英才回家路上的偏僻处,将柳英才截住,殴成重伤,右腿都打折了,虽然明知是姚复指使的,但抓不到那两个喇唬,姚复又行贿官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笑又可耻的是,只要曾经在姚复学馆念过几天书的儒童,后来有中了秀才的,姚复就要赶上门去索要谢仪,说是他早年栽培的功劳。
姚复的堂兄姚诚立万历二十三年乙未科中了三甲进士,此后姚复愈发骄横起来,私刻了堂兄的图章,以堂兄的名义给本地知县写信,包揽词讼,怂恿人打官司,他好从中渔利……
张原一页页细看,看到鲁云谷叔母的事了,却原来鲁云谷的叔父早亡,叔母周氏年轻守寡,因为育有一子一女,也就没有改嫁,这周氏颇有几分姿色,但品格贤淑端正,居家育子,很少出门,某日在门前等待幼子读书归来,被这姚复觑见,打听得周氏守寡,家中又颇有田产,就妄想财色双得,托人上门为媒,要娶周氏续弦,周氏自是不肯,这姚复三天两头托人上门做媒,三姑六婆走马灯一般游说不休,周氏干脆吩咐家仆,不许放外人进来,姚复又扬言周氏若不从他,他就要让周氏身败名裂,周氏当然不予理睬——
周氏幼子时年八岁,拜在本街方秀才门下启蒙,这方秀才与姚复有些怨隙,面责姚复莫要欺孤儿寡母,姚复心生恶计,大造谣言说周氏与方秀才通奸,并以淫书《痴婆子传》为蓝本,捏造出周氏与方秀才以及家中奴仆淫|乱的种种丑事,命人传抄数十本,四处宣扬,生生逼得周氏悬梁自尽,方秀才控诉姚复诬人清白致人死亡,姚复就又以堂兄名义给提学官写信,抨击方秀才,致使提学官罢去方秀才功名,方秀才气得呕气而亡,随后几年,方家田产也尽被姚复侵占了去——
“姚讼棍好恶毒啊!”
张原看到这里也忍不住怒骂一声,张萼接口道:“是毒,这种人不严惩实在是我山阴人之耻,介子你快说,有什么法子能对付他?”
张原道:“待我看完。”
姚复近二十年来,大大小小恶事着实不少,子母钱放债,却暗中捣鬼让借债人还不起债,然后将其抵押的田产据为己有,还有,万历三十三年姚复丧母,居丧期间却纳妾,大违人伦礼仪——
张原看完这本小册子,点头道:“果然作恶多端,那么搞死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张萼兴奋道:“怎么搞死他,快说快说。”
张原道:“不急,先剥夺了他的功名再说,然后再整治他,也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又问:“这册子某年某月某人某事都记得很清楚,那断腿的柳英才是不是还在世、被诬的方秀才后人在哪里,这些都知道吗?”
张萼道:“怎么不知道,不知道能写得这么清楚,我是派了人去一家家查访了的,那柳秀才右腿被打折后虽然续接好了,但近年因为年纪大了,受伤的右腿就比左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颠一跛,方秀才的儿子在西郭门外帮人佣工,说起当年父亲的事还痛哭流涕,还有好多苦主,都是有名有姓,随时能找到人。”
张原道:“这事先放一放,三兄在外面切莫说起,就好比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风平浪静,我也只在家里苦读,不要让姚讼棍预先有了防备,等过了两个月我们再暴起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萼喜道:“妙极,就是这样,到时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张原道:“这事少不了还要三兄帮忙,没有三兄相助这事也办不成。”
张萼更是欢喜了,说道:“这算得什么,咱们同宗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而且那姚讼棍也太可恶,我就想看到他恶贯满盈,那真是大快人心。”
张萼虽然纨绔,还是很有正义感啊。
却听张萼话锋一转,说道:“对了介子,为兄帮了你这么多,去会稽看商氏女郎你绝不可推托了。”
张原无奈道:“什么时候去?”
张萼道:“中秋节之后,八月十六,到时我来找你一起去便是。”
张原一本正经道:“三兄,不是我不肯陪你去相亲,我是担心万一那商氏女郎没看上你却看上了我,那你岂不是要恼羞成怒。”
张萼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张原,然后狂笑起来,笑得站不住,坐在椅上笑,两脚乱蹬。
小丫头兔亭小脑袋在门边探了一下,缩回去了。
张萼笑了好半天才笑缓过劲来,说道:“介子,你也太会逗噱了吧——”
张原道:“三兄,我可不是说笑,我很担心——”
“别,别,别说了。”张萼赶忙摇手,笑道:“别再逗我,等下害我肠子笑断掉你要偿命的。”
张原无语了,陪人相亲反被点了鸳鸯谱的事他看得多了,冯梦龙的《醒世恒言》有一篇“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不就是说这事的吗,哦,《醒世恒言》现在还没刊行吧,冯梦龙现在多大年纪了,是在苏州吗?
张萼笑嘻嘻拍着张原肩膀道:“我说介子弟啊,你何时自命风流起来了,你还很担心,忧心忡忡是吧,哈哈哈哈,笑死我也!这样吧,若那商氏女郎真的看上了你,那自然就是归你娶,反正我以前又不认识她,关我何事,哼,她敢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张原道:“那也不行,我有言在先,未补生员之前不论婚事。”
张萼又笑,连声道:“不行了,不行了,你今日就是存心想笑死我,你还担心人家商氏女郎会追到你家里来逼你啊。”
张原也笑,说道:“好了,不扯了,到时我陪你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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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后园私会
更新时间2012-2-11 23:14:02 字数:2547
张原送三兄张萼出门,返身回到内院,见穆真真快步过来向他福了一福:“少爷,小婢回去了。”
张原道:“都已经午时了,就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吧。”
“不了。”穆真真将放在天井边的那个竹篓负在背上,向张原嫣然一笑:“谢谢少爷。”又转身向张母吕氏微一屈膝,脆声道:“太太,婢子走了。”轻快地出了门。
张母吕氏道:“我也留了她呢,她说她爹爹还要等她回去做饭,是个孝顺孩子啊——原儿上次说真真的祖辈是从哪里来的?”
张原道:“说是从葱岭、金山那一带迁来的葛逻禄人,离我们这里有几万里远,葛逻禄人是白种人,蓝眼睛白皮肤,头发有褐色、黄色、栗色——”
小丫头兔亭听得张大了嘴,眼睛睁得滚圆。
伊亭道:“那岂不是与夜叉鬼一般了,真真没那么丑吧。”
张原笑道:“那些进入中原的葛逻禄人到真真这一辈也不知有多少代了,真真的模样与我们也差不多。”
张母吕氏道:“真真皮肤白,好似敷了粉一般,这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见晒黑。”问:“张萼给你看了些什么,那样大笑?”
张原道:“三兄大笑是因为说起了姚秀才的事,说姚秀才一旦把生员衣巾输给我,就会人人唾弃。”
张母吕氏道:“那姚秀才名声不好听,早些年鲁云谷先生的叔母——”觉得儿子还小,不宜知道这些,张母吕氏改口道:“我儿与那姚秀才打赌,可得提防他一些。”
张原心道:“原来母亲知道鲁云谷叔母的事啊。”口里道:“儿子不是在刻苦读书吗,就是要赢那姚秀才。”
张母吕氏读书不多,也不清楚制艺八股之难,可儿子张原每日这么苦读她却是看在眼里的,天道酬勤嘛,她相信儿子能赢,慈爱道:“我儿读书也莫要太辛苦,记得要养眼。”
……
听书、问难、练字,一天过去了。
又听书、又问难、又练字,又一天过去了,闭门苦读的时日既漫长又倏忽如逝。
中秋节前一天傍晚,张萼过来对张原道:“姚讼棍就已经开始逐一登门拜访那些生员了,本县生员分布甚广,东南西北的远的有上百里,姚讼棍先从离城远的生员拜访起,雇来的轿夫草鞋都跑烂了几双,据姚家的仆佣说,姚讼棍这些日子在家里常发脾气,想来就是被介子你给气的,害得他姚讼棍这些日子无暇帮人诉讼渔利了,损失极多啊,哈哈,姚讼棍已经开始倒霉了。”
张原微笑道:“姚讼棍少不了要碰壁,五十四位诸生也不可能都会被他那么点小恩小惠收买。”
张萼笑道:“正是,姚讼棍悭吝,只知不择手段敛财,要他把钱物送给别人真好比割他的肉,不过他只需真正笼络住五十四人中的十九人就足够了,或许会肯出点血本——介子,咱们的妙计何时开始施展?”
张原道:“不急,咱们谋定而后动,让姚讼棍四处多送点礼,让他肉痛去。”
张萼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张原道:“三兄回去见到范先生他们说一声,明日不用来读书了,明日过节,放假一天,先前我忘了对范先生说了。”
张萼“嗤”的一笑:“你也真是会磨人,范珍那几位读书读书嗓子都读哑了,什么放假一天,是两天,后天你要随我去会稽,忘了?”
……
到了中秋节这一天,张母吕氏安排翠姑、伊亭几个上街购置月饼、西瓜、素肴、果品、毛豆……喜气洋洋、忙忙碌碌准备过节。
张原除了读书练字外也无所事事,八月秋色净美,午后时光悠长,张原独自在书房里练大字,这颜真卿麻姑碑前前后后临摹了百余遍,现在写出来形似是有了,悬腕挥毫,笔力也练出来了,但要神似还得继续苦练,王献字练字用掉了十八缸水、怀素练废的毛笔堆成了小山,他张介子若一年半载就成了书法家那也太藐视古人了——
他练了小半个时辰大字,还待再写几行小楷,忽然提笔侧耳静听,整个宅院悄然无声,好象就剩他一个人了。
张原搁下笔,走到廊檐下,叫了两声“兔亭”,没人答应,往日不需要叫第二声的,那扎着兔耳朵丫髻的小丫头就会飞快地从某处蹦出来,看来是跟着翠姑、伊亭她们上街去了,正待回房自己拿笔去清洗,却听得脚步声轻快而来,穆真真两手捧着一大盆玉簪花进来了——
“少爷,有什么吩咐?”
穆真真将那盆玉簪花放在天井边,直起身来问。
张原道:“没什么事。”进房拿了笔洗和毛笔出来往后院走去。
穆真真跟在张原后面,说道:“少爷洗笔吗,让小婢来吧。”
张原道:“我自己洗,也顺便到园子里透透气——真真,你今日怎么来了,不在家里与你爹爹一起过节?”
穆真真道:“爹爹让县上叫去听差了,说是去萧山,今日是回不来的。”
一般民众除了缴纳赋税外,大约每三年会轮到一次徭役,诸如解粮入京、兴修水利、以及本县的一些杂役等等,也可折银代役,但堕民不同,县上随时可传唤堕民听差服役,遇到那恶劣的县吏会连饭钱都不给,堕民还要自己带着食物去听差——
张原道:“那你就在这里过节,也热闹。”
穆真真“嗯”了一声,有些欢喜的样子。
后园也没别人,篱笆墙下那一溜茉莉前两个月开得热烈,现在都凋零了,靠院门的那两株一丈多高的桂树开出了细小黄白的小花,芬芳袭人。
张原用笔洗在一个石槽里舀水,慢慢洗着毛笔,他蹲着,穆真真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太高高在上了,就也蹲了下来,张原侧头冲她一笑,她脸顿时就红了,这让张原想起西张那个被他看一眼就面红耳赤的美婢。
“真真,你练一路武艺给我看看可好?”张原认真地问。
穆真真连连摇头,红着脸不肯练。
张原是真的想见识一下,说道:“那我先练一套给你看看,抛砖引玉。”搁下笔洗,起身练了一遍简化版的太极拳。
穆真真也直起身来,待张原练完,说道:“少爷这拳打不了人。”
张原笑道:“哪里打得了人,只有让人打——我这只作舒舒筋骨用,读书写字累了就练这么一遍,好了,该你练了。”
穆真真想说“我又没答应你练了我就要练”,不过似乎不能这么和少爷理论,穆真真挨挨延延,动不开手脚。
张原道:“快练吧,园子里又没别人。”说这话时张原觉得有点不对劲,象是在引诱小姑娘。
穆真真道:“婢子的小盘龙棍没带来。”这是想推托。
“小盘龙棍?”张原问:“就是上回打喇唬的那种双截棍吗,叫小盘龙棍?”
穆真真点头道:“是。”
张原道:“小盘龙棍下次带来练给我看,今日先练一路拳脚。”
穆真真为难道:“少爷,小婢真的不会拳脚。”
张原道:“咦,你那日在大善寺后山打倒三喇唬不就是拳脚?”
穆真真道:“有人在面前我就知道怎么打,空着练不会。”
张原“呃”的一声,也不知这堕民少女是不是在骗他,哪有这样的事,这时听到内院那边母亲在说话,伊亭她们都回来了,便笑道:“那好,下次我带你出去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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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雪精
更新时间2012-2-12 17:35:47 字数:2568
明净的夜空没有一丝云翳,那轮明月无遮无拦地升了上来,玉盘莹澈,清辉遍地,张原家内院天井边摆一张乌木圆桌,桌上一个大漆盘,置着月饼、素肴、果品、毛豆、荳酒,还有一个青皮黑纹大西瓜——
穿堂那边的石双一家还有两个仆妇也在水井边摆了一桌,果物、糕饼齐全,也有一个大西瓜,翠姑约束大石头、小石头先不许吃,安排妥当后一起进内院向太太和少爷祝贺节日,张母吕氏早让伊亭准备好了节礼,石双、翠姑和那两个仆妇每人三十六文钱,大石头、小石头各有十六文钱,石双夫妇前日已与张原家订下长年雇工文契,夫妇二人一年工钱八两银子,这在绍兴府算是很高的雇工价了,石双夫妇自是勤勤恳恳、小心侍候主家。
拜谢了太太和少爷,石双一家和那两个仆妇回水井边赏月过节。
张母吕氏笑呵呵对兔亭、武陵等人道:“你们也有节礼,伊亭,给他们吧。”
兔亭、武陵每人三十六文钱,二人都欢天喜地向太太磕头谢赏。
穆真真站在那盆玉簪花边上,见太太给众人赏钱,这让她颇有些不自在,却见太太向她招手道:“真真,上前来,你也有节礼赏钱。”
穆真真“啊”的一声道:“太太,这使不得,小婢根本没为太太和少爷做过什么事,怎好讨赏。”
张母吕氏道:“你父女二人既已认我家为主,那年节赏钱是不能少的,也不多,你与你爹每人十六文钱,待明年再加一些。”
穆真真双手别在身后,忸怩不安不肯要。
伊亭道:“真真不要推托,今日过节呢,太太喜欢热热闹闹,喜欢看到大家喜笑颜开的样子。”
张母吕氏笑道:“伊亭说得很是。”见穆真真收下了,便亲自给伊亭节礼赏钱,伊亭是得力的大丫头,想必赏钱要多一些,具体是多少张母吕氏没说。
张原坐在圆桌边吃葡萄,见大家赏钱都发完了,便道:“母亲怎么不给儿子赏钱,大家都有,就儿子没有,母亲忒偏心。”
张母吕氏笑了起来,说道:“还说呢,上回的五两银子你用到哪去了?”
张原道:“儿子一分没用,全给小武收着呢。”
武陵便跳进房去,很快取那两块小银出来给太太看。
张母吕氏笑眯眯看着儿子,说道:“你倒真是转性了,以前每月给你六钱银子零花你总嫌少,银子放在怀里等不及捂热就给花掉了,现今怎么不会花钱了。”
张原道:“儿子现在不花小钱,要花就花大钱。”
张母吕氏道:“难道五两银子还不够你花?”
张原道:“远远不够,儿子现在胃口大得很。”
张母吕氏对伊亭笑道:“看他,看他,越说越不着边际了。”
伊亭奉承道:“太太,少爷这不是不着边际,少爷是前途无量,侯县尊和西张的大老爷都夸少爷又好学又聪明,那大善寺的刘进士要收少爷为学生,少爷还不肯呢,因为少爷以后要做状元。”
张原“嘿”的一笑,有些话会越传越离谱,站起身,拍拍那个大西瓜道:“吃西瓜吧,刀呢?”
伊亭取了刀来,剖开西瓜众人分食,这叫西瓜会。
月亮移上中天,坐在天井边抬头就能望见,内院清亮亮的好似清晨或者薄暮一般,众人都坐在月光里,眉目都清新可爱。
张母吕氏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对张原道:“咱们在这里赏月热闹,你父亲一个人在他乡凄惶呢,去年他回乡过了五十寿诞,这怕是要到后年才能再回来了。”
张原道:“后年母亲五十大寿,父亲一定会回来的,如果顺利的话,儿子那时应有了生员功名,父亲就不用远离家乡外出谋职了,留在家里过陪伴母亲,你二老过清闲日子。”
张母吕氏原本有些伤感,听儿子这么一说,顿时眉花眼笑,点头道:“我儿成人长大有出息了,父母都宽心呢,你父亲想必也收到你上月寄去的信了,明年你若过了县试、府试,成了童生,那一定要尽快报知你父,让他也欢喜欢喜。”
张原应道:“是,儿子一定努力。”
穆真真这时要辞了回去,张母吕氏道:“真真回去做什么,你爹爹又不在家,都已经是亥时了,这里到三埭街也不近,就在这宅子里歇着,你就和兔亭睡。”
兔亭吓了一跳,央求道:“太太,不要。”
张母吕氏道:“什么不要,你这小丫头难道还嫌弃人家真真?”
“不是不是。”小丫头兔亭脑袋摇得象拨浪鼓,眼里透着惧意。
还是伊亭明白兔亭的心意,附耳对张母吕氏说了几句,张母吕氏失笑,只好道:“那兔亭和伊亭一块睡,真真睡兔亭的小房间。”
绍兴荳酒不醉人,但还是有些酒劲的,张原一时睡不着,外间的武陵已熄灯睡下,四下里非常安静,这时隐隐听得西张那边有萧鼓管弦之声,张原心道:“族叔祖好兴致,在搬演剧目呢。”起身悄悄出房门,来到后园。
月华如水,静夜的桂树芬芳更郁,西张的丝竹歌喉听得愈发清晰了,辨得那曲词道:
“——荣华扫尽前生分,枉把痴人困,蟠桃瘦成薪,海水干成晕,那时节一番身敢黄粱锅待滚……”
张原心道:“原来是临川四梦的《邯郸记》啊,这已经是尾声了吧,那么我的好戏就要接着上演了。”
……
次日一早,张萼就来了,先去拜见张母吕氏,说了要张原陪他去相亲的事,张母吕氏喜道:“那好啊,这可是喜事。”便把张原叫过来:“原儿,陪你三兄去,你也多日未出门了,也借此机会散散心,莫要整日读书,读坏了眼睛怎生是好。”
张原只好答应,随便吃了点食物,便带了武陵出门,却见门前好大阵仗,六名轿夫抬着三架藤轿,随从十余人,其中有可餐班的王可餐和潘小妃等人,张萼的堂弟张卓如也陪同前去相亲。
张萼道:“介子、卓如,你们两个乘轿——”
张原道:“我倒宁愿步行,有多少路?”
张萼道:“就是会稽觞涛园,在府城南,离此十里,相亲是其次,算秋游吧。”
张原道:“十里路算得什么,练练脚力,回程里时再乘轿。”
张萼道:“随便你。”
健仆能柱牵了一匹周身雪白的高头大骡子过来,这骡子不但皮毛如烂银一般,就连四蹄皆白,实在稀罕。
张萼对张原道:“这白骡是宗子大兄的,名叫雪精,是大兄的外祖陶兰风先生送给大兄的,能日行二百里,嘿嘿,大兄不在,我且借来骑骑。”
张原道:“对了,乡试黄榜张贴出来了吗,宗子大兄中举没有?”
张萼道:“就这两天会有消息到,估计是必中的——能柱,扶我一把。”
能柱一手牵着白骡,一手扶张萼,张萼还没骑上去,那白骡就猛地一蹿,脱缰跑了,若不是能柱及时抱住,张萼就要摔个仰天八叉,站稳了大骂那骡子,喝命众仆拦住那白骡,他今日非骑这骡子不可。
张卓如道:“这骡子极是跋扈,只宗子大兄能御。”
张萼偏就不服,游园相亲抛在一边,要与众仆擒那白骡,那白骡撒开烂银也似的四蹄,风一般跑得没影了,却哪里追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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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湖心亭看萝莉(求票)
更新时间2012-2-12 23:58:52 字数:2280
张萼没骑到白骡,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吩咐下人分路去追那骡,追回来先抽几十鞭子再说。
一个老仆过来央求张原道:“介子少爷劝劝我家公子吧,去觞涛园要紧啊,我家奶奶很看重今日这回相亲。”西张的这些下人现在都知道张萼比较服张原。
张原便走过去道:“三兄,觞涛园还去不去,我可是放着举业和赌局舍命相陪啊。”
张萼怒气稍减,摆手道:“罢了,等回来再收拾那该死的骡子。”坐上藤轿,总算出发了。
一行人向西过了府河,从东南面的稽山门出了会稽城,觞涛园在会稽城南四里处,是会稽贺氏的私家园林,据西张的那个老仆说会稽贺氏与商氏是姻亲,与山阴张氏也颇有往来,所以约在贺氏觞涛园相见,觞涛园的菊花和海棠很有名,秋日游觞涛园正是时候。
秋高气爽,秋色宜人,山**上,目不暇接,为了赏景,张原也坐上藤轿,让武陵把那眼镜给他,戴起眼镜来看那远山近树,就好似一层烟雾尘土被洗净了一般,看着特别新鲜明丽。
张萼看到了,拍腿道:“哈哈,差点忘了我的望远镜。”急命健仆能柱回去取他的望远镜来。
张萼的话就是急急如律令,健仆能柱飞奔着去了。
张原问:“那望远镜修好了?”
张萼点头道:“就是三日前才从杭州送回来的,表面看着是完好无损,也能伸能缩,就不知里面有没有坏,介子等下帮我看看。”
一路赏景闲谈,早到了觞涛园外,守园的贺家仆人接着,领张萼、张原等人入园,说道:“几位公子请自便,小人还得应门去。”说罢就走了。
张萼觉得受了冷遇,颇不痛快,说道:“今日出行诸事不顺,连骡子都刁难我,这婚姻我看成不了,商氏女郎与我八字不合。”
张原与张卓如面面相觑。
张卓如问:“三兄,那商氏女郎在哪里?”
张萼愤愤道:“我哪知道她在哪里,只说让我今日来觞涛园,许是戏耍于我。”
张原安慰道:“三兄莫急,这园子景致颇佳,即便只是游园也很不错。”
张萼心情不好,美景也成恶景,说道:“这破园子哪比得了砎园,你们要游玩就玩去,我去那边亭子里坐着喝杯甜酒解闷。”又骂能柱道:“那该打的懒奴,还不把望远镜给我送来。”
一边的武陵腹诽道:“能柱才去了多久啊,就是象鸟那样会飞也没这么快。”对张原道:“少爷,那咱们去那边走走,那边景色好,有个大湖。”
张原喜欢水,听说有湖,便跟了武陵沿右边小径行去,收起眼镜放回鸡翅木盒子里,让武陵收好。
这觞涛园比砎园大很多,但园景设计布置远不如砎园精致,胜在花木繁密,虽已深秋,落叶缤纷,但仍随处可见盛开的秋海棠、万寿芙蓉和玉簪花,菊花也很多,只是大多尚未绽放。
花树陡然一稀,一个大湖出现在眼前,这湖比砎园畔的庞公池大了数倍,约有数百顷,湖心还有个小岛,岛上建有楼阁,天朗湖广,秋波杳杳,岛上楼阁远远看去很美。
张原道:“要是有条小船,就划到湖心岛看看去,小武你可会划船?”
“能划呀。”武陵道:“绍兴人不会划船的少有。”
张原笑道:“我就不会划船。”
武陵道:“少爷哪里需要划船,少爷是坐船的。”说着沿湖岸往东小跑,叫道:“少爷,我找船去,这么大湖,定然有船。”
张原随后缓缓而行,看看湖水,看看花木,心情很好,八股文、赌约什么的暂时都抛开不去想,且享受眼前这一刻,三兄张萼实在是个煞风景的家伙,这么好的景致却不知道欣赏。
欸乃声响,一条小船从湖边穿了过来,划船的正是小奚奴武陵,笑嘻嘻道:“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船,坐两个人正合适,少爷,上来。”将船靠在一处平坦的湖岸边。
张原小心翼翼上船,坐好,武陵卖力地划桨,小舟破水,行驶甚快,小半里水路,片刻功夫即到,又绕岛划行了一会,岛很小,绕岛一周也不过六、七十丈,见小岛东面泊着一艘一丈多长的双桨乌篷船,比武陵划的这条小船大一些,武陵道:“那边的岛岸正好泊船。”便划船过去。
张原道:“原来岛上有人啊,我们这样上去会不会有点冒昧?”
武陵道:“不要紧吧,是主人邀我们来的。”说话间,小船已经贴着那乌篷船靠岸。
乌篷船里空空荡荡,舟子也没见到。
张原跳上岸,武陵将小船与乌篷船系在一起,也上岸来,说道:“不知是不是商家小姐的船,若商家小姐在这里,那我们就去叫三公子来。”
小奚奴武陵倒没想太多,张原却有点进退维谷了,若真是商氏女郎在此,他却先赶来相见了,这,这总不大好意思吧。
张原道:“小武,我们就在这岸边转转,等下就回去。”
武陵挠头道:“既然上来了,那边亭子、阁子总要去看看吧,也就几步路,少爷走累了?”心道:“你可一路都是坐轿子啊。”
张原忽然失笑,心道:“无非是游个岛而已,我顾虑这么多干什么,我以后的路长着呢,见微知著,老是顾虑这顾虑那,那岂不要陷在晚明这泥潭里死翘!”说声:“走,登亭子望远去。”
这岛虽小,却高耸,就好似一座巨大的石塔,大半部分浸没在湖水里,露出水面的塔尖就是这岛。
斜斜石径向上,张原还没走上十级石阶,就听到上面阁子里有个女童稚嫩的声音道:“唉,两局棋都没吃到姐姐一个子,好难受,明日我得让澹然姑姑好好教教我。”
另一个也是女童的嗓音道:“咦,景徽你今天怎么不哭了?”
声音更稚嫩的那个女童道:“你想让我哭,我偏不哭,我答应姑姑的,今天不哭,你这个坏姐姐。”
又有一个老年仆妇的声音道:“景兰小姐,你就不要逗景徽小姐了,她要是哭了,澹然小姐也要埋怨你的——啊,怎么就哭了!”
张原走上几步抬头一看,阁子里有六个人,两个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的那个与兔亭差不多大,十来岁的样子,小的只有六、七岁,正在抹掉眼泪,另有四人是仆妇打扮,忙着安慰那哭泣的景徽小姐,没发现张原主仆走了上来,倒是那个景兰小姐看到了,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张原愕然,这小姑娘问话怎么这么别扭,演义小说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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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刹那养成
更新时间2012-2-13 17:09:49 字数:2608
阁子中的四个仆妇一齐惊讶回头,见是一个少年公子和一个小奚奴,诧异之色顿缓,半抱着景徽小姐的那个老年仆妇问道:“这位小公子来这里何事呀?”
张原含笑道:“我是来游园的,见湖心岛风景好,就过来看看,打扰了,我很快就下去。”
四个仆妇相互交换着眼色,那个十来岁的景兰小姐也看着张原,只有六、七岁的景徽小姐专心地抽抽噎噎,长长的睫毛轻轻一动,就有一串眼泪滑过粉嫩的脸颊。
那个老年仆妇问道:“公子可是姓张?”
张原点头道:“嗯,姓张,张原张介子。”这是提醒对方他不是张萼张燕客。
那老年仆妇脸上皱起笑意,有些热情地道:“张公子来阁子观景吧,不妨事的,我家两位小姐还小呢。”又加了一句:“我们也是来游园的。”
张原道了声:“多谢。”上了阁子朝东南北三面眺望,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觞涛园,明艳秋阳下,但见山陵起伏,林木蓊郁,靠近湖东的那一大片青白色是什么?
张原让武陵取眼镜出来,戴上一看,虽然清楚了很多,但眼镜毕竟不是望远镜,无法辨别那是什么花,估计是玉簪花,这么一大片玉簪花,不下十余亩吧,着实可观,等下过去看看——
张原绕阁眺望风景之时,四个仆妇就肆无忌惮地打量张原,还不时压低声音相互说着什么,都忘了安慰那个哭泣的景徽小姐了。
小奚奴武陵喜欢多嘴,见两位小女孩在下围棋,那年幼的棋下输了在那哭,很可怜爱的样子,便用一种炫耀的语气道:“我家少爷也会下棋,能下蒙目棋,棋很厉害,少爷是不是?”
看似专心哭泣的景徽小姐突然接话了:“蒙目棋,那是什么棋?”声音稚嫩好似新绽放的花蕊。
武陵道:“蒙目棋就是蒙着眼睛下棋,象棋、围棋都能下。”
“骗人!”那个景兰小姐毫不客气地驳斥:“蒙着眼睛怎么下棋,看都看不到,抓着棋子瞎丢吗。”说这话时,这小姑娘还鄙夷地横了武陵一眼,眼光扫过张原,顺便把张原也鄙夷了一下。
景兰、景徽两位小姐虽然年幼,却很美,让人不自禁地就想装自大逞英雄,更何况被鄙视了,武陵有些气急,对张原道:“少爷,你看她们不信你能下蒙目棋!”
张原失笑,小武毕竟还是小孩子啊,这还和小姑娘较上劲了,说道:“不信就不信嘛,难道非得让人家信,好了,我们下去吧。”
武陵没挣回面子,有些不忿,轻轻“哼”了一声道:“是我家少爷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这下子那个景兰小姐不依了,嚷道:“骗人,大言不惭,还敢说不和我一般见识,可笑,真可笑。”她还真就大笑起来。
武陵涨红了脸,叫道:“少爷——”这是想让少爷露一手。
和这么个小姑娘斗气,有意思吗,张原瞪了武陵一眼,向阁子里的两位年幼的小姐和四仆妇点点头,说道:“打扰了。”转身出了岛阁,正要拾级而下,却听那个景徽小姐用她那花蕊一般的声音道:“张家公子哥哥,那蒙目棋是怎么下的呢?”
张原止步回头,就见那老年仆妇牵着景徽小姐的手走到阁子边,老年仆妇皱着笑脸道:“张公子在这里多游玩一下不碍事的,教我家小姐下一局棋吧。”
老年仆妇说话时,她腿边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景徽就仰着脸看着张原,眼睛若点漆,乌黑又莹澈,睫毛忽闪忽闪,粉嫩的脸颊还挂着泪痕,梳着小丫髻,后垂色丝辫发,穿着绸制的淡花小褙子,脚上是小绣鞋,极是惹人怜爱。
张原便道:“那好,就下一局,你们两个谁与我对局?”
景徽道:“你和我姐姐下吧,打败她,为我报仇。”说这话时,还捏着两个小粉拳。
那大一些的景兰看着张原道:“下就下,我又有何惧哉!”
张原忍不住笑,这小姑娘说话真好玩,喜欢掉文,便走到棋枰边,麻利地收拾好残子,问:“谁先行?”
景兰道:“当然是你了,你是帮小徽下的,小徽与我对弈我从来都是让她先行。”
张原也懒得多说,摆好对角座子,便执白棋先行挂角。
景兰一拂额前刘海,说道:“张公子眼睛睁得这么大,这可不是蒙目棋。”
这小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张原微笑道:“这局赢了我,才能见识我的蒙目棋。”
张原下棋时,身高不满三尺的景徽就站在张原身边,张原每下一步棋,小姑娘就先看姐姐的脸色,若姐姐皱眉了,她就眉开眼笑,姐姐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小姑娘心里乐开了花,就侧头看张原,张原会冲她笑一笑,小姑娘也笑,轻声赞道:“张家公子哥哥棋下得真好。”
景兰被张原攻杀得疲于招架,百忙之中冲妹妹“哼”道:“你知道什么!”
“我就知道,就知道姐姐要输了。”景徽笑得很得意。
小姑娘景兰的棋力其实还不错,大约有张原授五、六个子的水平,可现在非但不让子,还是张原先行,这棋当然没法下,若不是张原手下留情,盘上的黑子会被提得剩不了几颗。
未至终盘,景兰知道自己输定了,小脸涨得通红,叫道:“不服不服,再来再来。”
张原哪还肯再陪她再来,安慰道:“景小姐棋力很好的,再练一段时日,我肯定下不过你,我还有事,再见再见。”
景兰通红着小脸,很不甘心,却又不能拖着张原不让走,说道:“你也没多强,你肯定下不过我姑姑。”
小姑娘惹不起,叔叔姑姑都搬出来了,张原甘拜下风道:“是是,肯定下不过。”向那个可爱的景徽摆摆手:“我走了。”
却见这小姑娘很认真地问:“张家公子哥哥,你说的景小姐是谁呀?”
景徽这么一提,景兰也回过神来了,说道:“他以为我们姐妹姓景呢,方才梁妈不是叫了我们的名字吗。”
张原“哦”的一声道:“抱歉,那么可以请教两位小姐贵姓吗?”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一起矜持起来,不肯说,小景徽笑眯眯的。
那个老年仆妇梁妈笑道:“张公子,我家小姐就是姓商。”
张原看了武陵一眼,武陵目瞪口呆,想必是在想难道西张三公子来相亲的就是这两个商氏女郎,这也太小了吧。
下了阁子往岛岸走去时,武陵向少爷说了自己的疑问,张原道:“不可能,那大的也不过十岁,相什么亲,估计是她们的姑姑。”
武陵道:“姑姑那又太老了。”
张原笑道:“有比侄女还小的姑姑呢。”
武陵也笑,道:“可又没看到她们的姑姑。”
张原道:“想必是去看我三兄去了。”心里对那个商景徽印象颇深,这么美丽可爱的小姑娘真是少见。
走到泊船的岛岸,却见又有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靠过来,一个健壮的仆妇率先跳上岸,系好缆绳,随后便有一个年轻女郎脚步轻捷地步上岸来,这女郎梳着三小髻,戴金钗珠头巾,穿着湖绿色的窄袖褙子,脚上是平底绣花鞋,不大也不小。
这女郎一上岸就很快活地说了一声:“好极,总算脱身了。”轻舒双臂,踮起足尖,似要舞蹈一般,却猛然看到张原主仆,吃了一惊,那张俏脸眼见就绯红起来。
而张原也是吃了一惊,眼前这女郎就好似阁子里的那个商景徽突然长大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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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及时雨
更新时间2012-2-13 23:47:27 字数:2360
这梳着三小髻作闺女装束的女郎进退不得,上岛阁的路被张原主仆二人挡着,退回乌篷船当然不肯,张原呢,让路上船又不舍,因为这女郎实在太美,美得让人担心一转背就会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也就这样站着,很有点狭路相逢的意思。
“喂,哪里来的狂生,在这里拦路!”
一个高亢的嗓门陡然叫了起来,张原没被吓着,那女郎倒是娇躯一颤,回头含嗔道:“周船妈,声音轻些。”
那健壮仆妇憨憨一笑,看着十步外的张原道:“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狂生呢,却是个毛头少年。”
张原本来是想学《西厢记》张生那样自报家门“小生姓张名原字介子,绍兴府山阴县人也,今年十五岁,六月十九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却被这船妇一句“毛头少年”给说蔫了,嗯,他才十五岁,确实是毛头少年,哪能称小生。
又有两个婢女从乌篷船里出来,好奇地看着张原主仆,小奚奴武陵有点承受不住这样的看,低声道:“少爷,我们走吧。”
张原“哦”的一声,几步闪到一边,让出路来,要等对方过了他再上船离开,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嘛,其实呢——
那女郎却是踯躅不前,似乎担心从张原身边走过会有什么不测的意外,稍一迟疑,开口道:“请问一下,上面阁子可有人?”声音如花蕊在春风中吐露芬芳。
张原还未及答话,商景兰的声音从石径上传来:“小姑姑回来了,可把我和小徽等急了,小徽今日又哭了。”
“没有,小徽没有哭,小姑姑我没有哭,我乐着呢。”商景徽断然否认,并抛下一串笑声为证,好似天女散花。
随着笑声,商景兰、商景徽两姐妹一前一后蹦蹦跳跳下来了,后面跟着梁妈几个仆妇,叫着:“小姐小姐走慢些,小心脚下。”
商景兰跑下来见到张原,赶忙对那女郎道:“小姑姑,就是他,就是他。”
张原无奈,这是什么话,好象他犯了什么大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似的,不过这话倒象是他想对自己说的:没错,就是她,没见到时不知道是谁,见到时往日迷惑就豁然贯通,嗯,没错,就是她——
商景徽也跑下来了,见到张原,满脸欢喜,对那女郎道:“小姑姑小姑姑,是他,是他。”还向张原甜甜叫了一声:“张公子哥哥好。”这才跑到那女郎身边,与姐姐商景兰一左一右拉着女郎的手,好似一块美玉缀着两串明珠。
这美玉一般的女郎便是这小姐妹的姑姑商澹然,商澹然听到小姐妹这个“就是他就是他”,那个“是他是他”地指认,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不明白这少年对小姐妹做了什么,不过看小徽那笑靥如花的样子,应该不是坏事,正待弯腰询问——
四个仆妇下来了,那梁妈健步过来,冲商澹然使个眼色,声音低低地道:“大小姐,就是他。”
商澹然秀眉微蹙,问:“怎么?”
梁妈背着身子,手朝肩后一指,低声道:“这就是张家的公子。”
商澹然愣了一下,随即冁然而笑,侧过身子,轻声道:“不是他,那人我见过了,是个恶俗纨绔,我从松涛亭外过时,那人还在亭子里呵斥奴仆,大叫大嚷,全不顾体统,山阴张氏子弟,呵——”
商澹然说话声音虽轻,张原却是听到了,他这对耳朵现在堪称宝物,不但过耳成诵,简直还能当窃听器用,心道:“来相亲的果然是这个小姑姑商澹然啊,看来三兄是没戏了,不知三兄看到过这位商小姐没有,没被商小姐看上会不会气得捶胸顿足?”
老年仆妇梁妈听商澹然这么一说,也是愕然,不禁回头看了张原一眼,她们几个仆妇只知道今日来相亲的是山阴张氏子弟,张原说他姓张,梁妈她们当然以为张原就是来相亲的那位,却原来不是,倒费了她们许多眼光来打量。
张原没理由还留在这里听人私语,向商澹然作了一揖,又向商景徽笑着摆了摆手,准备上小船,武陵在解缆绳,却听身后商景兰道:“等一下,请等一下。”张原转过身,就见商景兰摇着她小姑姑的手道:“姑姑帮我报仇,这个张公子赢了我的棋,姑姑帮我赢回来。”
商景徽道:“姑姑不要赢回来,张公子哥哥是帮小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