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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27 繁朵(当代)
元秀咦了一声,见她神神秘秘的模样,道:“是什么事?”
又见采蓝开口后,郭旁垂手侍立在旁,也没有退下的意思,她从翠华山下一路骑马回来,感到有些疲惫了,便道,“郭旁也有事要禀告吗?那一起去竹楼里听吧。”
“阿家,人如今就在竹楼里。”采蓝有些无奈的说道。
元秀惊讶道:“是谁?”她正以为燕九怀居然如此厚颜的跑了回来,立刻又想到他在杜拂日手里伤得不轻,怕是未必能这么快恢复——那晚这对同门师兄弟交手到底是杜拂日胜出,燕九怀虽然先觑到机会近身刺伤了前者,但最终被杜拂日借着林中藤萝一荡之下拉开距离,一箭穿胸,若非杜拂日并无杀心,箭支偏过心脏,这位赤丸魁首如今早已由人唱着薤露葬去北邙了。
便听采蓝叹了口气:“是云州公主!”
“她过来你这样小心做什么?”元秀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云州会忽然跑了过来,虽然有些意外,但究竟是姊妹,这紫阁别院虽然不算皇家产业,而是文华太后留给自己子女的私产,可云州也不是不能来。
“阿家还没有看到云州公主呢,公主——公主她是哭着进别院里来的,绵儿并侍卫一路在后面追赶……”采蓝苦笑着道,“因阿家不在,奴方才请了大娘去竹楼里做陪,大娘在旁边耐着性.子问了半晌公主也没说是怎么回事,奴就觑了个空儿把绵儿拉了出来问了问……”
元秀忽然感到有些不妙,正色道:“绵儿是怎么说的?”
“她说……云州公主原本好好的,昨天出宫时还着意打扮过,换了尚服局用上个月才贡上来缭绫裁剪的宫装,但傍晚时候回到宫里公主她就不高兴了,今儿早上宫门才开,云州公主就要到紫阁别院来,因别院不是皇家产业,乃是文华太后嫁妆,绵儿便询问是否先派人来问过了阿家再出发,但云州公主就发了脾气,一定要即刻过来,绵儿只得带着侍卫跟在了后面。”采蓝说这番话时一直皱着眉,元秀也不觉道:“这宫女也太不知道规矩了,这样半说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你问的是云州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可不是云州昨儿到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事!她是云州的贴身宫女,岂会不清楚吗?”
说到这里,元秀皱了皱眉,想起重五时候所遇之事,目光在身边人上一扫,问道:“于文融呢?”
“奴因在绵儿那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昨日袁统军派人回来报信又只说了阿家会在翠微寺里借住一晚,并不知道阿家几时回来,所以叫于文融快马回宫去打探一二了。”采蓝道。
元秀苦恼道:“罢了……我自去问她罢!”
采蓝却建议道:“阿家方才一进门就嚷着要沐浴,想来寺中住的并不好,奴看云州公主还有得劝,不如叫大娘再陪她会,阿家收拾了再去看她如何?”
“云州那性.子,这会她正难过着也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待日后冷静了点,她在那里哭得伤心,我这个九姐却是气定神闲的沐浴更衣过了,再去安慰她,少不得又要怄气。”元秀叹了口气,“锦梳那边水大约已经备好了,就叫李十娘和采绿先用吧,我去看云州。”
采蓝忙吩咐身后的锦水追去叮嘱,元秀复看向了郭旁问:“郭总管也是要禀告这一件事吗?”
“除了此事外,还有一件。”郭旁拱手道,“这件事却要先向贵主请罪。”
元秀蹙眉:“什么?”
“大约数日前,上回给贵主寄过信的长安裴家的女郎使人送了一只木匣来,来人并未进门就走了,当时应门的乃是仆的妻甥冒二郎,他因小时病过一场,总比常人迟钝些,但为人忠厚老实,当初家父在时念他父母早故,便留他在别院里做些杂活,却不想他素来乖巧,那日转过身来不知怎的,却将此事给忘记了,隔了几日到昨晚才想起来……”郭旁一脸尴尬的说道。
“裴家女郎?”元秀一脸惊奇,但很快醒悟过来,清咳了一声,道,“那么木匣呢?”
“木匣昨日已经交给了蓝娘。”郭旁道,“仆今日是特来向贵主请罪的——冒二郎按着别院的规矩领了二十鞭,如今正跪在了竹楼前等候贵主发落。”
元秀抿了抿嘴:“先叫他下去罢,没见本宫这里忙着么?”郭旁暗松了口气,忙替冒二郎谢了恩,这才告退,元秀看向了采蓝,“那木匣呢?”
“木匣收在了竹楼里,就放在阿家妆台上。”采蓝屈了屈膝道。
才进月洞门,便见元秀所住的竹楼下站了好些宫人,另有两个内侍也愁眉苦脸的偷偷看向楼内,只可惜楼门前一道竹帘把他们视线遮住,只隐约听见了哭声从楼中传出,显然薛氏安抚到现在云州公主却还在难过,元秀皱了皱眉,叱道:“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面除了几个小宫女是元秀带过来的外,其他都是云州身边的人,那绵儿却不在,想是采蓝问完了话后又进去伺候云州了,乍见到元秀赶到,都吃了一惊,纷纷躬身行礼,元秀扫了她们一眼,皱眉道:“采蓝!”
采蓝会意,屈膝道:“奴这就打发了她们去做正经事。”
元秀便不再理会众人,脱了靴子上得楼去,竹帘外守着的锦木、锦心先屈膝行了礼,复抬手替她揭了帘子,元秀进了门,绕过屏风,却见正堂上面四个人或坐或跪或站,元秀素日所倚的那张竹榻上,云州公主穿着接近鹅黄色的樱草色宫装,鲜嫩的底色上面织了联珠对鹿图纹,色彩鲜明质地柔软而轻巧,正是本朝著名的缭绫,元秀皱了一下眉,想来这就是那绵儿所言的尚服局新制的宫装了?难道云州昨晚居然不曾更换?到底是什么事把她气成了这样?
只是如今却被云州差点揉成了一团,她头上梳着飞仙髻,鬓边插了两支翠色步摇,坠的一色青金石珠,随她哭泣的动作一闪一闪,但见半露在外的脸庞因情绪激动而通红,在她下首坐着薛氏,穿着家常的竹青夏衫,下面系了一条样式简单的绿罗裙,微皱着双眉柔声细气的哄着她,但看云州的样子想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另外两人中,有一个正是云州的贴身宫女绵儿,穿一身碧蓝宫装,手里绞着一块帕子,面色有些惶惶然,带着丝怯怯的神色跪在了云州身边,像是在恳求她莫要再哭下去般,剩下的一人却是元秀过来时带来的宫女锦衣——她今日恰是在竹楼里伺候茶水的,却是赶上了。
这四个人又哭又劝得正自热闹,元秀咳嗽了一声,除了云州外的三人才发觉,绵儿与锦衣自是赶紧上来行礼,薛氏看了元秀一眼,站起身,正要屈膝,元秀心里暗叹了一声,微微颔首道:“劳烦大娘了。”
正文 第二百十九章 发泄
更新时间:2012-6-1 7:52:15 本章字数:2470
“我先回去。”薛氏也未置气,只是平静的道。
元秀摇了一摇头,有些疲惫道:“昨儿在翠微寺里住的仓促,采绿累极了,我叫她先去休憩会,采蓝要处置别院中的事情,大娘若是不累还请在这儿继续陪我们会罢。”
薛氏也注意到了元秀是独自进来的,便点了点头,继续坐了下去。
元秀让两名宫女平了身,坐到榻上云州对面,伸出手,用力摇了摇她,云州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盯着元秀看了半晌才赶紧擦了擦泪,嘴里抱怨道:“九姐你往哪里去了?人家从长安一路跑过来想见你,结果你却不在!”
听她一开口,元秀不由松了口气,云州倒仿佛是专程跑过来大哭一场发泄的,虽然性.子一向执拗的她这么做还是头一回,想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显然事情还没有大到不可收拾,元秀定了一定神,才解释道:“昨儿听说翠华山风景好,便去上面的太乙池与风洞、冰洞这些地方看了看,没想到贪看风景加上出了点事一下子就误了时辰,终南山路崎岖,天黑之后袁统军不肯冒险走山路,便只得在山下的翠微寺里借住了一晚,今儿一早临走时又遇见了邓国夫人在翠微寺里持斋,领着王家一个晚辈过来见礼,耽误了些时候才上路。”
元秀轻描淡写的说出了点事,云州便没有放在心上,薛氏却皱了皱眉,但此刻也不宜多问,只见云州红着眼道:“九姐,我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锦衣去打盆清水来伺候!”元秀先吩咐了锦衣,复白了云州一眼,“你好好的跑过来在这里大哭,我可不知道是什么事?好歹是金枝玉叶,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先等锦衣打了水来,把仪容整了咱们再说话罢!你是没有看到,方才我上楼时看到楼底下一群宫人围在那里窃窃私语,都被我交给采蓝处置去了,先说好了,这里面有好几个是你带来的人,我瞧着生气,一起都罚了!”
“什么?这起子下.贱东西!”云州才被元秀说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听说了这等窘迫之事,单是想一想平素里恭恭敬敬的宫人在下面对着自己指点与议论就一阵怒从心起,咬牙道,“采蓝罚过了我还要亲自罚!”
“阿家……”这时候绵儿却战战兢兢的出了声,“方才……方才是阿家吩咐他们就在下面的,他们想来是在等候阿家的吩咐才未曾离去?”
元秀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她不太喜欢云州这个贴身宫女,盖因这绵儿人如其名,明明是云州公主身边最受信任最是亲近的大宫女,但瞧着却净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替云州打理身边的宫人的,以元秀的目光来看总是嫌她毫无皇家气度,全然不似本朝的女郎们,却不想云州如今火头上,她居然还敢开口为其他宫人求情。
果然云州正在恼怒,听了她的话越发的火起,抄起榻上元秀素日把玩与安枕的紫檀木嵌珠如意就要砸过去,元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如意的柄,云州顿时把矛头对准了她:“九姐你放手,这是我自己的奴婢教训教训又如何?”
“谁要管你殿里的事?我这是在心疼我的如意。”元秀白了她一眼,“这柄如意可是我母后与这别院一起留下来的,你也不瞧一瞧这紫檀的质地,一下子砸了下去见了血,我以后还怎么留它下来安枕?”
文华太后乃是宪宗皇帝的原配,论起来也是云州公主的嫡母,云州虽然未曾见过她,但因丰淳的缘故也不敢轻易冒犯,顿时迟疑了下,元秀趁机把如意抢了下来,放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这时候恰好锦衣打了水进来,元秀看了眼绵儿,绵儿暗松口气,赶紧站起身来伺候云州浣面——好在云州今儿却没有上妆,虽然哭得脸色通红,面上也有几处脏污,但拿帕子擦了一遍便就干净了。
元秀又叫锦衣进内室,从自己妆台上取了一盒太真红玉膏出来,替她细细敷上,锦衣不待吩咐,转身又为两人各呈进了一盏掺了碎冰的酪饮,乳白色的酪饮之中又搁了几块切成桃花形状的果肉,也给薛氏端了一碗解暑的乌梅饮,借着身体的掩护,对绵儿悄悄做个手势,绵儿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是角落里放着一碗凉茶,她忙感激的轻轻颔首。
对她们的小动作假作未见,元秀见云州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一大早的从长安跑过来这些路上都没有镇定些,到了别院反而失态的哭了这半晌?莫不是五哥给了你气受?”
“五哥怎会给我气受?”云州这会心思清明了些,听了元秀的试探忙反驳道,“不管宫里的事。”
她这么一说,元秀目光顿时一凝,不管宫里的事,那就是宫外了?宗室之中,哪怕是诸王,自不会有人去得罪云州,而云州的生母纪美人虽然曾得过宪宗皇帝一段时间的盛宠,但毕竟出身不高,就是纪美人的甥女、如今的芳仪赵氏,为丰淳诞了二子,如今赵家也不过比从前富贵些罢了……其实这些人都不必考虑,有重五之日在芙蓉园里那场巧遇,元秀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听采蓝转达绵儿的话,提到云州出宫,她就大概猜到了缘故——郑纬!
“锦衣去告诉采蓝和采橙,云州公主暂留在别院中住,多准备些合宜的吃食,另外把住处打扫出来。”元秀略一沉吟,吩咐道。
锦衣忙答应了一声,出楼去传话。
元秀这才皱着眉问:“宫外?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是……”云州原本气急败坏,这会话到了嘴边却又迟疑起来,元秀不禁心下一惊,催促道:“是谁?你且告诉我,便是世家子弟、朝中权贵,难道还贵得过咱们皇家不成?堂堂金枝玉叶,就是先帝在时,也不曾斥责过你!此人当真是胆大妄为、自取死路!”
她说的越是疾言厉色,云州越是犹豫,等元秀发作完,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叹了口气,无精打采道:“也不是……只是出宫游玩时听人提到了他的母亲,我想起了母妃,心里难过,又不想在宫里哭,免得被人笑话,想想九姐你这这里清净,就跑过来想借住几日。”
“原是这样?”元秀听了,淡淡笑了笑,也不去揭穿她,若无其事的道,“那你且放心的住下来好了——对了,秋狩到这会也没几个月了,往年咱们年纪小都没下过场,却不知道你今年可有这个兴致?倒是恰好与我一同练习。”
她这么一说,云州目光顿时一黯,勉强笑道:“我这几日在长安无事,倒也随人学了几手,不过这几日不大想动。”
元秀笑着道:“才到山上来总是这样,你且好好歇一歇,回头咱们一起出猎,先试一试手。”
云州嗯了一声,她神思有些不属,却没看到元秀转过身去,眼神晦暗。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赛马前事(上)
更新时间:2012-6-2 7:51:09 本章字数:2410
又说了一些山间狩猎的趣事,云州究竟年少,又怕继续伤心下去引元秀追问,也打点起精神来问东问西,薛氏与锦衣在旁帮着腔,绵儿趁机去喝过凉茶润了口,回来一起围着云州说了好一会子话,元秀见云州已经镇定下来,便寻了一个话题结束的机会吩咐锦衣陪她去沐浴:“我方才才回来时就叫锦梳去备水了,这会子正好——你出来得急,想是没带更换的衣裙罢?也不要紧,咱们身量差不多,锦衣去里面取套我的新衣来,这山间许多野味都是宫里鲜能尝到的,等你沐浴更衣了咱们再一起用饭。”
云州大哭了一场,虽然洗了脸,究竟是从长安一路奔过来,这样一番折腾总是不大舒服,应付元秀这会子的话题已经有些乏了,听了元秀的安排便爽快的带了绵儿去了。
竹楼正厅里只剩了元秀与薛氏,两人之间顿时沉默下来。
顿了片刻,元秀正想开口,薛氏却先说话了:“云州公主像是有上心的人。”她说话时神态平静,俨然没和元秀闹翻过一样,元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抿嘴,主动提起几上的瓷壶替她斟了一盏酪饮,算是两人和解,这才道:“大娘这双眼睛好生厉害!”
“这也没什么可夸耀的,云州公主虽然算不上多么端庄贞静,怎么说也是宫闱里长大的女郎,能够叫她不顾一国公主的仪态如此失仪、巴巴的从长安赶到这里来寻你哭诉,除了在情郎那里受了委屈,又会是什么?”薛氏淡淡的道,“虽然纪美人和先帝都去了,但如今放眼梦唐能够给她气受的也就是你们的兄姐嫂子们,这些人和云州公主又没什么冲突,最多也就是口舌上面争上几句,云州公主不比东平公主,就是皇后与她吵了起来谁把谁气成这样也还很难说。”
元秀眯起眼,她也不瞒薛氏:“偏巧于文融被采蓝打发去了长安,原本我倒正想问一问他。”
“于文融怎么会知道?”薛氏奇怪的问了一句,但不必元秀回答,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之前带他出去过几回,可是这小子觑见了云州的行踪?他究竟年纪小,腿脚眼力都比霍蔚灵活得多——只是看你的脸色,云州究竟觑中了谁家郎君?莫非不宜为驸马么?”
“要说不宜也不全是。”元秀给自己斟了一盏酪饮,浅啜了一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上回于文融看见她在芙蓉园里与郑纬见面,这郑家郎君大娘想也知道的,之前五嫂拿了驸马名单给咱们时,有一份是五哥拟的,头一个就是他,人我也见过,生得很是英武,身手不错,只是有几件——头一个是他是荥阳郑家的人,五姓七望的出身,尚主是足够的,但先前先帝为大姐挑的开国县男郑敛也不是不好,奈何与大姐缘分不够,这件事情发生时虽然先帝还在,长安城里也是颇为议论过一番的,年初时候大姐府里又因一个娈童闹得沸沸扬扬,郑家旧事难免被重新提起,蛮儿都跟着叫坊间私下诋毁极多,郑家对尚主怕是更加的不热心,之前,八姐才看名单时,五嫂还特特提醒过,我那时候就觉得郑家是不想尚主的。”
关中豪门,尤其是五姓七望素来以彼此通婚为荣,哪怕是皇家联姻也不能超过这份荣耀感,本朝初年的时候,太宗皇帝为此还下旨专门禁止过七家彼此通婚,然而到底不能完全禁绝,后来渐渐的也没了办法,只得随他们自行婚配。
又因为梦唐的贵女们多有果敢泼辣之辈,或者是放纵恣意之人,越是世家大族越是不喜尚主。这一点上下都清楚。
“此一时彼一时,世家大族最紧要的还是家族的名声与地位,坊间既有宁娶贫家女,不作李家婿的谣言,何尝没有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的冀望?”薛氏道,“若只这件,倒也没什么,我所知,郑敛与郑纬虽然同样出自荥阳郑氏,但两人的高祖父才是同胞的兄弟,再说本朝帝女固然性情爽利的居多,然世人有爱牡丹之富饶华美,亦有怜爱幽涧孤草之怡然自得,从高祖皇帝以来的帝女之中难道没有与驸马过的好的吗?”
元秀摇头道:“樱桃宴前嘉善皇姑为升平县主庆贺生辰,大娘留守珠镜殿没有同去,却是忘记了——那回云州骑上了名为赤火的大宛良马后,赤火莫名受惊,正是这个郑纬所救,那一回十弟也跟着去了,结果十弟在花荫下小憩时听到附近有人私下议论,说此事乃是崔郎教给郑纬以索回赤火的策略,那日去皇姑府里庆贺的有崔风物也有崔南熏,我想约是后者……这两个人心术不正,我想郑纬接近云州未必是安了好心。”
“这事情可未必这么简单。”薛氏年长,又是精明人,所看的却比元秀要多,听了她担忧的理由后,淡淡的提醒道,“那匹大宛良马,本是升平县主与郑纬赛马赢来,郑纬后来却反悔想要索回去,理由是因为这匹马本不是他的,而是其表姐的……”
元秀皱起了眉:“他的表姐……是如今的华妃!”
“这郑纬当日能够从失控的大宛良驹上面救下云州公主,骑术想来是不差的,他既然敢主动压上坐骑赌斗,一般情况下,总该有到至少五成胜算,才敢把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压上去,九娘你且说这对不对?”薛氏似笑非笑的道,“昌阳公主那日说的话可不对,只是看你们聊得开心,那时候看起来和九娘也没什么关系,我自然也不去做那败人兴致的事儿——大娘我就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女儿,与我年纪差不多的各家少年女郎,有多大本事是什么性情,也不独是这些人,就是当时教坊里有些名气如秋十六娘那样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见天日的在外面胡闹,又不是聋子瞎子,总是比旁人看得多听得多的。”
“大娘的意思是他之所以会输是因为另有原因?”元秀沉思片刻,道,“依着当日在皇姑府里所见,升平和裴二十四娘都是理所当然,不似做了手脚的样子,再说升平虽然是县主,裴二十四娘也是世家之女,但郑纬的身份也不算低,何况他还是韦华妃的表弟,那时候韦华妃固然没有进宫,然韦造却早已为相,就算当时着了道儿,他后来那么想要回赤火,岂有不抓住了赛马本身反复思忖有无空子可钻的道理?我听说他们这些人世居长安,自小相熟,谁有几分能耐都很清楚,若是有人使诈……”说到这里元秀猛然醒悟过来,低叫了一声,重复道,“谁有几分能耐都很清楚?那郑纬若无七八成把握,怎么会把赤火压上去?”
薛氏淡淡道:“听说那匹大宛良驹原本也不是韦华妃的,而是博陵崔南熏所赠!”
元秀脸色微变:“崔南熏!?”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赛马前事(下)
更新时间:2012-6-2 7:51:09 本章字数:2782
薛氏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元秀若再想不明白,也徒然在宫闱里长大了——正如薛氏所言,郑纬与裴二十四娘、升平县主这些人,都是长安土生土长,又是身份仿佛、年纪相若,一般的长大,自小熟悉,彼此有什么擅长,什么能耐,都是清楚得很,当初赛马是郑纬一方提出——其实无论哪边提出,对输赢差不多都有个估计!
毕竟彼此都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头一次比试,在这种情况下,拿自己做不了主的东西当赌注,要么是有极大的取胜把握,要么……就是存心要把东西输出去!
元秀记得在去嘉善大长公主府时,昌阳公主、东平公主与她一起闲聊时提到此事,道那一场赛马是三局两胜者得赌注,第一局是裴二十四娘自己上阵却输给了郑纬,因此接下来两局裴二十四娘请了骑术比自己更擅长的升平县主代为上场,却是两局皆胜,郑纬当时显得极为爽快,当场就把赤火拱手相让,还称自己当回去向赤火原本的主人负荆请罪,可没几日却又一改前风,差不多是死皮赖脸的求着升平县主归还。
——赤火本身是一匹极为神骏的大宛良驹,高大健硕、顾盼生姿,自从梦唐逐渐衰落,原本的安西都护府等地渐失,丝绸之路断绝起,大宛良驹便少之又少,大宛马在本朝强盛时虽然引进了许多,奈何此马与梦唐本身的马匹配.种后血脉总被冲淡,如今梦唐纯血的大宛马皆是从西方弄来,哪怕是在长安也是有价无市,这样难得手的良驹别说升平县主到手之后舍不得放开,但凡男儿鲜少能不爱的,郑纬却偏偏要把它故意输出去,原因显然不在赤火身上,而在乎人。
郑纬身为郎君,便是冲着他荥阳郑氏子弟的身份也要重诺,但他因为韦徽端的反对却百般纠缠升平县主,想方设法的弄回赤火,想来对这个表姐极为重视,显然不是因为对韦徽端的厌恶才要将赤火输给他人。那么,答案就只有崔南熏了!
大宛马珍贵稀少,比之寻常女郎喜欢的钗环更为难得,尤其赤火一声皮毛光滑烈烈,就是在大宛马里也是极为出色的。崔南熏以此马相赠,而韦徽端也欣然收下,并且不忌升平宗室县主的身份,也逼着郑纬要他索回去……足见两人之间的交情匪浅!
想到这里,元秀怒极反笑:“崔南熏与韦徽端,这两个人倒是有趣!一个传说已有婚约,却还要进宫觐见公主!另一个既然心有所属,居然还做了含凉殿的主人!”
她忽然想起东平公主说过的话,越发的怒不可遏,“这崔南熏似乎是与卢家二十五娘有的婚约吧?前两日我才见过卢二十五娘——莫非他原本竟打算叫卢家娘子做小么?”
薛氏淡然道:“韦华妃进宫时没有带上那匹郑纬好容易弄了回去的大宛马,想是已经了断了关系,这些都是韦华妃参加樱桃宴前的事了,九娘不可迁怒太过。”
“韦华妃是韦造之女,韦家的教养,我倒还相信几分。”听了薛氏的话,元秀略收怒气,平静了下,冷笑着道,“这崔南熏……好在我当初没有瞧出八姐来询问的真正目的,好歹没有选他,如今云州跑了过来,这郑纬之事却是迟疑不得!”
“此事怕有些难。”薛氏摇着头道,“云州公主的性.子,九娘也知道,她与东平公主恰是相反,一般生母早逝,东平公主平常看着气度仪态不缺少什么,但骨子里却有些懦弱,云州公主却不然,当初就因在昭贤太后丧礼上面言语中对皇后殿下有所不满,被九娘你叱责了几句,结果转过头来就要落井下石报复回去——那郑纬算计云州公主在前,却还能哄得云州公主与他闹翻了后跑到九娘这里来,足见他对云州公主这会的影响之深!”
元秀蹙着眉点了点头,她知道薛氏的意思,云州性.子要强,因纪美人早逝,格外敏感,报复心极强,年初时候,明知道如今在位的皇兄丰淳乃是元秀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而且明显着偏心元秀,但为在昭贤太后丧礼上受了元秀的训斥,却还是不管不顾的抓住机会报复回去……但她被郑纬气得熬了一夜,清早出宫从长安奔到了紫阁别院,还大哭了一场才渐渐收声,这反应看似激动,然而却没有立刻去寻丰淳告状——在元秀与云州之间,丰淳自然是偏向元秀,但若将云州与郑纬相比,丰淳自然还是更偏心云州。
若云州当真恨上了郑纬,她本不该到终南山中来,直接在长安更可以把这口气出掉。她跑到紫阁别院来,才意味着事情麻烦了。
“方才我故意以言语试探,就是想看她会不会说出来。”元秀叹道,“可不想她先前还气得如此失仪,待听我说要重重责罚让她受委屈的人,却是宁可把纪美人拖了出来做挡箭牌,也要护着郑纬!她那性.子,自己若是想不开,你要对她说郑纬别有居心,怕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
薛氏淡淡道:“这也是我要提醒你之处——云州公主这玉瓶儿在这里,九娘要打老鼠还是得仔细些,那郑纬固然有些心机,但为了他伤了自己家姊妹之情却不好了。何况这会云州公主不在,我也说句真心话,这云州公主又不是文华太后所出,她平素里对九娘也不很尊敬,只要她不伤到皇家体面,九娘还是不要多管她的好。”
“先前五嫂才提醒了八姐至今没有定下驸马的事情,我正头疼要怎么与八姐说,这会又闹出个云州,崔南熏不提也罢,这郑纬也得使人去告诉八姐一声。”元秀蹙眉道,“这事至少也要采蓝……”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想了一想,摇头道,“还是我亲自回宫一趟,免得八姐又要多心!”
“如今都是六月中旬了,你回了宫便索性住着等笄礼了吧?”薛氏淡淡道。
元秀有些尴尬道:“大娘还惦记着我之前说叫你在这里长住的话呢?这都是冯腾并崔南风多嘴多舌,惹人厌烦!这回回宫,我也正好收拾收拾他们!你看八姐这件事情,若是大娘肯早些提点我下又何必耽误这些功夫?”
“有些事情提醒你是因为你问到,或者很紧要,寻常事情只等你自己看穿或者想到来问我,我才告诉你。”薛氏转了转手里的杯盏,悠悠说道,“这是你母后的意思,你道我这性情许多时候看穿了却忍着不告诉你很容易么?不过是你母后担心我终究也有一日不得不离开你,到那时候你只能依靠自己时不至于被人耍得团团转罢了。”
元秀默了一默,方道:“如今天气还热着,这一回大娘不必随我回去,我若事情顺利再到别院来住几天,笄礼是在七月底,礼服礼冠尚服局那边是早就开始赶制了的,我回去无非看一看有没有不合意的地方改上一改罢了,等天凉了大娘再回珠镜殿,就算这回当真要拖到笄礼后才能过来,我总也过来接一接大娘的。”
薛氏淡笑着道:“你说的什么傻话?堂堂金枝玉叶、正一品的公主来迎我这一个五品尚仪?”
“被云州搅了这一回,我原本打算才回来就先沐浴更衣的。”元秀说完方才那番话,将盏中酪饮一口饮尽,站起了身向内室走去,听到薛氏这么说,她忽得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平静的笑了笑,道,“大娘虽然是我乳母,但从母后那边论,叫你一声姨母也不为过,我生母是文华太后,养母是昭贤太后,然而她们加了起来与我相处也不及大娘多,大娘何尝不是我之母?若不然,换一个人听信他人之言冤枉了我,我哪里会那样生气?昭贤太后多年教导的气度难道是白费的么?大娘不要再说这样的气话了,就是五哥对大娘也是不一样的,再说我高兴迎谁,五哥不发话,谁又敢说我什么?”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谦谦君子
更新时间:2012-6-2 7:51:09 本章字数:2573
元秀独自进了内室,转过绘着泼墨山水的竹架屏风,一眼便看到了妆台上放着一只陌生的木匣,那木匣不过一尺来长,像是临时赶制出来般,并无多余的雕琢修饰,只在外面上了一层清漆,看起来颇为粗糙。
“杜家十二郎莫非到底还是被任秋案卷了进去?”元秀坐到妆台前,饶有兴趣的想到,裴家二十四娘的名义,多半是杜拂日了,然而她打开木匣,却见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三只寸高的瓷瓶,依次是白瓷描兰花、秘色瓷绘花鸟及斗彩,顿时一怔。
在瓷瓶底下有一张裁下来的两指来宽的纸条,上面写着蝇头大小的魏碑,既无行头,也无落款,只寥寥几句,说明三瓶都是药物,以及施用顺序——药效却是烫伤。
元秀将木匣翻了遍,却也未寻到其他只字片语,不觉有些失望,但想了想还是拿起那瓶据说装了去痕药物的秘色瓷瓶打开,但觉一阵清凉之气透出,她从旁边首饰匣里拈了一支银簪出来,以簪尾捣进去挑了少许出来,见银簪色泽不变,簪尾上一点半透的膏体,色泽淡绿,散发出凛冽的清气,大约能够分辨出几种常用药材来,元秀眯了眯眼,将药膏重新撇回瓶内,装了起来。
虽然此药可能无毒,但元秀可不想冒险,小腿上的烫伤留了些许淡痕,不过元秀知道宫中有秘药,连经年的伤痕都可去除,遑论自己身上这点痕迹,她告诉薛氏自己暂回长安一趟,也有趁机取药去痕的目的在里面。
只是没想到那日杜拂日虽然险胜,却是与燕九怀两败俱伤——前者还硬撑着避开了袁别鹤的耳目把她送回了紫阁别院,原本以为他勉强回了长安后理当与燕九怀一样卧床休养是正经,居然还惦记着送来伤药。
元秀想到此处忽然眉头一皱——那晚燕九怀故意将她掳到高冠瀑布下,先烤了数串蛇肉引诱自己,接着掐准了杜拂日感到的时间,将滚烫的蛇肉丢在自己身上烫伤了自己,然后又寻机把自己抛下瀑布下的深潭……若他的目的只是要逼着恰好赶到的杜拂日下水救人,以争取先机,那么为什么还要先烫伤自己?
以燕九怀的身手,完全可以直接把自己丢下去!
她相信这个该死的市井儿绝对有这个胆子!
而且,元秀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潭水之中苦苦挣扎半晌才获救的,燕九怀只是将她丢在潭边,元秀若是会水大可以直接抓住潭壁,只可惜她惊惶挣扎之下反而离岸越发的远。在这种情况下,杜拂日才不得不挑下水去救人。
那么,杜拂日很有可能早就到了。
他潜伏在附近,而燕九怀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折磨自己,逼迫杜拂日现身——杜拂日出现得再晚一些,元秀必定出现危险。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杜拂日会送烫伤药膏前来之事——因为元秀被救醒后并未提到自己被烫伤之时,那时候她虽然衣裙俱湿,却将伤处也掩盖住……
元秀陡然眯起眼,方才薛氏才提醒过她,郑纬当初与裴家二十四娘相约赛**斗,乃是故意为之,为要将赤火输出去,那么燕九怀在这时候与杜拂日约战却是为了什么?
战书虽然是杜拂日所写,可燕九怀不但同意,相反还极为坚持。从燕九怀与杜拂日的交谈来看,这对师出同门的师兄弟关系并不好,燕九怀显然对杜家叔侄都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既然师出同门,哪怕一个擅长箭技,一个擅长近身刺杀之术,但对对方的身手总该有个大致的了解……杜拂日且先不说,燕九怀在这个时候受伤可未必是什么好事,毕竟,他是探丸郎中哪怕不是武功最高,至少也是高手之一,而如今与探丸郎关系极深的迷神阁被卷入任秋一案,因涉及到了皇家,如今长安暗流汹涌,里面也不知道会卷起多少风波……在这眼节骨上,燕九怀却因与同门争斗受了重伤,可想而知他的处境,他不同杜拂日,如今杜青棠虽然权势大不如宪宗朝时一手遮天,但城南杜氏余威尚在,杜拂日受伤之后只要回到了玢国公府,自可以从容调养。
——以杜青棠的精明,哪怕任秋之案把他也搅了进去,也无需杜拂日费心,说不定因伤还能推掉许多麻烦,比如,元秀三番两次的邀他教导自己骑射。
但燕九怀可不一样,他从前夜袭贺家兄弟时在夏侯浮白手里受过一次重伤,那一次还是秋十六娘收留了他在迷神阁的后院里调养,而这时候秋十六娘自身难保,他在坊间有赤丸魁首之称,一则是武功高强,二则是常探得赤丸……反过来想,他的仇家于公于私都不会少,更有连宪宗皇帝都未抓到把柄的邱逢祥在侧虎视眈眈。
燕九怀但凡有些脑子,便不该在这时候让自己受伤,遑论是与同门约战这种事情。
如果说燕九怀同意这一战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拿元秀做诱饵,逼迫杜拂日现身,以占据上风的话,也说不通。
元秀记得,自己醒过来时,杜拂日虽然已经与燕九怀交过手,但似乎一触即分,燕九怀并未乘胜追击,却在旁袖手看杜拂日救治自己。之后,杜拂日本欲送自己回紫阁别院,同时提出择日再战,但燕九怀却坚持不同意,杜拂日被他纠缠不过,才同意继续那一战——当时杜拂日确实有两大劣势,一个是他身形已露,第二是他的常用之弓被挑断了弦,幸亏他有带上备用之弦的习惯,才能继续下去。
元秀不谙武功,这两人又是在林中激斗,她也不知道经过,只知道最后结果……燕九怀坚持要战——从杜拂日的胜出结果可知,即使燕九怀多有算计,哪怕他最后赢了,也必然是惨胜!
燕九怀既然未战之前就要对杜拂日加以算计,甚至连元秀这个金枝玉叶都被他利用了进去,可想而知,他对杜拂日的实力也是颇为忌惮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还要再战……元秀用力合上了木匣的盖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寒芒——那么,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燕九怀有不得不战的理由——这理由很有可能是杜拂日给他的!
否则从长安如今的局势来看,燕九怀都没有在这个时候重伤的理由。
他的身份不同世家子弟或者贵胄,没有利用自己受伤去诬陷谁或者躲事的必要。相反,对于他这样市井出身又身为探丸郎的人来说,时刻保持自己处在颠峰状态才有说话的资格。元秀几次三番在燕九怀手里吃亏,莫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夜探珠镜殿、几探紫阁别院,如入无人之境。
若不然,元秀一声令下,早已将他砍了!
“杜青棠的侄子,看着再怎么谦谦君子,究竟不是善荏……”元秀将木匣放到了妆台一角,此刻她倒不怀疑这些药有问题了,杜家的人看起来不会那么愚蠢。
她现在想的是:杜拂日在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竟叫燕九怀如此倨傲之人,对他不敢违背?如此说来,高冠瀑布下,难道也是杜拂日指使的做戏?
元秀想起观澜楼上那个被柳折别恶意泼酒后依旧神态如常、终不使宴会不欢而散的少年记忆里仿佛始终处变不惊的风仪,不知不觉蹙紧了眉。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宫
更新时间:2012-6-2 7:51:10 本章字数:2643
“这竹荪鸡汤倒是比宫里的更为鲜美,难道采橙又想出了新的法子?”云州公主舀了一勺清汤,咽下后忍不住赞道,她新浴后穿了元秀带到别院来的一套新衣,姜色底上绣着赤色狮子滚绣球,边缘锁了一圈的福字,外面披一件藕荷色薄纱半臂,下系银泥黄绶藕丝裙,绵儿抓紧时间,借用元秀的妆台替她上了一个淡妆,坐在桌边,已经完全恢复了公主应有的气度与仪态,显得从容而优雅。
在她面前,贴杏花状金箔绘福缘善庆图案的阔口秘色瓷碗里汤清如水,里面飘着几片嫩生生的切成了片的竹荪,若非汤面上一层淡淡的油星,几乎真疑心是水,汤上另洒了些韭叶,更添食欲。这盛暑时候,这样清淡的颜色最是勾人,云州又是从长安跑过来,又是大哭,沐浴过后本就饿了,这会更是胃口大开,难得出声赞道。
元秀面前却是一份莼菜虾仁汤,这莼菜本是江南所产,这一份却是拿晒干后腌制过的莼菜重新泡开了来做的,但味道依旧不失其鲜美,她听了先接过身边采绿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方道:“新的法子倒不是,不过那鸡汤似乎是以鱼汤勾了勾味,这里的鱼可比宫里好多了。”
“宫里的鱼也有黄河连日进的,怎么会差?”云州不信道。
“这一顿没有呈上来,想是没有合适的。”元秀指了指高冠瀑布的方向,“山涧里的鱼多数肥美,现成捞上来宰杀下锅,却胜在了鲜美上面。”
云州不由道:“还有其他好东西么?九姐说得,我倒真想在这里借住几日了。”
元秀不动声色的道:“你若是肯在这里住几天最好,我明日恰好要回宫里去一趟,你若肯留下来正好帮我看一看别院,免得到时候上上下下没个做主的人在,乱了套了。”
“九姐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回去了?如今山下可还热得很,别的不说,薛尚仪怕是受不住吧?”云州听了,顿时有些不自然道,薛氏因为身份特殊,这样有外人在的用饭场合她一般不出面,否则她虽然是尚仪,但元秀和云州用饭时,一个五品尚仪也没有一起的道理,但她又是郭家养大的女郎,文华太后当成了亲生妹妹一样照应过的,还对元秀有抚养之恩,叫她站在旁边伺候,元秀不愿,哪怕是云州,也知道这样不妥,索性便不出面,独自在别处用饭。
但元秀立刻帮薛氏解释道:“只我回去一下,十妹你也知道,七月就是我的笄礼,礼服礼冠尚服局虽然有定制,然尺寸已经是年初时候量的了,这几个月来我又长了些身量,虽然尚服局那边会预先估计下,到底不见得准,为着到时候合身合意,还是回去看一看再说。”
她这样解释,云州却不能尽信,道:“九姐的笄礼是在七月廿五,那是七月还要下旬,又不是七月初,至如今还有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何必这样着急?再说我初来乍到的,这别院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九姐怎么好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不如陪我住上几日,然后我陪九姐你一起回宫去看礼服与礼冠可好?”
元秀知道她是怕自己打着回去量尺寸的名义打探她为何前来,便摇了摇头道:“另外还有事,等下再告诉你。”
云州心里担着事,对着满桌子山间佳肴顿时也没了太多胃口,勉强用了几箸,便等着元秀来与自己摊牌。
两人都放下牙箸后,采绿和绵儿各自捧了水上前伺候她们净面浣手,又离了用饭的偏厅,到了方才的正堂上,采橙亲自捧着果盘进来,并一壶新制的酪饮,装在了一只梅子青绘喜鹊登梅的胆瓶里,胆瓶却不是放在了漆盘上进来,而是拿银盆装了冰镇住了,行礼后放在了略远些的几上,叮嘱道:“两位阿家才用过了饭食,这会不宜进凉物,奴此刻装的新冰尚未化开,待冰化得差不多时阿家才能再进。”
元秀笑道:“究竟十妹面子大些,你平常可不都是叫锦梳送过来的?怎么今日自己过来了。”
“阿家这话说得奴可惶恐了。”采橙嗔道,“奴是过来问一下两位阿家过会小食用些什么?奴记得云州公主最喜欢的是巨胜奴、贵妃红并单笼金乳酥这几样,可如今天气炎热,虽然别院里边清凉,也怕因此失了兴致,到时候做了端上来反而败了阿家的胃口,怕其他人传不清楚阿家的意思,这才自己过来问一问。”
“十妹你可听见了,采橙平日里架子可大得很,没什么事就是我这儿也是不肯常来的。”元秀笑着拿腰圆绷月白素纱描五福捧寿图案的团扇扑了云州一下道。
云州这会子可没什么心情提小食,只淡淡的道:“不必这样多事,九姐平素吃什么,照样给我一份就是。”
采橙抿嘴笑了一笑道:“阿家平日里吃的偏酸甜……”她话里的意思,是云州却是喜甜的。
“偶然换一换口味也好。”云州敷衍着。
采橙这才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元秀淡笑着道:“这别院从母后留下以来我还是头一回来住,别院里原本有管家及几个下人,管家膝下的小娘子很投采橙的缘分,她如今越发少往我这里来了。”
“再怎么说也是九姐你的宫女,一个管家之女罢了,难道还要越过了九姐你去不成?”云州心不在焉的说道,“九姐到底为什么明日要去长安呢?当真不陪我住几日?”
“我正是要说下去。”元秀依旧笑着,慢慢扑着团扇,只是笑容逐渐一点一点冷下去,“你道我做什么要提采橙?若不是她在庖下人来人往的听到了许多消息,我还一点都不知道禁军里那起子东西竟有如冯腾、崔南风那样多嘴饶舌又不修私德的……”
元秀因是文华太后嫡出,她出生的时候郭家还没有出事,丰淳又刚被立为太子,东宫之主经过层层较量最终尘埃落定,正是文华太后最得意之时,她的年纪本就比丰淳小了近十岁,可想而知多么得宠,加上宪宗皇帝本就对女儿要宽容些,虽然见面不多,但赏赐却素来慷慨。
后来郭家出事,文华太后难产而亡,元秀其时年少,懵懵懂懂没多久,就被宪宗皇帝一道上谕指给了当时领后宫的王惠妃抚养,不论王惠妃与文华太后之间有什么,但她膝下无儿无女,便是冲着宪宗皇帝去后有所依这一点也不会亏待了元秀,更何况元秀不但是元后所出,还是宪宗皇帝亲自降旨叫她抚养的,因此元秀自小到大,从未受过半点委屈,从前有昭贤,后来是丰淳,但凡什么好东西,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的。
久而久之,元秀虽然娇纵刁蛮,却并不喜赶尽杀绝,哪怕身边人惹恼了她,多半也就是赶走了事。盖因她自小受尽宠爱又享尽富贵,心中没有什么怨怼之气,因此处置他人时除非有必要,很少会下杀手——譬如易老丈并李十娘之使女,因长生子之故,为免自己名誉受损,却是必须除去,因李十娘还有可用之处,暂时不能灭口,元秀便以这两人为震慑,不仅仅是威慑李十娘,也是告诫在场的禁军众人!
但这会云州却从元秀似笑非笑的讲述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机——她不知道,这杀机里有一份,不是因为冯腾,也不是因为崔南风,还是因为她前来的一场大哭,引起元秀与薛氏商谈,重提崔南熏,才促使元秀下定了决心。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长安
更新时间:2012-6-3 7:50:48 本章字数:3357
云州公主听着,脸上怒气也渐渐聚集,待元秀说完,拿了手边剩半盏的残茶喝下润唇,她已经按捺不住一掌拍在了几上,恨道:“这起子小人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咱们皇祖时候的王太清你可还记得?”元秀重新拿起团扇扑着风,淡淡的道,“打从玄宗皇帝时候起,就埋下来了祸根,只是先帝英明,十几二十年的清平下来,觑着咱们五哥年轻,又是承位不久,居然就蠢蠢欲动了起来!”
“说起来那袁别鹤还是五哥为东宫时候的贴身侍卫。”云州公主想到了这一点,不免皱眉道,“这一回九姐你到别院来避暑,听说是五哥亲自吩咐了他过来戍卫的,我本以为此人既然得五哥青眼,总该有几分用处,怎么连别院里这几十个禁军都管束不过来?这也太没用了些?”
元秀叹了口气:“神策军里真正做主的是护军中尉,他一个统军使,虽然早年就进了禁军里,可一直都在五哥身边,独当一面还是这几年的事情,有邱监在,想要把持大权哪里有那么容易?”
“邱逢祥这几年看着倒还老实……”云州蹙起了眉,她比元秀小一岁,如今也要开始挑选驸马,自不是不知事的幼童,平日里虽然爱使小性儿又嫉心不轻,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却是懂得的,丰淳虽然明摆着在几位姊妹里面最偏心与自己同母的元秀,但凭心而论,对异母姊妹也并未亏待,何况他身为帝皇也没必要亏待,而她们这些金枝玉叶看似尊贵,但没了皇家的依仗那又算什么?
“对了,北里那件事怎么样了?”元秀忽然想了起来,问道,“我这里长安的消息难得才传过来,听说孟光仪遇了刺,好在人没有出事,如今长安是个什么光景?”
提到了这件事云州也露出一丝凝重之色道:“京兆府里素来都是有守军的,孟光仪身边两个近卫听说身手也不差,那刺客潜入与离开居然毫无声息,若不是孟光仪背后的伤口不可能自己所为,此事怕要有人弹劾他故布迷阵了……虽然戏文并说书里常说我梦唐游侠儿种种能耐,可就是大内的高手里面能够做到这样的人怕也是屈指可数,怪就怪在了那人居然没有杀孟光仪!”
“听说孟光仪还下了他的毒……”元秀沉吟道,“事后在全城禁了解药的药材,刺客可抓到吗?”
“没有。”云州摇着头,“孟光仪胆子也真不小,那刺客对他手下留情,他却还是摆了对方一道,听说那毒药毒性不弱,他如此大肆宣扬的追查全城药铺,也有迫着那刺客情急之下找上他报仇的用意,当然他也做好了那刺客再找回来的打算,可那刺客当初既然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京兆府后院,可见身手,孟光仪是文官,身上佩剑全是为了风雅,他那几下架势,一个不小心,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元秀皱了皱眉:“这么说任秋之案是拖下来了?”
“没有拖啊。”云州惊讶的道,“怎么没人告诉九姐吗?孟光仪的奏章虽然被刺客拿去,但底稿还在,翌日让人重新塍写了一遍,托了奉五哥之令去探望他的鱼烃照旧递了上去……”
“翌日?”元秀吃惊的站了起来,她一转念也知道必然是有人拦阻了自己的消息,顾不得追究,先问道,“我还以为到这会都没有断言——那么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州言简意赅道:“那个任秋被处了斩刑。”
“……三哥可有说什么?”这个结果也在元秀意料之中,云州摇头,面上露出一丝不屑来:“五哥之前在六姐的生辰上不是赐了他一个善舞的教坊舞姬么?这会似乎很得他的喜欢,那日朝上三哥也在的,我听后宫的传言说三哥听了这个结果面无表情,在朝上一句话也没说,倒是那任氏,隔了两日不知道怎么跑出了被看守的别院,冲到齐王府前,三哥当时不在府中,三嫂叫人把她从偏门带了进去。”说到这里云州嗤笑着道,“也许现在已经暴病在什么角落里了吧?”
元秀沉吟道:“三哥和六哥如今还在长安吗?”云州说起此案时轻描淡写的,任秋和任氏也就罢了,齐王膝下又不是没有子嗣,一个未入玉碟的私生子的死活并不算得什么,那任氏就更不要紧了。但丰淳若是将琼王也牵涉进去,自己又表示了近期会回长安,云州不至于一点也不提醒。
元秀觉得有点奇怪,当初丰淳和琼王之间暗流汹涌那段时间,她虽然年纪还小,又被昭贤太后看在了身边不许宫人在她面前多嘴,但从那时候薛氏整日里心事重重、几乎每天都要去三清殿上上几柱香的行为也知道丰淳很有段时间极为不妙。
如今丰淳继了位,欲算前帐——元秀不想多说什么,毕竟同母所出与异母所出不一样,再者,琼王手中并没有什么足以对抗丰淳的势力,也就是说丰淳算这笔帐并不至于使皇室受到严重的损伤。
“原本七姐回门后他们就要回封邑的,但是五哥留他们下来观了你的笄礼再走。”云州拨了拨鬓边散下的碎发,皱着眉道,“九姐,你方才说的人里提到了的崔南风,与那博陵崔南熏可有关系?”
“他们是堂兄弟。”元秀没想到云州会忽然提到此人,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是听说过他?”
云州若有所思道:“我听说这崔南风是博陵崔氏这一代出了名的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的,他父母没了奈何才帮他在神策军里谋了个缺,总好过他成日里在长安城内外晃来晃去的净不干正经事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得崔太妃的喜欢,太妃喜欢他不下于鋆郎呢。”
李鋆是代王嫡长子,亦是已经正式册封过的世子,乃是崔太妃嫡亲的孙儿,代王李亿如今膝下有三子二女,李鋆居长居嫡,还是崔太妃一手养大,与太妃的感情自是非比寻常,而崔南风这个太妃的娘家侄儿在太妃跟前居然比得上李鋆,足见太妃有多疼他。
“我记得崔太妃性情果敢,最喜欢豪爽大方的郎君或者女郎,那崔南风……”元秀皱了皱眉,她和崔太妃的关系不远不近,崔太妃是宪宗皇帝居东宫时候的侧妃,代王李亿之母,性情与薛娘子少年时候有些相似,泼辣大胆,皇家狩猎时甚至敢与宪宗赌赛,而她的容貌在宪宗皇帝的后妃里面也只比文华太后略逊一筹罢了——但她唯一的儿子代王却和崔太妃迥然不同。
只比平津长公主小几个月的李亿继承了崔太妃的美貌,长得面色白净五官清俊出色,但性.子却全然不似崔太妃那么风风火火,反而说话轻声慢语、行事不管快慢,总给人以迟缓之感。
宪宗皇帝因此不太喜欢这个次子,尽管彭王早殇,代王在实际上有着居长的地位,而且武功才学俱有佳名,却因性情而不受宪宗皇帝宠爱。也因此,在后来丰淳与琼王争位的暗流里,代王并未被卷入多少。
不过代王再怎么温文尔雅,究竟是崔太妃之子,假如太妃铁了心要包庇她所疼爱的侄子,加上崔南风所犯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丰淳与琼王之间已经有了心结,因任秋一案与齐王也存了心病,徐王尚且年少……宪宗皇帝还活着的这些皇子里面,总不能全部都得罪了吧?
元秀感到有点为难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投的太妃的缘分。”云州公主把果盘搬到面前来,拣了冰水里泡着的荔枝一面剥着一面告诉元秀道,“听说先帝还在的时候,这崔南风才出生不久,偶然被太妃看见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比二哥小时候还要得宠些,若不是为了崔太妃的缘故,他啊在崔家可还没有现在这等样子,尤其是与他堂兄崔南熏比起来!”
元秀看了看她,抿嘴笑道:“对了,八姐的驸马是不是还没定?你提了两回崔南熏,这个人你看怎么样?”
“我听人说他是博陵崔家这一代最出色的郎君,崔太妃也很重视他,不过究竟不如崔南风亲近。”云州道,“八姐从前不是特特召他见了之后,因他与卢家二十五娘似乎有过婚约又不要他了吗?难道她私下里告诉了九姐什么?”
云州公主好奇的问道,“不过八姐最近总是愁眉不展,我上回遇见随口问了一句,她却另外寻了借口敷衍了事……说起来这一个月都没见她要五嫂召人进宫了。”
这个听人听的是哪一个不问也知,元秀皱了皱眉,云州公主又想到了别处:“对了,九姐方才说过卢家二十五娘也在这峰上住?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你要看她做什么?”元秀拿扇子打了她一下,“行啦,我有些困,去小憩了,明儿我回长安去,没什么事的话隔几日回来,你若是怕热就住我这竹楼好了。”
云州眼珠转了一转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九姐既然要回长安不如我也一起回去——说起来今年虽然没有我的笄礼,但观礼的礼服也差不多要试一试了呢。”
见她一定不放心,元秀也不阻止——算一算时辰,傍晚时候于文融差不多就可以回来了,便无可无不可的道:“如此也好。”
云州公主这才暗松了口气,心头禁不住又涌上了一层恼意,但到底认真去果盘里挑自己喜欢的果子了。
元秀看到她这样,越发担心。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原因
更新时间:2012-6-3 7:50:48 本章字数:2139
元秀时间估得差不多,傍晚时候于文融风尘仆仆的从长安赶了回来,因着天热与路途劳顿的缘故神情极为疲惫,却还是撑着要把打探到的事情及时禀告。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不巧,偏生云州正在和元秀说着闲话,当着云州公主的面,采蓝也不敢直接禀告他从长安回来了,只是趁着云州转头的机会给元秀使了个眼色,元秀会意,借着递一盏冻饮的机会,一个失手翻在了云州身上,虽然是暑时,但别院之中本就比山下清凉,房里还另外放了冰盆,云州身是行只穿着单薄的夏衫,顿时被激得一个激灵,元秀一脸懊恼:“是我大意了。”
“夏日里不要紧的。”云州虽然爱使气,但这会倒没想到元秀是要寻机会把自己支走,冷过之后便回过神来,看了可按身上姜底狮子滚绣球诃子被冻饮染成了秋香色,以及下面银泥黄绶藕丝裙上的污痕,不在意的笑道,“这可是九姐你的新衣——这冻饮里面掺的是什么?乌梅汁液并桑葚么?这两个染的颜色可难洗得很,九姐这套衣裙算是白做了,可不要怪在我身上就是。”
元秀顾不得手里的帕子忙不迭的替她把冻饮里的果肉酪沫都擦了擦,尴尬道:“采绿还不快去再拿套新衣裙来?”身旁采绿连忙答应着进了内室,云州却站了起来道:“还是索性去沐浴了再换吧。”
云州生性.爱洁,但凡更衣,基本上就要沐浴,她这个习惯元秀自是清楚,当下便叫锦梳陪着她下去,又叫采绿寻出合适的新衣来即立刻送过去。
待云州离开,元秀方松了口气,拿起锦水新倒的一盏冻饮喝了一口,这时候于文融趁机进来回禀,采蓝扬了扬下颔,四周伺候的宫女顿时都退了下去,只留她独自伺候,于文融见状倒是笑了笑道:“蓝娘不必如此谨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州公主今儿情绪如此激动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可与那郑家郑纬有关?”元秀放下瓷盏劈头便问道。
“回阿家的话,确实与那郑纬有关,不过此事……”于文融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儿哭笑不得,元秀奇怪的看着他道:“你直说无妨。”
于文融定了定神才继续道:“早上云州公主哭着冲进别院,蓝娘请了薛大娘出面也不能安抚下来,便让奴去长安打探,奴下了山到了长安后,便借着替阿家办事的名义先回了宫,在宫里寻了几个相熟的人问过,都道云州公主昨日回宫时脸色便很不好看,奴打听到了昨儿为云州公主驾车的人,旁敲侧击才问出云州公主昨日是去了西市玩耍,出宫的时候是心情极好的,还特特装扮过……奴后来去西市……”
他说到这里元秀已经没了心情,不耐烦的道:“你直接说她昨儿究竟遇见了什么事吧!”
“据说云州公主昨日与郑纬在西市约见之后亲自进了市中一家脂粉铺子里……”于文融才说到这里,元秀又打断了他,皱眉道:“脂粉铺子?宫中的宫粉是最好的,云州最挑剔这些不过,怎么还会去看外面的脂粉?”
“奴也不知。”于文融顿了一顿才道,“在那家脂粉铺子里买了些水粉之物后,公主与郑纬出了门便上了马车,结果马车本来就要出西市了,撞见了一个胡人,那郑家郎君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忽然跳下车去与那胡人争执起来,听说当时附近没什么人,也无人留意他们起先争执了些什么,反正最后那胡人被郑家郎君打了!”
“真是胡闹!”元秀轻叱道,“他堂堂荥阳郑家的郎君!不念着自己家的面子,本宫的妹妹还要面子呢!光天化日之下,陪着公主出行,居然当街与一介蛮夷撕打,当真是丢尽了脸!”
采蓝知道元秀对那郑纬从嘉善大长公主府时就没什么好感,此刻便笑着说道:“这郑家郎君也有趣——先不说云州公主出行身边的随从了,就是他自己,郑家难道连几个奴仆护卫都不派给他么?听你说的,仿佛是他亲自上阵?”
“若不是亲自上阵也不会引得云州公主被中宫斥责了。”于文融笑着道,“这郑家郎君也是不走运,他将那胡人打了个鼻青脸肿之时,恰好被人撞见了,这个人阿家也是听过的——国子监的司业张明珠,恰好为韩王殿下授课结束,原本是要直接回安义坊张府的,偏生昨日张明珠临时改变主意要去访友,恰好从西市附近路过,发现人头攒动,便使了家奴去看了看,张明珠自从做了韩王殿下的老师后,他身边的奴仆对宫中之人也有所知,虽然云州公主出行未曾乘坐翟车,但还是被认出了身边的侍卫……张明珠那脾气……”
于文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也是因为是公主,若是皇子,怕是他早就要上前劝谏了,饶是如此,他还是立刻着人去友家说明情况,拜访变成了改日,自己忙不迭的返回了大明宫,直接求见大家,将郑家郎君与云州公主一起弹劾了!”
元秀抿了抿嘴:“然后呢?”
“大家被张明珠逼迫不过,只得派了千牛卫去西市探问,那时候人虽然散了,但附近许多人都已瞧见,只得传谕中宫,着皇后殿下对云州公主进行训示,又下了一道旨意斥责郑纬之父教子不严,斥责郑纬行为卤莽。”于文融说到这里,又露出了一丝无奈,道,“这原本不过是件小事……可奴今儿去打探,此事却有搅起朝中争执之象!”
元秀诧异道:“这是为何?”郑纬与云州公主这两个人身份虽然不低,但遇见了张明珠这样的直臣弹劾,丰淳也是不能不罚,就是元秀自己,也因为重五之日被张明珠等大臣弹劾过,何况这件事情错处本就在郑纬,云州公主好巧不巧的恰与他同游,又不曾出面阻止,少不得也要担上责任。何况丰淳的处置并不算严厉——难道还有人帮着他们说话不成?
“原因在于郑家郎君打的那一个乃是一个胡人!”于文融苦笑着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汉胡之争
更新时间:2012-6-3 7:50:48 本章字数:3012
方才于文融说郑纬在西市殴打一名胡人以至于被路过的国子监司业张明珠弹劾,连带云州公主都受了连累时,元秀还没留意,这会听他特特提起,才想到了里面的关窍,不觉皱起眉:“朝中争论?那么坊间呢?”
“坊间倒还未传开。”于文融道,“只是以卢侍郎为首的几位阁老都坚持郑家郎君打的不过是个胡奴,从前太宗皇帝还在时,这些蛮子尚算乖巧,然从安史之乱后越发的不像话,郑家郎君乃是我华夏儿郎,何况荥阳郑氏子弟理当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郑家郎君当日奉云州公主出游,若无缘故岂会无端生事?西市本就胡人众多,不说路上走着的,就是市中铺子也多有胡人所设,郑家郎君没有为难旁的人,单单只打了那胡人,焉知这里面没有缘故?张明珠不问青红皂白,只看着郑家郎君打人便至大明宫谒圣弹劾,实在是……”他想了一想,道,“卢侍郎的原话是——张明珠究竟年纪大了,竟不知道这些胡奴最是忘恩狡诈,需知道胡奴多半身量较中土人氏高大健壮,郑家郎君虽然身具武艺,但那胡奴又非老年,岂会毫无还手之力?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示弱,以取得观者同情,张明珠身为国子监司业,又做了韩王殿下的老师,连如此明显的疑点都看不出来,只凭己心独断,就认定了郑家郎君的不对,为此还连累堂堂公主受辱——真正是糊涂透顶!”
元秀皱眉道:“那么张明珠这边是怎么说的?”
自秦汉以来,虽然有过五胡乱华、士族东渡等屈辱历史,但总体上来说,中原始终都是汉人做主的,梦唐一朝因早些年的强盛更是坚定了汉人为尊的观念,虽然太宗皇帝曾在诸胡之中得到了天可汗的尊号,并且也表示平等的接纳诸胡——李氏皇族祖上本就有胡人血统也是一个缘故,本朝如哥舒翰、阿史那等胡人名将出过好几位,但如今不比初年时候,自安史之乱后,梦唐国力一落千丈,再也无法维持住昔年万国来朝的地位,从前武周时候立下的安西都护府迅速沦丧,再也无法使突.厥、回纥等族继续臣服,原本由长安直穿西域,抵达远方诸国的商途也因此被阻。
尤其是安史之乱中——安禄山本就是胡人——梦唐为向回纥借兵复国,许回纥入关中后可以任意掳掠,百年繁华地,一朝如冤狱,关中又多豪门,虽然主支可以跟随帝驾或者及时迁徙,但留下的人……经此事后,原本经盛世融合的汉胡矛盾就此存了下来。
肃宗皇帝后,再无帝王能够做到似太宗皇帝那样,即使宪宗皇帝也不过使政治比之前清明,并震慑藩镇——对于已经越发强盛、再不复本朝初年时俯伏在高祖、太宗皇帝足前瑟瑟发抖的回纥、突.厥、靺鞨等部,即使宪宗,也感到有心无力。
卢确这样当朝大骂张明珠,自有其道理。不过张明珠……那可是本朝出了名的难缠之人,他还有个更让人头疼的侄婿孟光仪——好在如今孟光仪应该还在养病,若不然,朝会上还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奴听说张明珠在朝堂上被卢侍郎骂得脸色赤红,若不是韦相与裴尚书从中劝和,差点没和卢侍郎打了起来。”于文融垂手禀告道,“裴尚书却是支持张明珠的,劝下了张明珠后,自己便上前驳斥卢侍郎——裴尚书以为,虽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然而自太宗皇帝起,我朝素来广纳四方之士,近折如扶桑、安南、高句丽,远些如拂林、大食、大秦,所谓‘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又所谓‘昆仑家住海中州,蛮客将来汉地游’,坊间还有新罗婢、昆仑奴之说,我梦唐泱泱大国,自当有大国气度,岂可因胡奴卑贱而轻之,以堕我朝声名?”
裴尚书裴尚德,便是裴家二十四娘的父亲,他的堂妹也就是嘉善大长公主的媳妇,而嘉善大长公主的驸马张寿恰是南阳张氏子弟,裴尚德之侄裴灼与张明珠之子张献也是自幼交好,裴张两家这两代关系都不错,他站在了张明珠这边倒也不奇怪。
“卢确该不会没有旁的话了吧?”元秀问道。
于文融苦笑道:“卢侍郎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听紫宸殿的人说,今儿朝上单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旁的事情都没有议成!”
“五哥可有说什么?”元秀皱起眉,郑纬打的是个胡人——这一点,她听于文融转告时并没有注意到,但丰淳可不一样,他既然知道了这一点,还顺着张明珠的要求斥责了郑纬父子并云州公主,这就说明他已经预料到了今日朝中之争……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挑起这场争吵,这是为什么?
“奴听紫宸殿的人说卢侍郎与裴尚书吵得越发厉害后大家出声制止了他们,询问韦相如何看待此事,但韦相并未明确表态,大家便让朝臣散朝后各按己见上奏章讨论此事。”于文融道。
元秀思索了一番,她因为如今身在别院,对长安的消息总也知道的不全,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见于文融神色疲惫,便问:“还有旁的事么?”
“有倒是有一件。”于文融道,“奴回别院时,在朱雀大道上遇见了昌阳公主的车驾,昌阳公主问了问阿家近况,要阿家若回长安,去一回她的府邸。奴看昌阳公主的样子,像是对阿家在她下降次日就到别院来有些不喜。”
“我知道了。”元秀点了点头,“若没旁的事你且下去休憩吧,看你这样子今儿也是够累的了。”
于文融受宠若惊道:“奴是阿家的人,为阿家办事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哪里敢说一个累字呢。”
打发了于文融元秀问采蓝:“大娘这会可起来了吗?”
采蓝闻言,看了看角落里的铜漏,抿嘴笑道:“约是起来了。”
“那样正好,云州那边沐浴想还有些时候,我去看一看大娘。”元秀站起了身吩咐道。
薛氏自上回听信了冯腾与崔南风散布的谣言责备过元秀后,被元秀一怒之下赶出了自己附近的几座小竹楼,但薛氏究竟与她关系非同一般,元秀当时虽然恼怒,也不愿委屈了她,拨出了附近一座小楼供她居住,这座小楼外表看起来色泽很是淡雅,近些便可见上面只刷一层清漆,皆是木材原色,显得很有意韵。元秀对宫中常用的几种名贵木材都有涉猎,此刻看了几眼都未认出来,便纳闷道:“这座小楼是什么木材搭的?”
采蓝在旁掩嘴笑道:“阿家也被考倒了——也是,咱们宫里从来没用过这种木材,这却是南诏那边一种叫做紫木的木材。”她见元秀狐疑的看向了自己,忙解释道,“这些奴等也是不知道,还是听大娘说了才晓得的。”
“……他倒像是很喜欢南诏?”元秀打量着小楼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郭桐有多向往南诏,才将这庄子里位置最好的两处地方都建成了与南诏有关。
薛氏不是普通宫女,乃是有品级的尚仪,她这里自有小宫女伺候着,见到元秀亲自过来,连忙有人进去禀告,剩下一人屈膝行了礼,才引元秀进去。
这木楼元秀来的那日并没有进去看,此刻进来发现里面很是空阔,没走几步,薛氏脚程快,便迎了出来,诧异道:“九娘怎么过来了?云州公主呢?”
“我方才不仔细把一盏冻饮翻在了她身上,这会她正在沐浴更衣,我想着过来看一看大娘。”元秀说着,却眼尖的看到了薛氏身后跟了两人,正屈膝行礼,她仔细一看,其中个子矮的那一个,正是被采橙带了来见过的郭雪,另一个年纪与元秀差不多,容貌远不及郭雪出色,但眉目间看起来很是干练能干的模样,穿着也是便于行动的短装,元秀思忖着这应该就是郭旁的长女郭霜。
果然薛氏问过云州公主后便道:“恰好郭总管的两个女郎在这儿陪我说话,雪娘你好像见过的,这一个是霜娘。”
“雪娘我是见过。”元秀点了一点头,郭家姊妹闻言又行了一回礼,元秀道了免字,便被簇拥进去落了座,见郭家姊妹也跟了进来,薛氏也没有打发她们离开的样子,不由看了眼她。
薛氏会意,道:“九娘不过来寻我,我也正有事情要去寻九娘,正与她们姊妹有关,这会正是巧,不如一并说了罢。”
“是什么事?”元秀沉吟着打量着郭霜、郭雪,问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驸马初定
更新时间:2012-6-3 7:50:48 本章字数:2186
“这小娘是哪来的,看着眼生,我记得九姐你宫里仿佛没有这个人吧?”终南山路崎岖,哪怕是公主的翟车行驶起来也难免有些动荡,宽大的车厢里,云州公主瞥了眼多出来的郭雪问道。
元秀淡淡笑了笑:“你记性倒好,这是这里别院总管的女郎,我瞧她怪伶俐的,生得也好,便向郭旁要了过来。”
郭雪穿着一身杏子黄的夏衫,衫子边缘拿翠色丝线绣了瑞锦纹,她生得玉雪可爱,云州打量了几眼,笑着道:“确实生的好。”
“她还有一个姐姐,做事麻利,我一并收了下来。”元秀拿团扇指了指后面道,“就在后面和锦梳她们在一起。”
“姊妹两个都进了宫?”云州闻言,不由多看了眼郭雪,问道,“她那阿姐多大?”
“年初才及笄。”元秀道。
云州看元秀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却没接着说下去,而是道:“昨儿忘记和你说了,不过九姐想来也已经知道——最近五嫂与五哥可是好得很。”
“帝后和谐乃是国家兴旺之兆。”元秀知道她与赵氏交好,便淡淡的回道。
云州有些语塞,揭起帘子看了看外面,忽然道:“九姐怎么忽然要带着李十娘一起回长安?你知道那李家女郎与崔风物自幼相熟,虽然没听说李崔两家有婚约,但究竟不比常人,是很亲近的,七姐为了这个还与五嫂赌气过,九姐没有等七姐回门就出城避暑,七姐已经很不高兴了,若晓得你与她亲近,怕是会不喜。”
“她们家一所避暑的园子恰好也在紫阁峰上,况且这李家十娘子的骑射在长安女郎里面也是颇有名声的,大娘惧夏,在山上调养多日才能起床,我便邀了她指点我些,免得因天气耽误了先前所费的工夫。”元秀慢条斯理的扑着扇子,淡淡的道,“至于她和崔风物,我也问过,那是因为她和崔风物之妹、崔舒窈关系极好,因此常到崔家去,偏巧崔风物风仪倾人,为人又素来洁身自好,鲜少履足北里,外人便以为她与崔风物有什么,这些都是谣言罢了。”
云州撇了撇嘴角道:“崔风物那风仪岂有女郎不动心的?九姐不要被她骗了,再说她既然与崔风物之妹关系极好,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的什么呢?”元秀拿团扇扑了她一下,似笑非笑道,“崔风物的风仪没有女郎不动心?难道你我也对他动了心不成?”
“自然没有。”云州不假思索的说道,待见元秀促狭一笑,她面上也不禁一红,嗔道:“九姐说什么呢,先不提崔风物如今已经是七姐的驸马,便是没有先帝赐婚这回事,我可也瞧不中他的!”
元秀斜眼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那郑纬是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君,崔风物却飘然出尘犹如谪仙,你既然明知道当初很有可能是被算计了,还会喜欢上郑纬,可见崔风物这一类人并非你属意,自然是瞧不中的。
她面上淡淡笑着,道:“那么十妹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谁知道她说话时云州恰好也同时开口,问道:“九姐你在别院里一住这么多日,却不知道可是与杜家十二郎怄气了?”
元秀差点没从座上一头栽了下来,连带着在旁伺候茶水的采蓝、采绿都目瞪口呆,满脸不可思议的望向了两人!只有郭雪乖巧的跪坐在角落里。
“我与杜家十二郎怄气?!”元秀颇为无语的看向云州,“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这句话才出却见云州表情诡异,她顿时想起来重五之日,自己在曲江边请杜拂日展示箭技时恰好被云州撞上了的,当时云州便出言调侃过此事,只是她当时没有在意,却不想云州居然一直记到了现在,忙平了平胸中之气,正色道,“那日我不过是听说了杜拂日箭技惊人,因此邀他一观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州拿一柄牙白绢面的六角绘竹石团扇半遮了面,嘻嘻笑道:“九姐这话说的可真不老实——那张驸马人选的单子到如今都在八姐那里,你看都不曾看过,难道不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人,所以才不关心?你若对杜十二无意,该不会对那贺家郎君动了心了吧?那位郎君听说人才也是极出色的,只可惜他为了给淄青节度使楚殷兴贺寿,如今却不在长安了。”
云州眨了眨眼,猜测道,“莫非九姐当初急着赶到别院就是因为贺家郎君离开长安之故?”
“不许胡说!”元秀瞪了她一眼,“说起来,似乎五嫂传了人进宫时,你也没有和八姐去看吧?难道你已经有看中的人了?”
“这个自然。”云州居然一口承认,元秀一滞,但想起昨日于文融回禀的情况也明白了,云州与郑纬一起被弹劾,两人私下会面之事等于是拿到了台面上,虽然本朝风气开放,皇家未必因此就非要把公主下降给他,但云州本就对郑纬有意,丰淳对她也没有旁的打算,如今自然就成全了他们。
不过于文融往长安去打探消息乃是瞒着云州的,元秀此刻便假作不知,惊奇道:“是谁?居然能够叫你倾心?”
“是郑家郎君。”云州面上微微一红,提到了那个人时,她声音都柔软了许多,面含春风,“郑纬,九姐,上回咱们在嘉善皇姑府上,是见过他的,你可还记得?”
元秀抿了抿嘴,到底笑了笑,道:“是他?我倒有些忘记了——奇怪了,那天你不是被赤火所惊,回宫后还大病了一场,耿静斋足足调养了大半个月才好转,连樱桃宴都没去凑热闹,后来居然又遇见了他吗?”
她故意提到前事,然云州却全不在意的笑道:“说来也巧,就是重五时候,在芙蓉园里找绵儿时遇见……”她抿嘴笑着嗔道,“九姐,你可别只顾着问我,如今五嫂该急的可是你与八姐!”
元秀淡淡笑道:“那你可与八姐说过?我记得五哥当初拟的人选上面也是有他的,得早点划掉才是。”
“八姐她自是知道的。”云州轻笑了一声。
然而长安大明宫,风凉殿上,东平公主却正一脸阴沉……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出气
更新时间:2012-6-4 7:50:47 本章字数:2679
甜白釉下三彩仕女图莲形瓷盘上堆着才从井里提上来的葡萄,颗颗饱满,色泽紫黑,上边还凝着一层细密的露珠,东平公主真正生气时,既不喜欢说话,也不会责罚人,却爱掐些什么,譬如说如今这一盘葡萄,一颗一颗被她伸出纤长白皙的食指与拇指,掐作了一滩浑浊的汁液。
寝殿四面垂着鲛绡,冰盆将殿中映得阴阴的,一炉子辟邪香烧得青烟袅娜,直冲殿顶。除了阴着脸发泄的东平,只得风凉殿的大宫女云萝垂手侍立在侧,垂着手也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东平将整整一满盘葡萄皆捏成了渣滓,厌恶的扫了眼盘中紫黑的汁水,对云萝抬了抬下巴,若无其事的拣起旁边的帕子擦着手,云萝这才暗松了口气,恭敬的屈了屈膝:“阿家还要吗?”
“拿个蟠桃来。”东平公主顺手将帕子丢到了果盘上,漠然吩咐道。
这就是说她已经不需要再出气了。
云萝抿了抿嘴:“是!”
蟠桃大而红润,切成了小快放在银碟里呈上去,旁边搁了银签供取用,东平公主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小半,方抬起头来和云萝说话:“前朝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奴方才洗桃时听岫萝过来说了几句,道今日上朝时各位阁老起初还要继续争论云州公主并郑纬之事,但大家与韦相都不曾表态,哦,听说今日崔尚书也站到了张明珠这一边,卢侍郎气得直骂他是‘人中俊杰’……”云萝小声说道。
她这里说的崔尚书不是崔风物之父,却是崔南熏的伯父博陵崔温仪,也是崔太妃的弟弟,如今做着礼部尚书,崔温仪与其姊崔太妃性情仿佛,都是沉毅果敢之辈,东平公主忍不住问道:“那么崔温仪就没有说什么?”
“崔尚书听说回了一句什么不足为谋,卢侍郎勃然大怒,大家出面才圆了场。”云萝说到这里,悄悄瞥了眼东平,“后宫倒有件事儿传了出来……”
“是什么事?”东平顿时警觉起来。
却听云萝小声道:“听说大家已经让皇后殿下拟旨——要让郑家郎君尚云州公主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东平挑了挑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恼意,嘴上却只淡淡的道,“宫里宫外的人又不是不长眼睛,从嘉善皇姑回来病倒康复后,云州三番两次的出宫,是为了谁来着?不过是碍着皇家的颜面都不说破而已,何况那郑纬本就在驸马之选中,云州与他既然情投意合,五哥自然会成全。”
“可云州公主排行不但在阿家之下,就连元秀公主也还要比她长一岁,如今阿家的驸马还没定呢,她却……”云萝咬了咬唇,有些不平道,她这么一说,东平才好转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手里捏着银签微微一用力,顿时将碟子里的一块桃肉戳了个稀烂。
她方才发火还正为了这事!
皇后王子节自从与丰淳重归于好开始,对六宫的控制也越发凌厉起来,原本早年因赵氏生有二子又盛宠,是以宫中许多人都主动的亲近赵氏,加上新人进宫后,丰淳对韦华妃并裴才人的宠爱,宫中自然不乏那起子见风使舵的人,如今统统都被皇后挑了出来,罚得罚赶的赶,上上下下居然焕然一新,连往日最不甘心最嚣张的赵氏都乖巧了许多。
对于东平公主等小姑,王氏倒没有亏待,只是近日多次召她到蓬莱殿,目的无非是催促她早早将驸马人选定了下来,凭心而论,王氏这样做法倒也不过分,毕竟选驸马是从宪宗皇帝的孝期之后就开始的,到如今已经颇有一段时间,只是每每东平公主提到了好一点的人选,王氏总是含着笑随口介绍几句此人情形——也不知道是东平公主多心,还是王氏的确别有用心,总而言之,王氏越关心此事,东平公主越是迟迟难决。
结果昨儿王氏就派了杏娘过来了,杏娘笑吟吟的给东平请了安,先说了来意,乃是奉了王氏之命送了一筐李子来,李子煞是好看,红红绿绿,却未曾全熟,东平见了,不免说了一句:“还没熟怎么就摘了下来?”
“阿家不知。”杏娘笑眯眯的说道,“御苑那边采摘果子向来都是半生半熟就下手的,如此送到了宫里也就差不多了,这一回的李子却是故意提前了些时候摘取,是因为若一旦熟了不及时吃掉便要坏掉,如今却还可以搁在殿里看几天。”
东平本就容易多心,听了王氏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这么一番话,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这番话分明就是王氏所言,是在责备自己太过挑剔以至于耽误下来——七月里,就是元秀公主的生辰,尚宫局为了笄礼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看这样子,对于元秀的驸马丰淳早有准备,或者笄礼上就会有专门的赐婚旨意下来,也难怪元秀不急——记着驸马人选的单子在自己这里,可元秀从第一回在蓬莱殿上时扫过一眼,之后连问都不曾问过,想想也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与一母所出又怎么能够比?
现放着齐王与昌阳公主、琼王和嘉城公主的例子——嘉城公主是铁了心要出家的,且不去多说,因着宜安到嘉城这中间的几位公主都夭折,何况郑敛与尉迟朴和虽然都不差,究竟比不上崔风物名满长安,以丰淳的秉性,是断然不容昌阳公主压过了元秀的,也不知道他为元秀挑了谁?
那人可在丰淳与王氏给自己的名单上?定然是在的,若是不在,私爱元秀之意未免太过明显,这虽然是众人心照不宣之事,但丰淳在这种小事上必然是不会留下把柄的。有了这么一层顾虑,自己可还怎么下手?
虽然有崔风物在这里对比,丰淳中意的九驸马想来是在出色的郎君内,但谁又晓得那些此刻默默无名的少年日后光景如何呢?再说在丰淳一朝,无论是谁若能尚了元秀,那前程是怎么都差不了的……
而正如云萝所言,云州年纪小于她和元秀,虽然因着西市之事,私会郑纬之事被揭发,此人本就是驸马人选之一,云州心里又恋慕着他,宫里多半会顺势降旨,不过东平知道,这道赐婚的旨意暂时是不会下来的,无论如今朝中为了郑纬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一个胡人如何争论,丰淳的处罚已下,他是帝王,金口玉言,才训斥过了郑家父子,岂有立刻就加恩的道理?这样皇家公主也未免脸上无光。
但宫里这会却传出了赐婚旨意就要下来的消息,显然是故意的。
这是皇后,或者说丰淳,在为元秀准备,若东平继续拖延下去,有云州公主越过了姊姊定下驸马的例子在前,那世人也议论不到元秀身上去……这么说,她可不能再拖了,否则一道圣旨下来,随便把她指给一个家世尚可的人,魏才人已去,就是还在,宪宗皇帝没了,她又没有旁的兄弟姊妹,如今崔杨两位太妃在,也不见得在丰淳面前说得上话,又能如何?
说是公主,父皇去后,还不是件件得听皇兄安置,只要丰淳不明摆着对她不好,她又能说什么?便是群臣也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委屈的。当初选驸马时闹得长安人尽皆知,如今拖延至今,几次传宫外众家子入宫来看,都是东平一人,如此宫内宫外怕是早就传遍了她的挑剔,以及丰淳的纵容……
云萝正替东平公主不平,这会见东平怔怔的出神又惊慌起来,跪下请罪道:“是奴多嘴了。”
“去蓬莱殿。”东平公主思索良久,暗暗咬了咬牙,吩咐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未雨绸缪
更新时间:2012-6-4 7:50:47 本章字数:2798
蓬莱殿里这时候王氏的心情却不错,她松松绾了个宝髻,斜插着两支玉步摇,正含着笑看灵奴满殿追着猞猁要替它洗澡,杏娘在旁含嗔带笑的叮嘱着灵奴仔细些:“角落里那只孔雀绿釉下彩绘春日碧桃的摆瓶已经叫你们碰到了两次了,还不快点摆摆好了,若不小心碰坏了瞧殿下怎么罚你!”
“本宫什么都还没说呢,你这个做姐姐的倒先凶上了。”王氏抬起手里拿的一柄泥金海棠花形团扇,扇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狮子滚绣球,那狮子的眼睛却是两颗黑曜石,显得炯炯有神,极有气势,王氏轻扑了下杏娘,杏娘笑着回道:“这都怪皇后殿下把灵奴宠坏了,如今奴说的话她啊都是挑着听的,非要把殿下拖上了她才肯全听。”
“哦?这么说着,说来说去还都是本宫的错了?”王氏失笑,一旁柳娘抿嘴笑道:“皇后殿下待灵奴是真正的好。”
王氏悠悠说道:“唉,幼娘你们也是见过的,本宫瞧见她实在是喜欢,可是又不能留她在宫里久住,好在灵奴比她也不长两岁,本宫啊就当个侄女养着罢。”她这话一出,柳娘与杏娘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灵奴好容易才趴在了几下抓住猞猁来,闻言吓了一跳,差点叫猞猁又给逃了,忙过来行礼道:“皇后殿下这话奴可怎么敢当呢?奴得皇后殿下看重,又有几位阿姐教导,已经是难得的福气了,如何敢与幼娘比?那可是王氏的女郎!”
“你的福气可不小。”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听了她这话,杏娘和柳娘双双对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灵奴却一头雾水,下意识的看向了杏娘求助,只是杏娘这会却也只是意义复杂的看着她,王氏见状,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挥着手道,“行啦,带它下去罢。”
灵奴懵懵懂懂的应了,抱着猞猁去清洗,杏娘与柳娘交换了一个眼神,柳娘小声道:“皇后殿下如今与大家已经重归于好,又何必还要这样笼络灵奴?一则灵奴的年纪尚幼,从如今就开始待她好,恐怕惯坏了,二则皇后殿下自己也青春年少……”
“起初叫杏娘待她好些,不过是因为她生得模样还不错。”这会灵奴不在跟前,王氏便淡淡的说道,“那时候本宫与五郎关系并不亲近,赵氏那贱.人自恃生子有功,野心勃勃!好在这赵氏愚蠢,远不及昔日武周万分之一!本宫,也才未落到了前朝先祖的那等地步!”
听出她语气里的愤慨,杏娘忙柔声安慰道:“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皇后殿下气度高华、青春貌美,大家如今可不是连白日里都要往蓬莱殿来看望殿下?再者本朝又哪里能与前朝比了?曹才人不但有子,赵氏先前也是因为宪宗皇帝孝期,大家不便添人这才出了两年风头,自打韦华妃她们五人进了宫,殿下请看这宫里,若不是还有韩王与魏王在,大家哪里还记得往承香殿去?如今也是因为大家膝下子嗣不多的缘故,待过上几年小皇子们陆续多了起来,韩王魏王又如何?不过如今日之代王、齐王般,到了年纪殿下瞧他们碍眼,打发了去就藩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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