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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公子

_2 于晴 (当代)
  “……是我不该让姑娘劳心劳力。”
  “正好,有人下了毒,我必须休养几天,你可以在天贺庄里好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正好”两个字,带着异样的意味深远。
  他应了声,轻声道:
  “这些事明儿个再说,姑娘早些歇息吧。”两人共处十年,几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头几年还不觉得,这两年越发觉得男女果然有强弱之分。她中毒后,虽立即救治,但总是伤本,需要多休息。
  她哼笑一声。“何哉,你知道为什么我老说我运气好,才能活到现在吗?”
  “……”不,她不是运气好,她是……
  她不用张眼也能看穿他的想法,嘴角微勾道:
  “我是运气好,但我的运气好,是建立在我的观念与习惯上。愈美味的东西愈有问题,不能碰;愈美丽的东西背后必有毒素,不能碰;愈是消魂的滋味愈要避开,以免中计;愈是亲近的人更要保持距离,否则容易死于非命。我一直奉行这些观念,才能活到现在,没想到我还是着了道啊……”
  *** *** *** ***
  “他们同睡一室!”贺容华恨声道,双拳紧握。夜凉如水,他却怒火冲天。
  公孙云倚着廊柱,半垂着清眸,没有应声。
  “我没有想到……我以为……可是又不是夫妻……闲云,你道她……”
  “哪个‘他’?”是他?还是她?公孙云的声音,在没有月亮的夜里显得格外冷情。
  天贺庄白日守丧,江湖人来来去去,入了夜,却是分外的冷寂,冷寂到有点寒意。这样的寒意,跟公孙云的气质有些相近,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贺容华忍下气,咬牙:
  “自然是王沄了。一个姑娘,没名没份跟个大男人同睡一间,要不要脸?”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同居一室的例子时常可见,容华也不必太过介怀。”公孙云依旧垂眸,心不在焉。
  “你是说,这两人没有……没有……”
  “应该没有吧。”这声音又带着冷了。
  “这种事还是避嫌的好。”贺容华低声道:“我本以为只会来一个,没想到会来两个……到底是谁下的毒?只有王沄一人中毒,但当时有五、六杯,谁会料到她一定拿到有毒的呢?要中毒也不会轮到一个没没无闻的天奴啊!”
  公孙云没有答他。
  “闲云可猜出了吗?”贺容华十分仰赖他。
  公孙云折下一截细枝,状似把玩着。他问道:
  “五弟,王姑娘中的毒,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公孙纸道:“这毒很猛,但要解也很快。这人下毒时,必定知道我专司药理,能及时救上王姑娘。王姑娘的底不错,至多再休养几日,不会有后遗症。”
  公孙云双手微地用力,细枝立断。“容华,这答案已经出来了。”
  贺容华一脸茫然,最后,他道:“我只知绝不是闲云,也不是我。”
  “少庄主,闲云指的是何哉。”公孙纸提醒他。
  贺容华一怔,双眸满满不可置信。
  “你是说……不可能!就算是他下毒,恐怕也是两人共谋……”
  公孙云清寒之声如玉石相击,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信不信由你。愈是亲近的人愈容易下手,她养了一头老虎,这头老虎随时可以反咬她。”
  “闲云,可要暗示王姑娘?”公孙纸问道。
  “等她醒后就知道是谁下毒了,我们用不着插手。”公孙云双手一松,断截的细枝落在泥地上。他垂眸注视泥地一阵,再抬起脸时神色十分自然。
  “容华,你要有心理准备,天奴脸上的蛇印是特殊刺青,老五研究过,这刺青除不去。如果你要留下这个人,将来天贺庄承受的压力必是难以形容。”
  “我知道。”贺容华难得沉稳。“就算天贺庄被打回原形,被迫退出江湖,我也绝对要留下何哉。就是那个王沄麻烦些,万一她阻止何哉,或者回去找皇甫家求救……闲云,你瞧,咱们是不是要先下手为强……”发现公孙云正冷冷盯着他,他呐呐道:“不然,你看呢?”
  “你想要何哉留下,就不要动她。”公孙云点到为止。
  他眼一瞟,落在今晚王沄与何哉所住的客房,俊眸抹过难言的情绪。
(由m制作)
『4』第二章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她真不该贪着晨风,躲在这种地方补眠。
  “闲云,下个月我爹大寿,你会来吗?”
  “邓前辈六十大寿,闲云一定前去祝贺。就算闲云不克前往,云家庄也会派其他公子前去,海棠姑娘请放心。”
  这声音客气有余,倒显得无情了。王沄本来倚坐在廊栏上吹风,有老树遮掩她的身形,却挡不住来人的对话。
  海棠海棠……她想起来了。早上贺容华来找何哉时,故意当着她的面说,江湖第一美人就在天贺庄里,本名邓海棠,名号为海棠仙子。
  当时为了这天仙般的名号,她神情一滞,却被贺容华视作她有自知之明……她摸摸脸,虽然这样的艳妆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但她想,也算是妖媚动人,贺容华这样瞧轻她,难道江湖第一美人果真像仙子一般吗?
  女子的虚荣心令她微微探头。院子里一男一女,男的虽是背面,但熟悉的月白织锦长袍令她很容易认出就是九重天外的天仙。这天仙,虽然只属上等之貌,但其形优雅,风采天生的脱俗,单看背影也觉赏心悦目。
  而女的……王沄眨了眨眼,果真是生平仅见的绝品美人,只是……她想,还没有到达仙子的标准。
  果然,江湖传言多夸大,自九重天外的天仙让她彻底幻灭后,连海棠仙子也教她有点想落泪的冲动。
  这样子神化很好玩是不是?如果她再小个十岁,一定心灵重挫,自暴自弃成为女魔头。
  她又无声无息地倚向廊柱,合眸休息去。方才那一眼,她就察觉这两人周遭氛围充满疏离感,远远看去是交迭的山峦,近看才发现这两人中间距离无限。
  而在彼此间划下这道儿的,正是九重天外的天仙。
  “闲云……今年你也二十六了……难道不……不想……”
  “邓姑娘,”声音依旧有礼。“并非我不想成亲,而是在中原里,我见过许多姑娘,这些姑娘没有一个是我要的。”
  换句话说,江湖第一美人也得不到他的一颗心。这话够明白了,明白到王沄隐约听出客气里隐藏着不耐。
  “连我……连我……”
  “美人当与英雄配。”这次,他索性更明白地说:“这英雄绝非闲云。”
  “闲云,你说中原里没有一个姑娘是你要的,难道谣言是真的?你真喜欢白明教的车艳艳?你向来吝笑于人,却对车艳艳笑了……”
  王沄差点从栏上滚下来。
  九重天外的天仙跟那个性喜男色的车艳艳?真是……好个绝配!好个绝配!
  接下来的话,王沄没有费神再听,只想着如何脱身。她能保住小命,全仗她的万分小心,而小心中的首要必备行为就是不去偷听。
  不偷听,自然跟人扯不上关系,不用身处在这个漩涡里。现在她能去哪儿?飞上枝头,直接跳出院子?
  她索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充耳不闻。渐渐地,虽有对话声,但她没有费神再听,双眼轻合,掩不住一身疲惫,悄悄浅眠去。
  幼年她怕有朝一天会被教主玩到毒死,所以每天服下轻浅含量的毒药,但终究熬不住痛,于是放弃让自己去适应这些毒。
  她百密一疏,这个疏字是她自找的。她总偷懒想着,有何哉在她身边,万毒便近不了她的身,哪知这个下毒者却是最亲近她的人……
  不知何时,对话声没了,似是人已走光,照说她该松口气,但莫名的警觉令她倏地张眸。
  她的身边有人!
  “王姑娘,你醒了。”那声音不疾不徐,客客气气。
  亏她后天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功力,她神色不变,只是暗暗深吸口气,望着倚在栏畔,被树影掩去大半神色的公孙云。
  “……原来是闲云公子啊。”她轻声道。
  他风采如朗月清风,气质远胜相貌,一双眼形生得极好,就是瞳眸无潭,毫无神秘之采,这样的一个人,只算是中规中矩的上等男色,哪来的无边春色迷惑众人?那海棠仙子跟车艳艳到底看中他哪儿?
  看中他是文武双才?还是他的地位?
  她假装无知,故意掩了个呵欠,迷糊地问:“我刚睡着了吗?”
  “睡了一会儿,大概是从我拒绝邓姑娘的时候吧。”
  这人好厉害的功夫,连她的呼吸有变都听得分明。她与他对望一会儿,慢条斯理道:“闲云公子,刚才我不是有意偷听。”还是要说清楚的好,以免他记恨在内心。
  他看她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声,不以为意地说:
  “我知道王姑娘不是要有意偷听,否则也不会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脉。”见她有些愣住,他嘴角似要上扬,又及时藏起,道:“专精药理的虽是我家五弟公孙纸,可我是习武人,也略通一二。”
  她想了想。反正这人也不会扣住她脉门置她于死地,便大方地伸出右手。
  “左手不方便吗?”
  她面不改色。“我左手有天奴环,怕闲云公子看了心里不喜。”
  他不置可否,轻触她的右手脉门,嘴里道:
  “女子天奴铃系在手上,理当左右手都有,为何王姑娘只有一环?”
  “唉,这是皇甫护法下的手,她要系十个,我都只有认命的份儿,哪敢问为什么呢?”
  “今天早上是谁送药给你的?”他又问。
  “何哉亲手煎的药,闲云公子不用怕谁再毒害我。”她笑道。
  她自认非常有耐心,但这九重天外的天仙是不是把脉太久了?
  他终于松了手,道:
  “王姑娘没有大碍,我记得五弟开了五帖药,三帖治毒,两帖补身,照时辰来算,王姑娘剩最后两帖药了。”
  她有点惊诧,连公孙纸开什么药他都一清二楚,她不就只是个天奴吗?为何蒙他如此关注?
  这样说来,昨天第一个发现她中毒的,正是公孙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是万万不可能在第一眼就察觉她的异样。
  她寻思着,实在不知是哪儿能承他的注意……她瞄到他取出汗帕擦拭双手。
  汗帕没有花纹没有字绣,就这么洁白无瑕,原来他是个有洁癖的天仙!
  她的肤色偏蜜,并不算脏吧,用得着这么嫌恶吗?
  “王姑娘,你盯着我帕子……你也需要吗?”清澄雅俊的面容有着轻诧。
  “不需要不需要,我自己就有,哪需要了?”她取出自己色彩缤纷的帕子。
  她每一年都换一种,去年是绣鸳鸯,今年是绣菊,务必年年不同。她注意到,公孙云盯住她的帕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顿时,她恍然大悟。刚才与邓海棠应对的公孙云,客气有礼而疏离,老是自称“闲云”,但此刻的公孙云却直接用“我”来说话。
  任何的不对劲,绝对不是好事,而且这不对劲是针对她而来。她内心警铃大作,立即跳下栏,笑著作揖道:
  “闲云公子,大恩不言谢,你跟五公子对小女子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它日等我回到白明教,绝对不敢忘。”
  “没有得到主人同意,天奴是不可擅自离开白明教的。王姑娘,你真的还能回去吗?”公孙云问道。
  她眨眨眼,笑道:“谁说我没有得到主人同意?当然是皇甫护法允了,我才能出来啊!”礼多人不怪,这正是中原人的天性,于是,她又再次客气作揖。
  她才走出树影下,又听见他道:
  “王姑娘。”
  她撇撇唇,笑着回身。他自树影下缓步现身,月色衫袍飘若流云,迎风拂动,一时之间竟是无边的雅致荡漾。
  她一时愣住,心里不期然跃出那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这是她少年闲暇时自〈洛神赋〉读到的。当时她想,这样的仙女大概在中原美人里才得见,所以刚才她格外注意江湖第一大美人邓海棠。
  可惜,美归美矣,总不似她心目中的洛神,没有想到会在他身上看见……如果让何哉知情,又要笑她老是用错词。洛神呢,哪能套用在这个男人身上?
  “王姑娘?”
  她抬头看看高照的艳阳,又用力眨眨眼,现在她看见的,又是那个原来的公孙云。据她的推敲,她毒伤刚愈,一时承受不了烈阳,以致眼花错看,否则,洛神是个男人,她这个小女人还有什么立场?
  她笑道:“闲云公子,还有什么事找小女子吗?”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道:“王姑娘猜出下毒者是谁了吗?”
  “小女子愚昧,一心以为江湖豪杰很正派,没有想到会有人暗下毒手,这凶嫌……唉,小女子尚在中原土地上,还是不要追究的好。”她有意无意推到中原正道上,撇个一干二净。
  他也不以为意,顺着她道:“既然如此,那还是要多注意些好。这是千清丹,可解一千种毒物,王姑娘你留在身边,它日必有需要。”
  她内心轻讶,并不接过。中原人不但多礼,还送礼送到这地步吗?
  她思索片刻,而后,她笑道:
  “多谢公子用心,但我还用不着这么贵重的珍药……”
  “若你不幸再次中毒,也许下毒者会留有余地,但毒物伤身是免不了。它日如果你有中毒迹象,立即服下此物,即使不能解毒,它也会先护住你的五脏六腑,不受毒素损伤。”
  他的暗示,她当然听得出来。他是指,下毒者就在她身边……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第一大美人钟情于他,这个人,根本是非常关心身边的人嘛。
  有的人,在江湖上地位有成,就把江湖当成他的家,他是个大家长……一个有洁癖的大家长吧!
  那锦盒还在等着她,她迟疑一下,笑道:
  “闲云公子心意,小女子领受了。它日公子如果需要帮助,请尽管吩咐。”大家长哪需一个小天奴帮?再者,她即将消失在江湖上,要再找到她很难了。
  她双手正要取过,却发现他轻使出三分力扣着锦盒。
  她心知有异,也不抬头望向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口:
  “其实,这不过是相互帮助罢了。我以前,也曾让个小姑娘帮过。”
  “……”她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吧?
  “在她而言,虽是小事,但我一直铭记在心。这几年,我一直在等,等她拿着玉佩来找我,可惜,她一直没有来。她身处那样的环境,竟然不必求助于人,也能活到现在,我真不知道该说,是她太聪明了还是她适者生存。”
  她抬起脸,笑容满面,道:
  “原来公子有这等往事,难怪会特别关注我这个小人物。公子请放心,以后我见到需要帮助的人,一定尽我所能,将公子的心意传承下去。”
  公孙云闻言,深深看她一眼,终于松开扣在锦盒上的力道。
  “闲云。”有人轻喊。
  她循声瞧去,正是云家庄五公子。公孙纸也瞧见她,先是朝她作揖,同时很有好感地多觑她一眼,才对着公孙云道:
  “白明教车艳艳来上香了。我瞧,上香是假,来闹事才是真。”
  公孙云剑眉微拢,向她说道:
  “王姑娘,你教里左右护法一向势如水火,你还是留在这儿,别去前厅。”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她非常恭敬地目送他们离去。
  接着,她长叹口气。
  想都不用想,一庄之主贺容华必在前厅与车艳艳应对,而她的天奴何哉也该在那里。现在要她怎么样?不理何哉,自己先跑路?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允何哉来天贺庄,直接逃出江湖就是。
  “我就说,何哉迟早会成为我的致命伤。”现在可好,她是笼中鸟,不管怎么飞,都在教主的笼子里。
  如果没有何哉……没有何哉……她的未来,是不是能过得容易些?
  思及此,她又看着那锦盒,失笑。
  人啊,最好别太过牵连,她只是一介凡人,可攀不上什么九重天外的天仙,更别说什么玉佩了。
  她可不记得自己有收过什么玉佩。
  随即,她将锦盒丢弃,往前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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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云公子。”一身艳衫的美丽女人,一见那朝思暮想的人自人群中出现,立即投其所好,客气作揖。
  她记得,这男人,十分讲礼。
  公孙云回礼道:“车护法,好久不见了。”眼一瞟,定在贺容华身上。
  有些事,他不能越俎代庖,必须由天贺庄主人亲自出面。
  贺容华面色铁青,勉强道:
  “车护法千里前来祭拜先父,贺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车艳艳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朝公孙云娇声笑着:“闲云,我多想说为你而来啊,可惜,这次我是奉教主命令,特地送礼来的。”
  贺容华道:
  “贵教与敝庄向来没有什么瓜葛,贵教教主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车艳艳瞧他一眼,冷笑:
  “谁说天贺庄跟咱们没有瓜葛?天贺庄的大少爷不就是白明教的天奴吗?”
  贺容华闻言,脸色遽变,瞄一眼何哉,咬牙道:“车护法在说笑了。我兄长十年前因病辞世,你在我父亲灵堂污蔑我的大哥,你这不是存心挑衅吗?”
  车艳艳笑道:
  “这十几年来,你们中原有多少名门世家之后是急病而逝的?”纤手一挥,指向自己带来的十几名天奴。每名天奴都戴着面具,赤着脚,脚踝系着天奴铃。“你们要不要赌,赌赌看这些人面具拿下来,有多少死人复生?”
  在场的江湖各派三十岁以上的人物,面色皆是微变。
  厅外的王沄,见状只能叹气。
  有人跟她一块叹气。
  她瞄一眼身侧的人,低声道:
  “五公子,你不去助阵吗?”她蜗牛慢爬,来到厅外,公孙纸一见她,便退至她的身边,与她一共欣赏,不,烦恼厅内的大事。
  公孙纸说道:“我去也没有用。我功夫不及闲云,只会碍事而已。”
  “原来如此。”她顿一下,再度低声道:“敢问五公子,通常你们怎么解决这种事?我是说,人家来找砸,你们是如何解决的?”
  “闲云主张不动刀枪。”
  “……”她一脸惋惜,非常想推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豪迈作风。
  唉,能借刀杀人最好,可惜人家不肯如她心愿。她瞥向何哉,何哉有意无意,正站在后厅门口,守住停放棺木的灵堂。
  她又抚上玉箫,扫过厅内的十来名天奴。车艳艳性喜收纳天奴,尤其是有底子的天奴,这女人十分讲究排场,出门必有天奴跟随,每个天奴都以毒物控制,要脱离很难,要死更难。
  她抿起嘴,垂下眸,思索着。
  车艳艳扫过人群一眼,惊异地锁定在贺容华身后的何哉,她不由得脱口:
  “教主圣明,竟连她去哪了都一清二楚,今生今世她还能逃往哪儿?”
  离她最近的公孙云,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车艳艳得意地笑道:“何哉,你主子呢?”
  何哉缄默着。
  车艳艳也不再追问,径自喝道:
  “教主万世圣明,竟能料中皇甫沄身在此处,你俩向来焦孟不离,传教主之令,皇甫亲自将厚礼送交天贺庄,还不现身?”
  等了又等,等不到人,车艳艳满面怒气:“皇甫沄,你敢不接令?”
  “我这不就来了吗?”
  女声自厅外朗朗而起,随即,众人眼里抹过红光,年轻女子身穿宽大红袍,负手而入。
  而那来人正是脸上也有刺青的王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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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容华与古少德皆是一脸震惊。
  “你……”
  王沄走到公孙云身侧,想想不安心,又假装潇洒地来到何哉身前,笑道:
  “车护法,你这是晚我一步了。我千里赶至天贺庄,不料你晚了一天,中途是不是上哪儿逍遥了?”
  车艳艳一脸不明所以,道:“你在胡扯什么?”
  “我没胡扯啊,教主给你什么命令,就给我什么命令,他向来就爱咱俩彼此较量,这一次你输了。反正天高皇帝远,我也可以将这份功劳让给你。”她自动自发,拿过车艳艳身侧天奴手中的扁盒。“这份礼,我也有一份,早一步送到天贺庄了,现在你得拿这份礼去面见教主了……”她打开扁盒,而后凝住不动。
  车艳艳嘴角缓缓勾扬。
  “我差点让你唬过去了,皇甫,扁盒里的东西只有一份,当年你亲自让何哉埋进土里的,你的一举一动,永远都逃不过教主的眼下。”语毕,抢过扁盒,扔向空中。
  盒里的少年衣物、长靴、特制的长剑,刺青的物品全散于一地。
  衣物已旧,却有天贺庄的标帜。
  长剑已锈,却是当年刚得名号的贺家大少爷的武器。
  刺青的物品上刻有白明教天奴的标志。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沄认命叹气:
  “好吧,我果然斗不过教主。我跟你回去吧。”
  车艳艳摆了个手势,天奴立即呈上素帕,她细心擦完手后,才慢慢套上特制的手套。
  王沄目不转睛地看着。
  车艳艳朝公孙云绽出娇艳动人的笑容。“闲云,云家庄一向中立,只负责记史,不可插手的,我记得云家庄有这么一条规矩,是不?”
  那双无波的黑潭依旧连光彩都没有。
  “依规矩,是如此。”
  车艳艳笑道:“等我解决了这事,再跟你叙旧。”
  “闲云跟车护法哪来的旧可叙?”他冷声道。
  车艳艳美眸抹过怒气,抿起嘴,把气出在王沄身上。
  “教主有令,你的天奴擅离白明教,何哉为贺家长子,三鞭棺木,以示薄惩。皇甫,接令吧。”
  “……”王沄垂眸,又抚过碧绿玉箫。
  “皇甫沄!”
  “这里是天贺庄!”贺容华忍无可忍。“岂容你这魔教女人在这里撒野!”
  “贺月华如今也是魔教中人了,贺庄主,他一归庄,你不怕你的庄主之位被人取代吗?不怕天贺庄因此蒙羞吗?”
  “你……”贺容华本要破口大骂,而后发现在场的江湖人观望居多。他暗自咬牙,家有天奴,那是一生一世的耻辱,谁要动手相助,将来传言出去,多难听!纵使他爹德高望重,但人已仙逝,人死只留一分情面,这一分情面还得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才能使得。
  王沄长声一叹,没精打采道:“车护法,你这是为难我了。何哉是我唯一的天奴,我去鞭他爹棺木,不是要他恨死我一生一世吗?”
  “这是教主的命令,你敢不从?”
  “车护法,你这样做是要跟中原武林为敌了。”王沄非常有耐心地分析:“我们平和了许久,用不着再生事端。白明教历代教主都是从左右护法中选有能力的那一个。我想,将来教主一定是你,今天你动手了,它日收拾善后的还是你啊,这是何苦来哉?”
  “皇甫沄,你真是丢白明教的脸!来人,把棺木拖出来!”
  王沄见她屡劝不听,拂袖大喝道:
  “皇甫家的武学造诣你是明白的,我与何哉,皆为少年奇才,得尽皇甫武学真理,车艳艳,你当真要跟我作对吗?”
  车艳艳闻言,迟疑一会儿,又冷笑着:
  “不是我跟你作对,而是你跟白明教作对。皇甫,你是自找苦吃!”
  “何哉!”王沄迅速退后。
  何哉身形快捷,眨眼间已掠过她,中短的剑光乍现,在众人还来不及看穿那把剑是从何而来,何哉就已投身天奴群中,刀光剑影奇快无比。
  王沄视而不见,转身抚摸着玉箫,彷佛胜券在握。
  贺容华瞠目结舌,最后,他只能道:
  “这不是贺家的功夫。”他记得,兄长十六岁那年,尽得贺家真传,父亲因此欣慰不已。
  “贺家的功夫,我全让他给废了。”王沄头也不抬地说。
  贺容华转而瞪着她。
  她轻笑道:“贺家的功夫,连皇甫家的十招都打不过,这样的功夫留下来何用?”
  “他在白明教眼里是卑微的天奴,为什么你要让他学皇甫家的功夫?”
  她没有应声。
  贺容华又疑惑道:“为什么你不出手?你与我大哥,都得皇甫真传,如果你也出手,岂不能顺利拿下车艳艳?”
  王沄睇他一眼,又垂下脸,笑道:
  “车护法乃本教数一数二的人物,难道我还真要除掉她,让你们开心?再者,今天何哉当面与白明教护法闹翻,加以护父有功,就算往后他在中原不好过,也绝不会落到被人灭尸的地步。”
  贺容华闻言,不由得心一跳。这女人,怎么知道他想把大哥拉回天贺庄?
  王沄摸摸长发,道:
  “我可以看看棺木吗?”也不等贺容华说话,便径自走向后厅。
  后面有人尾随而至,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撩起白幔,瞧见棺材已封。真是秽气,她本来不想进来,却不得不进来。
  棺木已经封了,里头的尸身恐怕换了回来,换句话说,现在棺木里躺的正是贺老前辈,这一切全为了何哉。
  昨日是假,今日是真,不然身后这人不会进后厅。
  长鞭疾进,卷残了飞扬的白幔,直逼她的背后而来。
  王沄动也不动,就伫在棺木前,慢慢将发汗的手心合十,状似祭拜。
  劲风忽然止了。
  她保住命了!她悄悄拭去掌心的汗水,这几年她学得高深技巧,即使担心受怕,也不在神色眉宇间表露出来,久而久之忍惯了,连冷汗都不会明显盗出来。
  对于忍这个字,她简直堪称大师了。
  “车护法!”冷沉男声隐含不悦。“你当真要让贺老前辈死后遭鞭吗?”
  “闲云!你是护棺还是护人?”车艳艳怒声道。
  自然是护棺了,王沄暗暗感激贺老前辈死后还能保住她,不枉她平常尽心尽力罩着何哉。
  她就是猜,后厅棺木是真,传说中文武奇才的公孙云在前厅可以袖手旁观,但绝不会任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死后受辱,她才会闪到这里来,靠棺木来罩她。
  果然罩成了!
  她暗吁口气,转身面对车艳艳,假装很云淡淡风轻轻道:
  “车护法,你是瞧见了,这里高手如云,我还没有动手呢,光凭闲云公子就能挡住你。他是绝不会任你毁坏棺木的,你……有心有意有情,就得退让三分啊!”她瞄一眼公孙云攥住的黑鞭,不由得暗暗流出冷汗来。
  那角度,分明是针对她来的。好个车艳艳,想趁着混乱偷偷干掉她吧!
  车艳艳闻言,一怔,美目觑着公孙云。
  王沄再道:“教主之令,你也遵从了,但你当真以为教主要你鞭棺吗?那只是他老人家试探咱俩忠诚,闹闹天贺庄就是。”
  “为什么教主会这么想?”车艳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因为教主就是这样的人啊。”王沄长叹道。
  车艳艳沉默一阵,神色古怪道:
  “皇甫,为什么你总是猜得中教主的心思?教主提了,如果你真能猜中他的心思,就要我罢手不做。”
  “……”深吸口气,世间真美好;再吸口气,世间虽然有个教主,但还是很美好。王沄忍得一肚子热血,苦笑道:“车护法,那是因为你成天花心,我成天揣测圣意;我的头发已有华发之迹,哪像你,越发娇艳,男人不动心简直不是人。”直瞟着公孙云,盼他露个笑,骗骗车艳艳都好。
  公孙云冷目回报王沄,她自讨没趣,只好再叹口气。男色不用,有何意义?
  车艳艳冷哼着,吹声口哨,前厅天奴纷纷罢手,她也不数还有几个天奴存活,等何哉回到王沄身边时,车艳艳道:
  “你对这天奴真是好,把一身绝学全教给他了。”
  “人不能藏私啊,何哉对我忠心,我也不能太虐待他,是不?”王沄笑道,皓腕一翻,任着何哉将没有鞘的剑身送进她的玉箫里。
  “你我都得回教复命。”车艳艳又瞧一眼公孙云,媚声道:“如果闲云送我出中原,我愿意马上走。”
  王沄闻言,差点扑地。
  她是知道这女人性喜狩猎上等男子,但也没有必要转换这么快,刚才还是敌对立场耶……她叹口气,负手去面壁思过。
  男女之事,她不插手,九重天外的天仙是绝对瞧不上魔教的女人,她也不认为车艳艳是真心爱上这个天仙……她假装欣赏雪白的墙壁。
  “姑娘。”何哉平静地唤着。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要留下,我放人便是。”她很大方。
  何哉一语不发。
  她叹气。“昨晚你问我,为何老庄主易了容?这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连贺容华、公孙云都没有看穿,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们都知道有人取代老庄主,你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何哉垂下眼,没有回头看棺木。
  “多半是老庄主生前后悔了。”她非常专注地盯着墙上的某一点。“当年你成为天奴,老庄主想必是恨铁不成钢,托了理由报你假死,不愿想办法救你出白明教,他老人家临死前,一定为此后悔不已。”
  “正是。”贺容华进了后厅,听见王沄的话,不由得轻惊。“王……皇甫姑娘当时不在天贺庄,却熟知先父心情……”他动了动嘴,终于低喊:“大哥!爹在几年前就后悔了,却又无力找你,临终前他托闲云公子帮忙,将他尸身另藏,暂不下葬。如果你还念父子之情,一定会回来见他一面,如果你能认出有人易容成爹,那是你功夫还没有搁下,如果你因此而留下追查,爹说,父子未断情,你性格未变,天贺庄是你的,庄主之位也是你的,别管天奴的身份,你永远都是贺家的子孙!”
  真感人,她摸摸鼻子,确定自己忍住眼泪鼻水。这就是何哉对她临时下毒的原因,好有理由留在天贺庄查明真相……只是,他下毒也够狠,不毒自己却来毒她……她很识趣地移开几步,任这对兄弟说话。
  她也挺可怜的,哪儿都是成双成对的,就她一个人被赶来赶去的……她回头一眼,车艳艳已不在,只剩公孙云。
  公孙云在那儿伫着,并没有要远离这对兄弟的打算。也对,他是云家庄记史的公子,理当把这一刻记下来,她来到他的身侧,道:
  “闲云公子,方才多亏你相助。”
  公孙云望着她,慢条斯理道:“我是护棺,不是护人,漂姑娘想必清楚才是。”说到“护人”时语气有些加重。
  她当没听见,笑道:“是是。那个……闲云公子可会送我们出中原?”说送是好听些,一路监视才是真。
  “为免车护法对我误会加深,我不会亲自送,但会请几位老前辈送你们出去。”他道。
  王沄皱皱眉头。这不是摆明押着她们出去吧?同样是监视,但公孙云送,那意义大不相同,至少车艳艳心甘情愿地被送出去。
  她不喜欢跟车艳艳同处一室,就是此女心情不豫时,杀人图痛快,也不懂得毁尸灭迹,到头还遭人来追杀……
  要她,她至少先挖个坟地,或者讨个化骨散来,再动手……唔,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她双手不沾血腥,不沾不沾。
  她寻思片刻,又与他对望半天。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打量,她注意到他的俊眉轻扬,在等着些什么。
  她深吸口气。自来中原后,她需要大量空气的机会变多了,因为她发现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一直悬啊悬的,很容易断线的。
  “闲云公子当真不便送咱们出去吗?一点机会都没有?”她很卑微地回。
  “也不能这么说……”他留了个尾巴,不说绝。
  她撇撇唇,不太甘愿地问:“我记得……上午闲云公子提到曾被人救过?”
  “是啊。”他上等的面皮仿佛是万年不变的山,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为了报恩,赠予玉佩?”见他点头,她唉了一声。“说起这个,小女子也有个印象,话说我少年时,似乎也曾顺便救了这么一个人……他也这么巧,给了我一个玉佩……”
  “沄姑娘可别顺理成章,托了个理由来塞我。”那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我怎会呢?我记得这个玉佩的模样是……”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云家庄的玉佩分三等,我的玉佩是葫芦形,上头云烟袅绕,天然自成,我十三岁成为闲云公子后,便以内力在上头雕了‘闲云’二字。任何一个没有看过的人,都能形容出来的。”他十分客气道。
  王沄看着他半天,最后慢腾腾地背过身,自左右袖口内袋各自取出一物。
  当她回身,交给他玉佩时,公孙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是无波的黑潭起了绝艳光彩。
  “虽是四块碎玉合凑,但合起来正是闲云公子的玉佩吧?”
  “是我的,没有错。”
  王沄负手叹了口气。“真没有想到,原来我曾是闲云公子的救命恩人啊。”
  “沄姑娘大恩,我一直想报答。”
  妖媚的眼眸难得愉快地,带着小小的得逞,直视着他。
  “那现在就是闲云公子报恩的时候了。报完这一次,就用不着再费心血了,麻烦你,送车艳艳跟我,一块出中原。感激不尽。”
    公孙云,年二十六,再遇佳人,从此纠缠不清。
                         ——闲云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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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被报恩的感觉,真是两个字——爽啊!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救几个人,一一讨个信物索求恩情才是。
  幸亏她天性多虑,当日思前想后,回头挖出玉佩,又怕留有这样的信物,它日被这人的仇敌追杀,索性让何哉以内力震成四瓣,收藏在不同处。
  爽啊……被人赶出门,还有如此优渥的生活,全是云家庄的功劳。
  云家庄在中原地位超然,其弟子遍及各地,各路江湖皆礼让三分,尤其这一代的闲云公子简直是块会发光的金子,走到哪儿都像是个活招牌,人人敬重这招牌,尊重这招牌的每一句话。
  换句话说,跟着这招牌走,不管到哪儿,都能保证衣食无虞,而身为这块金子的救命恩人,她不得不说,她救得好救得妙,她可以笃定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曾经救了二十岁的闲云公子。
  为了避免冲突,公孙云领她们走的是偏僻野路,云家庄子弟总是先一步安排妥当,让他们不但走得不辛苦,夜宿野外时还有着帝王般的享受。
  如果不是她意志够坚定,真的要从此巴着闲云公子了。
  “你喜欢闲云吗?”
  冷不防的问话,让她差点扑地。她瞄瞄前头的公孙云,照旧一身织锦白衫,却再也没有那日她误看的洛神美态。
  “你喜欢闲云吗?”车艳艳以为她没听见,再次询问。
  “绝对不喜欢。”这是标准的保命答案。
  “你竟然会不喜欢他。中原人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喜欢他,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车艳艳怀疑道。
  男女老少都喜欢?那是对大家长的感情吧!“那一定是我眼力不佳。”她只能这样答。
  “你不喜欢他,真是太可惜了。”车艳艳冷冷笑道:“能从你手中抢走男人,那滋味必是百般的痛快。”
  “我喜欢的,车护法还瞧不上眼呢。你不如去跟江湖第一美人海棠仙子抢,那才叫真正的成就感!”王沄有意转嫁。
  “邓海棠是什么人物?也配得仙子这等名号!”
  王沄点头附和。“论气质、论相貌,车护法才配得这种天仙名号!”艳艳仙子……她很想转身大笑。如果哪天有人叫她仙子,她直接跳崖算了。
  车艳艳本来迷恋地盯着前面的闲云野鹤,听到王沄的恭维,刹那闪过疑惑,她改而注视身侧的女子,道:
  “皇甫,你真令我迷糊了,你我同生教中,个性却大为不同。”
  王沄应和:“正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个性不合,不能深交,但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看在眼里。你豪放……不,你做事大胆狂放,是个聪明的女中豪杰,你应该早看穿我不适合教中生活,如果可能,我希望能终老乡野,将来还盼车护法能留我一条生路。”
  车艳艳厌恶道:
  “你我个性是不合,你做事畏畏缩缩,该拍教主马屁时绝不嘴软,偏偏教主心中想什么你全猜得到。皇甫沄,我最恨你这种不明不白的态度,你要争教主之位,尽管挑明说,斗输了我甘拜下风,但你老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就是瞧不惯你!”
  王沄垂眸,又抚起她的玉箫。她不想抢,真的不想抢啊……
  车艳艳冷哼一声,越过她,正要追上公孙云,想了想又回头,冷笑:
  “今晚你跟你那个天奴闪远点!本护法有事要办,可别故意阻拦,要不,大伙走着瞧吧!”语毕,离去。
  王沄闻言,傻眼。有没有搞错?是谁在做偷鸡摸狗的事?这摆明车艳艳晚上要夜袭……她摸摸鼻子,考虑要不要送上春药之类的,维持彼此友好关系。
  但她想,车艳艳宁愿以美色去迷惑公孙云,也不屑用春药征服他吧
  她又瞄着前头的九重天仙。中原讲礼,只怕公孙云还没遇过一个会夜袭的女人,不知道他能不能逃过女劫?
  她咳了一声,掩去嘴角恶劣的笑。说不想偷看是骗人的,但她还是必须维持原则,少听少看少……
  她又瞥见有人来到她的身侧。她和气生财笑道:“五公子有事?”
  这一路上不无聊哪,何哉不多话,但九重天外的天仙跟五公子尽地主之谊,让霸王客人完全感受不到“被赶出门”的不悦感。
  “也没什么事,只是差不多该把脉了。”
  又要?她扬起眉,慢慢卷起袖子,任他把脉。
  边走边把脉,这人的功力也很高啊……这几天路上,她闲来无事,打听后才知云家庄的数字公子个个清秀,丰姿令人折服,与闲云公子算是情同兄弟。只是,再怎么亲,迟早会相互背叛吧。
  “五公子,我可请教一事吗?”她随口问道。
  “皇甫姑娘请说。”公孙纸语气和善,对她很有好感。
  “这个……听说,闲云公子对车护法笑过?”她只是好奇而已。
  公孙纸一愣。
  她笑道:“这几日我也不是睁眼瞎子,五公子会笑,闲云公子却不会笑,想必闲云公子的笑容十分贵重,车护法得到他的笑,那自然是……”
  公孙纸收回把脉的动作,与她悠闲地步行在山路上。他道:
  “谣言只能信一半。当日车护法来中原,正好闲云也在场,他一听来者自报姓名是车艳艳,便笑了。”
  “就这样?”她还以为至少来个三笑姻缘……车艳艳未免太把持不住了吧,笑就笑,有必要这样一笑就倾心去了吗?
  “那是两年前的事。其实当时尚隔一段距离,不料让车护法瞧见……其实,闲云心里早有人了。”他有意无意地说,等着她发问。
  她忍,再忍。闲话通常要适可而止,不然好奇心一定会害死人的。公孙云心中有人……她很想知道,但她想还是不要再问下去了。
  公孙纸等了又等,就是没等到她提问,便道:
  “姑娘身子已无碍,但还是要多休息,唉,现在顶着大太阳赶路,其实有损姑娘底子的,虽然这一时半刻是看不出来,但年老了就知辛苦,话说……”
  王沄有些瞠目结舌,愣愣听着他就地开堂授课。从二十岁年轻不注意讲到七十岁身骨衰败……是不是烈日当空,这位数字公子嫌无聊,拿她来打发?
  为了不伤和气,她始终微笑以对。
  忍啊忍……真正的忍功是人家泼粪还能面带潇洒的笑容,她这种小小的左耳进右耳出很容易做到的。
  一炷香过去……两炷香过去……她的脸皮抽动着。
  “这样吧,晚点我写份药单,皇甫姑娘记得长期服用,保证五六十岁也能像三十岁一样年轻。”他道。
  她又差点扑地,多亏她长年练就坚忍的意志,这才没有一脸呆滞。她只是让他解毒一次,没有必要这样包办她的后半生吧?
  “五公子药理真是……很精通啊。”
  公孙纸理所当然地接受赞美。“云家庄个个都要长命百岁,我当然要多用心在药理上。”
  “活那么久也不见得是好事。”她微笑道。
  “姑娘怎能这样说?活得久,才有机会去完成自身梦想,就算没有想做的事,那也可以去找,天下之大,总会有想做的,我的理想就是兄弟们活到七老八十,还能健步如飞、面貌如春,你要想想,能跟喜欢的人健健康康共度几十年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错了,真的错了。
  一炷香过去……忍……忍到闪神也要继续忍……
  “……当然,食补也是非常有效,食补与药理双管齐下,如果能少年开始调养,保证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生,姑娘来云家庄吧,我一定会让姑娘试……”他鼓吹她来。
  两炷香过去了……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终于落下,砍中她疲软过度的心脏,她深吸口气,诧异地看着前方,声音略大:
  “闲云公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真是失礼了,五公子,你家公子找我……”狼狈大步跨前追上公孙云,无视车艳艳恨恨的眼神。
  “沄姑娘?”
  王沄来到他的身侧,气不喘地笑道:“闲云公子,有一事劳烦你。”
  “沄姑娘请说。”公孙云道。
  “方才我走着走着,察觉好像有人跟着咱们……”车艳艳的天奴们平日都跟随在后,没有命令是不会现身的,她遂道:“我指的是,好像有豺狼虎豹之流的,烦你回头看一看。”
  他闻一言,嘴角似要上扬又压下,回头看了一眼,道:
  “是姑娘多虑了。”
  “是吗……”她随口应着:“五公子在后头吗?”
  “他在跟何公子聊天。”
  她暗松口气。果然人不能看表面,公孙纸年方二十多,相貌俊秀,看似温柔,但嘴巴一开,那就是几个忍字都不够挡。
  她装作很有兴致跟九重天外的天仙聊天,他也非常配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注意到车艳艳放慢脚步,脱离三人行,但她宁愿惹毛车家护法,也不想再回头听一个正值芳华的青年像老公公一样唠唠叨叨的。
  公孙云问道:“再过二日,便要分手,沄姑娘真要回白明教吗?”
  “回是一定要的。小女子毕竟是护法……虽然这十几年来平静许多,护法几乎等同虚设,大权都在教主手里,但,我还是该回去的。”她笑道。
  “姑娘那日提及云是闲云野鹤时,语气十分羡慕……”顿了下,他语气同样自然。“如果姑娘能够找到庇护之所,也许可以脱离白明教。”
  说得真容易,这世上哪来的势力能庇护她?再者,真有这样的势力,也不会是白吃的午饭,这代价只怕不小。这公孙云,是打算挖白明教的墙角,还是别有居心?
  她寻思着,竟揣测不到他心意。云家庄属中立,难道就因为她是救命恩人,所以特地提点她生机?
  她下意识摸摸袖袋里的两块碎玉。当日,面对四块碎玉,他面不改色只收回一半,剩下的,等他报完恩再收去。
  当日她领他出天林,如今他领她出中原,果然一报还一报,冥冥中自有天定机缘,逃也逃不了啊。她随口闲聊道:
  “闲云公子,既然你写史,一定对白明教有所了解,历代左右护法几乎是水火不相容,到最后,一定是一名护法成为教主,另一名则死于非命。你道,我跟车护法,各属哪种结局呢?”
  他闻言,停下脚步,与她对望。
  她有点讶异,望进那双称俊但无波的瞳眸里。“闲云公子?”
  他轻微俯下脸,以只有她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道:
  “教主的人选,早已定下,不是吗?”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
  教主的人选,早已定下。
  就是她。
  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了,不管逃到哪里去,不管装傻多少年,那个位子,一直在等着她。
  她慢慢垂下眼。夜风吹来,衣袂展扬,艳红的衣色几乎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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