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吃饭，急忙告辞出来。陶淑媛疲惫地送他们俩出
来。
离开陶家，走了一段儿，朱小米停下来，问王美
生，连你都是共产党，怎么不早告诉我。王美生急忙
解释，说他尽管提了申请，但还没有批下来，所以他
是一个一脚在共产党里面、另一脚还没有完全迈进
去的人。朱小米听了，多少有些安慰，随后问他，陶
淑媛难道也是共产党员?王美生点点头。朱小米非
常遗憾，说她很早就为共产党做事，也应该是党员
了，看来还是落后了陶淑媛。朱小米说陶淑媛有心
计，一直瞒了她那么久。王美生说这是纪律，不要妄
自评说。朱小米嘟着嘴，一脸的落寞。
王美生劝说她不要灰心，反正我们都为天津解
放做了一些事，共产党不会忘了我们。朱小米听了，
有些欣慰，但还是认为王美生一直瞒着她，不讲真实
身份，实在对不住她这个好朋友。王美生着急起来，
说，不是刚才已经讲了吗?这是纪律，现在解放了，
可以告诉你，要是不解放，还是不能讲的。
朱小米看了一眼王美生，嫉妒地说，看来还是你
和陶淑媛关系近，你们都是有组织的人，只有我是外
人。
王美生见朱小米还是绕不开这个扣儿，喘口大
气，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朱小米。
“军管会”发出通告，希望与上级失去联系的地
下党员去军管会登记。因为地下党都是纵向的单线
联系，有的上级牺牲后，下级就失去了与上级组织的
联系，现在登记，上级好做调查了解，及时恢复组织
关系。一来计算党龄;二来重新安排工作。城市刚
刚解放，需要大批有文化的干部。而许多地下党就
是本地人，在这座城市生活多年，对城市了解，而且
地下党员都是有文化的人，对城市管理，将会起到很
大的帮助。
陶淑媛来书店找到王美生，一起去军管会登
记。可是，王美生犹豫了。陶淑媛不解，惊异地瞪大
眼睛。王美生犹豫半天，终于讲了自己的理由。陶
淑媛这才明白王美生不想去登记的缘由。
原来，经过这几天沉痛而又深刻的思考，王美生
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搞政治、搞革命。正是因为他
的莽撞和幼稚，才导致潘翔升在黎明前牺牲。他永
远不能原谅自己，心里的那条伤疤，至今还没有愈
合。每当夜深人静，他就会心如刀绞，就会自己哭出
来，就会感觉心里在流血。他告诉陶淑媛，自己虽然
提出过申请，也非常渴望加人共产党，但现在想来，
还是与共产党员的标准有很大的距离，他不想为党
员这个称号抹黑，更不想给共产党政府找麻烦，所以
他不想去登记了。
王美生讲完，胸部剧烈地起伏着，还是处在激动
当中。陶淑媛赶紧端了一杯水，放在王美生面前。
书店里格外静寂。王美生隔着窗户，指着外面
不远处，说那天晚上，潘翔升就牺牲在那里。现在他
都不敢看那里，就是路过那里，他都会心跳不止。突
然，他又揪着自己的头发，死命地揪，不住地埋怨自
己。陶淑媛抓住他的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王
美生感到陶淑媛的手冰凉，冰得他凉到了骨子里。
他不说话了，低下头。陶淑媛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陶淑媛呼出一口气，她说她理解王
美生的心情，但还是劝他去登记。王美生不语。
不去登记，那你将来要干什么?陶淑媛问道。
我还没有想好。王美生说，也可能继续干书店，
这也是我的理想呀。
陶淑媛望着王美生沉痛的笑容，没有再劝他，想
多给他一点冷静的时间，于是说道，这样吧，反正时
间还来得及，你再考虑两天，好吗?
王美生点点头。陶淑媛走了。
晚上，王鸿儒回到家里，看见儿子闷闷不乐，一
言不发，好生奇怪，于是拉住儿子，问怎么回事。现
在解放了，新生活开始了，怎么又变得如此愁苦?王
美生把下午陶淑媛找他的来意，还有自己的答复讲
了。刚才还是笑容满面的王鸿儒，笑容立刻僵住了。
美生呀，你怎么糊涂呀，你跟了共产党那么多
年，提心吊胆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共产党掌握政权
了，你却要离开，你等于丧失了一个大好时机呀，你
怎么糊涂了?
王鸿儒说的是心里话。这几天，他比王美生还
要高兴，现在看来，儿子的眼光比自己远大呀，如今
共产党已经执政，儿子是为共产党做事的人，他似乎
已经看到了王家将来美好的前景。尤其是陶淑媛，
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女子原来竟是共产党员，比儿子
还要厉害，儿子也是受她领导的，有这个儿媳妇在身
边，将来一切都不怕了。想起过去对陶淑媛接近美
生时的阻拦，真恨自己当时没眼光。还好，总算当时
没有做过对不起陶淑媛的事情，没有讲过不好的
话。否则还怎么面对人家呀。现在，王鸿儒正在琢
磨着，快点让儿子跟陶淑媛结婚，两个人年岁不小
了，美生都已经三十岁了，陶淑媛也已经二十七岁
了，现在新时代了，应该快点结婚了。可是哪里想
到，美生却不想去军管会登记，这不是想要放弃革命
资本吗?王鸿儒想，自己这辈子养了三女一儿，三个
女儿都是绝顶聪明的人，都是审时度势的人，就这个
儿子，总是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王美生埋怨父亲不理解他，说完，又痛苦地说，
他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潘翔升的身影，他忘不
了呀。
王鸿儒长叹一声，说他非常理解儿子的心情，但
就因为这些，就不去登记了吗?
王美生自语道，爸爸，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王鸿儒用手扶住儿子的肩膀，喘口大气，然后慢
慢走出去。
王美生始终陷在痛苦中，陶淑媛劝他，要振作精
神，要继续革命。可是王美生始终没有答应去军管
会登记。陶淑媛无法再等他，只好自己先去了军管
会。
陶淑媛在军管会登记时，把当时他们三人小组
的情况讲了，特地介绍了王美生的情况。军管会的
人认为，别人介绍是一回事，当事人是要自己来的，
这也是态度问题。陶淑媛又有点后悔自己多话，如
此一来，等王美生再来时就会有些被动。于是又赶
紧说，王美生马上就来，他家里有些事情。军管会的
人非常理解，随后又问陶淑媛，还有什么想要向上级
组织讲的，陶淑媛语调悲伤地讲了，请求上级帮助寻
找潘翔升的遗体。
军管会的人告诉她，这件事难度很大，但组织上
一定联络有关方面积极寻找，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
百分之百的努力，一定要让英雄人土安息。
陶淑媛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想要找到与潘翔升
在一起的那个长发女人，并且讲了一些相关细节，她
认为要是找到这个长发女人，对于了解潘翔升更多
情况，会有更大的帮助。军管会的干部听了有些为
难，告诉她，他们对于天津城地下党这部分情况不是
很了解，现在刚刚接手城市，许多事情要做，所以这
件事还需要等一等，要请有关部门再去协调。
陶淑媛倒是理解，只是心中非常落寞。她真想
早点见到那个女人，不管那个女人跟表哥潘翔升是
什么关系，她都想与那个女人坐下来，一起讲述、回
忆潘翔升的事情。那个身材修长、长发披肩的女人
在哪里?她是潘翔升的恋人还是革命同志，潘翔升
为什么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存在?
离开军管会，心情惆怅、烦乱的陶淑媛又去找王
美生，她想这几天他的情绪应该好一点了。可是哪
里想到，王美生还是坚持不去军管会登记。他说他
已经想好了，准备把大陆书店买过来，还是要开书
店。
陶淑媛有些急了，声调不由得高起来，你去登
记，不是让你去享受胜利，享受生活，而是还要为党
继续工作，你放弃登记，意味着你放弃继续革命呀!
你可是真糊涂!一个共产党员，从来就不会去享受
什么，是要为人民付出汗水和血水的!
可我……不是共产党员呀。王美生低着头说，
我还是认为，我不适合在政府里面做工作，我害怕再
给共产党带来麻烦，那样的话，我……我真的对不起
死去的潘翔升了。
看着王美生痛苦的神情，陶淑媛眼睛湿润了，她
本来还要狠狠批评他，可是张不开口了。王美生不
是共产党员，不能过高地要求他，但他确是一个心地
善良的人，同时也是具有更多弱点的人，可不管怎么
样，现在城市管理和建设正是需要大量人才的时候，
王美生却要去开书店，显然大材小用，对国家和城市
建设乃至对他本人，都是一个损失。她要让王美生
振作起来，还要继续革命。
陶淑媛看着王美生，忽然说道，你还记得当年在
日租界武德馆前那个勇敢刺杀日本鬼子的青年学生
吗?
王美生怔了一下，一时没有转过来。陶淑媛望
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温暖。王美生慢慢地想起来
了八年前的那一幕。是的，一九四一年的那个夏季，
正是那个青年不躲闪、直立着身体向日本鬼子射击
的场面，才让他猛然惊醒，才让他看到中国人不像欧
美人所宣传的那样是“东亚病夫”，在这片焦土上，有
着中华民族的勇敢和无畏，有着不屈和抗争。可以
说，也正是那个场景，深深地震撼了他，使他开始走
向抗击日本鬼子的道路。
王美生看见陶淑媛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他预感到了什么，小心地问，那个青年……你认识?
陶淑媛说，那个青年是……是我的表弟。
王美生惊住了，他没有想到，她的表哥和表弟都
牺牲了，一个死在日本人手里，一个死在国民党手
里。他责备陶淑媛，怎么不早点告诉他。陶淑媛擦
了擦眼睛，长舒一口气，面对着天空说，他们死了，我
们活下来了，所以我们不能停下来，还要继续革命，
否则对得起他们吗?
王美生明白了陶淑媛的用意，他很感动，对她说
道，淑媛，你放心，我不会停下脚步的，我还会朝前走
的。
陶淑媛笑起来，那好，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你这
句话。
军管会在中国大戏院搞了一台特别有意义的演
出。这场演出，是慰问为了这座城市解放做出特殊
贡献的天津地下党。被国民党吹嘘为“固若金汤”的
天津城，之所以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解放，而且连
守军司令陈长捷都被抓俘，天津地下党做出了重要
的贡献，他们送到城外的城防工事图，详细标注了国
民党守军的所有军事设施，还有所有地堡、暗哨，以
及街道里巷的走向，可以说“四野”部队的大炮之所
以长了眼睛，就是因为有了地下党的情报，这些地下
英雄，为这些炮弹装上了“千里眼”，除此之外，地下
党还开展了保护城市设施的行动，水厂、电厂以及一
些大的厂矿等重要设施，都在地下党的安排下，组织
了工人护卫队，粉碎了国民党军队失败前准备炸毁
这些重要设施的企图，使这些重要的民生设施没有
遭到敌人的破坏，为解放后迅即稳定市面秩序，做出
了重要的贡献。
这一天的中午，中国大戏院挂上大红灯笼，迎接
着这些功勋卓著的地下英雄。
这座一九三六年建成的闻名全国的大戏院，这
座周信芳、马连良、尚小云、谭鑫培等众多名角在此
演出的地方，解放后迎来了一批特殊客人。这也是
解放后，中国大戏院第一次营业。
街道上的行人吃惊地发现，走进戏院的人中间，
既有长袍马褂的，也有西装革履的，还有车夫、小贩、
佣人、伪警察、旧军人、学生、戏子，甚至还有妓女装
束的女人。几乎囊括了这座城市解放前各个行业的
人，他们手持戏票，说笑着走进了戏院。街上的行人
还发现，穿着军装的检票员，对这些看戏的人，非常
尊敬，不住地说着“同志你好、同志你好”的问候。有
胆大好奇的行人，走上前，悄悄问检票员，这些人是
怎么回事?检票员们笑着说，他们是这座城市的英
雄。
女职员装束打扮的陶淑媛，在二楼大厅，惊喜地
见到了西装革履的王美生，她特别高兴，第一句话就
是，你去军管会了?王美生笑着点点头，什么都没
说。陶淑媛因为高兴，没有发现王美生的笑有些不
自然。
第一次走进大戏院的陶淑媛，对这里的一切都
特别好奇，不时地东张西望。她看见休息室的门敞
开着，墙上有两张剧照的放大照片，许多人正在围着
看，于是就问王美生，挂在墙上的大照片是怎么回
事。王美生跟随父亲来过这里多次，也曾经在这个
休息室坐过，所以他拉过陶淑媛，走进休息室，指着
两张戏照，为她介绍。原来，一张是周信芳在《追韩
信》里饰演萧何的剧照，另一张是尚小云在《相思寨》
里饰云娘的剧照。为什么要挂这两个人的呢，王美
生告诉陶淑媛，因为这二人对中国大戏院支持最大，
所以当初戏院的经理挂上戏照，以表谢意。
陶淑媛说，你知道的还不少呢。
王美生笑说，因为我曾经也是资产阶级，所以来
这里次数多。
王美生的话，说得陶淑媛捂住嘴巴不住地笑。
她忽然发现，其实王美生一点都不木呐，也是一个很
有幽默的人。
这时，第一遍电铃响起来，告诉大家要回到自己
座位上去了，等到第二遍电铃再响，演出就要开始
了。
大戏院一共三层观众席，可以容纳两千人。陶
淑媛在二楼的二十排，王美生在二楼的十排。
军管会的领导上台讲话，他首先倡议，为解放这
座城市献出生命的所有英雄们起立致哀。陶淑媛站
起来，眼前再次浮现出来潘翔升的面容，她看见前面
的王美生，头垂得特别低，身体几乎都弯成了九十
度。陶淑媛知道，潘翔升的牺牲对王美生来说，有着
太大的悲伤，她也能理解，那也是对她的伤害。陶淑
媛想象着，要是潘翔升不牺牲那该多好!和她坐在
一起看戏，就像台上的领导说的那样，可以安心地
看，不用害怕背后有人盯梢，因为这是我们的天下!
可是，潘翔升已经不可能再坐在自己的身边了……
军管会领导讲话后，演出开始，第一出戏是《天
官赐福》，第二出戏是《借东风》，最后是吹奏京剧曲
牌《将军令》，意即演出结束，送别客人。
演出时间不长，但掌声雷动。这是这些地下工
作者第一次安静地看戏，不用再警惕地观察四周，不
用再提防特务们的盯梢。
当演出结束后，军管会领导再次上台，全场鸦雀
无声。领导动情地说，现在最后一项节目开始了，我
们大家都知道，大家来时穿着的衣服，都是你们搞地
下工作时的身份，现在解放了，大家可以脱下过去的
装束，光明正大地亮起我们共产党员的标志，我们可
以理直气壮地穿着我们的“解放装”，昂首挺胸地走
在我们的城市里!
军管会领导话音未落，全场两千人掌声再次响
起来，几乎要把这座曾经是全国第一座钢筋混凝土
的戏园子震塌。随后，大家都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
亮出了里面的装束—女同志都是双排扣的“列宁
服”，男同志都是土黄色的军便服。大家互相握着
手，还有的互相拥抱，彼此打听着对方的“上线”和
“下线”，有的人原来就是“上下线”的关系，但过去近
在咫尺却并不知道，如今相认，回忆刚刚过去的艰苦
斗争，感慨万千，许多人眼泪流下来，手拉着手，一起
怀念牺牲的战友，憧憬新生活的到来。
陶淑媛想要挤到前面去，拉上王美生，一起去看
朱小米。因为几天前朱小米也去了军管会，说她是
地下党，为革命做了许多的贡献，但因为无法说清自
己的具体组织，因此也就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
她没有领到戏票，组织上希望她再耐心等一等。朱
小米是一个等不了的人，立刻去找陶淑媛，想要陶淑
媛给她到军管会去证明。陶淑媛很是为难，考虑到
组织纪律，还有朱小米尽管做了一些激进工作，但的
确没有加人组织上来，应该算是外围人员，所以陶淑
媛耐心向她解释，等待局势完全稳定下来之后，再向
有关组织说明，上级不会埋没她的贡献。考虑到各
种因素，陶淑媛没有去军管会给她作证明。朱小米
因此心情郁闷，赌气走了，不理陶淑媛。现在陶淑媛
想拉上王美生，一起去安慰她。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王美生并没有脱下西装，而
是低着头，贴着墙边，准备悄悄离开会场。尽管也有
不少人没有脱下进来时的衣服，里面也没有穿军便
服，但人家并没有走，还在和身边的人说着话，那种兴
奋的表情，完全可以说明问题。可王美生不一样，他
要悄悄地溜走，也不回头，根本不等陶淑媛。刚才开
戏前，两个人说好是要一起走的，怎么他要自己先走?
是不是他精神上还没有准备好，还是继续他最
初天真的想法，不给党组织添麻烦，还要自己干书
店……陶淑媛不敢往下想，她要见他，问一问他到底
怎么回事，怎么又打起了退堂鼓?于是，陶淑媛大声
喊着他，继续朝前挤。因为人多嘈杂，王美生大概没
有听见，或是故意不回头，想要快点离开。陶淑媛心
里着急，这可能意味着王美生尽管去了军管会，但还
是不想出来工作。这怎么行呀?一定要说服他。
因为人多拥挤，王美生转眼就不见了。陶淑媛
着急地找，四处乱窜，没想到在楼梯拐角处，没看见
王美生，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棉旗袍的女人在下楼，
那个女人身材挺拔，姿态优美，尽管她把头发盘在了
脑后，但那厚厚的饱满的发卷，还是能够看出来女人
是长发的。那熟悉的身影，让陶淑媛一惊，那不是曾
经在大陆书店与潘翔升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吗?尽管
陶淑媛只见过这个女人一面，而且还是侧面和背面，
但那个女人的一切，却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扎进她的
印迹中，甚至可以说，只要闻到她的气味，陶淑媛都
能辨别出来。
陶淑媛不去找王美生，转而开始去找那个女人，
但是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女人，似乎后面长了眼睛，
知道有人跟着她，于是加快了脚步，一转眼，还是消
失在人群中。
陶淑媛下了楼，走出戏院，站在门外，一个人望
着已经开始渐黑下来的街道。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一时竟然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她站在戏院的大
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她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
和她当面坐下来，问一问，她和潘翔升到底是什么关
系。尽管她清楚那个女人也是革命者，但她最想知
道的是，她和潘翔升之间还有没有其他的关联，比如
感情等等。
意外撞见这个女人，让陶淑媛莫名地有了一种
冲动，那就是在没有搞清楚这个女人和潘翔升生前
是什么关系之前，她不会再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
2
解放已经一个月了。社会秩序良好，一切都在
井井有条的进行当中。
陶淑媛在中国大戏院的第一感觉完全正确—
王美生尽管去了军管会，表明了自己曾经的地工身
份，但不想在政府里做事，依旧决定开书店。而且自
己出钱，买下了大陆书店，改名为“翔升书店”。
这天，陶淑媛来看望王美生。这也是她第一次
站在“翔升书店”前，她看着书店上方那四个饱满的
魏碑字体，尤其是“翔升”两个字，仿佛化作了潘翔升
的面容，正在朝她微笑。陶淑媛忽然鼻子一酸，赶紧
用手捂住嘴，那一刻，她似乎理解了王美生执意要开
这个书店的本意—这既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忏
悔。
现在的陶淑媛，已经有了新的工作，并且走上了
领导岗位，任中心城区的副区长，分管财贸、教育和
文化。王美生的书店，也在她的管辖之内。今天她
来这里，既是看望王美生，也是微服私访，检查工作。
王美生正在书店忙碌，一个人整理混乱的书
籍。一抬头，见到陶淑媛进来，笑着喊了一声“陶副
区长”。陶淑媛笑了一下，说，你喊我区长，怎么听上
去那么别扭。王美生一摆手，那就这样，以后在人前
我喊你区长，人后喊你淑媛，怎么样?陶淑媛看着王
美生，笑着说道，随你便吧，你那么自由的人，我哪里
管得了你。王美生听出来她的不满意，也就不再讲
下去，让她坐下来，先歇会儿。
陶淑媛拽了拽“列宁服”，然后坐在靠门边的椅
子上，朝窗外望去。坐在这个位置上，总会下意识地
看向窗外的菜市场。
对面的菜市场早已经恢复营业了，只是大门口
上方的“中正菜市场”的牌子被摘下来，换上了新牌
子“光明菜市场”，那几个字写得遒劲有力，她看出来
那是王美生的字体。一问，果然就是王美生写的。
王美生停下手里的活儿，洗了手，坐在她的对
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潘翔升遗体的寻找情况。陶
淑媛说尽管找了被俘的国民党巡逻队士兵审问，俘
虏们也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说是当时两个人扭抱在
一起，双手互相抓着对方，抓得特别紧，都陷进了肉
里，怎么都册扯不开。由于不清楚两个人的身份，巡
逻队的士兵就把两具尸首放在一所小学校的门房
里，想着等到转天再请上司来看看，进行分辨。可是
后来“八路”就攻城了，都顾着逃命，谁还想到死人的
事?也就忘了这件事。陶淑媛说她得到这个消息
后，立刻带人，押着俘虏，去了那所小学校，可是已经
不见尸首，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见到。
陶淑媛自语道，我想这件事很奇怪，难道尸首还
能自己跑走?
王美生说，是不是俘虏记错了?
陶淑媛说，不会的，那个俘虏说他记得清楚。
王美生叹口气，随后低下头。
书店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两个人
心情都很沉重。陶淑媛不想这件事永远罩在王美生
心上，那样会影响他今后的生活和工作。
陶淑媛想要换个话题，说书店的牌匾写得庄重、
大气。王美生呼出一口气，转过身，从一个书柜里拿
出十几张宣纸，给陶淑媛看。陶淑媛这才知道，为了
这四个字，王美生写了几百张，最后从中挑出十几
张。然后又从这十几张里，选出最满意的一张。陶
淑媛问是哪一张。王美生指着最上面的那张，说，就
是这张。陶淑媛展开，仔细地看着，小心地问，这张
能不能给她。王美生说反正已经刻好了牌匾，你就
拿去吧，一定要保存好呀。陶淑媛说，一定的，你放
心吧。
王美生小心地叠好，放进一个白色的信封里，双
手给了陶淑媛，似乎那个信封里装着的是潘翔升身
体的一部分。陶淑媛把信封放进“列宁装”的内兜
里，然后又用手轻轻地按了按。王美生忽然发觉，其
实陶淑媛也是一个细致的人，并不像过去他印象中
的那样。同时王美生也看出来，陶淑媛没有忘记潘
翔升，他们之间是相爱的。王美生并没有嫉妒，而是
感到欣慰。
屋里静了片刻，陶淑媛又问王鸿儒老先生的身
体怎样。
王美生苦笑着说，父亲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我的
婚姻问题。
陶淑媛脸红了，没有接过来这个话题，只是转告
她对王老先生的问候。王美生好像明白什么，很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