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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儿

_6 曹保印(当代)
  很快,蚂蚱又醒了过来。等他看到眼前围着自己的医生和护士时,眼泪又“刷刷刷”地流了出来。
  “叔叔,阿姨,救救我妈妈吧。”蚂蚱用微弱的声音,再次乞求。
  “孩子,叔叔答应你,答应你。”看到蚂蚱醒来,医生缓缓站起身,把他交给其中的一个护士,然后,一转身,走进了手术室。随后,其他的护士也紧紧跟了上去,她们每个人的眼里,也都饱含着泪水。
  “你也快起来吧。”等他们走进手术室后,抱着蚂蚱的护士对蚂蚱的爸爸说,“什么都别说了,快跟我来。”说着,护士抱着蚂蚱,向护士值班室走去。
  望着他们走向值班室的背影,蚂蚱的爸爸的工友们,谁也没有说话,有的默默地低下头,任眼泪流满脸颊;有的掉转头去,泪光满眼地望着窗户冷冷的夜;有的不停地用脚狠踩脚下的地,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很紧……
  即便凑上大家所有的钱,蚂蚱的爸爸也交不起手术费和住院费。
  这样,在手术进行完以后,蚂蚱妈妈只好暂时住在医院的走廊里。尽管如此,也还是那位给蚂蚱妈妈动手术的医生,替他们向医院领导求了请,说病人是自己的一位远房亲戚,欠的一些钱,先记在自己账上。
  “先住下再说吧。”医生对蚂蚱的爸爸说,“明天,你再去想想办法。”
  “谢谢,谢谢。”蚂蚱的爸爸拉着医生的手,流着泪,不停地说,“我们这是遇到好人了,遇到好人了。”
  “快别这么说。”医生说,“你还是赶紧筹些钱,要不然,
  医院真会赶你们走。到时候,我也无能为力。”
  “我会想办法的,会的。”蚂蚱的爸爸不住地点头,“我们打工的再穷,也是有志气的。您放心,我不会少医院一分钱的。”
  这时的蚂蚱,额头上贴着医用胶布,正站在妈妈床边,眼泪汪汪地看着还在昏睡中的妈妈。他在为妈妈祈祷,祈祷上天保佑她平安。
  因为夜已经很深,蚂蚱的爸爸就让工友们先回去了。留在医院里的,只有蚂蚱他们一家三口。
  在初冬的寒夜里,在异乡的医院里,虽然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但是,蚂蚱还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看着爸爸因为缺钱而满面痛苦的愁容,看着妈妈因为伤痛而苍白的病容,想着妈妈明天或者后天,就可能被赶出医院,蚂蚱的心都快要碎了。此时,所有开学第一天的喜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爸爸,我想回老家。”蚂蚱抽泣着,低声说。
  “蚂蚱,你妈妈这样子,咱们怎么回啊。”爸爸的声音非常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里,都灌满了铅,都藏满了泪,都注满了苦。
  “爸……”说着说着,蚂蚱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蚂蚱这一哭,又引得爸爸深深低下了头,泪水悄悄淌满了脸颊。
  到了下半夜,蚂蚱趴在妈妈床边慢慢睡着了。睡着睡着,他做起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做过的恶梦。在梦中,他梦见妈妈笑着站起来,想和往常一样,抱住自己。可是,就在妈妈刚要走路时,却突然“扑通”一声摔倒了,摔得满嘴满脸都是鲜红的血:原来,妈妈的一条腿没有了,一条胳膊也没有了!
  “妈!……”蚂蚱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蚂蚱!蚂蚱!”是妈妈的声音,真是妈妈的声音!尽管这声音是那样微弱,可蚂蚱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妈!”蚂蚱又叫了一声,只不过,这一声不再是那么恐惧,那么害怕。他看见,妈妈已经醒来,正亲切地望着自己,一只手还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
  “蚂蚱,做恶梦了吗?”妈妈温柔地问。
  “嗯。”蚂蚱说,“妈,你疼吗?”
  “不疼,妈不疼。”
  虽然妈妈嘴上说“不疼”,可是,蚂蚱还是从妈妈的眼睛里,读出了痛苦。那是一种压抑着的、强忍着的痛苦,而妈妈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和爸爸过分难过。
  就在蚂蚱和妈妈说话时,爸爸抱着头,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不知道是由于寒冷,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不时地,他会轻轻地打一两下哆嗦。望着坐在地上的爸爸,痛苦的愁容,也慢慢爬上了妈妈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蚂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亮了。只不过,这一天的早晨,阴沉沉的没有升起太阳,而且刮起了风。
  蚂蚱醒来时,他没有看到爸爸。妈妈告诉他,爸爸回工地了,看能不能再从其他工友那里,借些钱来。
  在等待爸爸回来的时候,蚂蚱一会儿都没有离开妈妈,他一直拉住妈妈的手,生怕谁夺走了妈妈。偶尔,蚂蚱会替妈妈轻轻掖掖被角,不让走廊里阴凉的冻着了妈妈受伤的腿和胳膊。
  外面的天,越来越亮,上学的时候,也到了。然而,蚂蚱并没有想到要去上学,在此时此刻他看来,只有陪着妈妈,心里才最踏实。
  就在这时,昨天夜里给妈妈动手术的医生,拿着病历夹走了过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问妈妈。
  “好多了。”妈妈说,“就是头有些晕。”
  “头晕没事,多注意营养和休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要急,慢慢养。”医生说,“孩子的父亲呢?”
  第九章 伤痛4(2)
  “他回工地找钱去了。”
  “唉,你们从农村出来打工,也真不容易。”医生说,“先在医院住几天吧,实在没有钱住院,就先拿点儿药回去,在家里养伤也一样的。”
  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望着医生的背影,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而忍了很长时间的泪,却终于落了下来,慢慢滑过脸颊,洇湿了被子的一角。
  看见妈妈哭了,蚂蚱的眼睛也开始酸起来。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默默替妈妈轻轻擦着。几乎就是在这一夜之间,蚂蚱好像感觉自己长大了。
  第九章 伤痛5(1)
  当爸爸推开门,一身寒意地从工地回到医院时,从他那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很多的头发上,蚂蚱和妈妈都读出了一种极度的痛苦与无奈。
  “山子,借到钱了吗?”妈妈问。
  望着脸色苍白的妈妈,爸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慢慢走到妈妈的病床前,扶着墙,缓缓蹲了下去。那双因为长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也随着蹲下去的动作,紧紧抱住了头。
  不用再多说什么,蚂蚱和妈妈都明白了:爸爸没有借到钱。是啊,这本来就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自从出来打工,虽然每天能在工地的食堂里吃到饭,但大家都没领到一分钱工资。原来从家里带出来的钱,也都基本上花完了。
  “山子,要是手术费的钱能凑够,咱就先把它交上。”妈妈说,“医生说了,我可以回家养伤,多少吃点儿药就行了。”
  听到妈妈的话,爸爸慢慢抬起头,但很快,就又低下了:“加上你这几个月的工资,还有留给蚂蚱上学的钱、大伙儿凑的,也只有一千多块。可是,只是手术费,就要两千多呢。”
  “柳桩不在家吗?”妈妈又问。
  “不在。听说,他早就出去,向大老板要工钱了。”爸爸说,“这些天来,施工和食堂里的饭票钱,都是柳桩垫的款。三虫儿他叔还说,柳桩也欠了一屁股债,面包车都低押给别人了。”
  “是这样啊。”
  妈妈说完,眼睛愣愣地望着窗外,那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几棵大树都在摇摇晃晃,树叶子像丢了魂儿的小东西,哭喊着在风中挣扎,却最终都被吹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小堆又一小堆的垃圾。
  上班的时间到了,到
  医院来看病的人,也慢慢多起来。不久,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来到了蚂蚱妈妈的病床前。
  “你是张医生的亲戚?”他问。
  “张医生?哪个张医生?”蚂蚱的爸爸连忙站起来,紧张地说。
  “就是昨天夜里,给这位病人做手术的医生啊。”他指着蚂蚱妈妈说,“怎么,你们不认识他?他把你们欠的钱,都记在自己账上了。”
  “不认识。”蚂蚱的爸爸回答,“这个张医生可真是好人,是他安排我们先在走廊里住下的。我正想办法筹钱,等钱筹够了,马上就去交。”
  “是这样啊。”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显得意味深长。稍等了一会儿,他又对蚂蚱的爸爸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吧。”
  “好。”说着,蚂蚱的爸爸就跟着这位医生,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等了好长时间,蚂蚱的爸爸才从办公室出来。蚂蚱看到,爸爸的脸色十分灰暗,显得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步子也变得更加沉重。
  “唉。”爸爸重重叹了一口气,扶住墙,又准备蹲下去,但却被蚂蚱扶住了。爸爸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妈妈,有气无力地说:“杏儿,医院说,要是再交不上钱,咱们就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不是张医生让咱们先住在这里的吗?”妈妈问。
  “是啊。”爸爸说,“可是,张医生做不了主。因为咱没有交钱,张医生就先动了手术,结果,他就受医院的处分了。刚才来的那位医生,是医院副院长。”
  一时间,爸爸妈妈泪眼相对,默默无语。
  蚂蚱感到,此时医院里的空气,既苦涩,又压抑。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爸爸才咬咬牙,对妈妈说:“杏儿,你和孩子先在这里,我去工地上叫些人来,把你抬走吧。咱穷人,就是这个命!”还没等到妈妈答应,爸爸一跺脚,转身而去。
  蚂蚱的心,很疼、很疼。
  妈妈的泪,很苦、很苦。
  等到三虫儿的叔叔和爸爸一起赶回来时,蚂蚱看见,他们抬着一块床板,床板上放着家里的被褥。大家围着蚂蚱妈妈的病床站着,刚开始时,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冰。直到后来,蚂蚱才隐隐听到三虫儿的叔叔低低说了一句话:“为什么咱穷人就是这样的命?”
  “麻烦你们了。”妈妈对大家说。
  “嫂子,别这么说。”三虫儿的叔叔说,“穷帮穷啊,咱们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有的是力气。”
  然而,就在大家一起努力,把蚂蚱妈妈往床板上抬时,那位副院长又走了过来。他冷冷地看了看大家,又使劲儿地盯了一会儿蚂蚱的爸爸,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们的手术费,还没有交一分钱呢,怎么能说走就走?保安!”他对门口站着的两个保安喊。
  两个穿制服的保安闻声跑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橡皮棍。
  “看来他们。”副院长说,“不交手术费,就不要让他们走。”
  “是,院长。”两个保安答应着,一左一右,站在了蚂蚱妈妈的床边。
  这一下子,把所有工友都惊呆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医院会这样做。顿时,每个人都把拳头伸了出来,一股压抑了很久的怒气,终于要爆发了。
  “大家不能这样,不能!是咱对不住医院,不是医院对不住咱!”
  眼看着一场架就要打起来,蚂蚱的爸爸用尽全身力气,流着泪大声喊。这声喊,就像猛然炸响的雷,把大家伸出的拳头,给吓了回去。
  “蚂蚱他爸,你就这样看着咱被医院欺负吗?”二蛋儿的爸爸涨红了脸,指着两个盛气凌人的保安说。
  “不能这样说。”蚂蚱的爸爸喘着气,“医院也有医院的规矩,如果都像咱这样,钱不够也给看病,医院还不得关门?医生、护士们还不得丢了工作?将心比心,人家这样做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咱太穷,不该有病。”
  听了蚂蚱的爸爸的话,两个保安盛气凌人的表情,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举着橡皮棍的手,也慢慢放下了,目光变得有些尴尬。
  “大哥,我们也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知道打工的苦。”站在床左边的一位高个子保安对蚂蚱的爸爸说,“这样吧,你们现在总共有多少钱,先拿出来,我去给院长说说,看能不能让你们走。”
  “这……这能行吗?”蚂蚱的爸爸说,“我们总共才凑了一千多块。”
  说着,蚂蚱的爸爸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了高个子保安。
  “让他试试吧,也许可以。”另一个保安说,“他和院长沾点儿亲戚。”
  高个子保安接过钱,简单数了数后,又从中抽出三张,塞到了蚂蚱的爸爸的口袋里。这让蚂蚱的爸爸、三虫儿的叔叔他们,又大大吃了一惊。
  “这些就够了。”高个子保安对蚂蚱的爸爸说,“你跟我一块儿去找院长吧。”
  “哎。”蚂蚱的爸爸答应着,连忙跟了上去。
  在他们走后,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把蚂蚱妈妈抬到了床板上。这一回,另一个保安也不再阻拦了。相反,他也帮着抬了一下蚂蚱妈妈。等他们把蚂蚱妈妈在床板上安顿好,蚂蚱的爸爸和那个高个子保安,也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了。
  “院长同意了吗?”二蛋儿的爸爸赶忙走上去问。
  “同意了。”蚂蚱的爸爸说,“不过,打了个欠条。”
  “欠条打就打吧,先把人抬回去再说。”二蛋儿的爸爸招呼着大家,“赶快抬人吧。咱们穷人有穷办法,等抬回去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当他们抬着蚂蚱妈妈,走到
  医院门口时,恰好碰到了刚下夜班的张医生。一见是张医生,蚂蚱的爸爸赶紧迎上去,流着泪说:“张医生,对不住!是我们没本事,连累了您受处分。我给您鞠躬了!”
  说着,蚂蚱的爸爸弯下腰,向张医生深深鞠了一躬。
  “快不要这样。”张医生赶紧扶住蚂蚱的爸爸,“医院有医院的难处,你要多理解。对了,你们先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还没等蚂蚱的爸爸缓过神来,张医生就放下自行车,又朝医院大楼快步走去。等他又一次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沉沉的纸箱子。
  “把箱子拿着。”张医生一边把箱子递给蚂蚱的爸爸,一边说,“这里面是些消炎药,你回去后,找个诊所,先给大嫂用着。”
  “这怎么行?”一听张医生这样说,蚂蚱的爸爸赶紧把箱子往他怀里塞。可是,张医生却快步离开,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这……这是怎么说呢?”望着张医生远去的背影,蚂蚱的爸爸自言自语。
  “张医生也是从农村出来的。”送他们出门的高个子保安说,“大学毕业后,他分到了我们医院。可能是看你们可怜,才把自己用的这些药,送给了你们。”
  “自己用的药?”蚂蚱的爸爸惊讶地问,“张医生也有病?”
  “是啊。”高个子保安回答,“不过,具体什么病,你就不要问了,还是快回去吧。刚做完手术的病人,经不住这样折腾。”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蚂蚱的爸爸这样感慨着,抱着纸箱子,随着大家一起离开了医院。
  路上,风很大。蚂蚱紧紧抓住抬妈妈的床板,一步不离地快步走。尽管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但是,蚂蚱并没有感觉到冷,他的心里,只牵挂着妈妈的病。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蚂蚱才远远看到了工地。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蚂蚱家住的小屋门口。可是,门口太窄,床板抬不进去。没办法,大家只好把床板放下,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架着蚂蚱妈妈,慢慢往屋里挪。尽管如此,蚂蚱妈妈的额头上,还是疼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然而,她并没有大声喊疼,而是紧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第九章 伤痛6(2)
  这一切,都被蚂蚱牢牢看在眼里。
  把蚂蚱妈妈安顿好以后,除了蚂蚱和蚂蚱的爸爸,其他的人都坐在了小屋门口的砖头上,一边休息,一边议论。
  “这就是咱穷人的命吗?”这是二蛋儿的爸爸在说。
  “是啊,都是爹妈生的,凭什么咱就只能当穷人?”猫眼儿的大伯说。
  “穷人的命就不是命?穷人的命就不值钱?”三虫儿的叔叔既像是对大家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也许,咱农村人真的不该到城里来?”
  透过打开的小屋门,蚂蚱清楚听到了这些话,并且牢牢记在了心上。
  第十章 讨薪1(1)
  整整一个上午,蚂蚱都在小屋里陪着妈妈,而爸爸则一个人坐在小屋门口的砖头上,默默抽烟。到了快吃中午饭时,蚂蚱走出了小屋,他看到,爸爸面前丢了一堆烟头。满面愁容的爸爸,一时间显得很是苍老。
  “爸爸。”蚂蚱的叫声,并没有引起爸爸的注意,他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埋头抽烟,眉头皱得很紧很紧,嘴唇咬得很紧很紧,夹着烟头的手略微有些抖。
  “爸爸。”蚂蚱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爸爸听到了,他轻轻答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蚂蚱,那种悲哀、茫然、无奈、痛苦的眼神,让蚂蚱突然有了想放声大哭的冲动。然而,蚂蚱咬了咬嘴唇,竭力忍住内心深处突然袭来的这种冲动,尽管这个时候,泪水已经不可抑止地在他的眼眶里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儿。
  “什么时候了?”爸爸问蚂蚱。
  “该吃中午饭了。”蚂蚱回答。这时,蚂蚱看到爸爸的工友们,正三三两两地端着饭碗,朝食堂走去。
  “你也去吃吧。”爸爸说,“给妈妈也带回来一点儿。”
  “你呢?”蚂蚱问爸爸。
  “我先不吃了。”爸爸说着,慢慢站起身,向小屋里走。
  紧随着爸爸,蚂蚱也走进了小屋。在床的另一边,他拿起妈妈、爸爸和自己的碗。虽然爸爸说不吃了,可蚂蚱还是拿起了他的碗,准备把饭盛回来给爸爸吃。
  临走前,蚂蚱问妈妈:“妈,你想吃点什么?”回过头,他又对爸爸说:“爸,你呢?”说这些话时,蚂蚱没有勇气看他们,而是深深低着头,怕他们看到自己眼里正打着转儿的泪水。
  “随便什么都行。”妈妈轻轻说。
  “哎。”蚂蚱答应着,还是低着头向小屋外面走。就在他刚刚走到小屋门口时,却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吓得蚂蚱“妈呀”地大叫了一声,抱着的碗,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被蚂蚱撞到的人,正是已经出门好几天了的柳桩,他的身后还跟着三虫儿的叔叔、猫眼儿的大伯、二蛋儿的爸爸,还有好久都没有见过的狗剩儿的爷爷。
  “蚂蚱,你爸爸、妈妈都在吧?”柳桩问。
  “在。”蚂蚱回答。其实,不用等蚂蚱回答,蚂蚱的爸爸就已经迎了过来。看到柳桩来了,蚂蚱的爸爸本来十分灰暗的神情,似乎一下子有了些许的光亮。然而,这种光亮也只是像闪电那样,瞬间来了,又瞬间跑了。
  “怎么会这样呢?”柳桩快步走到床前,看着蚂蚱妈妈因为疼痛而不断渗出汗珠的脸,“为什么不在
  医院多待几天?”不过,后一句话刚说出口,柳桩就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其实清清楚楚。
  “蚂蚱他妈,你好好躺着,快别动。”一见蚂蚱妈妈想努力坐起来,也走到了床前的狗剩儿的爷爷连忙说,“别怕,咱有病治病,天塌不下来。”说完,他把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放到了床头边上。
  “大叔,您怎么来了?”蚂蚱妈妈虚弱地对狗剩儿的爷爷说,“您看门挣钱,很不容易,来了就来了,还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我听三虫儿他叔说的。”狗剩儿的爷爷说,“这点儿东西不值什么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出门在外,咱还得穷帮穷,穷顾穷啊。”说着这话,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巾包来,然后慢慢将它打开。蚂蚱看见,里面包着一些钱。
  “这是我平时攒下来的一点儿钱,不多,只有两百多块,我暂时也用不着,你们先拿去用,看病要紧。”狗剩儿的爷爷把钱塞给蚂蚱的爸爸。
  “不行,不行。”蚂蚱的爸爸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连忙把钱推了回去,“这万万使不得。”蚂蚱的爸爸知道,狗剩儿的爷爷这么大年纪还要出来打工,就是为了给家里的孩子们省一口饭钱,顺带着也给自己挣点儿棺材本儿钱。
  蚂蚱的爸爸的做法,让狗剩儿的爷爷很生气,老人额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他大声说:“蚂蚱他爸,你这是做什么?是嫌钱少,还是嫌钱脏?”
  “大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蚂蚱的爸爸的脸涨得更红了,“您老人挣钱实在太不容易了,要是拿了您的钱,我这良心上过不去啊!”
  “别给我瞎扯这些没用的,快把钱拿着,给蚂蚱他妈治病要紧,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还不行吗?”狗剩儿的爷爷生气地把钱摔到了蚂蚱的爸爸手上。
  “这……”蚂蚱的爸爸尴尬地看着大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叫你拿,你就先拿着吧。”柳桩说,“多少也是大叔的心意,你以后有了钱,再还大叔不就是了?眼下,先暂时用着,过一下难关吧!”
  “那好吧。”蚂蚱的爸爸只好接过钱,把它放在床头上。然后,又对狗剩儿的爷爷说:“大叔,我会记住您的恩情。”说完,一颗大大的泪珠,从蚂蚱的爸爸的眼中滑落,重重掉在了地上。
  “蚂蚱他爸,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柳桩问蚂蚱的爸爸,“病人在这里躺着,总不是办法,还是得再去医院住几天。摔断胳膊腿不是闹着玩儿的小病,万一伤口感染,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蚂蚱的爸爸说,“可是,去哪里找住院的钱呢?”
  望着小屋里愁容不展的一家人,一向身体健壮、性格开朗的柳桩,此时显得很是憔悴,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柳桩,如果你手头宽裕的话,要不先借点儿钱给他们?”狗剩儿的爷爷试探着问。不过,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话不该说,因为他猛然想起,三虫儿的叔叔曾对自己说,因为眼下的工程,柳桩已经欠了不少债。
  “唉。”柳桩重重叹了口气,“我手头现在要是有钱,还不直接带过来了?说实在话,要不是听说蚂蚱他妈摔成了这样,我现在连工地都……”
  柳桩的话音未落,蚂蚱就听到小屋外面,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吵吵闹闹,从声音听上去,好像非常愤怒的样子。而很快,吵闹声就来了小屋门前。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蚂蚱的爸爸问。
  “大家没饭吃了。”柳桩痛苦地低下了头。
  “没饭吃了?”蚂蚱的爸爸无比惊讶
  “是,没饭吃了。”柳桩说,“我找了好多次,但是,大老板就是不给钱,我从银行贷的一点儿款也花完了。今天,我本来也不敢来,但左思右想,觉得这样做对不起乡亲们,毕竟,大家都是跟着我干活的;再说,蚂蚱他妈妈病成这样,我不能一走了之。要饿,大家一起饿,我柳桩,也不例外!”
  “柳桩,乡亲们都是明白人,你把事情向大家说清楚了,大家会理解你的。”蚂蚱的爸爸说,“眼下,你准备怎么办?”
  还没有等柳桩回答,吵闹声已经来到了门口。
  “柳桩,你出来!”有人大声喊。
  “工资暂时不发也就算了,总不能连饭也不让吃吧!”也有人高声叫。
  “我去看看。”柳桩说着,慢慢站起身。蚂蚱的爸爸、狗剩儿的爷爷他们,紧跟着柳桩走了出去。这时,蚂蚱也仿佛明白了什么,连忙放下手中的碗,也紧跟着跑了出去。小屋外,已经聚集了好多人,而且还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跑过来。
  望着眼前越聚越多的人,柳桩先是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工地;而后,当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时,他才把目光收回来,一个接一个地看着大家。
  “从今天开始,大家没饭吃了,我也没饭吃了。”柳桩对大家说,“工资是大老板发的,我只是转转手。为了让大家多干点活儿,多挣些钱,我一直都是靠银行贷款,还有积攒下来的一点儿钱硬撑着。不过,这些钱现在都花完了,我和大家一样,只能饿肚子。”
  “工资是谁发的我们不管,我们是你招的工,你就得给我们工资发,给我们饭吃。”有人大声说,“我们辛辛苦苦干了这么长时间,你总不能用这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吧!敢情,饿着的肚子,不是你的肚子!”
  “工是我招的不错,这我承认。”柳桩说,“可是,工资却是大老板发。我和你们一样,大老板不给钱,我也没有饭吃。因为有银行贷款,我比你们更惨。”柳桩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那你说怎么办?”有人问。
  “对啊,你说怎么办?”又有人说,“我们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大老板吧?”
  “当然不能这样便宜了他。”柳桩说,“咱们盖的这栋楼,是
  医院的家属楼。要我看,咱们只能去找医院领导,让他们给大老板施压,把工资发下来。不管怎么说,他们也要为咱们做这个主。”
  “找医院去!”有人喊。
  “对,找医院去!”有人回应。
  于是,一群几十个人端着饭碗,吵吵嚷嚷离开工地,朝医院走去。由于孩子的天性,蚂蚱也夹杂进了这群队伍,他拉着爸爸的手,和叔叔、伯伯、爷爷们一起,气愤地赶往医院。
  当他们走出工地,来到大街上时,一下子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人们好奇地看着这群建筑工人,看着他们头上戴的破旧的安全帽,看着他们手上端着的空空的饭碗,看着他们一张张落满灰尘的、气愤而又痛苦的脸……
  然而,队伍刚刚来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就被一位正在值勤的警察拦住了。刚开始,柳桩还以为是闯了红灯,但当他抬起头时,发现并不是这样,因为眼前明明亮着的是绿灯。
  “你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警察问。
  第十章 讨薪2(2)
  “要工钱去!”有人回答。
  “要饭去!”有人气愤地喊。
  “给谁要工钱?向谁要饭?”警察诧异地问。
  “医院。”蚂蚱的爸爸回答。
  “医院?”警察更诧异了,他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蚂蚱的爸爸,“医院欠你们的工钱?欠你们的饭?”
  “是啊。”蚂蚱的爸爸说,“我们给医院盖家属楼,可是,医院既不给我们工钱,也不给我们吃饭。我们不给医院要,给谁要?”
  “你是领头的?”警察又问。
  “不是。”蚂蚱的爸爸说。
  “谁是领头的?”警察大声问道,声音十分严厉,目光冷冷地扫向每一个人。
  警察的严厉和冰冷,一下子吓住了所有的人,在那一刻,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目光。然而,仅仅只是一会儿之后,柳桩从人群里走出来,直直走向警察。等走到警察面前时,他才声音低沉地说:“我,我是领头的。”
  第十章 讨薪3(1)
  一向身材高大的柳桩,站在警察面前时,却没有了平时那股子高高大大的气势。尽管从个头上讲,警察还没有柳桩高,可警察的气势,却远远压过了他。所以,在蚂蚱看来,柳桩的个头反而要比警察矮许多。
  看着面前的柳桩,警察并没有立即说话,他像打量犯人那样,把柳桩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直到他认为自己打量够了,才更加严厉地对柳桩说:“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吗?”
  “知道。”柳桩说。
  “知道?”警察的声调大大高了上去,“你不知道!”
  “我们没饭吃,到
  医院要工钱。”柳桩说,“难道这有什么错,犯什么法吗?”
  “你还嘴硬。”刹时间,警察的脸上像冻了一层冰,冷得让人害怕,“你这是在非法游行,知道吗?非法游行,就是错,就是犯法!”
  “这我可不知道。”柳桩说,“我们只是去医院要工钱。”
  “我不管你要什么钱,你们几十个人在大街上乱走,影响交通,破坏社会秩序,知不知道?”警察说,“在我管辖的范围内,这样的事情不允许发生。”
  “那您说怎么办?”柳桩问。
  “怎么办?”警察“哼”了一声,“你们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说愣了: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这算什么事儿?本来,大家是因为没饭吃,才出来找医院要钱的。如果就这样回去了,还不是要继续挨饿?一想到干了这么多天,不但没拿到一分工钱,而且连最粗陋的饭都吃不上了,每个人的肚子里,都憋上了火。所以,虽然警察脸上的冰越积越厚,目光甚至像刀子一样划过每个人的脸,但是,始终没有一个人转身向回走。事实上,大家谁也没有动,只是无比沉默地望着警察,望着站在警察面前的柳桩。
  “怎么没人动?”警察厉声问。
  “我们没饭吃了,活不下去了。”柳桩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些话,然后,慢慢抬起头,默默地盯住警察的眼睛。和大家一样,他也没有动。
  听了柳桩的话,再看看大家虽然沉默,却又无比固执的表情,警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摘下挂在腰间的对讲机,打开了开关,顿时,对讲机发出了一连串“嗞嗞嗞”的电讯号。然而,就在他把对讲机放在嘴边,想呼叫什么时,却又马上关上开关,重新把它挂在了腰上。
  “你们去医院可以。”警察说,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严厉,相反,好像多了一点儿同情与无可奈何,“不过,不能这样成群结队地走。”
  “您说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柳桩说,“您放心,我们只是向医院要我们该得的那份儿工钱,绝对不会影响交通,更不会闹事。”
  “这样吧。”警察对柳桩说,“第一,你们不要成群结队,要三三两两,拉开距离走;第二,到了医院,也不要大家一起去找医院领导,而是要派出一两个代表,把事情向他们说清楚,把工钱要回来就行。”
  “我听您的。”柳桩说,“您放心,我们绝不会给您添麻烦。那,我们走了?”
  “走吧!”警察挥了挥手。
  当大家慢慢把队伍散开,三三两两,彼此拉开距离,重新朝医院走去时,蚂蚱又回头看了警察一眼。蚂蚱看见,那个警察又从腰上摘下了对讲机……
  对去医院的路,不少人都比较熟悉。所以,快到医院时,本来散开的人群,又慢慢聚拢到了一起,而一直走在后面、拉着蚂蚱手的柳桩,这时也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然而,当医院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大家却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大家停一停。”柳桩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对着人群高声喊。
  队伍站住了。柳桩牵住蚂蚱的手,在队伍前站定,对大家说:“咱们是来向医院要工钱的,不是来闹事儿的。到了医院以后,大家一不要吵,二不要闹,要听保安的,他们让咱们在哪儿坐,咱们就在哪儿坐;不让咱们在哪儿坐,咱们就不在哪儿坐。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家认为咱们是去闹事儿的。”
  “知道了,我们都听你的。”三虫儿的叔叔说。
  “还有。”柳桩又说,“咱们一定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医院还敢打咱们?”有人愤怒地说。
  “打不打我不敢说,但我必须把话说到前头。”柳桩动情地说,“咱们这是在异地他乡,不同于在家里。在家千日易,出门一时难,该忍的一定要忍。到了以后,我和蚂蚱他爸一起去找医院领导,能要来多少工钱,就先要多少工钱,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干活。”
  “您就一百个放心吧,都是出来干活吃饭的,谁也不想找事儿。”二蛋儿的爸爸说,“就是三虫儿他叔说的,我们都听你的。”
  “既然这样,咱们就去吧。”柳桩说完,拉着蚂蚱的手,朝医院大门走去。在他们身后,蚂蚱的爸爸、三虫儿的叔叔他们紧紧跟着。大家默默走向医院大门,谁也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更不知道紧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儿。
  由于是一大群人,而且大多端着饭碗,有的头上还戴着安全帽,所以,柳桩他们一出现,就被医院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你们来干什么?”一个保安问,“是来看病的吗?”
  “不是。”柳桩回答。
  “那么,是来看病人的?”保安又问。
  “不是。”柳桩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塞给保安,“我们是给医院盖家属楼的,因为承包工程的老板不给钱,我们干几个月了,没有拿到一分工钱;现在,我们连饭也吃不上了。我们想找一下医院领导,看能不能帮助解决一下困难。”
  “老板不给钱是老板的事儿,你找我们
  医院领导有什么用?”保安说,“你们这么多人,谁知道是不是哪位死人的家属来闹事儿的。我可不能放你们进去,要不,我的饭碗可就砸了。”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柳桩气得脸都红了,“什么死人不死人的,我们就是来要工钱的。我们端着饭碗到这里,还领着孩子,像闹事儿的吗?”
  “是不是闹事儿的我不管,反正,你们这么多人,我是不会让进的。”保安说着,又把那包烟扔给柳桩,“烟你拿着,人也走吧,有什么事儿找你们老板说。”
  “走?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走。”柳桩说。回过头,他招呼身边的人,“保安不让进,你们就先在门口坐着,我和蚂蚱他爸一起,去找医院领导。”
  听柳桩这么说,大家都朝地上看,想找一块可坐的地方。这时,那位把烟扔给柳桩的保安急了,他晃着手中的橡皮棒,冲着大家喊:“不能坐,你们不能坐这儿,耽误了急救车出入,出了事儿谁负责?”
  “怎么,你不让进,我们坐在这里也不行吗?”柳桩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对保安说,“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挣钱都不容易,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通融?”这次,保安认真打量了几眼柳桩,“我通融了你,谁通融我啊?你说的对,大家都是打工的,既然这样,你也就不要让我为难。”然后,保安用橡皮棒指着人群,又说:“不但他们不能进,你也不能进。”
  “你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吧?”柳桩说,“这么多人你怕出事,可以不让进。但是,只是两个人进去,你还怕什么呢?
  “如果是你来看病的,我不会拦你。”保安说,“但是,你是来找医院领导闹事儿的,我怎么能放你进去?你进去了,医院领导发起火来,我怎么办?要不这样,你可以在这里给领导打个电话,把事情说一说。如果领导让你进去,我就放行;如果不让进,对不起,我只能把你拦在外面。”
  “行。”柳桩说。
  “跟我来吧。”保安说着,转身领着柳桩朝保安室走,边走边对另外一个保安说:“先把门关上,一个人也不要放进来。”
  “蚂蚱,你和你爸先在外面等着叔叔。”柳桩对蚂蚱说,说完,就跟着保安,一个人走进了保安室。
  过了好一会儿,柳桩才从保安室出来。蚂蚱看到,柳桩阴沉着脸,脸色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变得像铅一样暗,而且灰。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那位保安。
  “怎么样?”蚂蚱的爸爸赶紧走上去,问柳桩:“医院领导怎么说?”
  “他说医院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直接给我们。”柳桩回答。
  “不给我们给谁?”蚂蚱的爸爸惊异地问。
  “给老板。”柳桩说,“他说,工钱已经给老板了,就是要钱,也应该向老板要,医院不管这事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蚂蚱的爸爸问。
  “医院领导说的也不是没有理,钱咱是应该给老板要。”柳桩说,“可是,我去找了老板好多趟,他都说医院欠着他很多钱,其中就包括咱们的工钱。”
  “我们到底该信谁的呢?”蚂蚱的爸爸像是在问柳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蚂蚱看见从不远的地方,朝医院方向,开来了一辆闪着警灯、鸣着警笛的警车。而且很快,警车就停在了医院门口,七八位警察从车上跳了下来,其中就有在路口拦住他们的那位。
  看到有警车来了,柳桩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看到那位在路口拦住他们的警察之后,大家更紧张了。柳桩毕竟在城里打了多年的工,所以,他尽管也很紧张,但还是主动朝那位警察走过去。
  第十章 讨薪4(2)
  “同志。”柳桩向那位警察打着招呼。
  “嗯。”那位警察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们都回去吧,别在这里闹了,事情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你们闹也没有用。”
  “我们没有闹啊?”柳桩不解地说。
  “没有闹?”警察没好气地说,“没有闹你领这么多人到医院门口来干什么?这里是医院,知道吗?不是建筑工地,你想来就来,想堵门就堵门啊?”
  “我不是告诉过您了吗?”柳桩说,“我们是来要工钱的,不是来闹事儿的。我们好好地来城里打工,闹什么事儿呀!”
  “你再说没有闹事儿?”警察厉声说,“刚才我接到110通知,说是有人在
  医院门口闹事儿,不是你们又是谁?我警告过你,不要闹事儿,不要闹事儿,可你们偏偏不听!既然你是领头儿的,那你就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吧?”
  第十章 讨薪5(1)
  眼看着警察要带走柳桩叔,一直紧紧拉住爸爸手的蚂蚱,这时候一下跑了上来。一边跑,蚂蚱一边哭着喊:“你们不能抓柳桩叔,不能抓!”跑过警察身边时,蚂蚱看见了他腰间的手枪,吓得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直冲到柳桩身边,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蚂蚱的哭声,激起了大家一直强压着的怒火。所以,虽然很是怕警察,大家还是朝柳桩聚拢来。只是在聚拢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向柳桩,慢慢把他和七八位警察围在了中间。
  看到大家围了过来,那位要柳桩跟自己到派出所走一趟的警察,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你们想干什么?”他声色俱厉地说。
  然而,没有人说话,大家依然只是默默站着,组成了一个越围越紧的圈。
  “谁再敢上前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那位警察喊道。
  还是没有人说话,蚂蚱也不再哭了,他只是紧紧拉住柳桩的手,一声不吭地,一会儿看看柳桩叔、爸爸,一会儿看看在周围静静站着的叔叔、伯伯、爷爷们。蚂蚱不明白,柳桩叔和爸爸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这些专门抓坏人的警察要和他们过不去,而且非要抓走柳桩叔呢?
  “我们不是来闹事儿的,也不想闹事儿。”望着围过来的工人,又看着一个个脸色铁青的警察,柳桩语气和缓地说,声音里还含着浓浓的委屈,“我们只是想找
  医院要点儿工钱,好有饭吃。你们不能偏听偏信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连医院的门都没有进,我也只是到保安室,给医院领导打了一个电话。难道这样做也犯法了不成?我们辛辛苦苦给医院盖家属楼,不但没有拿到一分工钱,连饭也吃不上,这公平吗?医院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啊!”
  “是啊,有这样欺负人的吗?”人群里,三虫儿的叔叔说。
  “青天白日的,总不能让人饿死吧!”二蛋儿的爸爸也说。
  “警察同志,你放心,我们都是出来凭力气挣饭吃的,谁也不会闹事儿。只是,这医院也太不像话,我们给它盖楼,不给工钱不说,连饭也不让吃。世界上,有这样的理儿吗?”猫眼儿的大伯也挤上来说。
  随着他们的话,人群里又高一声、低一声地响起了鸣不平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总得让吃饭吧?”
  “就算是要饭的,来到医院门口了,它也得给口饭吧?”
  “我们是要饭的吗?不是。我们是给医院盖楼的啊!”
  在大家七嘴八舌说这些话的时候,那辆停在医院门口的警车,一直不停地在闪着警灯、鸣着警笛,引得很多过路的、到医院来办事的、住在附近的人,都慢慢聚拢来看,以至医院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差不多把医院门口堵严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辆急救车,拉着急促的笛声,由远而近向医院驶来。本来,柳桩还正在和警察满头大汗解释着什么,一听到急救车越驶越近的笛声,他马上转过身来,对围在身边的人群喊道:“大家快把路让开,别挡了道!”
  刚开始,还没有人动,大家依然站住,牢牢围住七八位警察和柳桩。等急救车快来到医院门口时,柳桩又大声喊:“乡亲们,我们不是来闹事儿的,是来办事儿的。我们饿一会儿肚子不要紧,不能耽误了医院救人。赶快散开,散开!”
  看到急救车来了,警察们也急了。
  “散开,请赶快散开!”警察们也跟着柳桩喊。
  随着警察和柳桩的喊声,人群慢慢散开了,医院门口闪开了一条道。当急救车驶到门口时,一位站在门里面的保安,赶紧掏出钥匙,打开了已经上了锁的铁门。很快,急救车驶进了医院。就像刚刚被推开的水一样,随着急救车顺利进入医院,人群又迅速围了过来,警察们和柳桩,依然被围在了中间。
  也许是因为门口的动静太大,也许是接到了警察或者保安打过去的电话,在人群刚刚又把警察和柳桩围在中间时,从医院高大气派的办公楼里,走出了几位领导模样的人。蚂蚱看见,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就是曾经不让妈妈出院的副院长。这位副院长在朝医院门口走来时,还不停地在对着手机说着话。
  “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副院长似乎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儿,样子好像十分惊讶地问站在门里面的一位保安。
  “来要工钱的。”保安回答。
  “要工钱?要什么工钱?”副院长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不明白似的,对着保安,又似乎是对着他身边的其他几位领导,还似乎是对着一双双愤怒地望着他的工人们的眼睛,更似乎是对着被人群围在中间的警察们说。
  “你是医院负责人?”一位警察问副院长,“是你打的报警电话,说是有人在医院门口闹事儿?”
  “报警电话?”副院长好像很委屈地说,“没有啊,我什么时候打报警电话了?”转过头,他又问和他一起来的其他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你们谁见我打报警电话了吗?没有吧?可能是哪个保安打的?”
  蚂蚱看见,在说这话的时候,副院长对其中的一个保安使了个眼色。
  “电话是我打的。”这位被副院长使了眼色的保安说,“我看门口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以为是来闹事儿的,就报了警。”
  看到医院领导来了,柳桩连忙迎上去,边掏出烟递给他,边似乎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院长你好,我们到这里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先要一点儿吃饭的钱回去。现在,家属楼盖到了节骨眼儿上,我们却连饭钱也没有了。”
  副院长粗暴地推开柳桩递过去的烟,没好气地说:“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你是想砸我们医院的牌子,还是想堵我们医院的门?我这里又没开食堂,你们有没有饭吃,和我们医院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们盖的是医院的家属楼啊。”柳桩说,“怎么能说和医院没有关系呢?眼下,天越来越冷,如果再不抓紧盖,工期可是保证不了的啊。不管怎么说,这吃饭的钱,你们总得多少先给一些吧?”
  听了柳桩的话,副院长更生气了,他涨红了脸,大声吼道:“不管是吃饭钱,还是工钱,想要就去找承包工程的老板啊,钱我们都给他了!”
  “我们去找过老板,可他说,
  医院欠着他的钱,其中就有我们的工钱。”柳桩也有些生气,“再说,我们的饭钱是从工钱直接扣的,谁也没有吃白食啊!”
  柳桩的这些话,仿佛一记耳光打在副院长的脸上,他顿时气得跳起来,声嘶力竭地狂吼:“他说欠钱就欠钱?他要是说我们医院欠他一条人命,你也信啊?”
  “欠不欠钱,把老板叫过来,大家当庭对质不就行了?”蚂蚱的爸爸这时候说,“是清是浊,谁是谁非,不是一下子就分辩清了?”
  蚂蚱的爸爸这话,一点儿都没有错,因为道理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然而,蚂蚱的爸爸怎么也没有想到,正是他的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副院长更大的火。
  “你不就是那位刚欠了我们医院钱的病人家属吗?”副院长指着蚂蚱的爸爸的鼻子,大声地、异常暴怒地质问道:“怎么,你也来闹事儿了?”
  “我们不是来闹事儿了的,是来医院要欠我们的工钱。”蚂蚱的爸爸说。不过,说这话时,蚂蚱的爸爸的底气并不足,他知道,自己的确欠着医院的钱。
  “你来医院要欠钱,可你欠医院的钱怎么说?”副院长说,“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恐怕你的家属到现在也出不了院吧!”
  看副院长这么说,蚂蚱的爸爸的脸红了。是啊,自己欠人家的情在先,人家欠自己的情在后,无论如何,这都是不那么理直气壮的事。何况,现在自己又是来到人家门口要债。所以,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这一幕尴尬的情景,被柳桩看到了。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副院长的话,显然有些强词夺理:一个病人欠医院的一点钱,和医院欠这么多人的工钱,无论如何也是划不上等号的。所以,柳桩依然理直气壮地对院长说:“他个人欠医院的钱,是他个人的事儿。医院欠我们这么多人的工钱,究竟要怎么说?作为领导,你不会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我说过了,医院不欠你们什么钱。”副院长口气十分强硬,“要欠,也是承包工程的老板欠,和医院没有什么关系。另外,你也不要用工期来压我,拖延了工期,我自会找你们老板算账。你们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医院是不会给你们一分钱的。”然后,副院长又对旁边的保安说:“把门看紧了,要钱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进来。你们谁把人放进来了,谁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副院长说完,准备转身回去,却又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那位说是要带柳桩去派出所的警察说:“刘所长,你和兄弟们都辛苦了。”说完,他靠近这位叫“刘所长”的警察,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蚂蚱的耳朵一向很灵,而且他当时就站在这位警察身边,所以,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副院长对刘所长说的话:“晚上七点,老地方请客。”
  刘所长笑了笑,对副院长说:“别的就先免了。依我看,你还是打个电话给那个承包工程的老板,让他带一部分钱来,至少先要让他们吃上饭。人被逼急了,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我们脸上都不好看。”
  听刘所长这么一说,副院长的脸红了红,但很快,他又靠近刘所长,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这一次,蚂蚱没有听得很清楚,不过,却有一句话,被他听了个真真切切:“医院真欠着老板的钱。”
  第十章 讨薪6(2)
  事实上,副院长的话音刚落,刘所长的脸色就变了,仿佛是挂上了一层冷冷的霜,又像是被抹上了一层灰灰的土,脸上的肌肉也随之变得硬硬的,铁一样。与此同时,刘所长又一次望着眼前越聚越多的人群,望着人群里那被工人们端在手中,却始终空空的饭碗……
  “那你说怎么办?”刘所长一字一顿地对副院长说。
  “我真的拿不出钱来。”副院长说话的声音很低。
  “这可不行,万一他们闹起来……”刘所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副院长就截过他的话,悄声说:“这不是还有你们在这儿吗?先把他们轰走,我慢慢再想办法。怎么样?今天,你无论如何,要帮老弟这个忙。”
  初冬中午的太阳尽管还是很亮,但照在人身上时,却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的温暖。不知是因为一直没有吃饭,还是由于衣服穿得有些少,或者由于其他什么别的原因,站人群里的蚂蚱,总是会感觉到冷,有时还会轻轻哆嗦几下。由于被人群包围着,并没有风吹到身上,可蚂蚱还是听到了风扎到骨头上的声音,那么冷,又那么痛。
  第十一章 母亲1(1)
  在初冬的城市上空,远远悬着一轮太阳。当阳光凉凉地洒落在楼顶上时,没有人注意到,正有一层层的乌云,悄悄向太阳移动。而此时的太阳,完全是一头陷入忧郁之中的猎物,完全没有注意到,乌云的大网已经向自己张开。
  对于这场空中的捕猎,聚在医院门口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各怀心事,等待着故事的进一步展开。
  蚂蚱自然也是如此,小小年纪的他,此刻的心里满是痛苦与悲哀。尽管在此之前,他并不完全明白生活的艰辛,不知道一米一饭、一针一线,竟然如此来之不易。现在,他明白了,这些,都是爸爸、妈妈们,用血换来的。
  蚂蚱看到,
  医院副院长依然脸色铁青,派出所长还是霜面不減,而柳桩叔、爸爸、三虫儿的叔叔他们,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复杂:尴尬、愤怒、无奈、痛苦、无助、愁闷……
  在这个时候,空气似乎停滞了,但又似乎正悄悄积聚着某种可怕的力量,仿佛随时都会爆炸,而这样的爆炸,将会比真正的炸药,还要厉害得多。
  不知是什么原因,谁手里的饭碗掉在了地上,“啦”的一声脆响后,饭碗碎了。尽管这声脆响声音并不大,却一下子刺激了人们的神经。于是,一个声音,从围观的人群里发出——
  “不能把人逼急了!”
  这个声音,就像一块石头从高处跌落到水里,刹时激起了更大的水花,由此造成的涟漪,更是一圈圈迅速向四周扩散——
  “不能把人逼急了!”
  “总得给人饭吃!”
  “良心都被狗吃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
  “医院太不像话了!”
  ……
  议论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朝被围在人群中央的人扑过去。
  就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中,空中的捕猎已经结束,太阳被乌云的大网捕获了。那最后一缕阳光挣扎着飘过蚂蚱的额头,无论从什么角度品味,它都像极了一声沉重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
  而随着这声叹息飘散在空气中,乌云越积越厚,当城市上空的太阳,结结实实被埋葬之后,穿行在城市各条街道、各个胡同、各家店铺的风,随之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越来越像刀刃一样锋利。
  站在风中的蚂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要下雨了?”站在蚂蚱旁边的派出所长也哆嗦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惹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看天。这时候,他所看到的,只是那一层层迅速堆积起来,正准备彻底把太阳埋葬了的乌云。
  “要下雨了?”医院副院长也抬头看了看天,“下吧,下了就好了!”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上竟然浮出了一丝很难觉察到的笑。
  派出所长显然听到了副院长的话,他有些气愤地望了他一眼,声音低沉,但却略带不满地说:“什么下了就好了?我看,你还是赶紧想个办法,先让工人吃上饭再说。万一出了什么大事,咱们俩的脸上,谁都没有光彩!”
  “可是,我真的没有钱。”副院长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没钱?”派出所长哼了一声,“哼!这么大的医院,我不信连顿饭都管不起!如果你管不起,我管!”说完,派出所长做出了抬腿要走的架式。
  看到派出所长要走,副院长赶紧挤出笑来:“好!好!这顿饭我管,我管!”说着,副院长回过头去,那身边另一个医院领导模样的人,低声交待了几句。这个人马上离开人群,朝医院办公楼走去。
  蚂蚱看见,他并没有直接走进办公楼里去,而是在办公楼前的一条路上拐了个弯,继续向前走,一会儿就消失在楼后面。
  “我忙得很,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这一次,派出所长真的抬起了腿,同时,又对其他一些警察挥了挥手。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是把副院长拉过去,大声交待说:“无论如何,要先让人吃饭!”
  “吃饭,吃饭!”副院长说。不过,副院长说话的腔调,别说是围观的人,就是像蚂蚱这么大的孩子,也听出了其中的不乐意、不情愿、不肯定。
  蚂蚱看了看柳桩叔,又看了看爸爸。而此刻,愤怒正从他们的脸上、眉梢、眼睛里、嘴角边、齿缝中……一点点、一层层地溢出来,柳桩叔的手有些发抖,爸爸的手也有些颤,有一会儿,爸爸的鼻子还不停地呼出粗气。
  警察们很快发动了警车,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拉响警笛。
  眼看着警车慢慢远去,消失在城市的车流中,副院长的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他冷冷地看着柳桩他们,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然后,冲着柳桩吼道:“你不就是要吃吗?好,我给你吃!”
  就在这时候,刚才离开的那位医院领导,又重新出现在办公楼前。在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每个人都抱着一个纸箱。
  “院长,馒头来了!”
  副院长没有答应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从一个纸箱里抓出两个馒头,然后,走向三虫儿的叔叔。他上下打量了三虫儿的叔叔几眼,又轻轻“哼”了一声,随即把两个馒头,重重地砸在三虫儿叔叔的饭盆里。
  三虫儿的叔叔没想到副院长会这么做,而且动作会那么粗野,所以,根本没有任何提防。一下子,饭盒和两个馒头一起,“啪”地掉在了地上。
  说来也巧,随着这“啪”的一声响,天空突然像爆炸了一样,响起了一连串的惊雷。与此同时,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风也突然变得仿佛受惊的野兽,狂叫着在城市里发起疯来,被风吹起来的尘土更是漫天弥漫,吹得人们四散奔逃。
  雨,从天而降,声势之猛,真的好似大河决口,滔滔的雨浪在空中开着花。伴随着猛烈的雨势,碎石子一样的冰雹,全部像从枪膛里飞出的子弹,无情击打在四散奔逃的人们身上,不时有人发出痛苦的惊呼。
  就在人们四处奔逃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被激怒了的三虫儿的叔叔,发疯了似的追上已经跑进办公楼里的副院长,照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就是这一拳,把副院长打倒在了地上,头重重地撞向了地板。
  还没等其他
  医院领导回过神儿来,三虫儿的叔叔又一头扎进了风雨中,跑得无影无踪,让这些人惊得目瞪口呆。
  在这一幕发生的时候,蚂蚱和爸爸、柳桩叔他们,已经随着四散奔逃的人们,躲进了所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商店、饭馆、电话亭、公共汽车候车站……尽管如此,蚂蚱他们身上还是全湿了,有的人还被冰雹砸得头上起了包。
  这场猛烈的雹雨,足足下了大半个小时,整个城市一下子变成了黑暗、冰冷的水国,大街小巷里,全是“哗哗哗”流着的冰冷的雨水,在冰冷的水中,东倒西歪地躺着被躲雨的人们匆忙丢下的自行车、
  摩托车,还有被风刮断的树枝、路灯杆、被冰雹砸落的树叶、广告牌。
  雹雨过后,天再也没有亮起来,城市也陷入了黑暗之中。被爸爸紧紧抱住的蚂蚱,望着眼前的城市,恐惧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前还是十分美丽的城市,一下子竟然会变得如此可怕。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蚂蚱哆嗦起来。
  “蚂蚱,怎么啦?”爸爸紧张地问。
  “爸爸……”蚂蚱带着哭腔说,“我……我……妈妈!”
  蚂蚱突然大喊起来——他想起了还在小屋里的妈妈!这么狂的风,这么猛的雨,这么烈的冰雹,粗壮的树枝、水泥做的路灯杆都断了,自己家的小屋肯定经不过折磨,已经……想到这里,蚂蚱哆嗦得快站不住了。
  爸爸猛然被蚂蚱的喊声提醒了,他大声对蚂蚱说:“蚂蚱,你先跟着叔叔他们!”说完,爸爸松开蚂蚱,像受惊了的野豹一样,冲进了黑暗、冰冷的城市深处,一眨眼就消失了。
  蚂蚱和爸爸的对话,被站在旁边的柳桩听得清清楚楚。柳桩二话没说,紧紧拉住蚂蚱的手,紧随着蚂蚱的爸爸,也冲了出去。趟着冰冷的水,顶着刺骨的风,蚂蚱也像一头小野豹,发疯了似的跑起来。
  然而,跑着跑着,路上一截被吹断的树枝,一下子跘倒了蚂蚱。“扑通”一声,蚂蚱整个人都摔倒在了肮脏、冰冷、散发着臭气的水中。
  “蚂蚱!”柳桩大喊着,一把把他从水里拉起来,又顺势把他背在了背上。就这样,蚂蚱趴在柳桩叔的背上,继续朝家里赶。
  “柳桩叔,我妈不会出事儿吧?”蚂蚱问。
  “孩子,不会,不会。”柳桩边回答蚂蚱,边一步不停地跑。虽然如此,柳桩的心里也并不踏实,因为他知道,蚂蚱家所住小屋的屋顶,只是薄薄的石棉瓦。
  尽管柳桩叔跑得已经很快了,可蚂蚱还是觉得慢,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工地上去,飞到小屋门口去,飞到妈妈身边去……在这样想的时候,他的泪水一刻不停地流下来,流进柳桩叔的头发里……
  越是心急,越是出事。就在柳桩匆匆赶路时,又是一段被风吹断的树枝,横在了路上,可是,柳桩和蚂蚱都没有发现它。就这样,随着“扑通”一声响,柳桩和他背上的蚂蚱,又被重重跘倒在了肮脏、冰冷、散发着臭气的水中。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也许是因为背着蚂蚱,这一次,柳桩被跘得很重。所以,尽管被泡在水中,柳桩还是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慢喘着粗气,被蚂蚱从水中拉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蚂蚱,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蚂蚱,叔背不动你了。”柳桩说,“咱们一起走吧?”
  “柳桩叔,没事儿的,我能走。”蚂蚱说。说完,蚂蚱独自一人,向前走去。望着蚂蚱瘦小的身影,柳桩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赶了上去。
  第十一章 母亲2(2)
  在冰冷、黑暗、风中弥漫着下水道臭气的城市里,此时此刻,又有谁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故事正在发生?可是,蚂蚱知道,蚂蚱的爸爸和柳桩叔们知道。
  当蚂蚱和柳桩叔上气不接下气赶到小屋时,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蚂蚱的爸爸跪在泥水中,紧紧抱着蚂蚱妈妈,而小屋,早已变成了一堆破碎的砖石、瓦砾、木板,还有被泡在泥水中的衣服、被褥、药瓶、书包……
  第十一章 母亲3(1)
  望着被泡在泥水中的爸爸妈妈,蚂蚱的心像刀割斧砍似的痛,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妈!爸!”,不顾一切冲了上去。然而,当蚂蚱的手无意间碰到妈妈的额头时,却又仿佛触电一样,猛然被弹了出去:妈妈的额头像一块燃烧的火炭,火辣辣地烫了蚂蚱的手!
  尽管蚂蚱已经扑了上去,但是,爸爸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他,只是紧紧抱住蚂蚱的妈妈,嘴里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站在一边的柳桩,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在城市里闯荡了那么多年,虽然亲眼目睹了不少农民工的悲剧遭遇,自己也多次成为其中的一员,但是,像蚂蚱他们家这样的惨景,柳桩还是第一次见到。
  “为什么我们就只配拥有这样的命运?”柳桩默默问自己,“是谁造成了这一切?谁应该为这一切承担责任?农村人真的就不该走进城市觅食?”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蚂蚱的爸爸的话,一遍遍在黑暗、冰冷的城市夜空中响起,然而,除了风刃锋利的冷风,除了蚂蚱的哭声,没有人回应他。城市,就像早已没有了灵魂的坟墓,根本不会在意任何眼泪,更听不到任何哭声。
  “妈……”蚂蚱的喉咙哑了,可他还是拼命地喊着,眼睛对着眼睛,脸贴着脸,蚂蚱希望能看到妈妈睁开眼来,希望妈妈能听到自己的喊声。有一刻,蚂蚱仿佛看到了妈妈睁开了眼,可当他擦擦眼睛,想看个仔细时,妈妈的眼睛却又闭上了,好像从来就没有睁开过似的。
  “快都别哭了!”柳桩突然像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他大声对蚂蚱和蚂蚱的爸爸喊:“赶紧把人送
  医院!送医院!光哭有什么用?!”
  柳桩的喊声,一瞬间提醒了蚂蚱的爸爸,在他心头点燃了希望的火焰——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柳桩,又看了看蚂蚱。然而,这种希望的火焰又很快熄灭了,蚂蚱又默默地、重重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还不动?”柳桩生气地推了推蚂蚱的爸爸,“人都这样了,还不赶快送医院?咱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啊!”
  “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还哪里有钱去医院?”蚂蚱的爸爸低着头,缓缓地说。尽管在漆黑的夜里,蚂蚱看不清爸爸的脸,但是,他知道,此时的爸爸早已经泪流满面,因为他抱着爸爸脖子的那只手,不停地被爸爸的泪水打湿。
  柳桩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即便全工地上的工友们都把口袋掏干净,恐怕也凑不齐让蚂蚱妈妈再次住院的钱。然而,不管怎样,总不能眼看着人死,更何况,这是同村的、像自己亲人一样的老乡!想到这里,柳桩咬咬牙,硬着心劲儿对蚂蚱的爸爸说:“钱的事儿,你先别管,快把人送医院里去!”
  “行!”蚂蚱的爸爸也咬了咬牙,“就是卖血、卖老家的房,我也要把蚂蚱他妈治好!”好像全身突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蚂蚱的爸爸又大声对蚂蚱说:“蚂蚱,帮你柳桩叔,把床板扒出来!”
  蚂蚱没有答应,但是却受惊了似的,迅速趴在水里摸索起来。凭着感觉,他很快就找到了床板,和柳桩叔一起,把它从水里捞了出来。
  “蚂蚱,去找床干被子来!”柳桩说。
  蚂蚱还是没有答应,但依然迅速冲向大工棚。然而,当他来到工棚时,却再一次震惊了:工棚早已经不见了,在冰冷的泥水里,浸泡着一床又一床的被褥,一堆又一堆的衣服,一块又一块木板,一片又一片瓦砾……
  硬硬的夜风,抽打在蚂蚱身上,那样的痛,那样的刺骨,可是,尽管不停哆嗦着,蚂蚱依然没有叫出声,他只是默默流着泪,默默转回身,默默走向正在等待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柳桩叔……
  “蚂蚱,被子呢?”看到蚂蚱手里空空的,柳桩不解地问。
  “工棚塌了。”蚂蚱说完,再也忍不住地哭起来。可是,尽管他努力说了,柳桩还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因为这时候的蚂蚱,嗓子已经全哑了。
  “蚂蚱,你说什么?”柳桩又问他,“我让你拿的被子呢?”
  蚂蚱想再说“工棚塌了”,可是,他很快明白,就是说出来,柳桩叔也听不到,所以,他决定不再说话,而是走上去,拉住了柳桩的手。领着柳桩,蚂蚱再一次来到工棚前。这一次,轮到柳桩被惊呆了。
  就在蚂蚱和柳桩站在工棚前,又一次发呆时,陆陆续续,又回来了一些人,其中就有猫眼儿的大伯、二蛋儿的爸爸。他们全站在倒塌的工棚前,默默地不说一句话。尽管工棚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家,可这里却是他们在城里惟一休息的窝。
  如果连这样的一个窝都塌了,保不住了,他们在城市里,真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何况,在这样一个四处流着冰冷、发臭的水,又刮着刀子一样锐利的风的夜里?更何况,从中午到现在,所有的人,都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我们农民工的命,真就这么苦?”
  有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天。因为说这话时,他一直望着漆黑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也许,在大家的心里,都在这样问自己,也都在这样问头顶漆黑的天,问脚下冰冷的地。
  现在,整个工地像坟墓一样死寂、冰冷。
  望着叔叔、伯伯们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风声,再看看脚下的污水和泥泞,想着可怜的妈妈和悲痛欲绝的爸爸,小小的蚂蚱眼里满是泪水。尽管他早已哭不出声来,但在他的喉咙深处,依然时时激荡着愤怒的呐喊。
  此时的蚂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饿,或者因为愤怒,他浑身不停哆嗦,牙齿也在“咯咯咯”地打着架。从小到大,蚂蚱第一次感到,什么是人间的苍凉,什么是穷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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