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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爱情》作者:武歆

_17 武歆 (当代)
生觉得自己颜面尽失,赶紧跑走了。
第二天,王美生向有关部门递交了同意合营的
申请书。他不想因为他的问题影响了陶淑媛。那样
的话,他会一辈子不安的。
李玉珍决定帮助女儿进步,可她自知,她说话,
陶淑媛肯定不听。想来想去,想到了路大勇。尽管
路大勇降职了,但还是领导呀,让路大勇帮助陶淑媛
提高思想觉悟,这是一个好办法。况且她也只认识
路大勇这一个领导,于是瞒着陶淑媛,去武装部找了
路大勇。
路大勇听完李玉珍的讲述,表扬了她,说她关心
女儿,要求进步,做得很对。李玉珍听到路大勇的表
扬,更加高兴,算是找对了人。路大勇让她回去,他
明天就去看望陶淑媛。李玉珍担心路大勇工作忙,
又再次叮呼,明天在家等着他。路大勇是一个绝不
呷嗦的人,挥挥手,让李玉珍走。
李玉珍出了办公室,又回来,不忘嘱咐路大勇,
见到陶淑媛时,千万不要讲是她的主意,那样的话,
陶淑媛又要急了。路大勇让她放心走吧。
其实,李玉珍不来,路大勇也是要去看望陶淑媛
的,一来她曾是自己的部下;二来她与朱小米毕竟是
好朋友,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都是要去看望的。另
外,他还是担心陶淑媛,怕她撤职后思想有压力,再
加上病得不轻,更需要有人安慰。路大勇想好了,要
以自己降职后的心态,好好劝慰她。
路大勇想,看病人是要带点礼物的,可带啥呢?
想来想去,来到“桂顺斋”,买了一兜“小八件”。路大
勇最爱吃天津城的名糕点,吃上“小八件”,那就等于
过大年了。路大勇提着糕点来到陶淑媛家。
陶淑媛已经退烧了,但身体还很虚弱,脸瘦了一
圈,正在吃药晒太阳,听见有敲门声,正要问是谁,只
见李玉珍早就跑出去,连问都没问,就把门打开了。
路大勇提着糕点进来了。陶淑媛怔了一下,路大勇
已经健步走进来。
路大勇说怎么坐在院子里?陶淑媛说今天暖
和,没风,晒晒太阳。路大勇说也好,不能总在屋里
闷着,会闷出病来的。路大勇倒是直奔主题,他说今
天来看她,两件事,一是看病人;二是劝她早点去上
班,没啥大不了的,降职就降职,只要能工作,比啥都
强。
陶淑媛解释,自己倒不是因为情绪,就是身体的
原因。路大勇大手一挥,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好面子,
你娘都跟我讲了,别再解释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
子,聪明着呢。
刚才陶淑媛看见李玉珍开门的动作,现在路大
勇一讲,立即明白是李玉珍到处乱说,把路大勇找来
做工作的,心里生气,拿眼睛找李玉珍。李玉珍害
怕,早就躲厨房里去了。
路大勇说,不要埋怨你娘,她不说,我也要来
的,告诉你一件事,王美生已经申请合营了,现在书
店已经去了新主任,还有两个店员,现在好着呢,你
就放心吧。哦,书店又改了新名字,叫“翔升新华书
店”。
那王美生呢?陶淑媛下意识地欠起身子,问。
路大勇笑起来,还是惦记着他,好,告诉你,他现
在是店员,工作积极,好着呢。哦,牌匾就是王美生
写的,我看了,写得好看。
陶淑媛身子舒缓下来,后背靠在了椅子背上。
路大勇说,我看见你们真是好,干脆找个时间登
记,在一起过吧。
陶淑媛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路大勇嘴巴一撇,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心思重,你
看小朱吧,还有你,都是一个毛病,还得好好改造。
陶淑媛多少知道一点路大勇跟朱小米闹矛盾
的事,正要劝一劝,忽然抬头看见朱小米提着一袋
苹果站在了院子门口。原来,朱小米得知陶淑媛被
降职,早想着过来安慰她,又怕陶淑媛多想,就犹豫
着没有来。后来又听说病了,还病得不轻,就赶过
来看她。同时也想念叨一下路大勇的“罪行”。朱
小米不把心里的委屈、怨恨都讲出来,那会难受死
她的。现在陶淑媛也倒霉了,两个人同属“天涯沦
落人”,正好说说心里话,谁也不会认为是讥笑对
方。可哪里想到,刚才还没进院,因为大门没关,远
远地看见路大勇也在,正和陶淑媛热烈地说着什
么。朱小米是一个爱猜疑的人,立刻断定,是路大
勇跑这来诉苦了。朱小米什么事都要抢先,就连诉
苦,也不能落在后面。现在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另一
个女人诉苦,自尊心受到打击,心里立即起了火,三
步两步走进来,把手里的苹果“啪”地放在小桌上,
拉过来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阴阳怪气地说,说
什么了,我能听吗?
陶淑媛是最了解朱小米的人,看见她那个样子,
知道朱小米是想到别处去了,但她也不想解释。对
朱小米这样的人,越解释越坏,干脆笑了笑,没讲话。
朱小米好长时间没见陶淑媛了,如今见她却是
这样的态度,气坏了,当时就站起来,对陶淑媛说,请
你不要参与我们的家事,我和大勇相亲相爱,任何人
的阴谋诡计都不会得逞的。说着,一把挽过路大勇
的胳膊,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
路大勇一把甩掉朱小米的手,瞪起眼睛,大声批
评她,怎么不说人话。朱小米见路大勇不给她台阶,
而且还是当着陶淑媛的面子,心里那个委屈呀,可她
不敢向路大勇发火,却是直接面向陶淑媛。
你高兴了吧?朱小米挺在陶淑媛的面前,抽泣
着说,你自己悲伤,爱情、家庭、事业都不幸福,也要
把别人搞坏,你怎么竟是这样的人?你现在是不是
特别高兴呀,特别得意呀?
陶淑媛再也忍受不了朱小米的污蔑,她猛地站
起来,对朱小米说,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我也一直让
着你,可是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胡乱撒野。
路大勇也在一旁指着朱小米,让她马上离开,不
要在这里捣乱,陶淑媛现在有病,你要是再不走,我
就打断你的腿!
朱小米再也受不了啦,她一直炫耀的她和路大
勇热烈美好革命的爱情、志同道合的前进方向,在路
大勇的威吓下,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样,在陶淑媛
眼前灰飞烟灭。朱小米感觉自己的脸就像被人抽打
一样,她无地自容,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抓住了陶淑
媛的头发,一下子就把陶淑媛拽倒在地。
一直躲在旁边的李玉珍吓坏了,大喊起来,来人
呀,出人命了!
路大勇指着李玉珍,让她闭嘴,随后一把拖起朱
小米,仿佛提着一只小鸡一样,二话不说,朝外走
去。走到半截,又回头对陶淑媛说,对不起了,我回
去就跟这疯子离婚!
路大勇拽着朱小米走了,但大门口围观的人还
没走。李玉珍气呼呼地把大门关上,回过身,想要安
慰女儿。就在这时,有人敲大门,李玉珍以为是哪个
淘气的孩子故意捣乱,气得打开大门,看也不看,朝
外喊着,谁要是再捣乱,我就去政府,我女儿还是科
长呢,一定会把你们抓起来!
李玉珍说完,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双手
摆着,说他是烈士陵园的人,来找陶科长的。李玉珍
一下子回不过来神儿,怔在那里。
正在小桌前闭着眼睛休息的陶淑媛,听到“烈士
陵园”四个字,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步上前,说她是
陶淑媛。来人告诉她,潘翔升的骨灰盒已经安放在
烈士陵园,请她过去一趟。
陶淑媛张大嘴巴,说,已经安放好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陶淑媛笑了,身子一软,瘫倒
在地。来人和李玉珍大喊着,急忙把她扶起来。
陶淑媛呼出去一口气,睁开眼,笑着对来人说,
谢谢你呀,太好了!
5
王美生在“合营”后的“翔升新华书店”兢兢业业
地工作,一晃已经八年了。王美生觉得这八年过得
很快,用“一眨眼”来形容非常贴切。大凡觉得日子
过得很快的人,都是因为很幸福,王美生就是这样,
他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宿营地。
“翔升新华书店”一共三个人,已经四十七岁的
王美生年龄最大。书店主任比他小,那个店员更小,
小他十多岁。尽管这个书店过去是他个人的,但“合
营”后,王美生过渡得非常好,心理健康,没有委屈和
怨气,完全把自己当成店员,当成一个光荣的劳动
者,就是有点芝麻大的小事离店,也会规规矩矩地向
主任请假。主任和那个店员非常尊敬他,对他永远
都是笑容满面,就是在家里遇上不快的事,第二天上
班见到王美生,也会主动露出笑容。书店遇上重要
事情,主任也都会主动跟他商量,八年来,三个人相
处得就像一家人,“翔升新华书店”多次被评为先进
书店。王美生还多次被评为新华书店系统的先进个
人。王美生以为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他唯一惦记
的事情,就是跟陶淑媛的关系,期望两个人能有一个
最后的说法。
可是这天早上,王美生惊疑地发现,情况全变
了—就像变了.个世界。王美生后来永远记住了一
九六六年的这个夏季,仿佛刀刻.样印在他的生命里。
这天早上,他出门上班,发现街上贴了许多大字
报,白纸黑字,标题更大,比小孩子的屁股还大,远远
望去特别醒目。街上还有游行的队伍,高呼着响亮
的口号。他还低头看见,路边下水道的铁算子上有
好多奄奄一息的金鱼,垃圾箱里都是打碎的花瓶,甚
至还有撕碎的字画。他在心里嘟嚷,这么好的金鱼、
花瓶和字画怎么都扔了呢?
王美生望着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心里嘀咕着,
迷蒙地走向书店。
离书店还很远,他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书店的
牌匾没有了?在这八年里,每天上班来,远远地望着
牌匾,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成为生活对他的一种
安慰。每天走进书店前,他都要在书店前站上一小
会儿,对着书店上方的牌匾,在心里对自己讲,我一
定会找到潘翔升遗骸的。是的,在这八年里,他始终
没有忘记寻找潘翔升的遗骸。他一直认定,当年潘
翔升的遗体肯定没有被拉走,一定还在附近,肯定是
埋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因为解放前夜那短暂
的一夜时间,潘翔升和扭打在一起的那个特务的尸
体,怎么可能在小学校飞掉,况且听俘虏讲,那两具
尸体紧紧地抓在一起,他们硬是没有册开。在那炮
声隆隆的夜晚,没有人会去跟尸体较劲,所以说,一
定是被什么人埋在了什么地方。这几年,他一直没
有放弃寻找和打听这件事。他也知道,陶淑媛也在
寻找。两个人都明白对方没有忘记这件事情。现在
周围哪里有施工挖土,王美生就会过去看一看,问工
人有没有挖出尸首,搞得工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
他。在这八年里,他始终期盼着奇迹的出现,可是奇
迹一直没有发生。每次他和陶淑媛遇见,两个人几
句话没有说完,就都会沉思下来,那会儿他们都想到
了同样的事。
可是,这天早上,书店牌匾突然没有了,八年来
的习惯就像被人强制着改变了,那一刻,他就好像觉
得再也找不到潘翔升了。他发慌,心脏跳得厉害,不
顾一切地快速跑进书店,见主任还有店员正在重新
收拾店铺,屋里被搬弄得乱七八糟。
王美生大声问,牌匾怎么没了?
主任看着他,表情异常严肃,但没有言语。
王美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声音低下来,问道,
刘主任,门上的牌匾怎么没了?
刘主任不紧不慢地说,我让小李摘下去了。
为什么?王美生声调不由得又高上去,随后身
子转向店员小李,你怎么能摘牌匾呢?
店员小李一步上前,把王美生狠狠地扒拉到旁
边,让他对刘主任说话客气点,对他小李也要客气,
干什么大喊。
小李说,刘主任是工人出身,对刘主任不尊敬,
就是对工人阶级不尊重。王美生怔在那里,觉得今
天是怎么了?大家都发神经了?于是把小李推到一
边,不让他捣乱。哪知道,平日对他说话客气礼貌的
小李,却一下子捣了他一拳,让他老实点,而且还用
愤怒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里仿佛喷射着火焰一样。
王美生J起地扶住身旁的柜子,吃惊地看着小
李,这时他才发现,平时亲如一家人的三个人,现在
就像战场上敌对双方一样。
小李说道,我告诉你王美生,牌匾是我刚才用斧
头砍下来的。王美生一把揪住小李的脖领子,大喊
道,你疯了!
平时老实客气的刘主任,突然大喊一声,王美
生,你住手,从今以后,我们起来革命了,你那套封资
修的东西都要砸烂,包括你的牌匾。快把你的脏手
松开!
王美生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慢慢地松了
手,沉了片刻,他才痛心疾首地说,你们这是怎么
了?怎么都变成了另外的人?我怎么都不认识你们
了?你们应该知道那块牌匾的来历,怎么能够砸了
呢?那是有纪念意义的呀!
刘主任说,我们要把书店的名字改过来,要改成
“人民新华书店”。
王美生“啊”了一声,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当
初“公私合营”时,王美生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书店
一定要保留“翔升”两个字,当时有关部门毫不犹豫
地答应了他。可是现在却要改了,这不是出尔反尔
吗!再说你刘主任怎么能有这个权利?
刘主任对目瞪口呆的王美生用命令口吻说,从
现在开始,你要好好接受改造,接受监督,你不能卖
书了,只负责打扫书店卫生,还有搬运货物。哦,大
门口也要清扫干净,你明白吗?
小李见他还在惊讶,站在面前,大喝一声,无产
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革命小将站起来了!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红袖章,戴在左臂上,狠狠地瞪
了王美生一眼,然后又挥了挥拳头。刘主任一挥手,
两个人转身走了。
王美生恍惚起来,感觉自己就像广阔沙滩上的
一条小鱼,前面是大风大浪,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沙
滩,什么都没有,孤苦伶仃。后来他脑袋发晕,双手
想要扶住墙壁,但还没有走出半步,感觉天旋地转,
一下子栽倒在地。巨大的响声把刘主任和小李吓了
一跳,两个人扭过头,看见摔倒在地的王美生。
刘主任说,不要理他,装蒜!
几天以后,王美生连在书店做勤杂工的资格都
被取消,被彻底赶出书店,去了街道居委会,赶他离
开书店的理由,是怕他通过书籍来传递敌特情报。
王美生觉得这个理由真是可笑可气,据理争辩,当即
遭到刘主任和小李的训斥,两个人二话不说,硬是虎
着脸,就像扔出一堆垃圾一样,架起王美生,一下子
把他“扔”出了书店。王美生跌坐在书店门口,望着
新换上去的、没有了“翔升”两个字的牌匾,感觉自己
身体里像是被抽掉了什么。
从此,王美生在街道老大妈们的监督下劳动,每
天的工作是清扫大街、运送垃圾。中午休息的时候,
还要在街道居委会的一间小屋里写交代材料,交代
自己为什么从美国回来,是不是接受了美国中央情
报局的派遣来大陆搞特务活动,还要他交代出来同
伙,还有怎么传递情报,上级是什么人。
生活的突变,命运的改变,使王美生完全变了一
个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一言不发,他也不反抗,让
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
候,他才似乎恢复了思考,他望着黑夜,不断地问着
天空,世界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所有人怎么都
像疯了一样。最不能让他理解的是,曾经与他朝夕
相处了八年的老刘和小李,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凶
神恶煞?更不能明白的还有,潘翔升是革命烈士,以
他名字命名的新华书店为什么非要改名呢?难道为
革命牺牲的潘翔升也有问题?
所有的疑问都没有答案,也没有人回答,王美生
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这一天的中午,他正在小屋里写交代材料,忽然
门开了,阳光照射进来,亮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迎着
阳光望去,惊疑地看出来,来人是陶淑媛!
王美生和陶淑媛很久没有见面了,现在突然见
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好半天,还是劝她不要
跟他来往,这样会影响她政治前途的。瘦削了很多
的陶淑媛,看着胆战心惊的王美生,却笑了起来,说,
已经影响了,那就影响到底吧。
王美生这才知道,原来不久前陶淑媛再次被降
职,现在是“革命菜市场”的主任。理由是与美国特
务王美生关系不清,革命立场不坚定。
王美生苦笑起来,面对着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
裤褂的陶淑媛,心里除了懊悔,真是不知道该说什
么。陶淑媛似乎也是无话可讲,朝他摆摆手,坐在他
身边,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材料,看了几眼,无奈地
放回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美生望着陶淑媛,仔细一想,她也已经四十四
岁了,头发上也已经有了丝丝的白发,脸上似乎落满
了灰尘。王美生一时间伤感起来。陶淑媛劝他坚
强,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好地
活着。王美生点点头。随后,陶淑媛说她今天来,是
要麻烦他一件事的,这件事还是征求街道居委会老
大妈们同意的。王美生连忙问什么事。陶淑媛拿出
一张纸,上面写有几个字“红卫兵菜市场”。
陶淑媛告诉王美生,现在革命菜市场又改名了,
让他还得写个新牌匾。王美生再次苦笑起来,自语
道,这辈子怎么就是绕不过这个菜市场了。陶淑媛
倒是痛快,谁让你写得最好呢。说着,催促他快点
写。王美生觉得陶淑媛尽管受到委屈,受到不公正
待遇,反而比过去精神还要好,没有萎靡下去,心里
也就得到安慰。他决心向她学习,一定不能倒下去。
陶淑媛把宣纸、笔和墨汁都从书包里拿出来。
王美生赞叹陶淑媛现在可是细致了,跟过去比,简直
就是变了一个人,还说起当年她第一次去他家时笨
手笨脚的样子。陶淑媛笑起来,逗他说,那是她故意
那样做的,就是为了不跟他好,让他嫌弃她。王美生
眯缝起眼睛,这才想起来,一晃已经是二十五年了,
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呀!
陶淑媛也是感慨万分,但还是催促他快点写,菜
市场那边还有事,下午还要开两个会呢。王美生说
好,写。
王美生拿过旁边的一个碗,把墨汁倒在碗里,陶
淑媛想要拦,可王美生已经倒完了。陶淑媛说,你还
怎么吃饭呀。王美生说,你忘了,别人不是经常把我
们说成喝墨水吗?现在正好喝一碗。陶淑媛看他精
神还好,脸上也露出笑意。
王美生认真地写着,陶淑媛站在一旁,认真地看
着,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那一刻,两个人似乎都感
到他们正置身在一个世外桃源中,更像是回到了当
年第一次在菜市场外见面时的情景……
两个人已经完全忘了周围的一切,当耳边突然
响起口号声时,抬头才发现,门口站满了臂戴“红卫
兵”袖章的学生,正在怒目瞪着他们俩。
领头的女学生,上前一步,把王美生和陶淑媛分
开,说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密谋破坏活动,暗
中传递情报,真是胆大妄为。陶淑媛解释,她是来找
人写牌匾的。领头的女学生身材高挑,模样漂亮,她
看见宣纸上已经写好的“红卫兵菜市场”几个字,好
看的丹凤眼瞪得老大,怒火冲天,说他们这是站污神
圣的“红卫兵”名誉,这几个字绝不能让王美生这样
的人来写,随后她朝后面一挥手,身后边的几个学生
跑上来,把王美生手里的笔夺走,一个男学生把放在
碗里的墨汁一下子泼在王美生的脸上。
陶淑媛怔了一下,随后“啊、啊”地扑上前,不顾
一切地用双手擦着王美生的脸,想把他脸上的墨汁
擦下去,她喉咙里发出一种不好形容的声音,那种声
音特别怪异吓人。王美生就像一截木头一样,一动
不动站在那里,任凭陶淑媛擦干他的脸。
学生们拽陶淑媛离开,可她死活不走,就像钉子
一样钉在王美生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发疯的学
生,高举着一双黑手,大声呵斥他们怎么能这样无
礼!王美生也是为革命做过贡献的人,不能这样对
待他!
女学生手一挥,样子就像是在台上表演一样,对
手下的学生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美国特务
王美生带走。
那个朝王美生脸上泼墨汁的男学生指着陶淑
媛,问这个女帮凶怎么办?
女学生说,我认识她,她是菜市场的主任,先别
管她,回来再说!先把美国特务带走。
一伙人押着满脸墨汁的王美生浩浩荡荡地走
了。从王美生脸上、头发上滴落下来的墨汁,落了一
地,仿佛一串儿黑色的血迹。陶淑媛想要追上去,被
学生推操在地上,一下子扭了腰,再也站不起来。
红卫兵联合居委会,要开批斗大会,不仅王美生
要被批斗,被撤掉武装部部长职务的路大勇也在批
斗的行列中,罪名是反动军阀,包庇反动律师。朱小
米父亲朱大律师也将被押上台来。最有可能连带批
斗的朱小米,却因为思想觉悟得早,几天前宣布跟路
大勇离婚、和父亲断绝父女关系,从而避免了被批
斗。
这一天上午,在改为“红卫兵菜市场”前面的小
广场上,搭起了台子,批斗美国特务王美生、大军阀
路大勇、朱小米的反动律师父亲。
大会开始后,首先是群众上台揭发检举,在每个
人发言的间隙,甚至每句话之间的停顿处,台下的群
众都会高呼口号。口号声震天动地,响彻云天。树
上的小鸟儿吓得乱飞,不敢落在树上休息。就连在
房上路过的猫,也像被人追赶一样,“噢”地跑没了影
儿。所有的小动物都被口号声吓跑了,只剩下了人。
和王美生在一个书店同事了八年的刘主任、小
李先后上台发言,揭发批判王美生的罪行。他们两
个人因为和王美生在一起工作时间太长了,所以许
多蛛丝马迹都被揭发出来,当年书店的那个暗道,也
再次成为王美生搞特务活动的罪证。刘主任还把王
美生在美国的两个姐姐的事搬出来,说王美生肯定
还跟两个特务姐姐联系,让王美生老实坦白。王美
生的大姐去世时,王美生还哭了一晚上,这是有力的
证据,证明王美生已经坏到骨子里了。经常在书店
看书的小李,更是富于幻想,而且极为大胆,说王美
生肯定藏有一部电台,跟美国的姐姐联系,为美国传
递情报。众人一片喧闹,所有人都气愤得仿佛烈火
一样熊熊燃烧。
在口号声中,早已按捺不住的朱小米上台来,她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父亲和丈夫,随后讲述如
何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跟丈夫和父亲划清界限的。她
的革命举动,迎来红卫兵和革命群众的欢呼。
朱小米还没有下台,李玉珍就急着上台了,先是
冲到王美生面前,打了一个大耳光,然后揭发女儿陶
淑媛和王美生十几年来互相来往的罪行,还讲到自
己不是陶淑媛的母亲,她是劳动人民出身,这么多年
来是如何受陶淑媛欺负的。现在终于翻身解放了,
随后,高举起胳膊,大声呼喊口号。
这时那个曾经带走王美生的女红卫兵上台,大
声喊着,要把陶淑媛带上台来批斗。于是,一群红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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