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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传

_3 佚名(当代)
拜寿就要开始了。由梦杞编排的“童子拜寿”舞蹈首先登场。梦杞在君王后寿日之前甚为活跃,三年前的丑事似乎从未发生过。他直接参与了为君王后五十大寿庆典的准备。
数十名娃娃跳着唱着登场了。
东海龙,西山虎,凤携百鸟降华屋。
秦山松,蓬莱木,千年万载长青树。
童儿娃,童儿姑,拜寿欢歌同起舞。
万万岁,万万岁,年年享尽蓬莱福。
这歌词是梦杞写的。荀子对这种阿谀行为十分鄙视。
司礼官高呼:“拜寿”
齐王建立在前面,群臣和荀子、梦杞、淳于越、韩非、李斯、陈嚣及稷下学子立于后,一齐跪拜。
君王后哈哈大笑,摆手让众人起立。
齐王建恭敬地说:“母后前辅政于父王,后辅政于寡人,名扬四海,功勋齐天。今逢五十大寿,祝母后贵体康泰,万寿无疆!”
众呼:“祝王太后万寿无疆!”
君王后不胜欢喜,举起金爵:“我齐国昌盛全仗众位公卿和稷下先生的辅佐,今逢嘉日,来,大家同饮美酒!”
众人齐声应道:“谢王太后!”
君王后接着说:“自秦国与赵国长平大战,赵国损兵折将,国都邯郸又被困三年,虽有楚、魏两国相救,保住了城池,但也元气大伤。而我齐国则举国上下,国泰民安,欢庆升平。这是大王的决策英名,也是诸位学士献计之功。来,咱们君臣再来同饮共贺!”
众人再次举爵同饮。荀子、韩非、李斯和陈嚣齐举了举酒爵,没有饮酒。
这不是在有意刺伤主张援赵之人吗?援赵未必有错,齐国今日的安逸未必就好。须知秦赵之战获利的并非齐国,而是秦国呀!
君王后还在说些什么,他们就听不真了,只听最后君王后说:“梦杞先生原为稷下学宫的祭酒,近几年来虽未任祭酒,仍为齐国忠心效命,老妇今日封梦杞先生上卿之位!”
梦杞受宠若惊,走出人群,伏地跪拜:“谢王太后。”
荀子和他的弟子们望见梦杞那貌似正人君子的嘴脸就心生厌恶,君王后竟然将这种卑劣的小人封到上卿之位,足见其自私卑劣之心!
祝寿的庆宴散后,荀子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闷闷不乐地带弟子们回家中去了。
梦杞十分得意,他没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又进入君王后的宫中。他向君王后密奏说:“陛下,梦杞闻听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王后因在寿宴上过度兴奋,如今有些累了。但对梦杞提出的这个话题还是甚感兴趣的。她半躺在卧榻上,用亲切的话语说:“你是老妇亲封的上卿,对老妇应当是无话不讲。”
梦杞机密地说:“梦杞闻听,荀况对陛下有不恭之言。”
君王后吃了一惊:“啊,他说我什么?”
梦杞迟疑有顷:“他曾对相国说,君王后乃是女主作乱宫廷,……”
君王后愤怒地站起来:“什么?!”
荀子为了齐国的前途,确曾与相国交谈,而且谈得很动情。他说:“君王与相国,都处在制服人的地位,是为是,非为非,能为能,不能为不能,抛弃个人私欲,坚决遵循公道通义,兼容并蓄,这才是制服人的办法。今相国上得君王信任,下则掌握国家大权,为何不凭借这个制服人的地位,实行制服人的办法,寻求仁厚明通的君子,推荐给君王,使之参与国政,判定是非呢?如是这样,则国中谁还敢不遵礼义呢?君臣上下,贵贱长幼,以至于普通百姓,没有不行义的,则天下的人谁还不愿意归附呢?贤士向往相国所在的朝廷,能者愿到相国之下为官,好利之民没有不愿意归附齐国的,这样就可以统一天下了。相国舍弃这些不去做,而只是做些世俗所做的事,则使女主作乱于王宫,奸臣作乱于朝廷,污吏作乱于官府,百姓皆以贪利争夺为习惯。如此,怎能掌管好国家呢?现在,巨大的楚国凌驾于前,强大的燕国威逼于后,劲敌魏国威胁于右,如有一国出谋,则三国乘机而入。这样,齐国必被断为三四,必然为天下人耻笑。”
荀子话讲得尖锐、深刻,但因君王后控制严密,相国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
十九
早春的学士湖边,尚有些寒凉。
韩非独自一人踏着湖边刚刚出土的青草,忧思徘徊。
幽兰走来了,她显然是寻找韩非。望见韩非独自伫立在湖边,悄悄地绕到韩非的身后,拾了一块小石子,投向韩非面前的水中,韩非无动于衷。
幽兰又寻了一块碎石投过去,正巧投到了韩非的头上,韩非为之一惊,四下寻找不见人影。
幽兰忙躲到大树的后面,吃吃笑着,她想韩非会追她来,没有想到韩非似乎没有看见她,仍然伫立在那里。
幽兰悻悻地从大树的后面走出来,到了韩非身边:“哎,你像根木头,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
韩非看了幽兰一眼,没有回答。
幽兰似乎猜到了:“有心事?是吗?”
韩非仍未言语。
“什么心事,告诉我,让我给你解一解?”
韩非摇摇头。
“不愿告诉我?”
韩非点点头。
“你不告诉,我也知道。”
韩非淡淡地一笑:“你知道什么?”
“我也不告诉你。”
幽兰期待着韩非问她。
韩非平淡地说:“那,你,你就留在心里吧。”
“韩非哥哥!你,你真坏!”顺手掐了一朵草坪上的野花,拿在手中,娇羞地玩弄。
韩非感觉到了幽兰跳动的心,此时才从深深的忧思中解脱出来:“幽兰,你,……”
幽兰含情地望了韩非一眼:“我怎么了?”
“你天真,纯洁,就像这一池清澈的湖水。”
幽兰仍然摆弄着手中的野花,躲过韩非的目光:“那,有人天天看,还看它不透呢!”
韩非诚挚地说:“看得透,这片清清的湖水,无需天天看,一眼就看透了!”
幽兰惊喜:“真的?”
“真的。”韩非用心来回答。
“那你……你怎么不说明白?”
“这……”
李斯突然冒了出来,站在不远处大声叫道:“好呀,我到处找你们,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
“我在这里散步。”韩非慌忙解释。
“他在这里想心事,我要不来,怕他想得要上吊啦!”幽兰说。
“什么心事?这么可怕?”
幽兰嘻嘻笑着。
韩非遮掩着:“没有什么。”
李斯大声嚷道:“唉,你的心事瞒不了我。我知道,你是在想你的韩国,是不是?”
韩非不敢否认:“……”
李斯像洞察一切的高士,直抒其论:“你是韩国的贵公子,你时时刻刻想报效你的韩国。你看到在长平大战之前,韩国的城池连连被秦国占去。长平大战之后,秦国虽然被楚国、魏国、赵国的联合大军打败了,可仍然欺辱韩国,又夺走了韩国的阳城和负黍两座城池。因此整日为韩国忧思,你说是不是?”
韩非只好承认了。
“韩非兄,你是我的师兄,你跟随老师学得比我好,道理比我深,文章比我精,这些我全佩服。可是有一点,我以为你错了,你总被你的韩国所困扰。这一点如果想不明白,你迟早要吃亏的。”
“是的,我总感觉,我是韩国人,韩国的连连败北、衰弱,使我有一种负罪感。”
李斯又说:“以我看,在今天弱肉强食之世,韩国之衰弱势在必然,不仅今日丧失国土,明日还会亡国。”
李斯故意做了一个简短的停顿,看了看韩非,韩非显然与李斯有同感。
李斯接下去说:“我以为,贤士无国度,哪里能施展才华,哪里就是家。像你这样年轻又有才华的学子,不值得为韩国的衰弱而忧心。倒是应该盘算,待到学业完成以后,到哪个国家能显示你的才华。”
幽兰一直关注着二人的交谈,此时他问韩非:“韩非哥哥,你以为李斯说得对吗?”
“李斯师弟,也许你是对的。不过,我陷入故土之情,难以自拔。实话告诉你们,如今,我正在思虑什么时候告辞老师,回到韩国去。”
“什么?”幽兰和李斯同时吃惊。
韩非重复道:“我想很快回到韩国去。”
“你,你到那里去干什么?”幽兰生气了。
李斯劝告说:“韩非兄,你为何如此的不明智?难道你认为能救得了韩国吗?难道你愿意为韩国去殉葬吗?”
韩非有些激动:“商汤与文王皆以不满百里之土而王天下。今韩国有九百里之地,甲兵三十万,为何就不能重振社稷?为何就不能称霸诸侯?”
李斯反驳道:“韩非兄,如今韩国的国土被秦、赵、魏连连割去,还有九百里吗?你这种想法,不像荀老师的弟子,倒像是一个村妇。”
“你,你真让人伤心!”她狠狠地瞪了韩非一眼,拔腿跑去。
“幽兰……”韩非急忙喊道。
李斯望着奔去的幽兰,回首向韩非说:“你好好想想吧!”急追幽兰去了。
韩非独自一人,重又陷入忧思中。
二十
楚国在秦国与赵国相持于长平的时候,乘机于公元前261年攻取了鲁国的除州。待楚国令尹春申君率兵援赵,与魏国信陵君亲率的八万魏军会合,携同邯郸城中的赵军,三方夹击,大败秦军之后,乘士气旺盛,在回师的路上,一举灭亡了鲁国。
多年受辱于秦国的楚国人扬眉吐气,春申君也壮志满怀。他听了大夫屈润的谏言,亲自北上走访齐国,意在请荀子到楚国去。
春申君黄歇,四十余岁,白皙的面皮,一双智慧的双眼,俊秀中藏有刚毅。他乘坐的文轩车十分精巧,铜车辔上镶嵌着华丽的金银丝。大夫屈润坐在前面的一辆车上,为春申君引路。这屈润三十余岁,小小的眼睛,有一种贵族世家的傲气。他确为楚国的贵族豪门,是屈原的旁系子孙。借屈原在楚国的声望和他们楚姓氏族的权势,甚受春申君黄歇的器重。
春申君要拜访荀子的消息由齐王建让宫人传出话来。陈嚣闻讯,即刻跑到荀子的书房,禀告说,春申君正与齐王交谈,马上就要到来。
荀子对春申君早有耳闻,因其率兵援赵,甚为钦佩他的胆略和勇气。只是,二人还从未见过面。他很想会一会春申君,在楚国,令尹就是丞相,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齐王建满面堆笑将春申君送出宫来,请春申君上车,告诉他,顺此宫中大道,不远就可到达稷下学宫。
春申君没有上车,他向齐王建说:“陛下,齐国的先王不是尊荀子最为老师吗?今日黄歇是弟子拜访最为老师,不能声势显赫。”他转向屈润吩咐说:“让车马靠后,咱们徒步前往。”
春申君与大夫屈润步行,由齐王宫走向稷下学宫。豪华的文轩车在后面缓缓跟随,车上空无一人。
荀子对春申君的到来也甚为敬重,他率弟子韩非、李斯、陈嚣走出大门,站在小桥之上迎宾。
春申君远远望见荀子,紧走几步,来到荀子面前:“黄歇专程前来拜见荀老夫子!”说完双膝跪拜。
荀子双手搀起:“啊,令尹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能见到在列国中享有盛名的荀老夫子,黄歇我三生有幸!”
“过奖,过奖。”荀子说。
春申君回身向荀子介绍:“这位是随我一同来访的屈润大夫。黄歇此行,可说是因他谏言而来。”
屈润上前跪拜:“屈润参拜荀老夫子!”
荀子热情地将屈润搀起,请春申君和屈润入宅:“请春申君、屈大夫前行!”
“哎,还是荀老夫子前行。”
荀子亲切地用手挽住春申君:“来,咱们一同而行。”
荀子与春申君肩并肩,手挽手来到客厅,二人相对而坐,屈润、韩非、李斯、陈嚣在一旁陪坐。
幽兰知道春申君来访的目的是想请父亲到楚国去。她与荀夫人都很关心荀子与春申君交谈的结果,幽兰亲自送茶来客厅。
只听荀子说道:“在秦军包围邯郸的大战之中,令尹亲率楚国精锐之师救援,此种大仁大义之举,显示出令尹的胆略。老夫佩服,佩服!”
春申君说:“不敢当。在荀老夫子面前,黄歇只可做一个学生。楚国是个大国,曾在列国中称雄一时,而后因先君怀王受佞臣之骗,国都被秦军攻陷,宗庙被秦军烧毁,蒙受了奇耻大辱。当今的楚王卧薪尝胆,决心要重振楚国。黄歇此次奉大王之命,登门拜访,特为求教于荀老先生。”
“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请荀老夫子指教,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强国呢?”
荀子略略思索了一下,说:“国家好比一把刚刚出炉的宝剑,不开刃,不磨快,则不可断绳。开了刃,磨快了,则可杀牛削铁。国家也要有磨刀石,它就是礼义和法度。”
春申君微微地点头。
荀子接着说:“人之命运在于如何对待自然,国之命运在于如何对待礼义。作为一个国君崇尚礼义,尊重贤才就可以称王天下;重视法度,爱护百姓,就可以称霸诸侯。”
春申君兴奋地合掌道:“讲得好!”
屈润也夸赞:“真是太精辟了!”
荀子简明扼要的话语,比喻贴切,含意深刻,确实使春申君和屈润佩服。
春申君很愿意听荀子更为深入的谈一谈,向荀子提出要求:“请荀老夫子详释如何?”
荀子说:“国之威力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种威力,不可不仔细考察。礼乐完善,差别分明,举措适宜,爱与利均有明确体现。如是,则百姓对待国君就敬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不用赏赐,民皆各尽其力;不施刑罚,则威行天下。此谓之道德之威力。礼乐不完善,差别不分明,举措不适当,爱与利没有明确的体现。然而,对防止暴乱却甚明察,制裁不顺服之人很审慎,刑罚重而严执法,诛杀猛烈而果断,似迅雷不及掩耳,如墙倒压身一般。如是,百姓受胁迫时就惧怕,宽缓时就傲慢,强行集中就相聚,得到空隙就逃散,敌人来了就被夺走。不用胁迫,不用诛杀来恐吓,就不能控制其臣民,此谓之暴察之威力。无爱人之心,无利人之事,日行乱人之道。百姓不服就捆绑,严刑拷打,不和人心。如是,臣民就结伙逃散,脱离他的君主。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此谓之狂妄之威力。令君,不知你喜欢哪种威力呢?”
“当然是道德的威力。”
荀子进一步问:“你所理解的道德是什么呢?”
春申君停了一下:“请荀老夫子指教。”
荀子转身问屈润:“屈润大夫,你说,什么是道德呢?”
“愿听荀老夫子教诲。”屈润说。
荀子说:“道德是什么呢?就是礼义、辞让、忠信。人们厌恶的是欺诈、争夺、贪利,喜爱的是礼义、辞让、忠信。国家能够强盛,不是靠人多的力量,而是靠忠信的力量。江山的稳固,不是靠地广的优势,而是靠注重修整国政。人没有不把生存看作是宝贵的,没有不把安定看作是快乐的。然而得以养生安乐,没有比礼义更重要的了。家无礼义不安,国无礼义不宁。一国之君,爱民才能安定,举贤方可显荣,二者缺一,就要亡国。诗曰:“价人维藩,大师维垣’(贤士是屏障,大众是城墙。)假如一个国家,尽是愚蠢者管理贤能,贪污者制约清廉,违法乱政者管治克已奉公者,无德者评判有德者,无为者评判有为者,那将是屏障除去,城墙自毁,国有不灭之理吗?”
荀子的高谈阔论,使春申君听之入迷。他由衷地佩服荀子是一位了不起的博学大师。到齐国之前,他只闻荀子学问甚高,见识甚广,思之深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荀子所讲的治国和强国的道理,正是他求之不得,盼望不见的。怪不得齐襄王尊他“最为老师”,齐国三次请他做稷下学宫的祭酒。似这样的贤才,哪一个愿意有所作为的国君不喜爱呢?想到这里,他更感到自己此次齐国之行太重要了。若把这个人请到楚国去,楚国还能不强盛吗?三百年前,楚庄王时,楚国曾经做过五霸之首,以楚国的国力完全可以统一华夏,就是因为缺乏贤才,不用贤才,才使国家一代一代衰弱下来,他要助楚王成就一番大业,要与当今最强盛的秦国抗衡,甚而超越秦国,做七雄之道,做华夏之王,没有荀子这样的大儒,决不能成功。他决心要把荀子请到楚国去,可是怎么开口呢?
春申君亲自为荀子斟上了一杯水,并诚恳感激地说道:“荀老夫子,你的话字字乃金石之言,落地有声,使黄歇受益匪浅。黄歇有一言出口,不知当否?”
“请讲。”
春申君略作停顿:“楚国大王广爱贤才,黄歇我府中有门客三千,但与荀老夫子不可相提并论,如若请你到楚国去,不知意下如何?”
荀子沉默少顷,回答道:“楚国我是去过的,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里的山川秀丽,鱼米飘香,民风质朴,只是由于君王不听屈原大夫忠告,遭了一场大难,伤了元气,也一时难以恢复。”
屈润插言说:“荀老夫子,如今我楚国与二十年前大为不同,如无自强于诸侯之林的决心,令尹决不会率军长途跋涉援救赵国,与秦国结怨。也决不会挥师北伐,将鲁国兼并。”
荀子说:“是呀,今之楚国已非昔比。我很赞赏楚王和令尹的魄力。不过,离开齐国赴楚国,一要与我的弟子们商议,二也要请齐王同意。”
春申君深为理解:“好吧,我们再住几日,等待荀老夫子的回复。”说完站起来告辞。
荀子、韩非、李斯和陈嚣将春申君、屈润送出大门。
二十一
夕阳,将湖水染作了橙红色。湖边的杏花残败了,落英飘在湖水中,好似在水中重生,另又一番峥嵘。
晚餐之后,幽兰与韩非、李斯、陈嚣一同来到学士湖边。
幽兰拉过湖边木舟的缆绳,使木舟靠岸,向立在岸边的韩非说:“来,上船!”
“我不会划呀!”韩非迟疑地说。
李斯抢了上去:“我会!”回头向陈嚣挥手:“咱们都上去。”
幽兰、韩非、李斯、陈嚣四人上了木舟,幽兰望着这清清的湖水:“瞧,这湖水多美,只怕呆不长了。”
李斯接过话来:“老师如果去楚国,那里的大湖小溪多得很,比这里美得多。”
“老师真的要去楚国了?”陈嚣问。
幽兰摇了摇头:“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不知道齐王同意不同意。”
陈嚣为人忠厚,平日不爱多言多语。不过,是与非甚为清楚:“齐王近半年来,很少来向老师问计,君王后也有些慢待老师。他们是不是听了谁的坏话了?”
“除了梦杞,还有哪个?”李斯听完陈嚣的话,不假思索地说。
陈嚣很气愤:“哼!老师说,君王要能够分辨是非,判定曲直,研究做人的道理。不进究谦让,不敬重礼义,却喜欢互相排挤,这就是乱世奸人。
现在世上研究学问的人,许多正是这样,我看这位梦杞先生就是一个。”
“哎,李斯,你是楚国人,你说楚王能比齐王好吗?”幽兰突然转问李斯。
李斯乐意回答幽兰的问题:“当今的楚国,实为春申君所执掌,楚国人传说只知春申君而不知有楚王。”
幽兰天真地问:“为什么?”
李斯从头说起:“当今的楚考烈王熊元,当年做太子的时候,被派到秦国咸阳做人质,一直都由春申君黄歇陪伴着。后来春申君听说楚考烈王的父亲顷襄王得了重病,就向秦王建议,让做人质的考烈王熊元回楚国去。如果顷襄王死了,熊元即位,秦楚两国就会永远友好相处。可是秦王只同意春申君先回楚国看看再说。春申君暗中与熊元商议,如果回去迟了,楚王另立国君,就会失去王位。春申君让熊元改换服装,逃回楚国。而后他主动去向秦王报告。秦王大怒,要春申君自杀。秦国丞相范睢站出来,为春申君说话。
他说春申君为太子谋划,太子继位后,一定会重用他。如果秦国放了春申君,将来他必然亲秦。秦王听了范睢的话,放春申君回国,春申君回国三个月,楚顷襄王就死了,考烈王熊元继位,封春申君为令君,并赐给淮北十二县作为封地,朝中大小事情都由春申君说了算。”
“啊!春申君这个人很有才华啊!”
“那是的。他还养了门客三千,和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并称为天下四君子!”
“我爹就喜欢这样的人!”
李斯见韩非不说话,问道:“韩非兄为何一言不发,是不是还想着你的韩国?”
“他呀,就是个书呆子!”幽兰说着生气地用力一划桨,险些把木舟划翻。
“哎呀,舟要翻了!”陈嚣惊叫一声。
木舟东倒西歪,幽兰吓得不知如何划桨,木舟更是摇摆不定。李斯上前一把拉住幽兰:“没关系,有我呢!”
李斯一手揽着幽兰,一手划桨,使木舟慢慢平稳下来。
幽兰感激地望着李斯:“多亏你了!”
韩非对幽兰与李斯如此亲近心中不快,他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李斯甚是得意,向幽兰炫耀:“老师说过,水可载舟,也可覆舟。这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玩儿的。”
二十二
春申君到来之前,荀子的心中长时间笼罩着阴云。苦闷,彷徨,愤慨,使他久久的难以静心。援赵一事,使他失望。不相信大道正理,乞求于问卜天帝,使他气愤。对梦杞以上卿待之,使他看透了君王后的心。不听忠言,而信奸言;不识君子,宠信小人。由这样的人掌握权柄,怎能使齐国行于正道而不偏邪,取信于列国,隆礼于百姓?更莫说德威华夏,天下一统。
人之性恶,其善伪也。人人都可以改恶从善,并非都能够改恶从善。说普通人都可能成为禹,那是一定的;说普通人都能成为禹,就未必了。小人可以为君子而不肯为君子,君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肯为小人。
尧问于舜曰:“人情何如?”舜对曰:“人情甚不美,又何必问呢?有了妻子儿女孝衰于父母;欲望达到了信衰于友人;高官厚禄满足了,忠衰于君主。人情啊!人情啊!人之情甚不美,又何必问呢?”
良弓不矫正不能自然端正,良剑不加砥砺则不能锋利。人,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与不善之人相处,则所闻欺诬诈伪、污漫、谣邪、贪利之行。自身将要遭到刑罚和杀戮尚不自知。古书云:“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这是环境的影响啊!是环境的影响啊!
与春申君的多次交谈,给了他新的憧憬,他感觉,春申君颇有抱负,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如今荀子已五十多岁了,他想改变一下多年“不治而议论”的境况。他要用他之所学,直接去治理一方土。
决心下定,荀子到王宫去,拜别辞行。
君王后和齐王建正在下棋,宫人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和大王陛下,荀老夫子求见。”
齐王建询问地看看君王后,君王后说:“让他来吧。”
荀子走进宫,看见君王后与齐王建还在下棋,并没有欢迎他到来的表示,心中有几分不悦,但仍然恭敬地施礼:“参见太后与大王陛下!”
君王后停下手中的棋子,故作惊讶地说:“啊,荀老夫子来了,少礼,坐下吧!”
荀子没有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荀况要到楚国去讲学,特来向太后和大王陛下辞行。“君王后不阴不阳地问:“是楚国令尹春申君请你去的吗?”
“是的。”荀子作答。
君王后知道总会有此一天的。春申君到来之后,她就等着哪一天,荀老夫子会来辞行。如今,她不露声色,作了一个顺水推舟:“你是列国中知名的大学者,楚国请你去,老妇也不好阻拦,只是,什么时候接你回来呢?”
荀子不知如何回答:“这……”
君王后不等荀子回答,接着说:“我说过,你虽然是赵国人,可在齐国的稷下学宫成就了学业,名扬于天下,走到哪里也不能忘记了齐国。你已经做了三次稷下学宫的祭酒,老妇还等你从楚国回来,再做第四次稷下学宫的祭酒泥!”
“感谢太后的厚爱!”
“建儿,你说呢?”君王后问齐王建。
“荀老夫子是寡人的最为老师,寡人盼你快些回来,好向你问政请教呀!”
“谢陛下!”荀子施礼转身退出宫门。
二十三
荀子离开齐国的行程已定。韩非也下定了回归韩国的决心。
夜晚,一轮明月悬在高空,天上无一丝白云。月明亮,星儿明亮,照得稷下学宫的学士湖似白昼一样。一对情人,并肩坐在湖水边,心中却笼罩着无穷的阴云。
韩非和幽兰,二人对视着明月,谁也不说一句话。青蛙在湖水边鸣叫,一唱一和,似一对情人在有问有答。
幽兰忍耐不住了,低头嘤嘤哭泣,哭得那样伤心,那样令人可怜。青蛙停止了相对的呼唤,像是也在为幽兰流泪。
韩非心中很难过,听见幽兰的哭泣,更为心伤。他拉过幽兰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兰妹,兰妹……”他亲昵地唤着。
幽兰睁开了泪眼,乞求地望着韩非:“非哥,你就不能不走吗?”
韩非没有回答。
幽兰继续说:“你跟我爹一同到楚国去,到了楚国,依然可以施展你的才华。你说呀!你回答我呀!”
韩非依然不说话。
幽兰悲伤激动,摇动着韩非的身躯:“非哥,你知道,有颗心在爱着你呀!”
韩非咬紧牙关,依然没有说一句话。
次日早晨,韩非走进了荀子的书房,向正在整理书简的荀子深深地一鞠躬:“老师……”
荀子抬起头来:“啊,韩非,你……”
“老师,你明日就要前往楚国,韩非跟随老师多年,明日不能随老师走了。”
“我听说了,你想回韩国去,是吗?”荀子沉默片刻说。
“是的。”
窗外,幽兰默默地倾听着荀子和韩非的谈话。
在众多的弟子中,荀子甚爱韩非。韩非不仅勤奋好学,且有独到之见,如今韩非要求与之分手,实在难以舍弃。他眼含热泪,惋惜地说:“韩非,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为师对你抱有厚望。人各有志,你愿意回到你的故国,我知你的心。”
韩非感到十分内疚:“我跟随老师多年,无以报答……”
荀子打断韩非的话:“为师不图厚报。我常说,青,出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只望你回到韩国,能像当年申不害辅佐韩昭侯那样,内修政教,外御强敌。申不害只注重权术的作用而不懂得才智的力量,他失败了。希望你能吸取前人教训,成就一番大业!”
韩非久久望着荀子,热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谢谢老师!当今之世,只有老师知韩非之心!”
韩非向荀子再次鞠躬,退出了书房。幽兰在窗外躲过韩非,待韩非走远,她走进房中。一进门,便失声扑向荀子痛哭。
荀子久久地抚摸着幽兰的头,安慰说:“兰儿,我知道你很喜欢韩非,如果你愿意,可以和韩非一同到韩国去。”
幽兰哭得更伤心:“爹娘就我这一个女儿,我离不开你们呀!”
荀子认真地说:“哎,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呀,韩非这个学生人品很好,我知你们二人相爱很深,我和你娘身体尚好,要去你就去吧!”
此时荀夫人也来到了书房内,幽兰扑到荀夫人怀中,撕心裂肺地哭泣着喊道:“娘,我舍不得你们呀!”
荀夫人也抹着眼泪道:“兰儿,娘也舍不得你呀!……”
荀子向荀夫人嗔道:“哎,我们老了,怎么能误了女儿的终身!”
荀夫人想荀子说的在理,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兰儿,去吧,照你爹的话,跟韩非到韩国去吧!”
幽兰依然哭泣着:“不,不,我不走!”转身跑出门去。
二十四
太阳升在了稷下学宫楼阁的屋顶,照得人暖融融的。春日,是万物复苏相聚相生的季节,而荀子在此时要与稷下学宫告别了。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尚不可知。能不能再重回稷下,也为之渺茫。自幼生长在这里,学业完成在这里,盛名成就在这里,如今真要离去了,又生了许多惆怅。荀子一连三天没有睡好觉。人生啊,果真难测,此次由秦国归来,重任稷下学宫祭酒四年,今日又要离去了。
送荀子的车马已经停在门外的溪水边,稷下学宫的所有学子倾巢而出,为荀子送行。
春申君、屈润的车马在远处等候。
淳于越紧紧拉住荀子的手:“荀老先生,你,你怎么能离开稷下呢?稷下学宫不能没有你呀!”
一位学子擦着眼泪:“荀老师,你不能走呀!”
热情的话别,一个连着一个,荀子应接不暇。
梦杞大摇大摆地走来,故作惊讶:“哎呀,荀老夫子,你说走就走,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你这一走,我们这稷下学宫不是群龙无首了吗?”
荀子淡淡一笑,回答说:“梦杞先生,我走了,不是还有你吗?”
众学子哈哈大笑。
梦杞赶忙否认:“啊,我不行,不行,比起荀老夫子来,我相差远着呢。”
淳于越嘲弄地说:“梦杞先生,我看你早已超过荀老夫子了!”
众学子又是一阵大笑。
稷门,这个神圣的城门,百余年来迎进了多少学士,又送走了多少学士。
荀子又率领他的弟子出城去了。离去者充满了新的憧憬,留下者长久心中难以平静。依依的挥手,包含着难言的隐痛。
春申君、屈润、荀子、荀夫人、幽兰坐在车上,韩非、李斯、陈嚣等弟子随车步行。春申君带来的卫士前后护卫,在旷野上形成了一列长长的队伍。
晓行夜宿,行了十日,来到一个三岔路口,车子停了下来。
韩非走到荀子车前,拱手施礼说:“老师,学生在此要与老师分手了。”
荀子走下车来,在后面车上坐着的荀夫人,幽兰也走下车来,李斯、陈嚣等人跟了上来。
韩非深情地向荀子叩头,又向荀夫人叩头,起身拱手说:“老师!师母!
李斯、陈嚣众位师弟,幽兰师妹,韩非我在这里要和你们分手了。请李斯和陈嚣以后好好照顾老师和师母!”
李斯拱手应诺:“师兄请放心,我和陈嚣会尽到孝心的。”
“李斯师弟,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请你照顾好幽兰师妹!”
李斯望望幽兰,幽兰扭头不语。
韩非再次向众人拱手:“我走了!”
韩非一人大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众人望着韩非远去的身影,唯幽兰背过脸去暗自落泪。
荀夫人提醒女儿:“幽兰,韩非已经走远了。”
幽兰一惊:“啊?!……”她抬头望去,只见韩非的身影在长长的道路拐弯处消逝。望不见了,再也望不见了!
天地间一片苍茫。
二十五
韩非告别老师,奔济阳,走大梁,到达了韩国的都城新郑。
故土阔别五年,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可爱亲切。那道旁的铺店,那店中悬挂的革履、皮革、牦牛尾、那南来的桔柚,北来的帛锦,还有茶棚,酒肆,都是那样熟悉,好像比他离开这里时更为热闹繁华。
韩非在一个茶棚前停下,口并不渴,只是愿意喝上一杯故乡水。付上了一个从齐国带回的刀币,大口大口地喝下。啊,韩国之水比齐国甜呀!来到酒肆前,端详那高悬的幌旗,而后走进去,又美美地饮下两杯。韩非并不爱饮酒,今日重饮故乡之酒,觉得分外醇香醉人。
韩非回到自己的府门,迎接他的是他的老仆人。老仆人老泪纵横:“公子,可把你盼回来了!”颤巍巍慌忙忙跪地叩头。
韩非搀起老仆,二人进得府去,韩非询问了他去后的家中的情景,为何不见他的老父老母。老仆告诉他,韩非的父母双双病故。老人在病危之时嘱告,韩非在外求学,路途遥远,不要让他回来。只要儿子能够成就大志,日后为国效力,不让韩国再受欺凌也就死而瞑目了。
韩非听了老仆的述说,声泪俱下,一口气跑到父母的坟前,痛哭一场,向父母的亡灵再三叩拜:孩儿韩非决不负双亲厚望,定然要遵从老师教诲,要向申不害当年辅佐韩昭侯一样,辅佐当今之韩王,成就一番大业!
韩非一家,原本是韩国举足轻重的贵族,韩非回国很快传至韩国的宫廷。
韩非的同族有在朝中用事者,将韩非回来的消息禀告了韩桓惠王。
韩桓惠王,四十余岁年纪,体质衰弱,长年多病。他知道韩国的贵族中有一个韩非,并知道他立下志气,投奔当今大儒荀况求学。韩国屡受欺凌,他身为一国之君,心中常常不安,因之病情屡屡不见好转。他很想有一个贤才,像当年辅佐先祖的申不害,来辅佐他治理朝政,使韩国虽不能与诸侯称雄,至少也不再受欺凌。如今,韩非随当今大儒荀况求学五年,从齐国的稷下学宫学成回来了,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贤才吗?因此,他选择了公卿大臣一同上朝之日,传谕请韩非入宫。
韩非更换了一身合体的贵公子服装,头戴高冠,身穿丝织锦裳,足踏革履,踌躇满志,健步登上殿来。站在殿角廊下的百官皆仰目望之。
森严的戒备,肃穆的殿堂,一双双注视着的眼睛,使韩非心中有些紧张。
他向韩桓惠王恭敬地施上一礼,双膝跪地,口吃之疾又上来了,用了很大的力量,才讲出一句话:“参……参拜陛下!”
专心注目于韩非的公卿百官,听到韩非有些口吃,甚为惊讶,暗暗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桓惠王并未留心,礼貌地请韩非站起身。他因多病,声音微弱,也更加重了王宫大殿中森严肃穆的气氛,使韩非如心压重石。
桓惠王说:“寡人闻你跟随荀老夫子求学五年,又是荀老夫子的高徒,定然才学甚高,见识甚广呀!”
韩非谦恭地说:“不,不……不敢当。”唉!口吃之疾又来了,韩非自己痛恨自己。
桓惠王这次听得出韩非口吃,出于礼貌,未动声色。按照他早已想好的话题,向韩非提问:“韩公子,朕想请教你,如何当好一国之君呢?”
这是韩非跟随荀子研讨多年的学问,不需多费思索,就可以回答得十分完整。韩非担心口吃之疾再度干扰,表达不清,要选择最简洁的语言,把韩桓惠王的问话回答出来。谁知,越是担心口吃得越是厉害。韩非甚为费力地说:“使……使鸡司夜,令……令狸执鼠。皆,皆,皆用所能,上……上乃无事。”
几句话引得殿上殿下哈哈大笑。
一个身材瘦小口齿灵利的大夫鄙视地说:“哎,我当是什么荀老夫子的高徒,原来是个结巴嘴!”
一个身材肥胖的大夫,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不学无术、胡吃闷睡的庸人,指着韩非说:“你这是什么道理?让公鸡夜里打鸣,让猫去捉耗子,大王就没事儿了?”
瘦大夫接着说:“大王若是这样的好当,连农夫樵夫村姑都可以当大王了!”
众臣又是一阵大笑。
韩非面对韩国朝廷中这些庸臣对他的讥讽,强忍愤怒,出于礼义没有反唇相讥。
韩桓惠王见韩非口吃之疾甚重,对韩非的期望已失落了大半。待众臣平静之后,他少气无力地向韩非继续发问:“韩公子,依你之见,君王如何管理好群臣呢?”
一阵紧张之情过后,韩非稍有轻松,口吃之疾也轻了许多。他严正地回答说:“明主管理群臣,有二柄足已。二柄者,一为刑,一为德。”
韩非的回答引起了桓惠王的兴趣:“啊?你详细说说,何谓刑?何谓德?”
韩非说:“刑,就是杀戮;德,就是奖赏。”
桓惠王明白了:“啊!……”
韩非继续说:“下属无时不想窃取君主的地位。君主决不可将此二柄借与人,若失其一,下臣将会造反。虎之所以能胜狗,因有爪和牙,如把虎的牙给了狗,则狗反过来要管制虎了。”
这一番尖锐、犀利、又易懂的生动话语,在韩非半口吃状态中讲出。激起了宫殿上群臣的愤怒。
瘦大夫刚刚听完即跳起来:“好呀!他这是在骂我们!韩非,你说,我们这些朝廷的重臣,谁是虎?谁是狗?”
胖大夫指着韩非说:“你当众离间我们君臣,我看你就不是好东西!” 诔家槁鄯追住 韩非气愤地欲辩驳:“陛下!……”
瘦大夫抢在前面说:“陛下!……”
胖大夫又抢上来说:“陛下!……”
桓惠王心烦意乱,挥手制止:“好了好了,朕身有不爽,改日再谈。”
桓惠王面带不悦地离位退去。
殿上的公卿百官也都不欢而散。瘦大夫和胖大夫还特意走到韩非面前,嗤之以鼻。
唯留下韩非一人孤零零站在空旷的殿堂中。
第二章天行有常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荀子《天论》篇

楚国,“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苏秦语)。
其领土在战国诸侯国中最大。北至今日陕西、河南、山东,南达江苏、浙江、云贵,几乎囊括了南半个中国。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楚人多才,山水如画,境美人秀,又是一个音乐舞蹈之邦。每逢节日庆典,婚丧祭祀,必歌之舞之。
歌中多有“兮”音,无论高歌低吟,都慷慨激越,充分表达出深沉悲壮之情。
楚国的历史甚为悠久,是传说中五帝之一颛顼的后代子孙。颛顼名帝阳,颛顼的父亲是昌意,昌意的父亲是黄帝。楚国人与中原诸国同是一个共同的祖先。
西周初期,楚国建国于江汉之间,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未开恳的处女地。所谓“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
楚国一度曾经十分强大。在楚庄王时(公元前614年至公元前591年)曾做过春秋五霸之首。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楚庄王承继王位之后三年,天天酗酒滥饮,日日沉湎于声色,不问朝政,不施政令。并传出诏旨,谁敢谏言者杀。引起了忠臣的不满。岂知他用的是韬光养晦之计。三年之后,他识别了朝中臣子的忠奸,谁有才,谁无能;任用贤才,革新政治,镇压了权族若敖氏的叛乱,威降陈、郑,制服宋国,与晋国争霸,把楚军浩浩荡荡地开到周王室的所在地洛阳城外,向周天子示威。
此时仅仅徒有虚名的周天子,惊慌失措,慌忙派了身边的大夫王孙满带了礼物来慰问。楚庄王有意寻问象征周天子权威的传国之宝九鼎的大小轻重,并且告诉来慰问的大夫王孙满:“你不要仗恃着九鼎,楚国折了戈戟的尖子,就足够铸造九鼎了!”可见当时楚国的威势。
然而,以后的楚国,一代不如一代,国势日渐衰落。从春秋到战国正是中国的社会大变革时期,生产工具的改进,经济的发展,旧有的奴隶制正在被新的封建制所替代。各国的政治都在随着经济形势的变化进行改革。公元前369年,魏文侯用李悝为相,进行改革。公元前359年到公元前350年,秦孝公用商鞅为相,实行变法。赵国、齐国和韩国也都先后实行了改革。楚悼王曾用吴起为相,进行变法。但是,由于楚国的噜隶主旧贵族权势太重,变法失败了。吴起被旧贵族车裂而死。以后又有屈原倡导楚怀王改革政治,屈原又被谗臣陷害,自投汨罗江而死。
如今,荀子被请到楚国来,同样抱着改革政治实行新政的宏大愿望。他对楚国的过去和现在深有所知,他知道吴起和屈原实行新政的结果,不愿意重蹈吴起和屈原的复辙。
吴起原是卫国左氏(今山东定陶县西)人,少年家境富裕,为求取功名,游历四方。他发誓若不能当上公卿将相绝不再踏回卫国一步。不久他的母亲死了,为信守他的誓言,竟然没有回去奔丧。他拜孔门弟子曾申为师,学习儒学。曾申因其违背了儒家的礼义而不许他称为弟子。以后他又学习兵法韬略。
吴起曾做过鲁国的大夫和魏国的西河郡守,在军事上屡立战功。写过《吴起兵法》四十八篇,很受魏文侯的器重。魏文侯死后,魏武侯继位,因受到丞相公叔与贵族王错等人的忌恨和陷害,失去了魏武侯的信任,被迫离开魏国,到了楚国。
吴起初到楚国被任为“宛守”(今河南南阳市),主持对魏国和韩国的军事防务。一年之后,即被楚悼王提升为令尹。
吴起认为,楚国这样一个土地广阔、物产丰富,人才济济的大国,之所以落到“贫国弱兵”的境地,是由于“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这些大臣和封君“上逼主而下虐民”。吴起可说是一位很有见地的人,他对楚国的病因,看得很准,想得很透。他的变法直接向旧贵族开刀,要“损其有余而继其不足”。
吴起对封君的子孙“三世而收爵禄”。减削官吏的俸禄,精简无能无用之官,裁汰不急之官,用节省下来的财源供养“选练之士”,增强军事力量。
楚国地广人稀,多余的是土地,不足的是百姓。吴起迫使旧贵族离开都城,离开人口稠密的繁华城市,充实荒凉的地方。这帙,既可以不让旧贵族势力上逼君王,又可以开发荒凉地区。
吴起在朝廷中“塞私门之请”,禁止私门请托,不许以私害公。
吴起的变法,击中了楚国的要害,铲除了多年的弊端,很快收到了富国强兵的效果。吴起曾“南收扬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公元前381年,魏国攻伐赵国,赵国求救于楚国,楚军救赵攻魏,大败魏军,战马饮之

黄河
正因为吴起变法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楚国的旧贵族才对吴起恨之入骨。
以旧贵族看来,吴起这个令尹,实行变法,把他们害苦了,不但失去了旧日的权势,一些传了三代的封君,将爵禄也收走了。平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庸才、闲职,被裁减之后,也失去了饭碗,还被赶到荒凉不毛之地,自己劳作,开垦荒地。为私事托请于朝中官吏,还被处以严刑。国家强盛了,对我有什么用处?吴起是让我等失落辉煌的灾星。因之,他们公然攻击吴起是“变其故而易其常”。咒骂吴起是“祸人”、“逆天道”,说什么“非祸人不能成祸”。其罪过天地不容。
楚悼王突然去世了。旧贵族们报仇的时机已到,他们将十年的仇恨一齐喷吐出来,气焰嚣张地联合起来,包围了为楚悼王举办丧事的宫殿。吴起正在以令尹之职主持丧事,见乱军包围上来,自知无力冲出重围。他知道,这些旧贵族们要害他的性命,以泄私愤。他估计旧贵族敢于把他杀死,却不敢毁坏王尸,就向停放楚王尸体的寝宫跑去,在情势紧迫时,将身体伏在了楚悼王的尸体上,以避免乱军射杀。谁知那些愤怒的旧贵族不肯善罢,竟然不顾及王尸,箭如雨下,射中了吴起,箭也扎满了楚悼王的尸体。吴起倒下了,贵族们难息仇恨,又将吴起拉出宫门,车裂肢解。楚肃王继位之后,对射中王尸者处以极刑,受连坐者达七十余家。同时,楚肃王也完全废除了吴起推行的新法。
吴起死后,楚国的大权依然掌在昭、景、屈三家旧贵族之手,政治腐败积重难返,偌大一个楚国屡受秦国和其他邻国的欺辱。这些贵族们“相妒以功,韬谀用事”,搞得朝臣疏散,百姓离心离心,城池不修;还“恃其国大,不恤其政”,以至于“食贵如玉,薪贵于桂”,“盗贼公行而弗能禁也”。
直到楚怀王时,才出了一个屈原又一次倡导政革。
屈原,本是与楚国王族同姓的贵族。因祖上分封采邑在屈地,以后以地为氏姓。他年轻时就得到楚怀王的信任,职任左徒,官爵仅次于令尹,入朝与楚王议谋国家大事,发布政令;出朝则接待各国宾客,应对诸侯。
屈原看到自从吴起变法失败之后,楚国依然是“大臣太重,封君太众”。
因而主张横扫“党人”,“佞人”,选贤任能,法度修明,革除官吏们贪婪受贿,尔虞我诈的歪风。对外与诸侯合纵,共同抗击强秦。
上官大夫和屈原的爵位相同,他忌妒屈原的才能,极力反对屈原的改革主张,在楚怀王面前谗言陷害屈原。楚怀王是一个软弱无能,又极易轻信的人。他听信了上官大夫的坏话,就将屈原疏远。
屈原对于楚王耳不辨是非,目不分黑白,致使邪恶伤害公道,君子不为小人所容,甚为痛心。因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天,乃人类之始;父母,乃人类之本。人到窘迫困境,就会追念本原。所以,当人处于劳苦困顿的时候,没有不呼叫上天的;当人们病痛惨怛的时候,没有不呼叫父母的。屈原品行端正,忠心侍君,受谗邪小人的陷害,大志难酬,怎能没有怨愤呢?他用《离骚》抒发怨愤,以古代贤君的丰功伟业,讥讽时事,阐明道德的崇高,国家治乱因果。以简约的语言,高洁的心志,表明他远离污浊的世界,出污泥而不染。
楚怀王两次不听屈原的忠言劝谏,两次受秦国使臣张仪的欺骗,最后去秦国武关与秦王相会,而被扣押客死于秦国。
楚怀王之子楚顷襄王继位以后,任命其弟弟公子子兰为令尹。朝中许多人责备子兰当初不该劝怀王去秦国。屈原对子兰贻误国事,更为痛恨。子兰闻知后,与上官大夫一同向楚顷襄王进谗言,顷襄王生气,把屈原放逐到遥远的荒凉之地溆浦(今湖南溆浦)。
在放逐的路上,屈原仍然关心着楚国的命运,秦军攻占了楚国郢都的消息传来,他痛心国家前途的黯淡,痛感楚国人民所饱受的灾难,痛感权臣当道,诬害忠良,和自己的政治主张无法实现,他写下了《哀郢》一诗: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他爱自己的国家,宁死不愿做秦军的俘虏,他要用死来刺激楚顷襄王的最后觉悟,写下了绝命诗《惜往日》。最后结尾的四句明白地表明了他的心迹!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
不毕辞而赴渊兮,恐壅君之不识。
楚顷襄王之子楚考烈王即位之后,用春申君黄歇为令尹,招揽天下贤士,决心重振楚国。对内修明政治,重视农桑,疏浚河道。现今上海的黄浦江,浙江吴兴的黄浦,江苏江阴的申港、黄田港都为春申君黄歇开凿或疏通。
这次,春申君千里迢迢把列国驰名的大儒荀子请到了楚国来,楚考烈王甚为欢心。设下最为丰盛的国宴,请荀子坐于上宾。楚国的公卿百官也甚是兴奋,莫说荀子日后能长期住在楚国,就是见一见荀子之面,听一听大儒的谈话,也是三生有幸呀!
楚考烈王请荀子观看楚国最好的宫中歌舞,听楚国最美的编钟编磬乐曲,吃楚国最为鲜美的鱼、鳖、鼋、鼍,住楚国最为华美的宾舍;再三请求荀子留在楚王身边,像在齐国稷下学宫一样,做客卿,议国政。荀子看了歌舞,听了音乐,吃了美味,住在宾舍,只是不答应楚王的请求。他要请楚王交给他一方土,由他去治理。

荀子二十多年前曾到过楚国的国都郢。不过那是南郢(今湖北省江陵西北),位在江水的云楚泽(今洞庭湖)畔,秦军大将白起于公元前278年攻破了南郢,为秦国所占有。楚顷襄王将国都北迁至陈,仍然称郢。
南郢规模甚大,自从公元前689年楚文王开始建都,一直到公元前278年被白起所废,前后历经二十个国君,历时四百一十一年。它的富庶繁华可与齐国的临淄、赵国的邯郸媲美。都城的布局,符合周朝对各诸侯国都城建制的规定,“左祖右社,面朝后市”。以王宫为中心,左面是宗庙,右面是祭祀社坛,前面是朝堂,后面是百官工商市民百姓居住的市场。
楚国的宫殿建筑,巍峨高大,瑰丽壮观。屈原曾在《招魂》一诗中对楚怀王的宫殿作了细致的描绘。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川花径复,流潺湲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穾夏,夏室寒些。
光风转蕙,汜崇兰些,经堂入奥,失尘宴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帐张些,篡组绮镐,结琦璜些。
……
翡帷翠帐,饰高堂些,红壁沙版,玄玉之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坐堂伏槛,临曲地些。
而今的郢陈都城,虽然没有南郢规模之大,建筑之伟。但是经过楚顷襄王和楚考烈王两代君王二十多年的经营,也甚为可观。
夜晚,在春申君令尹府邸的厅堂里,灯火辉煌,鼓乐响亮。明日,荀子要动身到兰陵去,春申君为他设晚宴送行。
自从荀子来到郢陈都城,春申君忙个手脚不停。春申君的妻妾都妒嫉说,郢都城内来了个荀老夫子,就好像是天上降下神仙,大王、令尹和朝廷上下都围着他忙个团团转。又设宴,又置酒,又听乐,又歌舞,连自己的爱妾都冷落了。春申君与荀子并坐于上席,李斯、陈嚣、屈润在下席作陪。
春申君恭敬地举起铜爵:“荀老夫子,明日你就要离郢都去兰陵,祝你一路顺风!”
春申君与荀子首先举爵同饮,尔后是屈润、李斯、陈嚣同饮。
春申君感慨地说:“荀老夫子,说句真心话,黄歇不愿让你离开郢都呀。
大王也同样愿意让你留在他的身边,以便及时求教。”
荀子说:“这些年,我游过秦国、赵国、齐国、燕国,也曾到过楚国,向君王讲过许多话,谈过许多治国的道理,有的为所用,有的不为所用。这次到楚国,我想改变一下议政论政的方法。当年孔子在鲁国曾做过司寇,掌管法律。他上任之前,人们听到了消息,卖羊的不敢再让羊早晨饮水,骗取钱财;荒淫奢侈的慎溃氏怕受惩罚越境逃走了;牛马贩子不敢在市上漫天要价。孔子住在阙党,阙党的子弟将渔猎所得就要多分给有父母的人。荀况我虽不及孔子圣贤,然我想以我所学,治理兰陵一方土。这对楚国的治理,可能会有些用处。”
屈润甚不愿意荀子去兰陵。他谏言把荀子请到楚国,一是为迎合楚考烈王和春申君广揽贤才之心,以求得楚王和令尹的信赖;二是想把荀子作为自己的一面幌旗。假如把荀子请来了,也显示自己的德能。他想,荀子已是五十大几岁的人了,以他的年纪,他的身份,他的名望,定然要住在郢陈都城,留在大王和令尹身边,出谋划策,提些谏言,名位高显,又无一定职责,这是再好也不过的职位了。屈润万万没有想到荀子执意要去治理一方土,还选中了兰陵。
兰陵原属鲁国,历史甚久。夏代王杼二儿子曲烈的封地鄫国故城,就在距兰陵三十里的地方。公元前487年吴王夫差北上攻鲁,曾将兰陵夺去。次年越王勾践东山再起,迁都琅琊,又将兰陵归越国所有。如今,楚国灭亡了鲁国。五年前(公元前261年),楚国攻取鲁国的徐州,已先将兰陵地方夺到手,为控制北疆设下了兰陵县。
鲁国是孔子的家乡,礼义诗书的圣地。兰陵民风甚古,又是北方边境重地,楚王和春申君想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去治理,总也无有恰当的人选。屈润与兰陵县丞交友甚厚,曾经几次举荐将县丞升任县令,春申君考虑兰陵县丞的德能不足,没有应允。如今荀子去做兰陵县令,屈润无可说辞,在送行的晚宴上也只好迎合令尹和荀子的心愿,奉承几句。
待荀子讲过之后,屈润举起爵来为荀子敬酒。屈润说:“明日,荀老夫子就要到兰陵去。兰陵素有孔老夫子遗风,此次荀老夫子职任兰陵县令,定能如孔子一样,受到兰陵百姓之拥戴!”
荀子听了,不敢领受:“哎,此言不当,荀况虽研读孔子的诗书礼义,但不可与孔子同日而语。”
屈润再次献上媚言:“哎,莫要过谦。孔子去逝已有二百多年,荀老夫子就是当今的孔子嘛!”
荀子放下酒爵连连摆手:“不敢当,实在不敢当。兰陵地处楚国之北端,被齐、魏、赵三面包围,是楚国沟通中原各国的门户,战略之要地。大王和令尹将此重任托付于我。荀况只能如挑重负,步履薄冰,勤奋谨慎做事。只愿为官一任,福民一方,将平生所学,付诸于实施。荀况到了兰陵,若有何不周之处,请令尹和屈润大夫多多指教。”
春申君接过话来:“荀老夫子,这你就过谦了。你出任兰陵县令与他人不同,大王与我黄歇皆敬你为师。楚国之政令,也以兰陵为师。兰陵之治,皆由荀老夫子做主!”
知人贵为知心,用人贵为不疑。荀子对春申君的最后一句话至为感激。
双手举起酒爵,连连称谢:“多谢令尹,多谢令尹!”

兰陵,地处鲁中南山地丘陵区的南缘。因兰陵城建筑在高岭上,兰花繁茂,四季飘香,故得美名兰陵。
初任兰陵县令的是一位武官,因性情粗暴,不识民情,治理失当而离仁。
春申君选不到合适的县令继任,如今只有县丞一人。
兰陵县丞是一个善于奉迎的人,三十多岁,方方的脸膛,阔鼻大嘴,个子不高,嘴巴甚为灵便,熟知官场套路。
这一日,他正在县衙居室中与两个美妓饮酒。忽有衙役进来禀报:“启禀老爷!”
县丞没有抬头,把一块肥肥的野猪肉放入口中:“何事?”
“屈大夫的二公子屈光到了。”
“啊?”县丞心头一震。屈大夫的二公子不在郢陈都城,跑到兰陵做什么?想必有什么大事。忙说:“快,快请他进来!”
县丞放下身边的美妓,慌忙站起身,走出房来,前去迎接。
屈润的二公子屈光已来到门前。县丞满面堆笑:“二少爷,远道而来,请坐。来,先饮上兰陵美酒一杯。”
屈光也不客气,坐下就饮了一杯,得意地说:“嗯,兰陵的美酒真有味道!”
县丞热情地招呼:“吃菜,吃菜!”
屈光吃了几口菜,从身上取出一封书简,说“我爹让我专程送来密简一封。”
县丞把密简的封泥揭去打开来看,吃了一惊:“啊!荀况老头子要来兰陵当县令?”
“是的。”屈光说着又喝上一口酒。
县丞忙为屈光夹了一大块野猪肉送过去,屈光用手接住。县丞问:“这个荀况,一大把年纪了,有那么大的学问,不在郢都陪着大王和令尹过几天好日子,来这兰陵干什么?”
屈光咬了一口肉咕咕哝哝说道:“不知道,兴许是在齐国的稷下学宫宽敞的厅堂住得不耐烦了,想到兰陵来住茅棚子。”
县丞莫名其妙:“怪!……”
屈光秘密地说:“我爹嘱咐,荀况本是丞相之才,大王和令尹对他敬如圣人,叫你小心点儿。”
县丞心领神会:“我明白。二少爷,六七百里路程让你亲自跑来,我实在过意不去,在我这里玩儿些天如何?”
二少爷乜斜着县丞:“你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县丞说:“别的没有,有的是美酒和美人!”
屈光笑嘻嘻地点点头。
“二少爷,我知道你的心思,一句话就说到你心里了!”县丞说得屈光哈哈大笑。
县丞向身边的两个美妓吩咐:“快给二少爷敬酒!”

荀子带领自己的夫人、女儿和弟子到兰陵赴任。半生致于学,读经论诗,收徒授业,今日要去为官了,心中自有一种异样的情怀。县令,并不是一个什么大官,但荀子看中的不是官职的大小,他看中的是,县令可治一方之土。
三公九卿,职爵甚高,都不能像县令那样,在一方土地上理民施政。他已与楚考烈王和令尹春申君讲好,他要在兰陵实行新政,要把他数十年研讨的治国方略,用于兰陵。楚王和春申君满口应允,并要以兰陵为榜样,在楚国推行新政。
送荀子一行去兰陵的马车匆匆地在旷野上行驰。荀子心急只恨车慢,催促着驭手,不断为驷马加鞭,好快一些到达兰陵。
六七百里路程,再快也要五天,何况还有跟在车后步行的弟子。一日百里,也要晓行夜宿了。出郢陈都城行了四日,已达兰陵地界。车马由南至北,越是北行,旱象越为严重。
只见大道两旁,禾苗枯萎,土地龟裂,路上行人稀少。许多树木已被刮了皮,这是百姓在用树皮充饥。树下不断可见横躺着的尸体。
荀子双眉紧蹙,从车窗向外张望。兰陵,这么好的一个名字,为何今日这样凄凉?
一个老妪手拉干瘦如柴的孙女,艰难地迎面走来。祖孙二人渐渐乏力,歪倒在道旁。
荀子急让停车。陈嚣上前扶荀子下了车,荀子走到老妪身边,伏下身,用手摸摸脉搏,回头向陈嚣说:“快拿水来!”
陈嚣从车上取下一瓦缶水,跑步来到荀子身边。
荀子接过瓦缶,亲自为老妪灌水。十六七岁的女孩在一旁哭泣,荀子又给她喝水。
老妪渐渐醒过来,睁眼就用微弱的声音叫道:“灵儿,我的灵儿!”
灵儿爬到老妪身边,喊叫“奶奶!”
老妪紧紧地搂着灵儿,向荀子说:“老爷,大旱三年了,我们一家人就剩下俺祖孙两个,别的人全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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