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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爱情》作者:武歆

_16 武歆 (当代)
翔升,就像他把这个书店改名为“翔升书店”一样。
路大勇当即否定,随后质问王美生,既然是一条革命
的地道,为什么在他那天发现后,你连夜把书架钉
死,这样做,不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你现在坦白,隐
蔽这条暗道的目的是什么?王美生说怕被发现后,
影响书店生意。
路大勇不相信,同时对王美生的狡辩生气了,大
喝道,有啥证据能够证明潘翔升知道这条地道?另
外还有,用牌位纪念潘翔升,那是对革命烈士的侮
辱。王美生说,潘翔升使用地道这件事,陶淑媛是知
道的,因为陶淑媛当年曾经看见一位长发女人进了
书店后在里面消失了,现在看来,就是通过这条地道
走的。
路大勇不信。于是,陶淑媛被叫来,询问是否有
这件事。陶淑媛证明确有其事,她曾经跟王美生讲
过。王美生说,正是因为陶淑媛讲过,所以他在接手
书店后,就留意寻找,后来果然发现了。
由于有陶淑媛的证明,王美生避免了被打成“特
务”的悲剧。但也由此,更多的人都知道了陶淑媛和
王美生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一个共产党的副区
长,为一个“美国、国民党”的“双料特务”去证明—
尽管事后证明王美生不是隐藏很深的特务,但这件
事本身还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另外还有一点,因为陶淑媛的证明,不是仅仅一
次简单的证明,是带有极强的个人情感的证明。凡
是看见那天情景的人,都会猜疑两个人的关系—
陶淑媛去了公安局,一下子就推开门,脸上流着大
汗,说是“乱弹琴”,随后要求马上见路大勇和公安局
长,见到后,就像竹筒子倒豆子一样,站着说起来。
当时,路大勇和公安局长劝她不要激动,坐下来,慢
慢讲,可是陶淑媛偏不坐,就要站着讲。
所有看见那天场景的人都说,陶副区长在整个
讲述的过程中,情绪一直都是激动和亢奋的,一点儿
都不像平日稳重的样子,更不像一个副区长。通过
这件事,大家全都看出来了,就连路大勇都看出来
了,“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关系很好。尤其是像
王美生这样背景的人,即使没问题,都还躲远点呢,
可陶淑媛这样一个将来还有可能更加进步的区领
导,却是不管一切地上前帮助,可见二人的关系真是
不一般。但也正是这次陶淑媛不顾一切地拯救王美
生,使朱小米逃脱了和王美生的干系。朱小米听说
后,心里踏实下来。
对于陶淑媛和王美生的关系,最不解的人,就是
路大勇,这个白面郎王美生,竟让陶淑媛这么为他说
话,还有自己的老婆朱小米,也对他如此好感,这家
伙到底有什么本事?路大勇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但
始终没有琢磨出来。
由于有陶淑媛的强力证明,王美生终于从公安
局走出来,继续经营书店。但是在路大勇建议下,地
道被封死,里面的牌位也拿走了。陶淑媛也不同意
王美生用立牌位的方式还纪念潘翔升,对此也批评
了王美生。
闹了这场大风波,王美生心情非常沮丧,自己毕
生追求的事业也遇到危机,店里的那个小店员走了
以后,再雇新店员,尽管待遇很好,但没有人来了,大
家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王美生感到失望,一气
之下,把夜校也取消了,这一次是王美生主动要求取
消的,因为听到有人说,他是借着夜校之名搞反动俱
乐部,而留着暗道的目的,就是将来为反动俱乐部服
务。
陶淑媛知道了王美生主动取消夜校的事,不由
得叹了口气。她在心里想,王美生胆小了,学会了保
护自己。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暗道风波”,又使陶淑媛想起了那个身材
修长的长发女子。其实,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个不曾
见到过正面的女子。这件事,一直纠缠着陶淑媛,她
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和查找,但无论她怎么查找,始终
没有任何线索,那个女人就像风一样,飘过后再没有
留下任何痕迹。可越是这样,陶淑媛越是发誓,无论
到何时,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要知道这个女人跟表
哥潘翔升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件事不搞清楚,她和
任何人都不会走进婚姻。前段时间,也就是在曝光
她跟王美生亲近关系之前,有许多人要给她当“红
娘”,还有许多进城干部向她“抛绣球”,但都被她婉
拒了。
如今,“暗道风波”出现后,人们以为她跟王美生
最好,人们猜测,由于现在两个人身份的原因,陶淑
媛才没有和王美生结婚,暂时不能走到一起。其实,
只有王美生自己知道陶淑媛心底的那个人是谁,根
本不是他王美生,而是牺牲的潘翔升。
也因为“暗道”这件事,王美生对路大勇意见大
了。他没有想到,共产党里还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干部,在心里更加想念潘翔升,他想要是潘翔升还活
着,肯定不会是这样子。但是埋怨过后,他又转而安
慰自己,路大勇倒不是不讲道理,他就是没文化,大
字不识几个,他要是在夜校肯学下来,不至于这样糊
涂。王美生在埋怨过后,又为路大勇遗憾。但从此
以后,王美生开始躲着朱小米,他是怕给自己惹上麻
烦。开群众会,只要是路区长讲话,他就连头都不
抬,或是请假不参加。王美生发现自己特别不会解
释,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远离一切。
4
朱小米的父亲朱大律师,被调离了法院,去了一
家做铆钉的街办小工厂。朱小米得知后,急忙来看
父亲。她怕父亲受打击,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因为刚刚流产,又和路大勇吵了架,所以朱小米
脸色惨白,尽管抹了一些胭脂,但还是被父亲看出
来。问她是不是和路区长吵架了。朱小米急忙解
释,说过得挺好的,没有吵架,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休
息不好。朱大律师这才放下心来。
朱小米坐了一会儿,发现父亲犹豫,好像要说什
么事,但又不好张嘴,于是就让父亲讲出来。朱大律
师犹豫半天,这才讲了,原来是要恳请路区长出面,
帮忙说个话,让他去个大一点的工厂,因为这家小工
厂,全是老大妈,整天家长里短,他听着头疼。工厂
车间里,有时还跑着孩子,那些老大妈都是六七个孩
子,家里有事,孩子就来厂里找娘,这样的环境哪里
像个工厂,就跟幼儿园一样,真是没法干了。朱大律
师小声地说,不住地看着女儿的脸色。
本来朱小米来,是要安慰父亲的,可是父亲这样
一说,她却不好受了,眼圈立刻就红了。现在朱小米
跟过去真是大不一样,过去从来都是今天的事、明天
就忘,可现在不一样了,好多天都不会忘,而且还会
挂在脸上。当然,这也只是在父亲面前,在别人面
前,尤其是在陶淑媛面前,她是不会这样的,她不想
让别人知道她不高兴。
朱大律师见女儿脸色异样,似乎猜到了什么,急
忙问路大勇是不是出事了。朱小米只好告诉父亲,
路大勇是出事了,被撤了区长的职务,现在是区武装
部的部长。降职的原因,是因为路大勇工作能力太
差,不识字,有时还乱指挥。下面的人意见很大,所
以组织上做了人事调整。
朱大律师非常惊讶,好半天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朱小米见父亲吓坏的样子,却扑味笑了。朱大
律师不解地望着女儿,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能
笑出来。
朱小米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说道,大勇他
哪里用得着安慰,他高兴得很,一来服从组织决定,
二来他愿意到武装部,说是武装部才是最适合他的
地方。大勇是一个能上能下的干部,他说跟他一起
战斗的同志,许多人都牺牲了,他还活着,让他做啥
都成,就是去当士兵,他都毫无怨言。
朱大律师感慨地长叹一声,说,共产党和国民党
就是不一样呀。随后又是一番赞叹,但也言语间流
露出来对女儿未来的担心。
朱小米无奈地说道,人家升官高兴,他降职高
兴,我当初怎么看准他了,要是知道当初,何必现在
呢。
父亲问朱小米下一步怎么办。朱小米说,爸爸
你就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您的工作,我再问问路
大勇,看看他能不能说上话,毕竟他还是领导嘛,不
过依我的想象,他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不会为家属
打通关系的。
朱大律师倒是理解女儿,赶忙解释说,没关系
的,调换不了,那就算了,其实这家铆钉厂还是不错
的,那些大妈们待人热情和善,知道他一个大男人过
日子,什么都不会,经常有人给他带饭来,还替他缝
缝补补的,家里的被服拆洗,都是厂里大妈帮助的,
也是不错的。
朱小米见父亲情绪好一些,心里也踏实了,又坐
了一会儿,就走了。
实际上,朱小米没有跟父亲讲实话,怕父亲为她
担心,因为她现在已经和路大勇分居了,她一个人住
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分居的原因,还是出在朱小
米身上,她喜欢看见自己的丈夫不断进步,哪有不断
退步的,跟着这样的男人,以后不会有太大的前景。
她现在准备依靠自己的能力进步,不能让自己落后。
一九五八年的春天来了。
由于爱国卫生运动搞得好,到处都在“除四害”,
空气比过去大为转变,环境也改观了,许多滋生蚊蝇
的地方,区里都组织干部做了大清扫。“翔升书店”周
围也是特别干净,过去不远处修房子剩下来的一堆
废土,堆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清理,王美生找过区里,
提了意见,不几天就来了好多人,带着小推车和大扫
把,很快就打扫干净了。王美生心情特别好,又花钱
把书店重新做了一次大扫除,还油漆了店面,书店焕
然一新。既然不开夜校,王美生就把精力放在阅览
业务上,好多人买不起书,可书放在那里也没有用,
干脆就利用起来。
王美生干得兴致勃勃,他现在什么都不考虑了,
就是婚姻问题,他也不想了,他已经三十九岁了,一
个人过日子已经适应了,他真的不再想了。只是心
里惦记陶淑媛,希望她能够找个适合的人,把家庭问
题解决了。他知道现在陶淑媛很忙,所以尽量不到
区里去找她,因为李玉珍的缘故,他也不再去她家
里,只是在心里默默为她祝福。
这一天,陶淑媛来书店找王美生,主要就是问一
问他,对于“公私合营”的态度。王美生见到陶淑媛,
自己都觉得眼睛闪亮了一下,心里高兴,是呀,好长
时间两个人没有单独在一起了。但很快,王美生就
控制住了自己高兴的心情。
陶淑媛倒是看见了他眼睛中短暂的闪光,心里
感慨着,但也是控制住自己,现在她不想跟他谈其他
的事情,主要的是劝他跟上时代的步伐。原来,现在
开始搞“公私合营”,前几天区里开会,好多私营业主
都在会上表了态,可是王美生一句话没说。她今天
来,就是要私下里劝劝他,让他思想快点觉悟,不能
掉队,跟上时代。
王美生很坚决,不想合营。陶淑媛愣了一下,问
他为什么。王美生说他赞成合营,但应该按照个人意
愿,不应该“一刀切”,这不是成了强迫别人意志的行
为。陶淑媛说,不是强迫,就是自愿。王美生倔强地
说他看不出来哪里自愿,那样的大会,纯粹就是……
王美生不想说「.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了。
陶淑媛替他着急,做他思想工作,耐心地说,什
么叫革命,就是要跟上时代,不能落后,你当年冒着
生命危险,冒着随时丢掉优厚银行待遇的风险,还有
被捕杀头的危险为革命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
了我们人民大众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吗?现在你躲
在小屋里,看不到外面的形势,你已经落后了,我告
诉你吧,北京的老字号“同仁堂”已经给国家了,四川
的“猪鬃大王”把驰名中外的“虎牌”商标也交给国家
了。美生,你算什么,不就是一个小书店的经理吗?
说到底也是一个店员,现在你雇人来书店,有人来
吗?你这样一个人吃住在这里,会把你累垮的。我
劝你,快点站出来表态,早点进步,不要再因循守旧
守在这个小书店里啦!
王美生一直在望着窗外的光明菜市场,陶淑媛
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他却在想着过去和她第
一次在菜市场前见面的情景,还有他们俩一起在潘
翔升领导下干革命的往事。现在革命胜利了,建立
了人民自己的国家,他觉得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现
在经营这个小书店,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教育救
国、读书报国”的理想,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陶淑媛见他望着外面发呆,生气了,再次说道,
你快醒醒吧,不要再在这个小书店里做梦,你看你现
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王美生突然站起来,像疯子一样大声喊道,你现
在看不起这个小书店了,是呀,是小,没有你那个副
区长的舞台大,可它在我心里很大,因为潘翔升牺牲
在这里,别人对这个书店没感情,我相信,可是你也
没感情,我不相信。
王美生继续追问,我问你,你天天忙,潘翔升的
遗体你寻找到了吗?都已经九年了,还是没有找
到!我在书店为他立个牌位,你说我封建迷信,可现
在我们连祭奠他的地方都没有,你对得起他吗?你
是不是早已忘了他?
陶淑媛哗的一下眼泪流了下来,她再也控制不
住自己,浑身颤抖着,似乎整个身子倏忽间就要散
掉。王美生看得害怕,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猛了,正
要上前扶她,陶淑媛却忽然转身踉跄地跑走了。王
美生愣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去追陶淑媛,可是站在
大门口,已经不见陶淑媛的踪影。
王美生站在书店门口,觉得自己刚才把话说得
太伤人了。同时他也更加明白,潘翔升尽管已经牺
牲了九年,可是依然活在陶淑媛的心里,她是始终都
没有忘记的。
王美生后悔自己戳痛了陶淑媛的伤疤,也懊悔
自己刚才错误的判断,心里满是愧疚。
陶淑媛理解王美生拒绝“合营”的内心想法。但
眼看着形势迅猛的变化,所以多次背着王美生,对有
关部门做工作,她对人们讲,对于王美生这样从小接
受美国教育的人,应该再给予时间,让他自己觉悟,
不要强迫他去做什么。许多人对陶淑媛以一个共产
党副区长的身份来庇护王美生,意见很大,向上级反
映,还说他们俩关系暖昧。陶淑媛也知道自己这样
做,早晚会出事,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知道王
美生用守护“翔升书店”这一方式来纪念潘翔升,令
她大受感动,别人不会理解,所以她也不想去过多的
解释。其实现在,她还在悄悄地忙着一件事,就是落
实在烈士陵园安放潘翔升骨灰这件事,潘翔升是烈
士,这一点已经无可非议,在民政部门也是有案可
查,可是找不到潘翔升的遗体,哪里会有骨灰,又怎
么能有骨灰盒呢。她非常着急,在没有更好办法来
纪念潘翔升的前提下,她决定先把骨灰盒放到烈士
陵园,以后再想办法。她把这个想法向上级汇报,上
级很重视,会同民政部门,正在准备研究。因为只有
一个空骨灰盒子放在那里,似乎还没有这个先例。
这么多年来,陶淑媛始终没有放弃对潘翔升遗
体的寻找。几年前,一位老人说过,在解放前夕,曾
经埋过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陶淑媛得知消息,立
刻前去询问,最后证实不是。后来又在曾暂时放置
尸体的那个小学校调查过,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当
时正是解放军攻城的前夜,那么乱,很难找到了。这
些事情,陶淑媛没有跟王美生讲过。她觉得自己做
这些,都是应该的,真的没必要到处讲述,即使是王
美生,她也不想讲这些。
现在王美生整日忙着图书的借阅,因为他经常
是无偿借阅,所以买书的人反倒是越来越少,借书的
人倒是多了,这样书店的收人也不断减少,但王美生
没有一点不高兴,相反更加有劲头,碰上一些上年纪
的人来借书,他记下地址,下次就主动送过去,于是
又由借阅变成了送书上门,所以劳动量比以前更大
了。王美生没有怨言,看见有更多的人在看书,他比
什么都高兴。原本不多的积蓄,现在就像流水一样
慢慢地向外流去。但他高兴,觉得自己的理想实现
了—“教育救国、读书报国”。
一年前,王美生在美国的大姐得病去世了,二姐
和三姐给他来信,希望他先借道去香港,然后再去美
国,在信里还暗示他,将来可以长期留在美国。二姐
条件最好,住着花园洋房,小汽车好几辆。但他毫不
犹豫地拒绝了,他给姐姐的回信写得简单,就是表示
谢意,没有说任何理由。惹得两个姐姐非常生气,从
此也不再跟他联系。
王美生快乐地忙碌着。
这天,书店对面的光明菜市场主任来找他,麻烦
他写牌匾。原来光明菜市场又要改名字,要改成“革
命菜市场”。菜市场主任是个大胖子,对知识分子特
别尊重,为了这个牌匾,除了亲自登门拜访,还给王
美生送了礼物—一套笔墨纸砚。王美生对尊重知
识的人特别亲热,他不但没有收礼物,还要无偿写这
个牌匾,就是为了遇到了一个懂他的人。
胖主任又客气了一番,然后告辞回去。王美生
却一把拉住了胖主任的大胖手,说是不太忙的话,就
坐下来说会儿话吧。胖主任其实还有一大堆的事
情,但看见王美生一脸真诚的面容,不好推辞,就欠
着屁股,坐在了靠窗户边上的椅子上。王美生就是
想说会儿话,他忽然发现,朱小米、陶淑媛来得少了,
他竟然没啥朋友了。他又想起牺牲的潘翔升,心里
涌上一丝酸楚。
王美生摆上毡子,一边研墨,一边对胖主任说,
为什么要改成这个名字,“光明”两个字也是不错的
吗?胖主任笑嘻嘻地说,是呀,都不错。王美生见胖
主任没有心思说话,眼睛不时地望着外面的菜市场,
于是就说,主任,您要是有事就走吧,哪天我们再聊
天。胖主任也就顺坡下驴,说,也好、也好,那就听您
的。
胖主任走了,书店里安静下来。王美生看看表,
发现已经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难怪人家坐不住
了。他不想吃饭,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看着写好的“革命菜市场”,对着这几个字,不住地看
着。他在心里问着自己,革命是什么呢?他想要是
潘翔升还活着,应该是能帮他解答这个问题的。但
有一点,总不会一个菜市场也要把“革命”两个字高
挂在头顶上,难道革命就是吃饭?吃饭就是革命?
王美生写完了一张,放到一边,又接着写。阳
光照在书店里,亮堂堂的,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已
经写了暄腾腾的一擦纸,眼睛都有些花了,他停住
笔,伸了伸腰,把写好的那擦纸,又重新拿上来,一
张张地翻看着,他在回味着“革命”二字的意义,还
有革命和吃饭的关系。看着看着,他自己倒是笑起
来,如今想来,自己爱好书法,写了那么多的字,最
后却只有一家菜市场找他写牌匾,而且还写了不止
一次,尽管前面的名称有变化,但后面“菜市场”三
个字却是雷打不动。王美生想着这一切,又抬起
头,看着外面—书店紧对着菜市场,彼此隙望,真
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王美生去区里开大会。这是全区所有服务行业
的全体大会,他的书店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毕竟
还是经理,所以也是要开这个会的。在会上,是一位
新调来的副区长讲话。王美生纳闷,原本这样的会,
都是陶淑媛讲话的,怎么换了人?王美生带着疑惑
的心情开完了大会。
开完会后,在政府大院里碰上了路大勇。王美
生不是一个见面主动打招呼的人,正要装作没看见,
转身就走,没想到,路大勇远远地喊了他。他只好转
回身,站在原地,朝路大勇礼貌地笑了笑。
路大勇走过来,对王美生说,你们这些知识分
子,就是清高,见到我,不打个招呼,跑啥哩?我又不
会吃了你。
王美生笑着,也不说话。面对路大勇,他是实在
不知道该说什么。
路大勇变化不大,这么多年了,除了腰上不再别
着手枪,还和以前一样,身板挺得笔直,完全一副军
人作风。王美生知道,现在路大勇、朱小米的夫妻关
系已经名存实亡。他明白,造成这样的局面,多少也
是跟他有点关系的,起码那天被堵在书店的事,是一
个导火索。所以他才躲着路大勇的,不想让双方尴
尬。
路大勇倒是看出来王美生的心思,指点着他说,
小气,啥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啥了不起的,男人不要
小肚鸡肠。王美生不说话。这时,路大勇告诉他,陶
淑媛病了。王美生一愣,这才想起来,忙问什么病。
路大勇气愤地骂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是骂谁,然后呼
出一口大气,没有说陶淑媛得的是啥病,却说陶淑媛
被撤了职。王美生大吃一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路大勇最后补上一句,都因为你王美生这小子,陶淑
媛才被撤职的。王美生一时语塞,嘴巴张着。
路大勇见王美生惊愕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表扬说,你受到震动,就算陶淑媛没白和你好。王美
生缓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路大勇这才告诉他前
后原因,原来正是受了王美生的牵连,陶淑媛才被撤
职的,是有人向上面反映问题,说陶淑媛革命立场有
问题。王美生问,陶淑媛现在去了哪个部门。路大
勇告诉他,去了民政科,现在是民政科的副科长。路
大勇又狠狠地骂了一句“奶奶的”。王美生这次听出
来,路大勇不是骂他,是骂的别人。
王美生像是被大棒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后脑壳,
脑袋一下子就蒙了。过了一会儿,又问路大勇,陶淑
媛得的什么病。路大勇急了,说,你这个弄种、软包
蛋,问得这样细干啥,你去看看不就得了?人家可是
为你倒霉的!
王美生被路大勇骂得满脸通红,什么也没说,转
身走了,直奔陶淑媛家。
陶淑媛的确是因为王美生的牵连才被撤职的。
除了她和王美生所谓的暖昧关系,主要就是立场问
题,有人说她包庇王美生,阻碍公私合营。李玉珍得
知女儿被撤职,而且还是因为那个可恶的王美生,更
是又气又恨,正想着到“翔升书店”去问罪,没想到王
美生上门来了。
李玉珍见王美生提着一袋水果站在门前徘徊,
像母狼一样“噢”地冲了出去,上来就把王美生手里
的水果打在地上,吓得王美生后退了好几步。
李玉珍咄咄逼人,说,你还有脸登门,就是因为
你,我们家淑媛才被撤职的。
王美生小声地问,淑媛得了什么病?去医院看
了吗?
李玉珍继续自己的思路,大声说,你过去口口声
声说自己是干革命的,人家都“合营”了,就你还想着
自己单干,跟共产党作对,你就是个大坏蛋,离我们
家淑媛远点!
正在屋里睡觉的陶淑媛被外面的喊叫声惊醒
了,尽管听不到王美生的声音,但从李玉珍的叫喊声
中,她还是一下子猜出来是骂王美生的。陶淑媛想
要坐起来,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坐不起来。
昨天她去医院打了退烧针,可她感觉还在发烧,浑身
冷得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王美生被李玉珍骂得无地自容,周围好多人围
了看。李玉珍又拿起了扫把,挥舞着要打他。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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