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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

_9 冰河 (当代)
一周后,老旦和王皓奉命去独立团开战前吹风会,两匹快马一大早就奔团部出发了。
大风雪歇停了几天,天儿依旧冷得象冰窖,马蹄踩在土路上,竟发出金戈相碰的铿锵声。老旦穿着肥嘟嘟的军棉大衣,依然可以感到刺骨的冷风钻将进来衣,漏在外边的一对耳朵更是冻得刀割般疼痛。老旦实在受不了,很想把棉帽子的两个檐儿放下来捂着,可人家王皓还戴着单帽呢,就没好意思动了,一路上的部队又甚多,竟然有很多士兵给自己敬礼,他估摸自己看起来越来越象解放军的军官了,那就要注意长官形象啊!老旦咬着牙,把腰杆硬梆梆地绷起来,对劈头盖脸砸来的风雪装得毫不在乎,头上冷些,心里倒还有一些得意。
“老旦,上次你打听的那个女同志,还记得么?就是一个月前在往梁庄赶的路上看见的那个!”
“哦?记得记得!咋的指导员?有消息了?”
“说来巧了,团部刘政委那天给我来电话,说上面要加强对起义部队的思想指导,大力开展各种形式的战前动员工作,后面还有大仗哪!于是他指派73师的文工团组织排练革命话剧,到纵队的各个起义部队去巡演……刘政委说师部的王政委还点名道姓地问你,说你们团里是不是有一位叫老旦的连长,河南人?刘政委说是啊,王政委说人家李媛凤同志在四处打听这个当年打鬼子的国军战斗英雄,要在你们团的这个连演第一场。你说巧不巧?她是叫李媛凤么?”
“嗨!俺都不知道她全名叫个啥?当年只知道她叫阿凤。那年咱们一个连队干了鬼子的斗方山机场,剩下的人被鬼子追到了山里,碰上了阿凤她们二十多口子乡亲们。当时俺负了重伤,阿凤照料了俺一个多月,好歹才把俺这条命拣回来……真想不到在这里能碰上面,打死俺也想不到啊!”
“呵呵,师部首长亲自指示她们文工团来做这个工作,看来首长对咱们2连很重视哪,战士们正士气旺盛,刚好趁热打铁,到时候立个集体一等功回来……”
老旦此时脑子里想的都是阿凤,对王皓后面的话都没听见,忙哼着哈应了过去。
独立团的几位首长竟都是河南人,这让老旦很是意外。团长肖道成还是河西人,离老旦家里只有五个时辰的驴程,二人只说了一小会儿,就找到一个共同认识的人——那个爱吹喇叭爱唱歌的鳖怪!老乡见面,老旦原本吊起来的心落进了肚子里,一阵家乡话寒暄过,老旦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了。只是各营连的指战员都到了,不好过多地问长问短,就和王皓安坐下来准备开会。
独立团团长肖道成参军的时候,和老旦离开家的日子几乎差不多,不同的是他过了黄河参加了共产党在豫西的抗日游击队,和鬼子在平原上捉了八年迷藏。拔炮楼,扒铁路,在鬼子的水井下毒,在伪军的宿舍里点火,什么刁钻古怪的抗日方式几乎全都试过,据说豫中平原上一半的炮楼被炸都与他有关。在最后一战时,时任营长的肖道成被鬼子包围,成了俘虏。鬼子用尽了东洋人的酷刑,又翻着书找遍了中国的拷问方式,将他身上几乎打烂生蛆,可这条硬汉就是不说出八路县大队的指挥部位置。后来豫西独立团协调五支地方大队兵临城下,向鬼子宣读了劝降文告,鬼子头目得知天皇宣告投降就剖腹自杀了,其他的把肖道成抬着走出炮楼交了枪。自此,肖道成在根据地声名鹊起,很快就受了重点提拔。
“今天叫大家来开会,一来研究一下当前的战斗态势,部署下一步作战的攻坚方案。二来下达一些战前动员的纵队指示。先和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纵队的李参谋,来向我们部署这次战斗任务,大家欢迎!”
掌声中,一个戴眼镜的军官站起身来,向众人微笑着示意。
“在宣布这次任务之前,我想给大家再介绍一位同志,他就是新上任的3营2连连长……老旦同志,是国民党原来打鬼子的战斗英雄,参加过多场重大战役。大家可能听说了,堵截陈鹏举残部和虞方残部的战斗就主要是他们连完成的。2连可谓战绩突出,敌人被全歼,连一只鸟都没有飞出去,大家鼓掌欢迎!”
几十位军官齐刷刷地鼓起了掌。肖团长竟在开场白中这么隆重地把自己和连队介绍给在场的长官,老旦受宠若惊,慌得赶紧站起来,手足无措间,他干脆转着身子给全部军官敬了个军礼,又端正地坐下。
“咱们团自参加淮海战役以来,战功不断,捷报频传,力量迅速壮大,这一点多亏同志们的共同努力。希望大家可以保持这种高昂的战斗热情,出色完成下一阶段的任务……好了,长话短说,咱们请李参谋给大家介绍战斗任务!”
又是一阵掌声。李参谋走到地图前面,拿起一根棍子开始说话:
“12月3日,杜聿铭兵团突然停止了向永城方向撤退,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的李延年兵团,实施对我7个纵队的南北夹击,以解黄维之围。我3纵各部按照总指挥部的部署,已经协同第8、第9纵队和鲁中南纵队分别由城阳、桃山集、路疃向瓦子口、濉溪口平行追击。而第2纵队、第10纵队和第11纵队将由固镇地区,分别向永城、涡阳、亳州方向急行军前进,对敌先头部队进行迂回拦击,实现对杜聿明集团的拦截。昨天,杜聿铭让邱清泉兵团担任中路主攻,李弥、孙元良兵团担任左右掩护,已经开始向濉溪口方向发起攻击。敌之部队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其中包括第5、第12、第70、第74军,全是蒋介石的主力部队。目前濉溪口一线战况激烈,我们挡住了邱清泉兵团的进攻,除阻击部队外,我华野各部已经追击到进攻位置。3纵的任务是于明日下午三点即刻发起对迎面之敌的攻击,减轻敌第5军对我阻击部队的正面压力,并伺机穿插敌之纵深,夺取永城南部之敌据点。豫西独立团将作为主攻部队在明日凌晨直取陈官庄外围的李庄,要在3纵各部发动总攻击之前击溃或者歼灭李庄之敌一个旅,扫清纵队穿插路线之敌,为纵队迅速达成华野总部之战略部署完成清障任务。这就是你们部队要执行的战斗任务,下面还请肖团长部署各部队的具体分工。”
老旦听得真是心惊肉跳,原来蒋老头子——不对——是国民党蒋匪——他的五大主力中的四个竟然都被围在了这方圆不过50里的弹丸之地!那第5军是国军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曾经在昆仑关干掉了号称“钢军”的日军板垣第五师团,还在远征缅甸的战斗中让日本人和外国人都挑大拇指。莫非?莫非明天就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了?可是这边的武器装备除了大炮,实在无法和全副机械化的第五军相提并论。豫西独立团虽然是按照加强旅的编制配备的,但是正面李庄之敌也是一个加强旅,如何打得下来?他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头,四下看看其他的指战员,发现众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好象明天要看戏一般眼里放光,毫无畏惧之意,他们相互递着烟,豪放地大声笑着,老旦倒觉得有些惭愧了。
“同志们,纵队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团,是纵队首长对我们的信任。淮海战役打到现在,大局即将明朗,这一仗早一天拿下来,新中国就可以早一天成立!因此明天这一仗,我们一定要发挥豫西独立团一贯的战斗作风,敢于攻坚,敢于牺牲,敢于打头阵!咱们打得好,纵队就可以完成华野指挥部的作战部署,整个战场才可以实现围歼杜聿铭兵团的胜利。现在我命令:3营1连、4连,于明日凌晨5时,向李庄以西发动佯攻,吸引敌之装甲部队向西集结。4营、1营2连、3连、5连,于明日凌晨6时向李庄南部发动攻击,要用全力!2营和3营2连、3连、1营4连,也于明日凌晨6时向李庄东部发动攻击,两支主攻方向的部队必须于明日中午之前攻入李庄,扩大战果,肃清战场后,原担任佯攻任务的3营1连、4连及时攻入李庄北部进行阵地防御,其他各部撤出阵地进行弹药休整。各部队要连夜准备,研究攻坚的火力配置。此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同志们有没有信心?”肖道成大声喊道。
“有!”众人异口同声大吼一声。突然一个大个子站了起来说:
“团长,政委,营长,我有意见!”
“什么意见?说!”
“凭什么让我们3营1连打佯攻?咱们1连什么时候打过唱戏的仗?哪次战斗不是咱们打主攻?咱们哪次任务完成得不好?为啥这次偏要让国民党2连去打主攻?自己人打自己人,那不是白瞎么?”
老旦闻听勃然大怒,一时间脸红到了脖子根,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王皓早有准备,忙一把将他拽住。肖道成瞪着那个1连长,“啪”地一声把铅笔扔在桌子上。
“陈岩彬你混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国民党的2连?老旦同志和3营2连早就成为解放军的连队,是在阻击战里打出来的硬骨头部队,是经过艰苦战斗考验的,你凭什么说这个话?你知道他打鬼子的时候打过什么仗么?他在常德打鬼子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山里当土匪哪!”肖道成竟勃然大怒了。
“是么!现在大家都是阶级同志,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都讲过,革命不问出身,更何况老连长还打了八年抗战哪!你打过主力咋了?主力让你们家包圆了?主力是你们家养的了?我看你别叫陈岩彬了,你改名叫陈主力算啦!”
大家一阵哄笑。接话说的是3连连长袁东明,又高又壮的一位山东汉子,和老旦已经认识了一阵子,二人还挺投缘
“别以为让你打佯攻是件轻松活儿,他们打下李庄,你们要迅速部署北面的阵地防御,这里好比是陈官庄的门户,那邱清泉能让你舒舒服服地挖战壕啊?扑过来的部队大炮坦克装甲车,不定是什么来头呢!你最好向老旦同志请教一下打国民党机械化部队的经验,你以为还是打第14军那么轻松啊?你的任务要是搞砸了,纵队首长怪罪下来,我第一个先毙了你!赶紧给老旦同志道歉!”
3营1连连长陈岩彬一脸的不高兴,嘴撅得象是刚带上嚼子的笨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向老旦胡乱敬了一个礼就坐下。老旦还在气头上,眼皮一耷拉,既不回敬也并不作声。
“老旦!你对于第5军的装备和敌人的战斗防御部署有没有一些认识?明天攻坚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想法和建议,说出来给大家听听?”肖道成语气温和,充满了信任之意。
老旦红着脸站起来,看看目光里充满期待的团长和几位不露声色的营长,慢慢说道:
“团里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咱们2连,俺很高兴,战士们一定也很高兴。不错,俺以前是国民党,可那时为了去打鬼子。就算这样,俺老旦大大小小几十仗,也没有说过什么打唱戏的仗!现在俺已经站在人民解放军的队伍里了,打仗更是不会含糊,这点请首长们和同志们放心!俺在第5军有认识的人,所以知道一些他们的情况。第5军装备精良,战斗力很强,这个一点都不假,大多数部队都是打过恶仗的老兵组成的。阵地防御么,当时咱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按照薛岳的密集火力集群方法设置的。三点高出,两条战壕连接三点,然后是两条纵深壕连接后延火力点,大同小异,区别只是在机枪点和迫击炮的数量上,他们可能比黄伯滔那边还要多些。第5军士兵的战斗素养比一般的国民党部队要高,打仗敢拼命,但这是在当年的情况,如今形势不同了。在国军的时候,俺打鬼子也很拼命,可面对解放军的时候俺就不想再拼命了。国军战士也大多是农民出身,再厉害的兵,年头打得多了也一样想家想女人和娃,来打内战是没个法子,这劲头自然打了折扣。再说了,李庄这里的地形易攻难守,周围没有什么能倚仗的地方,后面也没有纵深,这种防御阵地就算是一块铁饼,也怕咱们的大炮劈头盖脸地砸下去,而且他们最怕的就是被穿插,一个口子撕开了,两个连往里面一涌,什么点的面的,统统就扯蛋了,他们在后面也难以建起新的防线来。所以俺觉得,这一仗虽然难打,却一定能打!只要大炮配合好,俺管保让战士们冲上去,捅它个稀巴烂,如果冲不上去,俺老旦提头来见团长!”
老旦话头猛地一收,真个是掷地有声,让众人不由得刮目相看了!这家伙看上去憨了吧唧,说话倒是有章有法啊?而且说得也都在理,几个原本对老旦有点不屑的军官也不由得点了点头。陈岩彬在那边眯着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厮有两把刷子,就在那边生了闷气,把烟袋锅子在脚板上磕得梆梆作响。
听完老旦一席话的话,肖道成赞许地点了点头,和纵队参谋以及几位营级军官耳语了一会儿,就起身说道: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大家赶紧回去准备吧!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纵队会把一半的炮火支援用在我们明天的战斗中,让大家打个过瘾!散会!”
老旦咬牙切齿地从团部出来窜上了马,看到陈岩彬坐上了一辆小车,就纵马从车边掠了过去,马尾巴刚好捎在陈岩彬的耳朵上,刮得他生疼,陈岩彬望着飞奔而去的老旦,鼻子都气歪了。
“日你妈的!看看到底谁会打仗!驾……驾驾……”
老旦发狠地抽着马屁股,王皓在后面拼命追赶,却仍然被他越拉越远……
阿凤自打又见到老旦,心里就象是揣着个野兔子,身边经过的军官总觉得都象老旦,土台下面那张憨了吧唧却充满惊愕的面容,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那天,老旦的形象似乎英俊了许多,腰杆也直了不少,这个曾给过她终生难忘经历的男人,如何会活着出现在这里?天下这么大,当年生死离别,二人就没想过能再相见。山里的那一晚,只是二人的一次绝望的疯狂!谁能想到十年之后,二人竟会在这个战火纷乱的世界再度相遇!当年那个邋遢的国军军官和那个怯懦的村妇,如今竟然都成了解放军的军官,这是造化弄人么?
在见到老旦的那一刹那,阿凤也惊呆了,她竟然忘了自己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的!他会不会误会呢?他会不会觉得是认错人了?他为什么那么急匆匆地就要离去,连句话都没有?一大堆希奇古怪的疑问让阿凤心里乱成一团,表演也心不在焉了,一个营首长邀请她上台表演,她唱着唱着竟然忘了词。
在纵队政治部的工作会议上,阿凤得知了老旦所在部队的情况,纵队领导问这问那,说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起义的战斗英雄啊?是不是曾经一起干过革命啊?阿凤红着脸解释,可是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不回避了,直言当年救过老旦的命,老旦带的兵也救了乡亲们,一起在山里打过鬼子,二人是有生死交情的革命同志,首长们这才嘻嘻哈哈地罢了。
阿凤明白,纵队里有一群军官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恨不得寻个机会把自己直接押进洞房就地按倒。这支部队里,战斗英雄比比皆是,有才华的单身汉旅长师长也是一抓一大把,打仗的时候他们拼命想着杀人,从战场上下来就只想着女人。可我军对这个问题的违纪处理十分严重,且不说铁一般的年龄和职位限制,在决战前夕这个节骨眼上,任凭各路单身英雄再厉害,也不敢放肆自己下面那个东西。184师的副师长因为把一个相好的女学生带到了战场,还让她怀了孕,被就地撤职,连降五级,现在那个师长已经背着炸药包和敢死队去炸碉堡了。276师的那个高大威猛的师长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看阿凤,每一次都会带来一些好吃好喝,团长和一众姐妹们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来,阿凤却有点烦他。那师长是湖北人,一见她的面就红脸,变得笨嘴拙舌了,却张口闭口都是革命,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套话说得倒是很流利。阿凤知道这人根正苗红的底细,虽然不喜欢,但也知道不好得罪,每次见面只应付着哼哈过去并不应着接着。那师长每次都喜欢象翻账本一样说个不停,列举他的部队又歼灭了多少敌人,又缴获了多少敌人的武器,又得到了纵队哪个首长的嘉奖等等,阿凤听得不耐烦,有一次反问了一句:
“牺牲了多少战士?”
那师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悻悻地抽出一根烟点上,低着头说:
“三个月来,一个师几乎全牺牲了,红军的老底子剩下的不超过四十个!现在的士兵一半是新兵,一半是改造来的俘虏……”
阿凤听到这话,老旦就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了。
纵队首长深知严抓作风问题给战士们带来的压抑,于是让阿凤组织女同志们到各个部队去表演,提高士气。这一招果然厉害,她们走到哪里,战士们看戏的兴奋劲头比争当主力还要积极,为了抢个前排位置,有的连队之间还能大打出手。一群戎装在身的美丽女人加上声情并茂的戏剧效果,让战士们时而热血沸腾,时而热泪盈眶。在大战之前,一圈巡演下来,各个基层部队的决心和战斗力就可以提升一大截。解放军指导员们深知,这个时候这种方式带来的效果,比干巴巴地上政治课表决心要厉害得多。
这次和老旦相见,阿凤既惊又怕。当这个自己曾经钟情过的、而且应该已经死去的男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时,淡漠了十年的记忆,象脱闸的洪水般冲击过来。她为老旦能活下来感到高兴,又为老旦十年来音讯全无感到一丝失落,更为老旦竟然也成为解放军军官而感到困惑,除此之外是一丝尴尬——如果再见面,两人该如何面对?老旦虽然离家多年,可仍然是有家有娃的人,更别说他还在政治考验之中。在如今这个革命阵营里,留恋过去不清不楚,或许会让二人都陷入灾难,而且——她似乎感到旧情不再了!
老旦带人离开松石岭边的晁石湖之后,阿凤就和乡亲们躲进了更深的山里,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直到遇到同样在山里流浪的一支新四军游击队。阿凤毅然参加了新四军,怀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热情,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激烈战斗。游击队队长爱上了这个美丽却又冷冰冰的女人,用尽心思在战斗的间歇培养感情,阿凤也对游击队长的英武和勇敢很有好感,二人终于在两年之后结成了革命夫妻。就在那个新婚之夜,男人刚用粗糙的双手颤抖着除去阿凤的衣赏,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共赴云雨,鬼子和伪军的枪炮声就闯进了根据地。男人深情地吻别了阿凤,就带队杀将出去,率领战士们和摸进根据地的上千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战斗。终于,为了保卫根据地人员和物资转移,游击队长血洒青山。阿凤闻听噩耗,登时昏死在地。
在深夜,她在无人的山顶上仰天长哭,悲痛欲绝,曾一度想过放弃生命。自己生命中的几个男人为何都是这般下场?莫非自己天生就是克男人的灾星?老天爷难道就是不让自己好活?她终于冷下心来,咬牙切齿发誓不再嫁人,除非天下不再有战乱。从那以后,阿凤将所有的悲伤和压抑都化作了革命热情,跟着新四军南征北战,再不接受任何一个好汉的追求,令无数沙场英雄铩羽而归,愁断情肠。
来到淮海战场,阿凤由于出色的宣传工作得到了提升,迅速窜红,做了师文工团的副团长。见到老旦之后,阿凤在夜里爬起,悄悄打开包裹得紧密的包袱,从最下面拿出一只草鞋,十年前的那天晚上,老旦仓惶逃离自己的木屋时,留下了这只鞋子。那一晚激情过后,她悄悄地把这只鞋收了,这么些年,一直带在身边。
瞎子都看得出来,过两天就是这大平原上最后一战了。解放军这边整天热火朝天地运兵运粮运弹药,不分昼夜地往前推大炮,往下挖地道。国军那边整天只有飞机象赶集似的空投个没完,扔下无数五颜六色的降落伞。这大风天儿的,那些东西将近一小半被吹到了解放军阵地上,里面什么都有。2连的阵地上也掉下一个,战士们呼啦围上去用刺刀撬开那个大桶,欢呼着就要大吃,立刻被王皓一顿痛斥,众人只好乖乖地放下。等到王皓得到了营里明确的命令,说战利品就留在连里奖励战士们,大家才欢天喜地的大吃起来。
双方不分昼夜互相轰着冷炮,找寻着对方的高音喇叭和指挥部。原本漆黑无比的夜空亮成了白昼,月亮都被恍得不知踪影,一颗又一颗闪光弹把天地照得白花花一片,地上的白雪映着这白光,晃得战士们都不敢睁眼。
清晨,老旦拿起望远镜望去,李庄外围的铁丝网和障碍物层层叠叠,里面夹着无数低矮粗壮的地堡以及沟壑深浅的机枪壕。庄外的积雪已经被挖起的黄土盖住了,那是国军工兵布雷的结果,估计在那松软的地表下面,是数不清的各式地雷。在李庄中部,隐约飘着一面破烂不堪的青天白日旗,时而在寒风里呼啦拉地狂抖一阵,时而又软遢遢地垂在那里。空气干冷,子弹几乎冻在了膛里,士兵们时不时把枪栓拉一拉,以检验它的可靠性。整个村庄看不见一个人影走动,在闪光弹下偶尔看见一些枪炮的反光,象是害了瘟疫一般死寂。这村子又象是一个老辣的猎人布下的陷阱,张开夹子等着他的猎物们。老旦不禁对面前的这支部队有些敬佩,国军战败已成定局,这支部队如今已在弹尽粮绝的边缘,却依然阵脚不乱,这是好官好兵才有的素质。这场攻坚仗,不好打!可如今箭在弦上,军令状也立了,不好打也只能豁出去了。他又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看了看趴伏在战壕里面吃饱喝足、整装待发的战士们,他们潜伏得很好,象一团团暗黄色的土包。老旦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表,又看看王皓,王皓朝他点了下头。
纵队轰击时间到了!
震天动地的炮声瞬间在大地上掀起,身后的地平线上骤然燃起一道道不熄的闪电,半个天空被映得通红。战士们感觉到成千上万的炮弹从自己的头上飞过,战壕边的积雪被震得嗦嗦抖落,他们望向天空,甚至感觉到了炮弹传来的热气。李庄的西部猛地燃烧起来,象是被风箱抽动的灶火一般越燃越猛烈。火光里,房屋和铁丝网,马匹和汽车,在巨大的光柱里接二连三地飞向天空,那面破烂的国军旗帜,已经淹没在这无边的火海了……
二十分钟的炮火准备过后,刚才还整整齐齐的李庄几乎变成了废墟,笼罩在一层层浓烟和火焰之中。西边传来了冲锋号声,呐喊声大得象是有一个师在冲锋一样,那是佯攻部队3营1连和4连的手笔,一分钟都不差。他们这股子冲锋的劲头非一般部队能够做到,还只是佯攻,真打起来应该还要厉害。他不禁点了点头,对那个瞧不起自己的陈岩彬还有些佩服。他们打得跟真的似的,一波又一波的冲锋毫不间断,枪炮声大作。
老旦和王皓紧张地看着表。半个小时之后,李庄的东部和南部这15个隐蔽的连队就要发动总攻了,西边的佯攻打得越响,这边的战斗就会越顺利。此情此景,老旦忽然想起当年杨铁筠连长带领突击连奇袭斗方山机场的场景,出发时也是由兄弟部队发动佯攻,也是倒下了无数战士的身躯。那些战士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场佯攻,却就这么战死了!可能陈岩彬的士兵们也不知道吧,要不怎么喊杀起来凶得这么邪乎?
又是二十分钟后,原本延伸向敌人后方的炮火忽然转了回来,在李庄南边开始落地生花,从东边打来的炮火也跟了上来,纷纷落在主攻的两个方向上。炮弹砸下的密度比刚才那一顿还要集中,几乎是犁地一般慢慢悠悠地推向前去。火光过处,方才还肃杀无比的军事工事立刻变成了焦土,碉堡没了踪影,战壕成了平地,几棵光秃的杨树炸得只剩下几个墩子。这个场面又让老旦想起了自己被解放军俘虏的那次战斗,他妈的解放军这炮兵啥时变得这么厉害哩?
炮火一延伸,副连长就带战士们冲锋了。按照命令,他们没有呼喊,而是静静地跑向国军阵地。阳光已经从阵地右面的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勾勒出战士们的身形轮廓,他们黄色的棉袄竟然发出金色的光芒,在火光中分外耀眼。国军的炮火落了下来,虽没有解放军的那么猛烈,却也威力甚大,这支金色的冲锋队伍有不少人被炸上了天。老旦纳闷,刚才纵队那阵窒息般的覆盖炮火拔掉了一切可以看得见的东西,却好象并没有拔掉国军的火力点?李庄阵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火光,国军的机枪和各式自动武器齐刷刷地开了火,战士们立刻栽倒一片,后面的人也不得不卧倒,被这密密麻麻的弹幕压得不敢抬头。
老旦手一挥,这边的重机枪开始对敌人阵地进行火力压制,迫击炮手找着敌人的机枪手。前沿的战士们得到了火力支援,就开始以班为单位慢慢向前推进,扔出一串串手榴弹,一边翻滚一边接近敌人的阵地。望远镜里,老旦看到十几个战士冲了上去,眼见就要接近敌人的工事了。突然,敌人的阵地上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了几辆战车,有的还冒着火,装甲车居高临下地扫射着,另两辆坦克几乎把炮管指向地下,炮口拖着长长的白烟,直接把炮弹打在了冲锋队伍里,十几个人瞬间就仆倒在地。
“多放烟雾弹!再上!”老旦命令道。
在烟雾的掩护下,又两个排上去了,方才打开的口子被国军坦克堵住,迫击炮弹砸在那铁疙瘩上,就象是鞭炮砸在了头盔上,只见其响却不见起作用。一个矮小的战士抱着炸药包冲上去,被交叉火力打成了碎块儿,炸药包在他的怀里炸了,战士的棉衣被炸成了四下翻飞的棉絮片,瓢得老高。又一个战士趁着这爆炸掀起的烟雾,抱着一个炸药包窜上去,子弹把他的身边的土地打得开花一般爆裂,却并没有把他打倒。眼看着他就要上去了,一颗不知哪里打来的炮弹将这个战士击了个正着,他的身躯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一条胳膊抱着炸药包在天上飞了一圈,居然没事样地落在地上。老旦气极,一捶砸在弹药箱上,回头朝通讯员喊道:
“再喊大炮,轰掉敌人的重武器!”
终于,纵队的炮火重新覆盖了国军的阵地,那些战车刚来的及退后几十米,就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砸烂了。这一次老旦看到了奔跑在阵地上的国军士兵,他们正抬着武器后撤。哼,哪有不怕大炮猛轰的哩?老旦又见几个坦克兵从坦克里跳出来,立刻被战士们乱枪打死。他长舒一口气,命令道:
“冲上去了……让后面几个排也上去,扩大战果,向东北方向猛攻,尽快和3营的同志们会合!要在12点之前结束战斗!”
老旦言之过早。冲进去的两个排刚在村子边建立了一个桥头堡阵地,机枪刚支上,国军就发动了反冲锋。一群光着膀子,精壮强悍的敢死队员在一个军官的率领下,竟然一人一挺机枪扑了过来。强大的机枪压倒战士们的步枪,战士们立即将一堆手榴弹下雨一般甩了出去,国军敢死队人仰马翻,但是依然狠硬地冲上来了。一个身背火焰喷射器的国军士兵冲到了2连阵地上,朝着战壕里就是一顿狂喷。望远镜里出现了一副恐怖的画面,十几个解放军战士浑身大火,惨叫连连。一个快烧死的战士猛地扑上前去,死死抱住了国军那个火焰喷射兵,拉开手榴弹,二人在一声闷响中双双跪下,火焰桶被引爆了,整个阵地上顿时一片火海,躲不迭的战士迅速被烧成了焦炭。肉搏业已展开了,一个国军军官挥刀砍着一个着火的2连战士,老旦见状,血气上了头。
“日你妈的!都跟老子上去!”
王皓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拎起冲锋枪就要出去,忙一把抓住说:
“你干什么?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走了谁指挥?”
“指导员,这一仗必须拿下来!你明白俺说的是啥意思,俺不上去心里没底,俺可不想让打佯攻的反倒得了头彩!你留在这里,俺要是壮烈了你指挥!”
说罢,老旦径自带着几个士兵扑了上去,连通讯员都上去了,王皓哪里拉得住,指挥所里眨眼只剩下了他一个,干脆一跺脚,也拎起步枪冲了上去。
两边都吹起了冲锋号,双方士兵都摆出了拼命的架势。老旦冲上阵地,地上到处是被刺刀和大刀杀死的人。眼前的场面并不陌生,两边的人都杀成了血葫芦,钢盔也掉了,喊的都是中国话,一时有点辨认不出来,一着急他大声喊道:
“同志们!总攻就要开始了,为党和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跟俺把敌人杀下去啊!”
战士们见连长也冲了上来,精神大振,高喊着往前压去。突然,国军那边人头攒动,一个军官高举着青天白日旗也冲了上来,口里也大喊着:
“弟兄们!成败在此一战,不成功,便成仁,报效党国的时刻到啦,跟我杀!”
国军原本被压下去的劲头又撑了起来,两军又杀成一团。双方都已经不再开火,枪里的子弹早已打光,这时也来不及换弹匣,两边都杀红了眼,也想不起来这事儿了。老旦的目光锁定了那个喊话的国军军官,看衣服他是一个营级军官,看身形还有些眼熟。老旦愣张着嘴飞速靠了过去,他扔掉冲锋枪,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把大刀,猛地从一个土坡上跳将起来,一刀劈向那个军官。那人刚砍翻一个解放军战士,突然看见一把大刀斜劈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刀已经到了鼻尖,他吓得一个后仰,再单手用刀一格,“铛”的一声,他居然被来刀震得半身发麻,朝后打了个滚才爬起来。他立起身后,持刀站定,一个凶狠的解放军军官也拿着一把大刀,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他觉得这解放军面熟,却想不起来。可他那拿刀的样子,一眼就看得出是国军教官教出来的,解放军这边不兴玩这个,都是用刺刀。那军官冷笑一声说道:
“真是条汉子,举手投降换了身儿衣服,居然能朝自家兄弟下刀!你没脸和老子过招,无耻的叛徒!”
老旦腾地红了脸,怒喝一声:“呸!谁是你的兄弟?俺早已经就是解放军了,就你们这帮王八羔子喜欢打仗,害得咱们穷人们不得安生,少你他妈的废话,看刀!”
说罢,老旦的刀又砍上前去,虚实并用,招式难看却招招致命。可对方的刀法也是不俗,路子很正,防得很稳,时不时反攻一刀,也是十分老辣。刀锋将老旦的棉衣撩开了一道口子,让老旦也冒出一身冷汗来。十几招过后二人竟没有分出胜负。这时,阵地上的国军士兵基本上已被2连战士们肃清了,众人纷纷围了过来,有人向这国军军官举起了枪。这国军军官见状有点慌了神,刀法一乱,被老旦抓了个破绽,一刀结结实实砍在小腿上,战士们发出一片欢呼。可那军官甚是勇猛,竟然咬牙忍了,反手刀就要戳向老旦的后脑。
“砰!”
一声枪响传来。那军官腿上中弹,身子一晃,刀就慢了,老旦转身一刀朝他的肋下扎了下去。刺这一刀的时候,老旦突然于心不忍,收了几分力道,刀头只进去了不到一指,可这也让那军官痛苦得放弃了,他扔下刀跪倒在地。老旦气急,扭头寻那放冷枪的,只见王皓的枪口还在冒着白烟,心中顿时一阵光火,王皓你真他妈的不仗义!老旦心里骂着,可嘴没敢大声发作,因知道王皓也是怕自己有个闪失才这样。但不知怎的,老旦对王皓总是有点怵。他拔下刀刚要走,那国军军官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糊着血的双眼死盯着老旦,狠狠地说:
“原本可以打个平手……哼!看在咱们曾经是国军兄弟的份上……你就给我个痛快……”
“成,你报上名来,好歹让俺也知道你姓甚名谁?俺叫老旦,是这个连的连长。”
“老旦?日你妈的!你怎么没死在通城?老子叫钟文辉,钟大头!当年放你过长沙,你还偷了老子的吉普车……”
“钟大头?”
原来是他!当年老旦带着六个弟兄去寻麻子团长,不是多亏了这河南老乡军官通融么?不是还和这个河南老乡军官喝过酒么?此刻竟然想不起来,还砍了他一刀。看着他肋下的鲜血哗哗地流向大地,老旦的心已经疼裂了。
“对不住了……俺没认出你来,你也没认出俺来,好赖这一刀俺收了劲……”
“去你妈的!俺不稀罕你手软,当了党国的叛徒,还是混个连长?你对得起当年你们去寻的高团长么?对得起替你挨刀的兄弟们么?早知道你有今天,老子在岳阳城根就把你绑了,早就按通敌毙了!”
钟大头流血过多,脸色很快就白成了窗户纸。老旦见医护队抬着担架来了,心里一宽,料他性命无碍,此刻也不是和他讲理的时候,好歹今天算是救他一命了。
“你这又是何必?咱们也算曾经患难过,说过打完鬼子就回老家,可是你能回得去么?你家是西堤北的吧,咱俩家相隔不过二十里地。你是条汉子,俺也不想杀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下去听听咱们解放军的教育你就醒过莫来了!你要还当俺是曾经的兄弟,就别一根筋,非要寻这个短见!好好地活着!”
说罢老旦扔了刀,略一踌躇,突起一掌打在他的脑后,钟大头登时晕倒。老旦扶着他,朝着几个战士喊道:
“把他带下去,赶紧治伤!1排2排,立刻往北面追击,向3营的人发信号弹,让他们冲上来接应。3排和4排抓紧修工事,收集弹药,把俘虏和伤员快点送去4营那边,再去看看3连和5连的情况,大家把阵地工事连起来,一会儿肯定还有恶仗……”
老旦抬起手来,擦去表上的血渍。时针指向了十二点,再过两小时,大部队就要上来了。这次战斗总体来说完成得不错,不过连队伤亡高达一半。老旦突然发现,连队遭了这么大的伤亡,自己竟然并不怎么难过。俺这是怎么了,心咋的变得这么硬,全拿人命不当回事了?他看到兴高采烈的王皓在那边慰问着战士们,可战士们却并没有欢呼雀跃,大多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还在地上挣扎的国军伤兵,还有人正给一个将死的国军递过烟去。老旦环顾四周,发现那个军官刚才扛来的青天白日旗,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旗杆,漆黑锃亮,被紧紧地抱在一个没有头颅的国军士兵怀里……
刚一修整好阵地,国军一波接一波的反扑就开始了,近两个团杀声震天的席卷而来,看来是李庄东边的增援部队。2连和增援上来的3连、5连把全部兵力都投入了战斗,纵队的炮火在支援东边的战线,这边只能靠为数不多的迫击炮和机枪来压制国军。
天上飘起雪来,雪片象纸钱般大。漫天白雪中,绿油油的象苍蝇一样的国军部队,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一字排开平推过来,一边推进一边开火,颇有志在必得的架势。战斗非常激烈,几个拉锯的回合下来,防御的几个连队就只剩下一半人能动了。5连连长和3连的指导员已经牺牲,老旦的胳膊也被弹片划了个口子。国军的坦克还是威胁很大,2连战士用缴获的大号手榴弹去炸,把趴在上面的几个士兵都炸死了,可那个笨铁家伙不过掉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零件,仍然卷着泥雪冲过来,然后脑袋猛地一扭,扔手榴弹的一个班躲避不及,立刻被炮弹击得粉碎。
老旦紧张地看表,陈岩彬的部队十分钟前就该到的,可现在还不见踪影。王皓腿上负了伤,老旦二话不说就让士兵把他扛了下去,心想你要是光荣了我可咋跟党组织交代哩?弄不好还不得回战俘营去?狗日的陈岩彬,平常嚷嚷的那么响,打起仗来你的部队在哪里?佯攻到什么鸟地方去了?不按时赶到阵地,老子告个叼状,上面没准儿毙了你!
杨北万带的班就机灵得很。战士趴在阵地前面的死尸堆里装死,坦克刚一过去,他们架起机枪往后就是一顿狂扫,把后面的国军步兵打得四散奔逃。剩下的人爬上坦克,一边敲一边大喊:开窗开窗,长官有命令!坦克兵稀里糊涂刚开了天窗,三四个手榴弹就夹带着大雪片子落了下来,坦克兵忙不迭的往外扔,哪里还来得及,爆炸的火焰竟把一个兵从坦克肚子里喷到了半空。杨北万狞笑的声音盖过了爆炸声,又带人奔向其它猎物。有一辆坦克冲得过猛,竟然掉进了国军自己挖的防步兵壕里,正肚皮朝天的动弹不得。几个战士凑上去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找可以塞手榴弹的地方,干脆拎来一桶汽油,浇在上面点燃了。很快坦克里就传来哭爹喊娘的声音,随即一声闷响,里面的炮弹爆炸了。
国军的冲锋队伍看上去很是萎靡,个个蓬头垢面,眼睛血红,喉咙嘶哑。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攻下了几条战壕,并把机枪驾在了那里。这些兵的确训练有素,火力点分配均匀,枪法也有准头,国军的一个机枪手一个长点射就搂倒了好几个战士,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直到杨北万带人放了一串枪榴弹才把他敲掉了。双方在咫尺之间陷入了僵持,在阵地上近距离地互射,杀伤力极大,谁也不敢再贸然冲锋。
突然,西面莫名其妙地插进来一支解放军部队,径直扑向国军刚刚建立起来的阵地。他们扔出去雹子般密集的手榴弹开路,一边冲锋一边扫射,根本不顾伤亡,国军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左翼就被冲散了。老旦忙让大家跟上去,拼命驱赶正面的国军。国军两面受敌,势如累卵,无心恋战了,他们迅速撤离了战场。一个又矮又壮浑身是血的人朝老旦走来,咧着嘴呵呵地笑,老旦分辨了好久才发现此人正是陈岩彬。
1连的副连长说:3营1连和4连,在佯攻的时候遭遇了敌人的反冲锋,不敢退回去太多,在那边和敌人耗了不少时间,直到阵地被后面的部队堵住才过来。老旦一脸的不高兴,只对着陈岩彬说了一句:
“阵地交给你了,守不住跟俺打个招呼!俺带一个班上来救你!”
“拉鸡巴倒吧你!我晚上来一会儿你就顶不住了?我老陈要是守不住这里,请你喝三天的酒!”
“哼!你诈唬个啥呢?你要是顶住了,俺请你吃三天的肉,你个球的就别死在阵地上!”
“中!一言为定?”
“四马……不追!”
“那你赶紧回去买肉吧!”
“哼,俺还是回去练练酒量吧!走了!”
陈岩彬的连队最终守住了阵地,代价是一半以上的战斗减员。他自己倒是没事,一颗机枪子弹鬼使神差地打进了他的烟锅嘴,死死地嵌在上面,竟救了他一命。
总攻时间到了,华野解放军各部集中全军各种火炮,同时向敌阵地猛烈轰击,随后,三个攻击集团从各方向开始对杜聿明集团发起了冲击。由于3纵各先头部队的前期战斗任务完成的很出色,在纵队总攻发起时,大部队没遇到什么障碍,几个方向的纵队主力排山倒海的冲向第五军阵地。战斗打了三天三夜,到1月6日,胜负见了分晓,名震天下的第五军终于被打散,成了一群无头苍蝇,开始各自为战。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放弃,几万人在平原上四处突围,疯狂冲杀,不过总被一层层的解放军堵了回去。到了9日晚上,华野各路大军在夜暮中对国军各部继续猛攻,战场打成了一锅粥,子弹和炮弹乱飞,解放军这边也冲乱了,战斗命令已经无法下达到各部队,只能捉谁打谁。第五军首长邱清泉对部队已经完全失去控制,开始独自突围,到天亮时,他在张庙堂被一阵乱枪打死,也分不清是国军还是解放军打的。这个消息立刻传遍了纵队各部,战士们闻之大声欢呼起来。老旦无声地着烟,想起第五军曾经无比辉煌的抗战功绩和不亚于“虎贲”的名气,不禁一阵痛惜。很快又有消息传来,杜聿铭被俘虏了!
战役结束了?
正文 第十五章
正文第十五章脱胎换骨
捷报传来,老旦几乎不敢置信!
这个大战场上的国军部队已经被消灭了?只两个月的时间,国军五十多万人竟然灰飞烟灭,蒋老头子赖以自豪的五支主力部队已经全部被解放军干掉?这太快了!记得几个月前那个瞎眼长官和自己说:解放军在兵力数量和武器装备上均处劣势,这场战役是拿鸡蛋碰石头,可最后这鸡蛋居然砸碎了石头!老旦征战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大手笔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解放军统帅部的长官们太厉害了,各个纵队的指挥员们也太厉害了,战士们不要命的士气也太厉害了。这战役进程快得真有点邪乎,老旦真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出色完成了战斗任务,老旦高兴得睡不着觉了。他向团里做了战斗简报,并报上伤亡名单,就立刻开始忙活兵员补充的事。刚被俘虏的国军士兵,大多是稀松软蛋样儿,其他连队都不大想要,老旦和王皓却照单全收,从不推辞。由于2连战绩突出,老旦带兵有方,王皓对这些降兵的政治思想工作也成效显著,2连不久就名声在外了。再熊的俘虏兵到了这里,哭天抹泪一番之后,把国军衣服反穿了,打仗一样不要命!
在兴奋中忙活了半个月,这天总算能睡个懒觉,老旦胳膊上的伤已经封了口,可以随便翻身了。此刻他正睡成个猪样,呼噜声震得帐篷乱抖,在梦中把棉被卷成了一个女人样,正抱着蹭来蹭去的,还没来得及和女人亲到嘴,就被一双粗鲁的手推了起来,睁眼一看竟是陈岩彬,顿时火气上冒。
“哪个让你进来的?杨北万!你的兵干球啥吃的?老子刚他妈睡了半个时辰,你干球啥哩?”
“他……他非要进来,我挡不住啊……”杨北万头上还缠着绷带,一脸委屈地说。
“老旦,你咋见了我就象见了瘟神似的?莫不是我搅了你的窑子梦?老子大清早我就来寻你,是因为我饿了七八天了,你不给我送肉去,我带着酒来找你了!赶紧起来,睡个啥么,你这样不中,革命军人一天睡两个钟头就足够了……”
“谁鸡巴稀罕见你?你饿死关俺啥球事?要不是总攻提前开始了,你的阵地能守得住?给你买肉?俺自己这些日子还没吃上哪!天天只有馍和稀饭,连个油星儿都闻不到,俺刚才在梦里刚啃上一条猪肘子,就被你个球搅和了……俺的伤员多,有一点肉都让他们吃了,你看咋办?”
“是啃上娘们了吧?没肉吃?呵呵,看出来了,你这一脸菜色真球难看,这个好办,抬进来!”
两个兵抬着一个筐钻了进来,竟是满满半筐熟牛肉,酱色还粘粘地挂在上面,带筋儿的肉发出亮油油的光,还温温热着,浓香四溢。筐里还放着两小坛子烧酒,一看就是好货。老旦一见,胃里顿时象是被投一颗炸弹似的酸水四溢,嘴中口水直涌,正俟下手,猛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疑惑地看着陈岩彬说:
“干球啥?前些日子你还瞧不起咱们?今儿个干吗上贡?”
“你说啥哩这是?老旦,我老陈打仗没怕过谁,佩服的人也没几个,你的连队能打下李庄最难啃的那块阵地,还守了那么长时间,就凭这一点,我陈岩彬就佩服你。我的连队那时打得有点收不住,佯攻佯攻,却佯出火气来了!就和对面的敌人搅和在了一起,差点忘了钟点。你替我多守了二十分钟阵地,牺牲了同志,坚持等到我们接应上来,让我不至于受处罚,冲这一点,我陈岩彬就欠你的情。今天是来向你陪不是的,这些酒肉是咱们连的一点心意,都是从4营长那里抢来的。我是个爽性子,今天就是要跟你喝个一醉方休,交个生死朋友,中不?”
老旦对这个陈岩彬本就没啥大意见,只因那天在团部的会上被他说成“国民党的2连”,又觉得这人平素两眼朝天有点瞧不起人,心里堵着一口气罢了。如今见这家伙竟这般诚意,心下大热,以前憋的那点子气早就跑到爪哇国去了,面前又有这无比诱惑的美味,因只乐呵呵地一笑,拿起一块肉便大啃起来,两人于是相视大笑。
“北万,去叫指导员来,说有贵客到了。”
“指导员他一早就去团里办事去了,不在。”
“哎呀中了!就咱俩往一块喝吧,他要在咱俩怕就不能放开喝了……来来,咱们倒酒!”
多少日子没这样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了,几个战士闻着腥了都探头探脑的蹭过来。老旦骂归骂,还是分出了大半筐给战士们吃去。转眼之间,二斤烧酒,四斤牛肉已被老旦和陈岩彬下了肚,二人喝得敞胸露怀醉眼惺忪。天那么冷,二人脱得只剩下了小袄,身上还热气腾腾的,仍在一杯一杯地干着。
“老陈啊……俺老旦打仗也不少了,可是有些事情俺怎么也没琢磨明白。你说为啥咱解放军打仗就这么厉害哩?这好家伙……八十多万人哪,咋的眨眼就被咱们包了饺子,抓了几十万俘虏,这股子劲头打哪儿来的哩?”
“老旦……嗯……你当初参加国民党是咋想的?”
“咳!不是没办法么?被国军拉了去打鬼子的,那个时候俺也不知道还有共产党啊!”
“没跑?”
“当然跑过,可被抓回来了。他们把机枪架在村口,哪里跑得掉?后来一想,跑也没个球用,俺跑了家也跑不了,和尚跑了庙还在,就认了算球了……”
“那打鬼子你玩命不?”
“那当然了,跟鬼子还客气个啥?前几仗是有些稀松,后面就硬气了,死在俺手上的鬼子,咋说也有一两百号了!哼哼,这十年俺多少条命都差点搭进去了。”
“你说你这是为个啥?”
“为个啥?那小鬼子不打出去,咱们咋能回家呢?老婆孩子都在鬼子地界儿,心里没个底哪!”
“你家要是在后方,比如说重庆西面,你还去打鬼子么?”
“这个……这个俺没想过。”
“那你说这国民党打内战又是为个啥?”
“这个么……一个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吧?鬼子跑了,半个国家空落落的,大家都来抢,不打才怪哩?”
“你家穷不?”
“穷,不过还能吃上饭,年头好时半个月能吃上一次白面,俺家在鬼子来之前还行,能将就吃饱,赶上风调雨顺还能有点余粮哩……”
“我家不行,没饭吃,鬼子来之前就没有,鬼子走了之后还没有。一家六口人只一亩多地,还总有灾情,我老父亲就是饿死的。国民政府下来赈灾,给的都他娘的是烂谷子,吃下去就拉稀。他蒋介石国民党打内战,打赢了咱家还是没饭吃,可是共产党来了我们村,就有饭吃了,四亩多地一分下来,桩子一敲,再穷的人力气一出,那以后管保有饭吃。自打从土匪窝子投靠了咱八路军,把鬼子打出去了,原本想回老家的,可俺娘说你不帮着共产党把蒋介石打烂就别回家。家里有吃有喝,老娘有人伺候,不用我惦记,你说我打仗能不玩命?这战场上几十万解放军,家里原本都揭不开锅的恐怕有一多半还要多吧,你说他们打仗能不玩命?可国民党那边呢,战士们靠什么玩命?打赢了不还是没饭吃?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你国民党再厉害,坦克飞机都有,我和你拼命,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往上一冲,啥鸡巴飞机坦克,有啥都不中!”
“老陈哪,咱们毛主席是个啥人物啊?是啥来头?咋的一下子就把解放军拉扯这么多人了?”
老旦斗着胆子低声问道,陈岩彬把酒一仰脖干了,一脸神秘地说:
“那可是神人哪!估计咱中国五百年才出一号的……老天爷保佑,他也是个穷人出身,一心想着为咱们穷人打天下。毛主席拉着红军被国民党追了十几年,老蒋硬是一根毛都伤不到他。听说他是湖南人,说话咱们都听不懂,比你还要高半头呢,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眉清目秀,用兵打仗犹如孔明再世,神出鬼没。听刘政委讲毛主席还能写大诗,还写得很不一般……对了,长征!两万五千里长征!你知道么?”
老旦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毛主席和共产党是吃苦吃出来的,当年三十万工农红军被老蒋追得走投无路,毛主席就带着大家走长征,爬雪山,过草地,走了两万五千里哪!出发的时候有三十万人,走到陕北就死得只剩下三万人了,可他们就是能走过来。现在咱们军队里的这些干将们,很多都是长征剩下的那些硬骨头,对咱毛主席忠心不二,指哪打哪!还有不少出身中央军校的高级将领呢!”
“那打鬼子的时候,咱们那土八路的队伍在哪儿哩?”
“在哪儿?八路军,新四军,你不知道么?咱们人不多,才几个师,当时武器也不中,可打起鬼子来可一点也不含糊啊!硬拼当然更不中了,咱们既没粮食也没枪炮,老蒋只给了衣服和几根破枪,也不让扩编,只能打游击,尤其在鬼子占领的地界儿,那八年咱愣是没让鬼子睡过几个安稳觉。鬼子在后方大概有上百万的军队被共产党带领的游击队拖住。那个时候咱们除了几支有国民政府建制的直属部队,剩下的全是稀奇古怪的地方武装,独立团、独立营、县大队、区小队、地方民兵团、武装民团,哎呀叫啥的都有,都听八路的指挥!鬼子都快被咱们折腾疯了,搞了几次扫荡,咱们这八年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不?决不比你们国军那边少!最后一战的时候,大平原上的鬼子炮楼一夜之间全上了天,那都是咱们的部队和民兵干的!挖地道一挖十几公里,愣是把个大平原挖成了蜘蛛网,民兵的运兵道就在鬼子眼皮底下,大车都能过,鬼子就是看不见。鬼子一出来,那消息树就倒了,方圆三十里地立刻就知道鬼子出来了,甭管走哪条路,鬼子指定会踩上几个地雷,挨上几声冷枪。你们那个时候在守城市,这些就不知道了。要是没有咱们共产党的抗日武装在后面拽着,天天给他搞破坏,扒铁路烧枕木,埋地雷放冷炮,那鬼子早把老蒋的重庆打下来了!”
“哦……”老旦恍然大悟似的仰起头来。陈岩彬的话让他困惑,当年听说过八路军和新四军,知道这是编入国民革命军的两支共产党部队,却不知道他们在敌后打鬼子,国军那边也不大提起这两支部队。
“还有啊……要是你当时两边儿都知道,打鬼子的时候你会去哪边?”
“说实话,俺估计还是会参加国军,咱是老百姓,大家都听政府的。”
陈岩彬把头左右看了看,趴到老旦耳朵边细声说道:
“我当年就知道有八路,还是和老乡到处去找国民党,就是他妈的找不着,他们都跑到西边去了。我们在路上被土匪抓了,还被逼着当了一年土匪,谁料想一年之后,我们那土匪头竟成了八路军的独立营营长了,现在还成了团长,我这才算参加了革命,阴差阳错的走了条正道啊!这话就咱哥俩交心说说就中了!老旦,你得把俺这话烂在肚子里!”
“你个球的还真有点傻福气哩!那你觉得,咱们毛主席共产党能带着咱们把天下打下来么?蒋介石还有半个中国哪?咱们还要不要往南边打?”老旦瞪着眼睛又问。
“我看中!跟着毛主席和共产党走,没个错,起码对咱们肯定没错!反正咱也是为自个儿打仗么?毛主席也决不会只稀罕这半个中国,他被老蒋欺负了几十年,还不趁着大好形势出足这口恶气?这些个事你以后就甭想了,咱们部队让你往哪里打,你就往哪里打。以前的事情,你再英雄,再精忠报国,从此也再不要提了!这边不同于那边,千万别犯政治原则性的错误。你现在是解放军的连长,是给天下的劳苦大众在打仗,这个性质和以前是不一样的,打下天下来,你我要是还能活着,就是新中国的功臣,党和毛主席肯定会让咱们有好日子过的……来来来,咱兄弟俩再干一杯!”
两人喝罢,陈岩彬重重地把杯放在桌子上,老旦忙又都给满上,认真说道:
“那是那是!俺现在没想啥别的,就是怕这仗打个没完没了。要是真象你说的,俺就再咬咬牙,打到哪里算哪里,天下打太平了,咱们家里也就好过了,咱俩要是活着,没准儿还可以弄个小官儿做做呢?”
“老旦,我老陈在部队里是条不要命的汉子,战场上把你当好同志,在下面咱俩是好兄弟,你说中不?你见识比我多,岁数多大?”
“忘个球了,好象今年虚岁该有三十二了。”
“那你比我大,我今年虚岁二十九,得叫你大哥!”
“就听你的,俺也早就把你当兄弟了,要不然根本就不去帮你守战壕了,还搭上我十几个兵,呵呵,咱哥俩再干了!”
二人都喝得有点多了,肚子吃得溜圆,就相互搀扶着走出房间来踱步。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上,照得两人身上热乎乎的。
“旦哥,你打的仗多了,受过多少次伤?”
“唉呦,这个可记不清了,俺打了十年仗了,好象每次都得挂点花,你呢?”
“没你那么多年头,但是也差球不多,他妈的如今身上到处都是坑!”
“你的伤跟俺的意思不一样哩!”
“新中国成立后就都一个样了……”
“你家里在啥地方?还有啥人不?”
“我老家在唐山古冶,也就剩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了,去年老娘也过世了……”
“你老婆哩?”
“老婆?大哥,我长这么大了,连他妈的女人的毛都没有碰过,哪儿来的老婆?哎?你就是给我个女人,抱上了炕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事呢……这话今天说到这儿了,你可得接住,打完了仗你要给我说一个婆娘啊!啥样的都行,别疯别傻别生不了孩子就中,只要你觉得是个好人,我就娶她,他妈的我这些年可真是憋坏了……”
“等俺回家找到老婆,把这个活交给她办,管保成!”
老旦猛地又想起了阿凤,这仗打完了,要不要去找找她?王皓说帮着自己打听她,咋了也没个下文?她也没个信儿过来问问自己,是不是那天没认出自己来哩?要是那样可白瞎了,这么大的战场,几十万人的队伍,去哪里找她?总不能支个高音喇叭大喊:阿凤,你个婆娘在哪里哩?正想着,一个战士叫嚷着跑了过来,头上竟然在流血。
“连长,打起来了,5连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老旦和陈岩彬皆大吃一惊。这厮的脑袋显然是被人砸了一家伙,一个口子还在哗哗地流血,才明白这厮是被别的连队揍了。老旦很是诧异,早些年在国军那边的时候,连队之间打架也不多见,到抗战胜利后军队有点散了,三天两头为一些好处大打出手是有的,但是解放军这边以纪律严格著称,难道也兴这个?二人忙穿戴整齐,随他一溜小跑到了训练操场上。只见几十人正在那里打成了一团,个个鼻青脸肿,嘴里喊着南腔北调的脏话,满地是军帽和带血的牙齿。杨北万既象是在劝架,又象是在帮忙,时不时也撩上一脚。老旦一眼看见,5连的副连长牛明正和自己的3排长魏小宝在地上摔作一团,拳打脚踢牙齿咬的,那架势和前些日子在阵地上一模一样。再稍微分辨一下,老旦发现这个战场上自己人已经占了上风,5连之中除了那几个排长,估计大多是刚进部队的年轻小兵,哪里是老旦手下这群南征北战的俘虏兵的对手?他们个个鼻青脸肿血流满面的,远比自己人伤得严重,情势极其混乱。老旦提了口气,背着手大喝一声:
“住手!2连的人,都给俺住手!”
闻听这一声暴喝,众人立刻收了手,分跳到了两边,分开的时候还不忘捎带一脚给对方,唯独魏小宝和牛明仍然厮打在一处。魏小宝被膀大腰圆的牛明将头夹在腋下,一时挣脱不得,就只能用阴招,一下下地掏着牛明的下身。牛明见这小子下手够黑,也不敢放手了,二人僵在一起动弹不得。
老旦咽下一口酒气,稳步上前,手疾眼快地抓住了牛明的一只胳膊,托住他的肘反转过去,原地转了半个圈,牛明和魏小宝都被这股巨大的扭力扔了出去,磕磕绊绊的地扑倒在地,两人都摔了个灰头土脸。2连战士们见连长亮了身手,一招就扔倒了两个人,不禁大声喝彩。那牛明显然是个犟汉,觉得摔了面子,一个滚爬将起来,嘴里骂着脏字,瞪着红眼就朝老旦扑来,没想到斜次里突然打来一个结结实实的窝心拳,砸得他竟然横飞了出去,这下比刚才摔得重多了。睁开金星乱冒的眼睛,牛明看到那个英雄连有名的武大郎连长陈岩彬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还晃着那对碗口一般大的拳头。5连的人见老旦和另外一个军官都掺呼了进来,便不敢再有所动作,一时“战场”上变得鸦雀无声。
“小宝,这他娘的是咋回事哩?咋的和兄弟部队打起来了?有啥话嚼一嚼不就成了,动手干作啥哩?”老旦责问魏小宝。
魏小宝从地上捡起已经被踩成泥团的军帽,斜着眼瞪着牛明,恨恨地说:
“兄弟部队?连长,我们拿人家当兄弟,腆着脸上门去套套近乎,学习学习革命道理,人家可把咱们当后娘养的讨吃货!一点不待见咱们也就罢了,咱们没你们那么来路正,可为啥子要骂人?他骂我们2连思想不干净,还有旧军阀的江湖习气,在战场上和敌人还称兄道弟,没有什么共产主义革命……那个什么鸡巴勤操?上梁不正下梁歪?照着老子当年的脾气,非割了他的舌头喂狗!”
“你住口!拌两句嘴就要动手么?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老旦飞速盘算着。魏小宝的话应该不假,5连的人有一半来自解放区,都是革命群众敲锣打鼓送来的革命后生们,打仗不要命,革命觉悟高,有战士老家的村子里光烈士就有一个连。李庄一战他们出了彩,年轻人军功得志,鼻孔朝天,对自己这支反动派出身的队伍有点不待见,倒并不稀奇。老旦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连队刚刚在解放军这边有一点值得称道的战绩,团里对大家的肯定还只是军事层面的,思想方面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思想问题和作风问题,都有可能完全抵消几十条命换来的连队形象。牛明的话是冲自己在战场上放过国军军官老乡钟大头一条生路而来的,在他们看来,自己这种行为就是没有和反动派划清界限。空穴不来风,这么点事情居然已经在别的连队传开了,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事情必然不少,只是眼下即便有委屈,战士们心里有疙瘩,这后过门的二房媳妇好说歹说也得受着点。
“不错,是我先动的手,我甘愿受军法处分!”
“杨北万,把他押下去,把军服扒下来,禁闭三天!其他的人,都给俺列队站好!”
魏小宝挣开要拉他的杨北万,朝地上啐了一口,对着老旦说道:“连长,我们连队要是说仗打得不好,没有完成任务,你把我枪毙了,我在阴曹地府也没有话说,弟兄们……同志们牺牲了那么多,阵地拿下来了,任务也完成了,凭什么还在后面嚼我们的话?啥鸡巴国军共军,我们图个啥?不就是图个打完仗回家过日子吗?我们不打仗不行,打了窝囊仗不行,打了漂亮仗还是不行?早知如此,老子就他妈的不如战死在14军那边,好赖老子还是个国民政府的烈士,这口气我小宝咽不下……”
他话音未落,老旦的一记耳光已经扇了上去,情急之中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魏小宝被打得横摔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的血哗哗地流了下来。刚一出手,老旦就后悔了,见小宝摔在那里血流满面,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自己也泪往上泛了,心里发酸,只狠心别过头去。魏小宝是四川人,作战英勇,在14军的时候就是出色的侦察兵,在2连里从来都是冲在前面,对自己和指导员都非常尊敬,如今下这么重的手打了他,着实不忍。
陈岩彬见老旦难受,也明白他的难处,忙过去扶起魏小宝,为他弹去身上的泥土,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厉声说道:
“瞧你他妈的这个熊样?刀山火海的都闯过来了,你连长打你个巴掌就他妈的哭,算什么军人?咋了?打你不对了?有点儿军功就想上房揭瓦?你这算个啥?老子当年土匪出身,刚到了队伍上就杀了一个鬼子少佐,也没谁给老子升官儿。这回我们连顶住了敌人一个团的进攻,老子也没牛皮哄哄,还上赶着来找你们连长赔罪喝酒。这点子功劳放在整个淮海战场上,算什么?不关你几天禁闭,我看就消不掉你身上这股子烂劲儿……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现在是堂堂正正的解放军排长,这部队那么大,能不允许别人有点看法?你自己胡乱瞎嚼,惑乱军心,还讲别人嚼什么?什么叫军阀习气?打群架,骂大街,这就是旧军阀的作风!你们连长打你打得没错!2连的名气是打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你要是连一点子嘴上的委屈都受不了,牺牲的同志们的血不就白流了?好好的名声不就被你搞臭了?你们连长和指导员费了多少心才有2连的今天?下去好好想一想!带下去!”
老旦觉得陈岩彬的这番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战士们都笔直地站着,神色各异,牛明和5连的人也收敛了骄慢之气,静静地站在那边。老旦走过去,把牛明的军帽也拾了起来,拍拍土递给他,牛明踌躇了一下,拿了过来戴上,呆呆地望着老旦。
“牛明同志,俺的人先动的手,是咱们的错!打伤了你们不少同志,希望大家别往心里去,俺会军法处置他们的……告诉你们连长,俺老旦给他陪个不是,就别计较了。往后咱们还要一起冲锋打仗哪!到战场上滚几次,互相挡挡子弹,这次不痛快的事就不算个啥了,你们也就明白咱们这些同志的心了!咱们参加革命是晚了点儿,可如今这心劲儿并不差,要是思想上还有问题,还要同志们多多指导,不过别为他们有些个小毛病就戳戳点点,寒了他们的心!”
老旦这番话说得恳切,完全没一点架子。牛明和5连的人都感到很意外,明摆着这老旦连长不会把今天打架的事告诉5连长,否则他们这帮挑事的人也没好果子吃。闲话是自己说的,坏事老旦却主动兜揽了,这让牛明和那些根正苗红的革命坯子们也觉得有些惭愧。牛明神色不安地四周看了看,扭头就想走,被陈岩彬一伸手拦住了,他目光严厉地看着他。
“怎么?你就这么走了?”
陈岩彬斜眼问道,他的眼睛象刀子一样,把个牛明盯得心里发毛。牛明把军帽戴正了,转过身对着老旦,“啪”地打了个规规矩矩的立正,敬了一个军礼,5连其他战士纷纷效仿。老旦也敬了个礼回过去,冲陈岩彬点了个头,陈岩彬才让开了他们的退路。
人刚散去,王皓不知从哪里冒了过来,一脸红光,满面笑容,他后面跟着高高低低的一群人。老旦一看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肖团长和刘政委也在人群里,却正在前后拥着几个军官说笑,那几个军官个子中规中矩,衣着普通,话语不多,却有股子不怒自威的神态。老旦忙和陈岩彬迎了上去,王皓把老旦拽到一边,用兴奋的声音低声说道:
“咱中野185师陈师长今天来视察我们独立团,团长特意点名2连,这不就来了,快叫大家集合。”
“中野?咱们团不是华野的么?咋的成了中野的了?”
“陈师长在两边都是红人,出身是晋冀鲁豫军分区的,可战功大多立在鲁南军区,当时国内的革命形式复杂,革命形式的需要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渊源。但是华野现在兵强马壮,中野这边后面要打硬仗,和陈司令员要了好多次了,整个师的建制就调过来了,现在归中野三纵节制……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了,快张罗吧……”
肖团长大声对老旦喊道:“老旦,你过来!咦?陈岩彬你怎么也在?都过来吧!这几位是师部的首长,来视察咱们团的工作。”
老旦和陈岩彬忙向几人敬了军礼。老旦见正中间的首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首长个子只中等,脑袋却大,把军帽撑得异常饱满,一对剑眉硬硬地滑向两鬓,,瞳若黑漆,目如鹰隼,正上下打量着自己,样子倒是十分和蔼。刚经过一场冲突,老旦心里还有点虚,脸就红了起来,陈师长一见就呵呵笑了。
“肖团长可是把你夸的不一般呦!我还以为是个三头六臂的猛张飞,原来这个老连长还会象大姑娘家似的脸红?”
陈师长的玩笑话听上去带点揶揄,可老旦还是被逗得咧嘴笑了。在老旦的军旅生涯里,象陈师长这种级别的长官老旦是很难一见的,此时他的两手不自然地往下拽着衣角,额头竟然开始冒汗,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俺只是个刚刚醒过莫来的起义兵,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为党和人民效力,刚才和陈连长喝了点酒庆功,所以脸红了……咱们按照首长们的命令打仗,肖团长的夸奖那是对俺的鼓励,俺听从团领导的指挥,咱们连指导员思想传达的也好……这个……咱们任务才能顺利完成哩……希望首长多批评!”
“李庄一战,你们打得很好啊!你们不但响应党和人民的号召,站到人民这一边来,弃暗投明,本就可喜可贺,而且还能这么好的领会师部的作战思想,准确地传达给战士们,作战顽强,敢打敢拼,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这就更难得了!你们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野战军首长们都在关注着你们,党和人民也在关注着你们,革命胜利的时候,你们一样是人民的功臣!一样是新中国的英雄!”
陈师长一番话说的老旦心里热乎乎的,刚才的冲突给他带来的不快已无影无踪,只不断的点头称是,眼光还时不时瞟一眼别的首长,见大家也对自己点头赞许,竟暗自有些窃喜。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陈师长突然扭头问道。
“哦?俺叫老旦,就是……那个……哎呀首长!俺的名字不中听,你记住俺这个样就得了,俺的名字念着不中听!”
“嗯,你现在是革命军人了,还是个连长呢,这个名字好叫,却不好听,还带着点旧社会的对人民不太尊重的意思,应该换个响亮一点的名字,这样也方便我们的宣传部门对你的宣传啊。嗯,你们家本姓是什么?”
“俺老家村子两个大族,一个大族都姓谢,俺也姓谢。可自打小村子里就没人叫过俺的名字,俺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个啥,老旦这个名字被人叫惯了,用了这么多年,没人提过,自己也没想过要改哩。”
“那你愿不愿意改呢?”
“改不改都没个啥,俺还是俺自个……当然了,首长要是给俺起个好听的名字,俺哪有个不愿意的,还省得以后报名的时候被人笑话哩!”
首长们都笑了。肖团长一个劲的朝老旦挤眼睛,那个意思老旦再明白不过了,于是说着说着就换了口风。首长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名字有损革命部队形象,而非要改掉不可?自己对这个名字虽然不太满意,但是已经习惯了被大家这样称呼,要改掉还真有点不愿意,可现在看这个架势,不改怕是不行了。
“那你是想姓谢呢?还是想姓老呢?”
“这个……首长说了算吧!”
老旦完全没了主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觉得这个大头首长为这个事情费这么多工夫,也是出于对自己战绩的认可,想那么多干啥?
“谢和老在百家姓里都有,谢是大姓,老是偏姓,你们一个村都姓谢,这是祖宗传下的名字,应该用回本姓。再取个好听的名儿,将来你要是功成名就荣归故里,也叫的堂堂正正哦,大家觉得怎么样?”
老旦见众人不住地点头,心想这下可好,用了半辈子的“老旦”二字,要被改回本家姓了,总不能再叫“谢老旦”了吧?忙插话道:
“首长,俺倒不觉得姓谢有个啥好,俺家的本家人都死光了,俺的女人和乡亲们都稀罕叫俺老旦,要不还是姓老吧?”
“呦呵!还蛮有主意的么?你自己的姓,当然要你自己决定,只是这个‘旦’字一定要改!”
“我们连长枪林弹雨的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参加革命了,要不改成‘老革命’咋样?”
杨北万在旁边听得兴奋,突然插了话。大家都将视线齐刷刷地射向他,却又不说话,这瞬间的沉默让杨北万顿时局促不安。老旦心想你个笨鳖,那只驴叫你牵哪头,面前肖团长和刘政委等军官哪个不是为共产党革命了若干年,都不敢说自己是老革命,俺参加解放军才几天,你个屁娃就敢让俺叫老革命?再说,这么个刀光四射的硬梆梆的名字好听么?下去真得好好管管这个多嘴的娃子。大头首长微笑着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这不是个名字了,再过些年头,在场的同志们就都是老革命了,到时候部队里一喊‘老革命’三个字,所有的人都得回头看是不是叫自个,那不是乱了套么?”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陈师长继续说道:
“而且这三个字火药味也太浓了,我们今天革命,是为了将来人民的生活,革掉了反动派的命,老旦同志早晚会放下枪去过和平的生活,不能一辈子都革命下去,所以这个名字不好。不过你这个小同志启发了我,咱们已经取得了辽沈和淮海两大战役的胜利,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迎来解放战争的胜利已经不远了。老旦戎马生涯十多年,如今的使命和过去又不同了,现在他和我们追寻的目标一样,是要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胜利,解放全中国。因此,我觉得老旦同志可以考虑改名为‘老解放’,名字好听,好记,也符合潮流!老旦你觉得怎么样?哎……大家集思广益,别老让我一个人动脑子么?王政委你的意思呢?”
一个挺着肚子的首长扶了扶眼镜,抚掌笑着说道:
“我看这个名字好!响亮,好听,最重要的,这三个字非常符合我们解放战争的潮流,我们南征北战就是为天下劳苦大众求解放,这三个字还应了‘劳动人民得解放’的谐音,真是贴切啊!说不定啊,你还真会是中国最早用‘解放’这两个字作名字的人呢!”
“要是咱们中国解放了,老连长回到家乡,肯定会受到乡亲们轰轰烈烈的欢迎!”肖团长赶忙说道。
肖团长的话再明白不过:你个笨老旦!还不赶紧接着?老旦品味了一下,竟然喜不自禁,他打死都想不到师长会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它太响亮,太革命了!这是个很多共产党人准备给自己的后代起的名字,如今竟要放在自己身上,这太令他意外了!老旦不禁心潮翻涌,凝望着陈师长的双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老连长,这个名字可能用?”陈师长见老旦不说话了,以为他不愿意。
老旦猛地醒悟过来,忙应道:“俺愿意!俺高兴还来不及呢!谢谢首长给俺起这个好名字,让俺脱胎换骨,俺给首长敬礼了!”老旦再不犹豫,挺直身体,峁足力气,给陈师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祝贺你!老解放同志!”肖团长在一旁高兴地说。
众人围在一边鼓起了掌,首长们都上前来和他握手,老旦此时激动得不知道该给谁敬礼好了。他流着眼泪迎接着他们热情的双手,陈岩彬和王皓更是与他抱在一起。多少年来,老旦第一次受到这么多高级首长的重视、称许和关怀,希望一下子从天而降,而这个“老解放”三个字让他感到重获新生,认为自己后半生的命运都会受到这三个字的庇护了。他再不是原来那个随波逐流的河南愣头大兵老旦,而是一个充满革命前途的无产阶级战士,重生的感觉让他从心底里对共产党和军队首长们感恩戴德。
突然,他看见在众人背后,一个笑容如花的女人正在那里望着自己,整洁的军装,粉红的脸颊,洁白的牙齿,两根黑亮的辫子,一双俏丽的凤眼,竟就是这些天来百寻不见的阿凤!
“阿凤!”
老旦激动得大叫一声,竟然快步冲上前去。他直勾勾地望着阿凤,仿佛怕她从眼前再度消失一样。阿凤被他惊得满脸通红,笑容瞬间凝固了,张惶左右,怔在原地,抬起胳膊欲拦住这个莽撞的男人。众首长皆吃了一惊,亦大惑不解,呆望着这个刚刚才叫老解放的连长象冲锋一样冲向宣传队的李媛凤同志,陈师长笑容还僵在脸上,眼睛里却掠过一丝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快。
这一刻,老旦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这个男人已经被一种奇怪的冲动左右了,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凤,几个箭步穿过疑惑的人群,径直朝着阿凤冲去。王皓诧异之余快速反应,一只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可老旦哪里还能感觉得到?他只看到了阿凤那双美丽的眼睛,只看到那双眼睛里久违的柔情,而这丝柔情一下子将自己的全身燃烧了起来,他的眼睛湿了,他的喉咙干了,他的心象是在擂鼓一样咚咚地响了,一股热血奔着脑门猛地冲上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转眼老旦就到了阿凤跟前,他抬起满是渴望的双手来,去抓扶她那丰腴的臂膀,却突然发现了她眼睛中的那一丝惊惧。女人的反应让他惊讶,这女人一双手快如闪电,竟然猛地抓住了老旦的手腕,她的手热乎乎的,却满是汗水。老旦想不到那双纤纤玉手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还用十指在暗暗地扣着他的皮肉,他使劲挣了一下双手,无奈那双坚定的手如镣铐般纹丝不动。老旦暴涨的渴望,终被这股坚定的力量刹那间击退了。他头涨欲裂,四肢发虚,腰腿上粘呼呼的泛上来一层汗。老旦终在她的阻止下凝下神来,阿凤那冷如冰雪的眼神让他冷静了,他慢慢地放下手去,一时竟张惶无措,只呆望着她。
“老解放同志,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牺牲在抗日战场上了。”阿凤松手说道,他的手在老旦的胳膊上已经掐出了几道红印。
“哦……阿凤……那个……李媛凤同志,你……一向可好么?俺差点死在抗日前线,呵呵,咱们好象……好象有十年没见面了,俺……怪想你……和乡亲们的!”阿凤冷静的声音和表情让老旦一时转不过弯来,舌头僵硬,回答得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上次我在行军道上看见的那个人是你么?我不是认错了吧?”阿凤已经收敛了一脸的惊愕,从容问道。
“是俺啊,俺当时还以为你没看见俺哩,俺看你穿着咱解放军的衣服,都不敢认你了!”
“我也看见你了,但是却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面熟,前些日子你们团的刘政委说到你的名字,才想起来那天看见的一定是你。”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象是两个从未深交的普通朋友见面时的虚伪寒暄,这让老旦觉得别扭极了——这说的都是啥哩?女人倒没有丝毫的尴尬,就象只是看到了多年不见的革命同志。这还是十年前那个热情如火的阿凤么?老旦积攒了十年的思念和疑问,此刻见了面仍然只能憋着,竟不能一吐为快,舌头都急得有些打结了。
“老解放同志,这就是你和我提起的李媛凤同志啊?难怪你总惦记着,果然是巾帼豪杰。陈师长,刘政委,肖团长,他们二人可是当年的抗日同盟啊。解放同志当年在国民党李延年部队的时候,曾经带领特种部队炸毁了鬼子的斗方山机场,后来被鬼子围在了山里,遇到了李媛凤同志和她的乡亲们,老连长,是这么回事吧?你瞧,我被他念叨得都能背了!说到底啊,李媛凤同志还是老连长的救命恩人呢!”
凭着多年的政治工作经验,王皓对老旦和阿凤的事情早有疑惑。在王皓看来,老旦脸面儿薄,心下藏不住什么事儿,那次行军路上,老旦遇见阿凤的一幕加上老旦描来描去的解释,他就觉得这二人之间肯定有点什么了。深山老林的患难男女,过了十年还念念不忘,能有什么好事?如今看到老旦这副慌了神的样子,以及和李媛凤故作冷淡的神情,心里已笃定明白了七八分。他生怕老旦的失态让首长们看出什么端倪,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刚站过来就抖落出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旧情来,上级领导们会怎么看?王皓本不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但还是忙不失时机抛出了一段介绍。老旦听了,心里躁动的火焰慢慢熄灭,扭过头来,看见首长们深不可测的笑容和陈岩彬一头雾水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冲动,忙敛神正色说道:
“各位首长啊,这就是当年救过俺性命的李媛凤同志。俺当年受了重伤躲在山里,要是没有她和乡亲们的照顾和保护,俺早就成了抗日烈士,就不能再为咱们部队效力了!俺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她。真想不到,过了十年咱们都成了革命队伍里的同志,今天有这么多好事一块儿来……”
“老解放同志,可喜可贺啊!李媛凤同志这次是特意和我们过来的,在这一路上和我们说了你不少的故事,所以我才有了给你改名的念头啊。老战友重逢,老解放新生,这是双喜临门啊!看来今天你可要招待我们一顿好饭喽!”
陈师长拍着老旦的肩膀,声如洪钟。老旦大喜,忙说:
“各位首长要是不嫌弃,就到咱们连队伙房里去,今儿个上午陈连长拿来了不少好酒好肉,俺再让几个炊事班做点稀饭青菜啥的,就来招待各位首长们!”
“好你个陈岩彬!有好酒好肉不往团部送,跑到老解放这里来过瘾,肯定又是从魏营长那里夺来的是不是?吃里扒外,借花献佛,没人管得了你么?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肖道成团长半个月没刮的胡子乱如杂草,还粘着不少烟灰,一嚷嚷就淅淅落落地掉下来,象是胡子里面也长了头皮屑。陈岩彬笑着答道:
“肖团长手下留情,我可不是土豪,你从我这里夺不来吃喝……不错,这酒和肉是我从魏营长那里搞到的,但不是抢的,是换的!你没见我把半吉普车的烟都给了他么,我心疼了好几天哪,六百盒烟换二十斤牛肉,这笔买卖我亏大了!牛肉我原本就不舍的,可是老解放同志于我有恩啊,他帮我守了阵地,我的功劳至少有他一半啊,要不然我早就提头来见你和刘政委了!咱革命军人一言九鼎,知恩必报,您说我能不和老连长意思意思?我就差把吉普车也跟魏营长换了!”
“油嘴滑舌的,什么你的吉普?那个车也不是你的,那是你抢咱刘政委的,你用什么花言巧语把刘政委的车骗到手的?几个连队就数你脸皮厚,什么都好意思要!”
“团长你又不对了,我又不是‘刮民党’,怎么能抢能骗?这车也是我用战马和刘政委换来的,那是我体恤首长啊!刘政委曾经在上海被鬼子的汽油弹烧过,肺里有了病根,他闻不了汽油味,一闻就恶心反胃,我看他坐车也是活受罪,这可是为他着想啊!我们连缴获的东洋大马,我还没骑呢就送给他骑,您看刘政委现在脸色多好?呵呵……”
“陈岩彬,你个鬼头的,什么东洋大马,欺负我生在城市是不是?我一眼能分出奸细和特务,却驴马不分,我当时高高兴兴地拉回去,警卫员小鲁说那个畜生根本不是什么东洋大马,那他娘的就是一头两岁的大骡子,他老家集市上拿两头草驴就可以换一头,还下不了崽子!你还做亏本买卖?还有比我这更亏的么?这是绝对的不公平交易,绝对需要专政,需要取消,快还我的车来!”
文绉绉的刘政委大喊着,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来抓陈岩彬,陈岩彬笑着跑到老旦身后,抓着老旦说:
“解放同志救命!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牛肉也被你吃了,中午这顿饭可得把刘政委伺候好了,要不然他以后就给我小鞋穿,不让我打主攻了!”
老旦非常惊讶,这个看上去粗里吧唧的陈岩彬竟然有这么活泛的脑袋?还以为他只会打仗呢?原来和首长们的关系处得这么好。
“刘政委息怒,俺给陈连长说个情。上次战斗,咱们连的战士从战场上牵回来几匹好马,正经的东洋大马,都是雄马,现在就在后院里养着,咱们根本用不上,这些牲口能吃能喝还到处拉屎,要不您全牵了走?俺老旦是劳苦大众出身,也在山里养过驴马,拿草棍一量它们下面那玩意儿,俺敢以性命担保那绝对不是骡子!”
众人捧腹大笑,陈师长和王政委笑弯了腰。
“哼,看在老解放同志的面子上,就不和你个死陈岩彬计较了。马我要一头就行了,陈师长的马老了,也拉一头走。解放同志,这么好的马,给谁你也千万别给陈岩彬,他要是饿了,说不定他能把你的马杀了下酒呢!”刘政委手插腰间说道。
陈岩彬在首长们的眼里俨然是个活宝。这家伙心狠手辣,打仗极为凶猛,还颇识战术。两年来,没有他的连队拿不下的阵地,也没有他的连队守不住的山头,是团里首屈一指的英雄连。坏毛病就是好吃好喝,瘾上来了谁都敢抢,谁都能骗,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刚来团里的时候,他只是个副连长,对土得掉渣的八路并不上眼,喝酒吃肉赌博打架,是团里的头号刺头。一次,肖团长很久不见面的老婆从豫西北根据地的老家来看他,刚来了几个时辰,二人就因为家事绊了嘴。女人嘴一撅,到上炕的时间丝毫不理会那火苗上窜的肖道成,肖团长计中无策,霸王硬上弓,女人就假意反抗,誓死不从,二人从床上滚到床下,翻天覆地的动静不小。二人的举动被路过的小战士听到,不过半个时辰这消息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到了正在喝酒的陈岩彬耳朵里,陈岩彬闻听火冒三仗,竟然以为肖道成团长在强奸良家百姓闺女,他气冲冲跑到团长院子里,光着一只脚站在肖道成的门口就开始骂街。肖道成好不容易用七分武力和三分话语收服了老婆,刚进入前后忙乎状态,被陈岩彬骂得一头雾水,忙穿上裤衩下地开门,刚稀里糊涂的从门缝伸出头来,就被陈岩彬的拳头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肖道成仰面就倒了,鼻梁登时被打歪,一时血流如注。闻讯赶来的刘政委见状大惊,立刻下令把陈岩彬捆了个粽子一般。陈岩彬后来知道误会了,悔恨不及,估计这下子不死也得被抽根筋,刘政委关了他五天禁闭。第六天,肖团长贴着膏药来看他,还带着女人给他做的馍,只说了一句:
“好一个莽李逵!你当我是宋江啊?”
肖道成团长的大度让陈岩彬羞愧难当,当下痛哭着给团长跪下赔礼。从此陈岩彬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八路,独立团就因此多了一员悍将,鬼子和国民党多了一个灾星。肖道成原本担心陈岩彬对老旦不买帐,二人协调工作难做,见二人一战下来已经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了,心下大喜。陈师长这次来视察,非常关注起义和俘虏部队的作战情况,总是担心他们的战斗力不行,肖道成对老旦的2连大加赞赏,才成就今日之行。
在2连的临时食堂里,老旦和王皓忙得不亦乐乎。战士们得知师部的领导竟然亲自下到连队看望大家,更是激动不已。首长们摸摸这个,拍拍那个,大家心里都热乎乎的,把上午和5连打架的事也忘了个精光。两个炊事班拿出了看家本事,菜炒得热火朝天,5连长因为打架的事情面子上不好过,得知有首长来视察2连,竟吩咐士兵送来了一些鸡蛋和蔬菜,老旦欣然受之。再加上午吃剩的牛肉,十几位首长算是吃了个顶饱,虽然没喝酒,倒也十分热闹。老旦站着给首长们倒水看茶,看到陈师长坐在阿凤的旁边,众位首长有说有笑的,陈师长还给她不停地夹菜,老旦竟猛然觉得有些酸酸的。
“媛凤啊,你可要把老解放同志的转变经历写成段子,让你们文工团的姑娘们们唱给战士们听,肯定特别鼓舞士气!”
“王政委放心,我心里有数,回去就让她们编快板。”阿凤爽朗地答道。
“解放同志啊,听说你身经百战,刀法很厉害呦?”陈师长突然问老旦,老旦正在给肖团长倒水,听陈师长这么问,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师长打哪儿听说的?俺没学过啥套路,只是原来那边的兄弟们教了几招而已,后来砍鬼子多了,自个摸出几招来,哪敢说厉害哩?”
“在多年前国共合作的时候,我们部队里曾经练过大刀,教官还是国民党西路军里的,那时候能有把好刀,是多少战士的愿望啊?进入到解放战争后,咱们部队讲究的是刺刀见红,东野林总的刺刀见红!基本上都是练习刺刀拼刺,还真没有练过大刀,倒是满想念的,要不咱俩比划一下?”
“唉呦,俺可不敢和你动刀!陈师长别笑话俺了。”老旦忙摆手拒绝。
“听说你上一仗几招就活捉了敌人指挥官,怎么说今天我要见识见识你的高招啊!”陈师长站起身来,一幅摩拳擦掌的样子。
“俺用刀耍起来很难看,别搅了大家的吃兴哩!”老旦可不想和他过招,要有个闪失的,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哪里的话?昔日历朝历代,舞剑助兴可是最讲究的助兴方式了。这样吧,我估计自己也不是你的对手,让小袁用刺刀和你比划一下,看看哪个厉害?”
话说到这里,不比划是不行了。陈师长身后站起来一个人,估计是他的警卫员小袁,看样子25岁上下,一身腱子肉,满脸伤疤,手上的厚茧泛着亮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老旦见罢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咋的?首长要看看俺是不是真的有货?该不该下手哩?老旦让杨北万拿来了木刀和教练用拼刺枪,挑了一把顺手的木刀,袖子一挽就下了场,全场立刻掌声雷动。
肖团长见二人已经下了场子里,高声说道:
“老解放,你尽管施展功夫出来,小袁是咱们师的拼刺能手,能和你过招,他可不会藏着掖着,所以你也别客气,只是两人点到即止,不要受伤!”
老旦脱掉棉衣,只穿着对夹小袄,手里接过木刀,用腕子抖了两下,抱拳亮了个把式,和对面的小袁说道:“袁同志指教了!”
“不敢,老连长客气!”
小袁也只脱剩下一件棉布短衣,露出牛腱子一般的两条臂膀。他接过枪来掂了掂,腕子一翻,单手忽地抡了个半圆,再稳稳地把枪托在双手之间,两脚一前一后,不丁不八,一看就是练家好手。战士们都围在场子两边,睁大眼睛看着即将进行的比武。二人正要靠近,老旦突然转过身来笑嘻嘻的说:“首长,既是比武,有个奖赏啥的么?”
“呦呵!还有点林教头的意思啊?行!说说你的想法。”
“如果俺赢了,让李媛凤同志的文工团给咱们连的同志们慰问慰问,演个戏啥的,俺要是输了么……首长看着办罢,最好罚咱们连去打主攻呵呵!”老旦不知道陈师长说的林教头是什么人是什么部队的,只是一扭脸看见了阿凤,就脱口而出了。
“老解放,原来你脑子里打着这个小九九啊,没问题,答应你!你要是输了,非但让你主攻,我们下次还来吃你!就这么定了!”
老旦闻听乐了。阿凤听老旦点自己的名,脸微微地红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
比武开始。老旦反手持刀,一个卧步站定,向小袁慢慢靠了过去。小袁见老旦满身伤疤,肉不象自己这么厚实却如铁打一般坚硬,握刀的手将刀柄死死扣在腕子上,刀尖斜斜地指向下方,左脚缓缓向前逼近,根本看不出他要出手的方向,心里暗自惊叹遇到了劲敌。他深吸一口气,枪头朝着老旦右半边虚晃一下,猛地刺向老旦的左侧腋窝。老旦却不中计,右脚为轴,左脚划了个半圆,刀刃格在枪身上,顺手一抹,身子已经靠近了小袁一大步,然后就挥刀砍向小袁的左胳膊。小袁没料到老旦的身手如此灵活,竟然还以攻为守,一个花哨动作都没有就直取左臂。小袁忙右脚斜进,左脚提步跟上,左手把枪横在身前。“梆”地一声,两块木头的碰撞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老旦见小袁反应如此之快,也不由得有些惊讶,有不少鬼子都被他这一招卸了胳膊,小袁的防守动作却刚好将自己的攻势化解,木枪将老旦的刀弹了出去,胸前门户大开,这个距离立刻让老旦陷入了被动。小袁也果然灵敏,不待收枪再刺,枪托猛地一扭,朝着老旦的头砸了下去。距离太近,躲是躲不开了。情急之中,老旦于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老乡当年的一招。他忙将身子向右微侧,同时将右手刀交入左手,也是反手捉着,左手再猛地抬起,小袁的枪托刚好赶到,硬梆梆地砸在刀身上。老旦这次却没有再抹,右脚一个寸步切入小袁两腿之间,空着的右手闪电般抓住了枪身,猛地往下一按,小袁双手收力去夺,无奈重心已经被老旦压低,力气使不出来。他刚要松开右手去拳打老旦的头,突然看见那把黑了吧唧的木刀已经照着脖子右边横销过来,小袁不舍得松手,只能迅速低下头去躲这一刀,手中木枪几乎要挨着地了,谁料老旦的这一刀竟是虚招,劲道使到一半就停了,他的一只大脚猛地抬起,踩在那支木枪上。任是小袁年轻力大,也受不了这么一股自上而下的重力,为了不被踩得跪在老旦面前,他只能撒手扯步,“叭”地一声,这枪就被老旦死死地踩在了地上。小袁抬头一看,老旦笑眯眯的眼睛里甚是得意,双手高高地举着木刀要劈下来。小袁急了,一个半转身上步,张开两只大手,竟然空手来夺老旦的手腕。老旦也是吃惊不小,这小子真有点子悍性!他忙撤步斜劈刀下来,小袁再一闪,又猛地欠身上前一步,右手已经闪电般抓住了老旦的右手腕,左臂的后肘倒撞向老旦的下腹。老旦虽然刀法不俗,但是对于这种短距离的擒拿格斗却是不熟,被他结结实实撞个正着,疼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小袁的右手已经抓住半个刀柄,横向施力便要夺刀,老旦强忍疼痛,猛地向外翻腕,同时右腿踢向小袁的脚踝。小袁一抬腿跳开,手也不得不撒了。老旦正要收刀再砍,小袁却一个前滚翻拎起了枪,不待转身,反手一枪就刺了回来。老旦一见心中冷笑,心说你这一招是和土匪学的吧?好看却不中用。老旦轻轻让开来枪,一个箭步窜到小袁左侧,也是反手一刀,用了八分力道,结结实实砍在他的左腿上,小袁的支撑腿再受不住这样一刀,腿一软就单腿跪在了地上。再抬头时,他看见老旦双手高高地将大刀举起,这一刀大有将自己一劈为二的架势。
观战的战士们发出一声欢呼,有人竟蹦了起来。老旦收起刀枪交给杨北万,拍了拍手对小袁说道:
“袁同志厉害!俺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高手了,在我印象里好象只有个鬼子军官有你这拼刺身手哩!刚才只差半招,俺就得月月请首长们吃饭了!”
“老连长果然好刀法,我算是长了见识,以后还要请你多指教啊!”
小袁笑着应承道。老旦的刀法以前根本没见过,在缴获来的国民党部队的教科书里好象也没写过,真是打哪里也找不到踩枪这种奇异招数。他平时在部队里鲜有对手,竟然这么几招就跌了面子,不由憋得满脸通红。日本鬼子拼刺刀是出了名的厉害,老旦这样说也算是对自己的夸奖。
“老解放同志,真是名不虚传啊!你怎么就这么比划几下就能把小袁的枪夺下呢?果然是厉害呀!怎么样?小袁子,这下服了罢?你这打遍三纵无敌手的招牌看来要收起来了,在咱们人民革命队伍里,一山更比一山高呦!”
陈师长一边鼓着掌,一边兴奋的喊着走上前去,一手拉着一个,大声宣布:
“2连的同志们,你们有这么一个武林高手当连长,一定要认真学习杀敌本领,争取在今后的战斗中再立新功!淮海战役我们赢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数量已经不如我们,国军已是江河日下。咱们的部队正在准备打平津,胜利指日可待!毛主席告诉我们: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任何反动势力都不能挡住人民战争的伟大进程。李庄一战,让我看见2连蕴涵的力量,而今天,我更是见到了你们连长的英雄气概!我们对你们满怀希望,党和人民信任你们,中野和师指挥部、团指挥部也信任你们!有信心委派你们去完成一个又一个出生入死、枪林弹雨的艰难任务,你们自己有没有信心?”
“有!”战士们高声齐应。
“好!刚才我答应了老解放同志提出的条件,李媛凤同志,你尽快带文工团的女同志们来2连作慰问演出!”
“好!”
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欢呼了起来,阿凤被他们热烈的样子吓了一跳,正有点不知所措间,她看见了陈师长那双充满关怀和期待的眼睛,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偏偏又瞥见对面正咧着嘴痴痴看着自己的老旦,阿凤眼光一闪,忙避了开去。
大战之后,2连的战士们终于享受了一种久违的惬意,有时间放松一下紧张的腿脚和神经。包括老旦在内,战士们和不同的对手打了多年的仗,很少有现在这样打完了能放心呼呼大睡的日子。淮海这片战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令人担忧的事了,枪炮声已消散,大风雪也已停歇。
战士们已经不满足于炊事班的伙食,开始想方设法给自己补小灶了。有人悠闲地用敌人的钢盔烧煮不知从那里搞到的肉汤和稀饭,端着热乎乎的美味在营房里乱窜。有不少班长自告奋勇地带队去帮助营地周围打扫战场的民兵,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在战场上拣点好东西,尤以美国香烟和肉罐头为最爱。老旦给连队下了死命令,未经报告,不许离开连队营地方圆5公里的范围,每天进行一次集训操练,不过这个强度对于战前被训练得口吐白沫的战士们来说,就如同饭后的闲庭信步。一个月下来,居然不少人都上了膘,杨北万腰围暴涨,棉裤已经撑得象是小了两号,半夜红着脸悄悄来找老解放。老旦翻箱倒柜,拿出了一条准备带回家的新棉裤交给了他,并且黑着脸说明白是借,有了新裤子立刻就还,自己还等着回家时候穿呢。
训练虽然少了,上课却多了,王皓抓紧时机给战士们上着政治课。开始很多人坐不住,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一边听一边打哈欠放响屁。王皓一边让各排排长整肃军纪,谁乱动乱放就去吹大风站夜岗,一边耐着性子讲下去。当他讲到土地改革和军功政策的时候,战士们的毛病就不治自愈了,个个眼睛睁得溜园,嘴巴张得老大。这些农民大兵对共产党的土地政策难以置信,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大户人家的田地可以无条件地分给自己种?永远不用归还?这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可不是这个样的!田地是农民的命根,可有没有地那是你的造化决定的,要是祖上积德能留下几亩地,这辈子好歹也能过个安生。没地的挣钱去买地娶女人养娃续香火是雷打不动的祖训。有地的要是男人没用,折腾不出个模样,家业寒酸人丁零落,那地也养不起,就只能租地或者卖地,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往往举着票子来买这些农户们养活不了的土地,然后将原来属于农民自己的土地再租给他们自己耕种,农民按年交佃。在战士们的常识中,早在大清和民国年间就是这个样子,是天经地义的你情我愿你买我卖你租我种,今天才恍惚知道原来这种状态并不合理,这种遭遇的根本原因在于地主和劣绅对广大贫苦人民的早有预谋的剥削,而且劳苦大众从一生下来其实就在被别人恶毒地剥削。
这怎么得了?真的要变天了!共产党的胳膊肘竟全往农民这边拐,丝毫没有向着地主的意思,这是聋子都听得出来、瞎子也能看见的事实!这些的崇高理想要是得以实现,在这些农民兵们看来不啻于是劳苦大众孙悟空同志造了大地主大土豪玉皇大帝的反!共产党举着旗帜要打破和消灭一切不平等的现象,让生活在最底层的无产者来统治全中国,并在整个中国都实现财富均衡的体制,“无产阶级当家作主”这八个字,听得战士们个个心花怒放,激情澎湃!
尽管还不能完全懂得王皓所描绘的新中国的美好前景,战士们对他和共产党所承诺的分田到户也还不敢全部相信,但是大家对他所描绘的战争前景却都笃信不疑。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得中原者得天下,共产党如今二者皆得!曾经无比强大、“武装到牙齿”的国民政府军队被共产党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长江以北的大半个中国已经是共产党的地盘,而且两百万大军仍然在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看着那另一半。老蒋赖以自豪的五大主力都完蛋了,一个个在抗日战争中功名显赫名震中外的国军将帅纷纷灰头土脸的成了解放军的俘虏!解放军的军事力量已经在一年之内如同吹气球般地壮大,并在数量上超过了国军。毛主席丝毫没有和老蒋罢休的意思,因为中野和华野的纵队已经在连夜向东开拔了,一批又一批来自四面八方的新兵还在向军队里补充。2连上个星期全部更换了刚缴获来的各式冲锋枪,这些枪对大家并不陌生,美国造的东西,一搂一片倒。老旦更是印象深刻,就在几个月前,他还用那“他母孙”打死了十几个解放军。
七八天下来,王皓眉头舒展了,战士们有时候听得连眼皮都不眨,饭也忘了吃,有人甚至已经在地上摆烟头来计算多几亩地可以给自家带来的变化。老旦听得也极认真,心里盘算:老子要是能打成个团长,那共产党会给俺家多少亩地和几头牛哩?
正文 第十六章
正文第十六章生死两岸
三纵185师陈涛师长的承诺兑了现。阿凤在带团完成纵队师级首长的汇报演出之后,就派人打来招呼,明天来2连作慰问演出。老旦闻之大喜,忙让王皓召集各排排长布置接待任务,贴红字,搭舞台,上下忙活起来。耳听八方的陈岩彬对此早有耳闻,也不跟老解放打招呼就带着自己的连队掺乎过来帮忙,大家忙活到傍晚才鼓捣出个样子。
当晚,老旦象当年一样辗转反侧睡不着觉,阿凤的即将到来让他的心上窜下跳,总回忆起当年半夜去找阿凤的经历。上次见到阿凤之后,她巨大的变化让自己很不适应,自己有些莽撞是真的,当时的情景确实不该去抓抱阿凤。可他不能相信,原本那么温柔的村姑竟然变成这么一个颇有城府的冷面娘们?难道她对自己竟然就没有一点惦记了么?那一双有力的手,那平静而略有威压的声音,怎么也无法和斗方山那个小女子对上号。
十年一梦啊!
老旦不由得象袁白先生那般感叹了,心里一阵空落,他又为自己一如既往的憨痴和浅薄感到羞愧。三十出头、生死几度的人了,咋就没点长进哩?今非昔比,到了革命的队伍了,以后干啥事都得提着点劲儿,要多和那个一脸正经的王皓多学习,所谓三思后行啊!那天和师长的警卫员小袁比武之后,他甚至也有点后悔不该赢了那小子,那不是给师长脸上好看么?而且看上去师长还对阿凤挺热乎的,谁知道是什么来头?万一今后哪天给自己穿个小鞋啥的,可吃不了兜着走!好在肖团长他们还满在意自己的输赢,那一场比武给团里争了口气,他老旦已经在团里大名鼎鼎,大头兵们都认这个,这兵是更好带了。
纵队第二文工团的到来对两个连的战士们来说,是一件欢天喜地的大事。当十几个美得流油的大姑娘在音乐声中身着笔挺的军服走上舞台时,整整齐齐坐在地上战士们发出了齐声的欢呼,要不是指导员有交代,他们恨不得就要蹦起来了。他们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左看右看应接不暇,贪婪地欣赏着这些美丽的女子,在心里为她们打着分。阿凤和老旦以及王皓、陈岩彬、1连的指导员坐在一边,向几人介绍着这只文工团光荣的历史。这只文工团总共四十三人,建团三年了,经常深入一线阵地用歌声和舞蹈鼓舞战士们的士气,战况激烈的时候还充当护士和担架兵,文工团里的不少男女战士都牺牲在战场上,荣立过两次集体二等功,两人还获得过个人一等功,其中一个就是副团长兼教导员李媛凤同志。听文工团的老乡讲,一次遭遇战,她带着伤员撤退时被国民党107师的一个连队包围,连队的头儿想侮辱这个漂亮的共军女军官,阿凤一个耳光子扇过去,大义凛然地用枪指着自己的头,大声向围在周围的国军战士们讲述革命道理。那个倒霉的国军中尉气急败坏,一枪打掉阿凤的小手枪,拉开架势把她按倒在地,要当众上演一出霸王硬上弓。阿凤情急之中用家乡老家话骂他老娘,一个江西来的国军排长听不下去了,估计也早有反正的心,见自己如花似玉不屈不挠的共军老乡被扒掉了上衣,丰满的乳房被捏在那个猪狗不如的土匪连长手里,登时怒发冲冠,血气上涌,一刀刺死了光腚的上级。随后这支连队就护送着阿凤和一众伤员投奔了共产党,并带来了重要的情报,敌107师在我某纵作战参谋部安插了奸细!根据这个重要情报,锄奸科一举抓获了这个内奸,还审讯出了藏在该师其他部门的国民党特务,为战前的军事保密和政治保障立了大功。
为此,李媛凤终于入了党,并升职为文工团副团长兼指导员。文工团也是三纵值得称道的政治资本,姑娘们都是千挑百选过关斩将才进来的,要么能歌要么善舞,要么按照东北战士讲话——长得贼拉漂亮。她们每人都有各自的特点和绝活,首长们来了都是要点着看的,有不少姑娘已经成了战场上指挥官的夫人。在基层,她们去到哪里,哪里的部队就能会干出点不一般的战绩来,照师长的话讲,别看这个文工团小,却抵得上一个独立团的战斗力。
节目精彩纷呈,战士们兴高采烈。姑娘们柔软的腰肢和美丽的容颜让他们心旌荡漾,下体发热,纷纷幻想着打完仗一定要抱一个这样的婆娘回老家才对得起这条烂命。可心里再放肆,面上也是不敢表露的,大家个个腰板崩直地坐着,只苦了两只手掌,几乎要被拍烂了。
老旦挨着阿凤坐着,对演出视若无睹,虽不时随大家鼓鼓掌,可肚子里的一只眼睛却盯着阿凤,直到台上台下一起唱起了歌,他才发觉演出就要结束了。老旦把王皓教给自己的一段排场话坑坑洼洼地背了一遍:感谢三纵第二文工团的同志们远道而来,感谢同志们慰问演出的革命情谊,2连战士必将把这股热情转化为更强的战斗力,投入到伟大的解放战争中去。为党和人民,三纵和185师、独立团打出新的战绩,为广大劳动人民和天下劳苦大众打出一片新的明天云云。
王皓隐约知道,185师的陈涛师长和李媛凤同志之间似有端倪。比武那天就看到了陈师长的一些脸色,随后又得知,纵队党委和政治部,以及师部王政委已经在安排这件事了,除非李媛凤同志誓死不从,否则政工部门早晚会做成这一单红媒。
那陈涛师长是一方大将,仪表虽不甚出众,浓眉毛小眼睛,大鼻子薄片嘴,论模样千军万马中也只能算个中等,而他却有一派稳重踏实、不怒自威的大将之风。革命年代的革命女人的择婿标准与往常大有不同,论出身却不论长相。更何况陈师长是保护毛主席走过长征的人?在鲁南伍方山军区抗日时,陈涛领导的敌后抗日游击战颇有些声色,他也曾因此担任该地区根据地军分区的副司令员和政委。进入解放战争后,该旅扩编为正规野战军,编入了华野三纵的185师,又是连战连捷。原师首长调任其他纵队任副参谋长之后,他就迅速被提升为185师师长兼政治部主任,直到前一阵子又接到命令,全师划归中原野战军三纵管辖,据说是为了加强该部的攻坚能力,也是延安那边的授意安排。陈涛师长既有本事又有资历,还有硬梆梆的后台,那可真叫是春风得意,想不进步都难!是多少部门的女同志恨不得以身相许的大英雄人物!可就这么一个人,据说就放着那些排队的年轻漂亮黄花妹子们不管不顾,偏偏喜欢上了这个革命来路不太红、个人作风不太正、岁数也不小的文工团副团长李媛凤,有事儿没事儿总往人家那边凑,这很让那些一厢情愿的女人们气恼,更让领导们纳闷。但是大战在即,纵队首长们不想去调整和干涉他的择偶喜好,只派人详细了解了李媛凤同志的背景,了解之后发现原来的担心有些多余:这女人非但是个有丰富革命经验的革命者,还是一个美丽聪明的贤惠女人。于是首长们派去工作人员,去询问李媛凤同志的意思,可从战前到现在,她竟然一句瓷实话也没有。
老旦喷完了一通致谢话,王皓照例也宣讲了一番,然后郑重邀请阿凤上来讲话。阿凤推辞不过,就落落大方地上台说道:“同志们辛苦了!希望我们文工团的演出能让大家觉得精彩,行军打仗的时候更有精神!今天时间有限,我们知道大家没有看够没有听够,这不打紧,等咱们解放了全中国,我们文工团会编排出更多更好的节目来慰问大家,决不会让大家失望……”
话还没说完,战士们的掌声又起来了,魏小宝大声问道:“李团长你给我们唱一个吧,同志们说好不好?
“好!”战士们地动山摇地喊道。
老解放看着热情洋溢的战士们,自己也还真没有听过阿凤的歌声哩!阿凤推辞不过,就说唱一支江西民歌。一刹那间,场地上下寂静无声,几百双眼睛热辣辣地望着台上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阿凤提了提气,凝神唱道:
“春天么个花开呀(哈咳)
春天妹个唱歌哩(哈咳)
唱给红军的亲哥哥喽
捷报回家来呦
妹在山里么个听呀(哈咳)
妹在山里这边看哩(哈咳)
太阳升起看见了路喽
哥哥你看过来呦
八月桂花满山开呀(哈咳)
红的旗帜迎风摆哩(哈咳)
等到哥哥得胜来喽
张灯又结彩呦
红色政权建起来呀(哈咳)
红的星星头上带哩(哈咳)
妹妹一心盼哥还喽
把妹的盖头摘呦……”
“好……”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阿凤那美丽高亢、饱含深情的歌声打动了。老旦没有想到她的歌声竟如此清澈动人,那声音就象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自己的身体,轻轻唤起自己麻木的心灵,更象一个仙女在云端低诉那动听的神话。他怔在那里,只痴痴地望着阿凤那俏丽的容颜,心驰神往,又黯然神伤……
演出结束后,老旦提出来要骑马送文工团一程,阿凤同意了。在路上,老旦和阿凤并排骑行,远远地跟在大队伍后面,许久都没有话说,终于,还是阿凤打破了尴尬。
“解放同志,咱们……真是巧啊……真没想过你我还能再见。”
老旦叹了口气说道:“阿凤啊,这儿只有咱俩,你还是叫俺老旦吧,听着亲些……”
阿凤的脸倏地通红了,又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抬眼看了看他,看到他无比严肃地正视着前方,一脸的忧郁。面对这个旧情难忘的北方汉子,她真有点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并非绝情之人,但理智告诉她任何提起以前那段旧情的举动都是错的,她打心底里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且不说你老旦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依着共产党的政策,只要他们没有被鬼子杀了,老解放就不能再有二心。再说了,自己咬牙切齿地熬到如今这般光景很不容易,履历档案中一片红,如果让组织知道自己在参军之前和一个国民党的中尉连长在山里滚过一宿,那组织上该怎么想?尴尬人遇尴尬事,心里再如麻,主意不能乱,这个原则问题得跟老旦说清楚!想到这里,阿凤鼓起勇气抬头说道:
“老旦啊,你有今天很不容易,我原来真担心你一根筋和国民党走到底,死在乱军丛中。如今你我都是共产党队伍里的军官了,眼见着这天下就是咱无产阶级的了,你我心里都要有个数。以前的事情就你知我知,我们都藏到心里吧。你有老婆孩子,迟早要回家过日子。组织上不断找我,安排我的婚事,也是迟早的事。要是让人看出来咱们之间过去那些……要是被人看出来了,就难免有闲话,弄不好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你明白么?”
阿凤略感伤心,自从老旦上了飞机的那一天,阿凤就发誓忘掉那个远去的影子。刚才说出的话条理泾渭过于分明,道理讲得太直,担心憨厚的老旦心里更难受,就扭过头来看他。岂料他脸上仍然是没有表情的表情,根本没有看自己的意思,心里竟又有些许失落。
老旦心情沉重,却没有阿凤想的那般严重。阿凤担心的这些问题,老旦早已经想了几十遍,只是自己不情愿说罢了。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任着性子非要和阿凤再捏鼓点什么事情出来,且不说人家女人不愿意,就是愿意,也必定会招来大麻烦,共产党这方面的纪律他已深有体会!自打上次当着众首长禁不住去抓阿凤后,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阿凤聊聊,倒不是想做啥非分之事,那种感觉就象是要实现一桩多年未偿的心愿——得到这个女人曾经爱过自己的证明,然后在这种心境里,倒过来验证自己是否也一直爱恋着这个女人。在阿凤之后,老旦的梦境里出现的女人就不再是翠儿,后来又是玉兰,多少次淋漓大汗地从梦中湿漉漉地醒来,造成这个结果的都是阿凤和玉兰。老旦甚至怀疑如果家里没有孩子自己是否还愿意回家?这个想法又让他十分愧疚,觉得自己对翠儿太不上心了,这不快成了陈世美了。
“你说的道理都对,上次俺是唐突了,差点害了你!其实没别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仗早晚有一天会打完,俺要是不死,一定会回家的。老天爷让俺能再见到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阿凤,过去的事,俺记在心里了,俺这辈子都念着你对俺的好,往后只盼着你有好日子过,有个有本事的好男人。别的你尽管放心,俺人虽粗却不傻,知道啥重啥轻,俺还想在队伍里打出个名堂来哩!共产党栽培俺,俺不能给人家丢了人……也说不定哪,有一天俺还能入党哩?”
说着说着,老旦就暗自调整了情绪。二人见面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求慰,以解开二人心里的那个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阿凤的感情,其实更是在这战乱年代的一种心理寄托,那只是一段在绝望中的激情碰撞,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发泄。和阿凤的缘分已成过去,和玉兰的曾经恩爱也已消逝,老婆孩子才是——才应该是自己眷恋的归宿。二人的岁数都不小了,不能再拘泥于过去那早已凋零的旧情,眼光该看高一点、看长远一点。这天下打下来,大家都是新中国的功臣。如今眼看着希望的日子就要来了,不能再拿捏不住。此时,二人皆不约而同地希望完成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角色转换,奠定日后交往的基调,使两人的情谊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听老旦这样说,阿凤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你努力,将来一定可以通过党组织的考验。你们连应该很快建立党支部了,必然会发展一批新党员鼓励大家,这样的机会……你要把握住。而且,你一定要有进步的想法,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战斗英雄!时势造英雄,要干就干出点成绩来,你要积极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和我军的战略战术,研究在我军带兵的不同特点,多和指导员同志沟通和学习,为迎接更大的挑战作准备。我观察了你的情况,解放啊,你有这样的潜质呢!”一放下包袱,阿凤说话就干脆了,老旦听她这么说也非常高兴,笑着扭过脸来说道:
“可是俺一点文化也不懂,斗大的字半筐都认不全,还说啥潜质哩?”
“那可不对,八年前我也不认得字,可现在我能教别人认字读书了,只要你愿意学,没有学不会的!”
“那……俺就试一试?”
“以后每次过来啊,我要考一考你的文化课,你要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就不带姑娘们来演出了,呵呵……”
老旦由衷地感慨着,二人终于达成一种新的友谊了——一种比同志之间的友谊更加宽厚、深广、又更加微妙默契的友谊。比起前一阵子那种悬着惦着的状态,终是舒爽多了。阿凤的鼓励如此真切,让老旦心里踏实而安慰,把胯下的东洋大马拎得兹兹吐气。前面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战士在马车上抱着手风琴,正冲着自己笑,老旦忽地想起了那个难忘的黄埔军人——国军第2军特种突击连上尉连长杨铁筠,不由叹道:
“当年打斗方山的弟兄们,连我在内,如今活着的恐怕只不到三人,剩下的都在黄泉路上瞎遛跶哩!俺也够知足的了,多活了这么多年……”
“解放,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那个留下的瘸腿连长,是不是叫杨铁筠?”阿凤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啊,你记得他?”
“我知道他!你们坐飞机走了之后,他没有死!”
“什么?”老旦大吃一惊,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双腿猛地收紧,夹得东洋马忽地提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杨铁筠怎么会没有死?
老旦惊呆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如同一颗炸弹投进了平静的湖水。他明明记得,杨铁筠当时已经身负重伤,机枪子弹已经透穿了他的肩膀,当时杨铁筠身子本就虚弱,再活下来的机会极其微弱。在飞机上亲眼看到日军已经冲向他和黑牛,他们莫非?
“杨连长确实没有死!你们走后,我和乡亲们在山上看到了,他和黑牛打死了不少鬼子,黑牛被鬼子打死了。鬼子故意没杀杨铁筠,只把他带走了。我和乡亲们逃跑的时候遇到了新四军,向他们说了这件事,但是当时新四军也没办法救他。后来我参加了新四军,半年后拔鬼子的一个据点时,意外地发现在牢房里关着的杨连长,他已经瘦得象个骷髅,被鬼子整得奄奄一息了。就这样游击队救了他,同时想办法和附近的国民党部队取得联系,可是当时我们在敌后的工作非常难以展开,消息根本送不出去,就让他一直留在我们部队里,这一呆就是3年……”
阿凤也有点意外,都过去这么多年,想不到老旦对以前的长官还这么挂心。
“老天爷保佑啊!杨连长肯定有神灵庇护,鬼门关上走了几回了……那他后来有没有加入咱们新四军?”
“没有,虽然他和我们的队伍转战多年,却始终没有参加新四军,但是他要求以友军军官的身份帮助游击队打鬼子。因为他腿脚不便,就没有让他指挥部队,让他作些参谋工作,他也很高兴能给咱们部队当参谋,教给我们部队很多军事实战理论和训练方法,在实战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他被我们军分区称作是‘独腿军师’,战士们都很喜欢他,部队的政委直接找过他多次,劝他加入新四军队伍,将来发展他入党,为我们这边工作。他说抗战未完,此事免谈。中间和重庆取得了联系,重庆方面让他等着。3年后,国民党开始在赣西南反击,我们军分区接到命令配合国民党部队,在侧翼进行掩护作战,顺便将杨连长交回了国民党那边。走的时候,送他的战士们都哭了,杨铁筠也哭了。”
“那后来哪?后来咋着了,他又回那边带兵了?”
“你知道皖南事变么?”
“知道一点,是六年前的事了吧?咱们那边说是新四军“叛变”,老蒋取消了他们的番号,还派部队去打了一次。”
“哼!老蒋真能编瞎话给你们听,真是无耻!这是国民党酝酿已久的全国性反共突然事变的开端,虽然在共同抗日,可老蒋他可从来没忘了消灭共产党。老蒋命令国民党军队7个师,8万多人在安徽泾县茂林地区包围和袭击新四军军部。我们有九千多人的部队,七天七夜啊!弹尽粮绝,只有两千多人突出重围,剩下的连同项英军长,基本上都壮烈牺牲了!”
“原来是这样啊?没听兄弟部队说过,可这事情和杨铁筠有什么关系?”
“冲出来的同志讲,杨铁筠已经是那边的旅长,带兵参加了对新四军的合围,但是他没有命令部队开枪,我们有几百人正是从他的防线那边冲过来的,两边的国民党部队枪口都朝着天上放。听说为此杨铁筠上了军事法庭,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老旦心头象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似乎感受到了杨铁筠在执行国军命令时的那种痛苦,也感受到了杨铁筠宁可坐牢也不向新四军开枪的决心。这种感觉一定和自己在反正后指挥连队阻击国民党部队时的心情一样,可是他竟然真能不开枪?宁可为此丢掉大好的前程?老旦低下头,心里感到深深的惭愧。
送走阿凤,老旦回到营中,正撞见指导员王皓。王皓兴奋地告诉他,根据上面的命令,2连要扩编了,而且大部队要立刻向南开拔。
在行军路上,老旦不断的向王皓打听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历史,他详细了解了共产党的基本纲领和人民解放军的历史演变。原来自己所在的部队竟然属于赫赫有名的刘邓中原野战军,现已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中野三纵也已经改编为解放军第11军,只是很多同志一时改不过口,还亲切地管它叫三纵。这只战功卓著的部队在和国民党部队交手时从没有败过,让众多国军名将丢尽了脸面。2连归属的豫东独立团原属晋冀鲁豫军区一部,现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278旅,肖道成任旅长兼政治部主任,仍然统归第11军指挥。营的建制全部扩编为团,连的建制扩编为营。老旦的2连在得到三百多人的兵员补充和武器装备扩编,以及认真的干部选拔培训后,变成了278旅3团2营,老旦任营长,王皓任副营长兼教导员。杨北万和魏小宝两个排长因为在战斗中表现英勇,经上报批准后分别任1连和2连连长,还有一名来自冀中后方的游击队长杨飞任3连连长。上级还给这支部队特意安排了五名文化教员,以帮助战士和军官们提高文化素质。278旅政治部高度重视这支后来居上的部队之思想成长,直接派来了几位教导员分任各连指导员,狠抓干部和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战场上一切行动都效率极高,只半个月功夫,2营已经整改结束。望着一大队荷枪实弹的战士们,老旦不禁有些春风得意,俺如今也算兵强马壮了!
1949年3月,2营加入了浩浩荡荡的二野解放大军,经河南沈丘、骡河、阜阳地区,渡过淮河,向南开赴湖北江汉地区。部队日夜不停,杀奔长江北岸。途经河南东部时,老旦真是望眼欲穿,恨不得飞回家去看看,无奈军令如山,党中央毛主席已经了命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一条条大路上,精神抖擞的战士们排成整齐的纵队,抗枪拉炮,打着红旗一路高歌,旁边是更加浩荡的民工支援队伍,他们敲锣打鼓容光焕发。夜幕下的中原大地,十几条滚动的火龙绵延百里,滚滚向前势不可挡。2营战士们腰板崩直,大步迈向南方,他们不知疲倦地大声歌唱,暴雨和泥泞,以及不时飞来的敌机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崭新的冲锋枪和钢盔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2营很快到达了预定的出击位置,稍加休整,立刻参加了第11军布置的佯攻武汉的作战任务。他们的任务是,经麻城、罗田地区大范围穿插,故意让九江那边的国民党部队看见,以便13军那边修筑小型船坞,收集泊船,挖掘炮兵阵地。2营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圈,趟得尘土扬天,在晚上甚至一人打着两根火把四处招摇。战士们看着其他部队仍然在往江边开拔,修船做桨好不热闹,就都有点不高兴,各连队纷纷让文化教员帮着写了请战书,战士们激情踊跃,争表决心。他已深知军队领导人的高超用兵方略,自然有数,更不能把真正的作战意图和下面部队说,只能严令各连,务必把佯动玩得象真的一般。一周后,团里传令,2营于后天参加攻打麻城以南的浠水县城战斗,总共两个团将参加这次战斗,2营得了头彩,打头阵!
攻击之前,老旦和王皓做了大量细致的情报调查和动员工作,侦察班报告,县城里只有敌一个团把守,但是工事完备,碉堡林立,武器装备也很齐全。只是敌人好象很怕,并未在城外布防,防线在矮矮的城墙之内,纵深已经谈不上,一个团缩得象个王八盖子。2营众连指战员围着地图琢磨了一晚上,发现守军的防御重点在城北和城东,于是决定用上一战学来的战术,声东击西!
方案定了。杨北万的1连先攻击城东,吸引城北的敌人前去支援。魏小宝的2连和杨飞的3连从城西向里集中突破,一旦突破即向北迂回扩大战果,占领敌之防御阵地之后,再一鼓作气从中路向城南穿插,将守军逼向河边。老旦已经意识到,在以后的战斗中,来自老百姓的支持是部队胜利的法宝,因此特别交代了侦察班多多打听县里百姓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是,老百姓在自发地组织民兵,准备保护国民党要破坏的粮库和城郊兵工厂,聊过的老百姓都拥护解放军前来。
战斗于凌晨打响,尽管有些思想准备,老旦还是对战斗进展的顺利感到意外。杨北万的部队刚一冲锋,面前的国军竟然就扔下工事跑了,弄得杨北万莫名其妙,倒不敢往里冲了。东面佯攻的部队更是有趣,刚大喊着冲上去,面前的守军竟然立刻就举起了白旗,那旗子看上去是早就准备好的,缝得方正洗得干净。指挥3连的杨飞打了多年游击战,一看就知道敌人不是欲擒故纵,他见机行事当机立断,命令部队立刻向南攻击。一路上,很多国民党士兵是在笑着举起双手,只两个小时下来,还没等别的营动手,整个县城就被2营攻占了,国民党一个团大部分投降,只有军官和小部分士兵逃跑了,国军竟没什么死伤,而整个2营除了一个被自己人走火打伤的战士,更是毫发无损。战斗还没结束,枪还在噼里啪啦乱放,满城的百姓就兹哇乱叫地跑到大街上欢迎解放军。
老旦兴奋不已,眼前的情景令他想起了当年在岳阳受到的百姓欢迎,只是如今没有了那么多哗啦啦乱闪吓自己一跳的照相机,却多了一筐筐百姓捧出来的馒头和鸡蛋。战士们哪里见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场面,怎么比当年欢迎抗日国军归来还要热烈啊?在王皓教导员的同意之下,战士们接受了百姓们送来的食物,个个放开喉咙吃个死饱,只是不能喝酒。浠水县城的百姓们脾气火辣,你不喝他也不在意,就自己相互端着喝,半天下来,整个县城酒气熏天,满街都是倒头便睡的醉汉。2营的战士们暗暗叫苦,还得背着他们一个个送回家,直折腾到半夜才得休息。
随后,2营连战连捷,披荆斩棘,解放了麻城周边三个镇,也解放了第11军军长李成方的家乡李家河。在那里,战士们看见了国民党部队做下的罪孽:在这个红军迭出的小村子里,一半的村户被惨无人道地肃清。李家河断壁残垣,寡妇满街,老人羸弱,男人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杀害,残垣断壁焦痕犹在,村口高高的一排杆子上,曾经挂满了人头,那粗愣的铁丝上还留着血痕。2营原来的国军战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同时感到深深的自责——自己怎么和这样的部队曾经绞在一起?那种滋味真是一种煎熬,而这种煎熬立刻就在心中转为了仇恨,他们恨不得立刻收拾行囊向江边开拔,用自己手中的枪去消灭制造这种恐怖的国军,消灭蒋介石!
三月底,二野一部攻克麻城,穿过了安徽和湖北边界地区,开始在宿松黄梅一带集结,大军准备渡江。
2营接到死命令,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人要学会游泳、划船和掌舵。这让老旦犯了难,自己虽说不算旱鸭子,但是算不得老手,如何去教战士?肖道成这厮真会抽鞭子,好在营里有几个老兵毛遂自荐,说是长在河边,从小就光腚在河里玩耍,练就了空手下水抓鱼的功夫。老旦和王皓闻听大喜,当即任命他们为各连教官,让全营战士立刻开始练习游泳。
4月的江水仍然冰凉,战士们虽热情高涨,还是冻得够呛,他们在小湖泊里不分昼夜地练习,下饺子般拼命扑腾,一个个呛得鼻血横流。北岸的百姓们看着心疼,就不时送来黄酒为他们驱寒。半个月下来,2营的战士们在喝够了水之后,个个成了淹不死的水鬼,只是姿势不大好看,谁叫那几个教官只会侧着狗刨呢?278旅旅长兼政治部主任肖道成和刘华山政委前来视察,见2营的人都侧着身子狗刨,肚子都笑疼了,忙叫团里的训练教官过来纠正大家的姿势。
大战在即,侦察工作自然十分重要,2营的小分队由杨北万带着夜渡长江,潜入敌后方侦察敌情,同时绘制敌之防御阵地地图。在地下工作者的配合下,他们带回了不少有价值的国军兵力配置情报,老旦和王皓彻夜分析着这些情报。对岸防区的国军布防非常严密,火力分布有轻有重,还有点层层交错互为犄角的意思,不由得心下佩服,当问到对岸驻防的部队番号和将领时,老旦惊得摔掉了手中的放大镜。
“谁?杨铁筠?竟然是他?”
“没错,是国民党陆军刘汝明部79师师长杨铁筠。”
“老天爷,怎么会是他哩……”
老旦如何都不会想到,事隔十年,两个抗日战场上的生死弟兄竟会在这里重逢!曾经教会自己那么多军事本领的中央军校精英,那个曾经几过家门而不入的报国军官,竟然会出现在大江的那一边,在自己的部队面前严阵以待?虽然眼前各为其主战斗在即,可难道二人还来不及拥抱就要向彼此开炮么?老旦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忙去和王皓说了。王皓也颇意外,这个老旦同志,怎么尽是遇到一些巧事儿?好事儿坏事儿都被他赶上了!
王皓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对方将领曾在新四军里待过几年,也和新四军游击队的同志们一起战斗过,那么他必然对共产党和解放军有着深厚的好感。如果他真象老旦说的那样有情有义,也曾和老解放在抗日战场上生死与共,说不定可以做做他的劝降工作,那可是渡江战役头功一件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当即决定和老旦去旅部汇报。肖道成旅长经过深思熟虑,不敢定夺,就给师部打了电话。陈师长立即拍板:老旦即刻过江,去做战前说客,希望他杨铁筠斟识大局,临阵带军起义,或者于解放军进攻之日全线后撤,撤离到有效炮火射程之外,对我登陆部队不予阻击和炮击,他能做到前者最好,如果退而求其次,我军亦将通报二野,给予79师各部特别关注,望他三思。
经过考虑,老旦此行只带上了杨北万,二人一叶小舟,在夜里滑入了长江。
江水平静的流淌着,老旦似乎看见了对岸黑乎乎的枪口。回头望去,长江北岸一片寂静,漆黑如魇,可就在这黑暗之中,隐藏着无数大炮和机枪,以及百万大军和几万只小船,正在摩拳擦掌抓紧渡江准备,对面密密麻麻的探照灯不时掠过水面,一些鱼儿调皮地在光影之间蹦来蹦去。快到岸边时,老旦点燃了手中的气死风灯,用手按照当年杨铁筠教过的信号联络方式向对岸打着信号:
别开枪!自己人!
岸上的卫兵总算没有开枪,很快二人就上了岸。
“站住!干什么的?口令?”
“别开枪,我是原国民革命军第2军特种突击连副连长,俺和你们杨师长曾是生死兄弟,俺要见他。”
“报上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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