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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陆贞传奇全集完整版

_13 张巍(当代)
陆贞正在绣一件龙袍,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丹娘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你真的以后都不想见他了?刚才,他别提有多难过了。”
陆贞有点失神,最后肯定地说:“快刀斩乱麻,以后才省得麻烦,或许再过两天,沈司珍就会被册封为太子妃了。”
丹娘惊了,“什么?”
陆贞的手一哆嗦,针刺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将衣料染红了一片。丹娘赶紧上前看她情况,她叹了口气,“我没事,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
她拿起那件龙袍,“昨儿我把皇上的龙袍给弄坏了,本想着这两天重新做一件赔给他,没想到十多天不拿针线,手都生成这样了。”
丹娘担心她气郁在心,连忙说:“我这就去司衣司再给你拿几块料子来。”
陆贞叫住了她,“不用了,反正这上面也有红色的地方,我用别的线盖住就是。对了,这几天皇上准了我的假,你待会儿帮我给玲珑传个信,司里的事,就让她帮我先管着。”
丹娘哦了一声,担心地看了看,还是从她房间里走了出去。陆贞看她走了,眼圈立刻就红了,抱着那件龙袍,低低哭了起来。
高湛走进昭阳殿,只见到处是杯盘狼藉,孝昭帝一边喝着酒一边舞剑,他皱了皱眉,看向跟在自己身后阻止自己进去的元福,“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皇兄喝酒?”
元福没拦住他,正愁眉苦脸着,“皇上一定要喝,这两天,他都是这个样子……”
孝昭帝看到高湛进来了,却没有搭理他,高湛沉默着看他舞剑,终于开口道:“皇兄,你为什么要告诉阿贞我们过去的事?”
孝昭帝停住了手,大声地说:“你还想瞒她多久?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高湛顿了顿,说:“可你这样做,不是把事情越变越复杂吗?昨天的事根本是一个误会。皇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观音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当时我正在裹伤,她就那么冲了进来,我没来得及避开……”
孝昭帝一剑劈向了桌角,“够了!朕不想听!”
高湛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赶紧说:“可皇兄你一定得知道,我早就不喜欢观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孝昭帝怒道:“观音观音观音,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还口口声声叫着她的闺名?!”
高湛哑住了,环视满屋里扔得乱七八糟的酒瓶酒壶,缓缓地说:“皇兄,你喝多了!”
孝昭帝踉踉跄跄地走着,言语中满是失落,“朕没醉!朕心里清醒得很!你来这儿,不就是想看朕的笑话吗?你早就不喜欢观音了,可无论朕怎么对她好,她还是忘不了你!现在她连凤印都不想要了,只想着出宫,还要修什么佛,巴不得离朕越远越好! ”
高湛听他话里意思不太对劲,连忙说:“皇兄,你误会我了!”
孝昭帝却继续舞着剑,“朕知道,朕一向比不过你,就算被逼当了皇帝,也是什么事都对你言听计从。可这么多年了,你有把我当大哥吗?你干吗不把你的修文殿看好一点,别让她进去?”他没留神,踩在了一块碎瓷片上,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摔倒。
高湛上前急道:“小心!”孝昭帝又一挥手道:“滚开,我不要你假惺惺的!”他没想过自己手上还有一把剑,这一挥手,剑立刻在高湛手臂上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孝昭帝顿时清醒了,吓得一身冷汗,抱住高湛说:“阿湛,你怎么样了?”
高湛咬着牙跪在了地上,手臂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孝昭帝懊悔不已,手忙脚乱地帮他止血,道:“我真是疯了,这种事怎么也能做得出来!元福,快传太医来!”
元福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正准备出去,高湛叫住了他,“等等,别去!”
孝昭帝不解,“你还在较什么劲?这么重的伤,得马上治才行!”
高湛说了自己的顾虑,“大哥,不可以,这件事要让外臣知道了,肯定会有不少风言风语!”
孝昭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羞愧地说:“我还是没你想得周全。”他拿起宝剑,割下一张床幔,“我先来帮你裹伤,元寿,你去找些金创药过来。”他帮高湛细细裹好了伤口,后悔不已地说:“我真该死,居然出手伤了你,还说了那么多胡话!”
高湛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大哥,你能对我说出真心话,我其实心里很高兴。”
孝昭帝一阵羞惭,“我实在是被观音气晕了头……”
高湛诚恳地看着他,“大哥,我们是亲兄弟,有些话,不用解释。”
孝昭帝更加觉得羞愧,“我明明知道你这次在随州蒙难就是被母后害的,我还……我实在是对不起你!”
高湛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只要你相信我真的跟贵妃娘娘没什么就好!”
孝昭帝赶紧点头,“我当然相信!”
高湛慢慢地说:“大哥,我的心里真的只有阿贞一个女子,就跟你的心里一直只有贵妃娘娘一样。而且,我从来没觉得你比不上我,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宽厚大度、温文尔雅的好大哥。这两年,你无论是治国还是练军,一点也不比父皇差。当初我没能继位,心里是有些不快活,可现在,我是心甘情愿地追随你、辅佐你,愿意帮你成为我们北齐的中兴之主。”
孝昭帝顿时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高湛又说:“可是大哥,我也需要你的帮忙。阿贞误会了我,可你是她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帮我跟她说清楚?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因为她长得像贵妃娘娘而对她有了好印象,可后来我却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别人的影子……是的,我也有错,我不应当因为留恋过去的回忆还保留着那些观音像,可是,那并不意味着我还爱着别人。在随州,我几次面临生死关头,每次我的眼前浮现的都是她的影子……大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虽然没有为阿贞做过一尊雕像,但她就在我的心里,和我一起跳动,和我一起悲伤,和我一起快活……”
孝昭帝微微点头,“我知道。其实,我之所以告诉阿贞那些往事,也是想让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发生在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往事,实在是造化弄人。可是她说她需要时间多想一想。而且,她之所以不想见你,好像还有一个原因。”
高湛疑惑地看向他。孝昭帝把陆贞对他说的话说出来,“为了能让沈国公救你回来,她好像跟沈嘉敏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你能平安脱险,她就立刻和你分手。”
高湛震惊了,“什么?”
孝昭帝烦心地说:“而且昨天晚上,我还收到皇姐寄来的一封密信,说是这次你能平安脱险,沈国公一家功不可没,沈嘉敏冒雨接你进京,更是生了重病。所以,皇姐也觉得,现在应该是你回报沈家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元福走进门,“皇上,殿下,长公主殿下进宫来了。”两人相视苦笑,知道长公主这次进宫,十有八九就和沈嘉敏有关。
从皇宫里出来,沈嘉敏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直痛哭,沈嘉彦走进门,就看到满地都被扔得乱糟糟的,不悦地说:“光哭有什么用?”
嘉敏抬起头来,扑进他的怀里,“哥哥,殿下他欺负我,他被陆贞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他不想娶我……”她兴致勃勃进宫,却听到高湛拒绝了长公主提起的两人的婚事。
沈嘉彦拍着她的背,不动声色地说:“月华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放心,他不敢不娶你。”
嘉敏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最有本事,听他话里的意思自己有戏,哭声也就顿住了,挂着泪珠看着他。沈嘉彦淡淡地说:“这次我们沈家为了救他,已经在太后那里挂上了号。父亲为他还受了重伤,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有个表示。”
他哼了一声,“这个太子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太后的反扑很快就要来了,他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和沈家交恶,一点也不划算。”他不满地又对嘉敏说,“长公主接你来养病,你就得有个养病的样子,否则就辜负了我特意安排你淋的那场雨了。”
他将嘉敏扶到榻上,嘱咐道:“好好歇着,太子殿下来看你的时候,别跟他闹,要虚弱些、可怜些,让他心里歉疚,这样才会舍不得,放不下。”
嘉敏感动地说:“哥哥,你对我真好。”
沈嘉彦无奈地看着她,“我其实并不支持你做什么太子妃。但无论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妹妹,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去拿到。但是嘉敏,你要有心理准备,就算你有朝一日夙愿达成,也还是有可能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
嘉敏咬着牙,“我不怕,只要成了亲,我天天对他好,肯定能感动他的。他现在想不通,只是因为那个陆贞,我……我真的想找人把她给……”
沈嘉彦皱着眉,“沈嘉敏,你是沈国公府的小姐,就得记着自己的身份!我们想要什么东西,只能正大光明地逼着别人接受我们的建议,但是害人的阴谋诡计,绝对不能去沾!”
嘉敏立刻被吓住,“我就是说说而已……”
沈嘉彦想了想,说:“你要那么恨她,我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就是。我相信,她能从宫女做到女官,也一定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这话提醒了嘉敏,她想起那天哥哥为了维护陆贞,那么迫切。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哥哥对她是不是有点意思?万一他们见了,自己可就没把握了,连忙堆起了笑容,“不用了,陆贞可是司衣司的人,平常都在内宫待着,哥哥你是个大男人,总不能老往内宫里跑吧。”
沈嘉彦盯着放在桌上的栀子花,若有所思,“哦?她也是司衣司的吗?”
阿碧在宫里和沈嘉敏告别以后,就匆匆回了司衣司,眼见着高湛为了陆贞拒绝了沈嘉敏的婚事,两人都是各怀心事,正好那个一直跟阿碧的小宫女回来给她禀报新的消息,“奴婢花了好大价钱才打听到,那天下大雨的时候……后来,皇上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在昭阳殿好几天不出门。青镜殿那边,也一直没让太子殿下进门。”
阿碧大感兴趣,“是吗?”她挥挥手,“你下去吧。”
自己在屋里想了又想,“难怪那天王尚仪一提起陆贞就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她看到玲珑捧着什么匆匆从后院走了出去。
阿碧连忙叫住了她,“站住。”
玲珑施礼道:“沈大人。”
阿碧随口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玲珑回道:“这是陆大人亲手做的龙袍,吩咐我们把扣子钉好后再给皇上送过去。”
阿碧心念一动,“噢,这是陆大人亲手做的。”
玲珑有些紧张,“是的。”不知道这阿碧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阿碧只是翻看了一下就放过了她。
等玲珑走远后,阿碧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她笑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她收拾了自己的行头,信心百倍地往娄尚侍的房间走去——这次,可是逼死陆贞的天大机会了。
另一边,杜司仪正在静心院给陆贞上着课,“是故张皇后有言,身为女官,治宫之道,在于平,而不在于……陆贞,陆贞!”
她看到陆贞正在走神,一把抢过她的窗课,怒道:“陆贞,你不想听课就给我出去,别在这儿给我走神!”
陆贞醒转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师傅,这些天我实在是有些……”
杜司仪十分不满,“你跟皇上的事,这几天宫里传得到处都是,陆贞,你要是想当妃子皇后,尽管去昭阳殿献你的媚去,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陆贞慌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有点走神而已。”
杜司仪拆穿了她,“呵,前些天你来上课,眉梢眼角都是一股子桃花气,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陆贞愁眉苦脸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和皇上……”
杜司仪脸色大变,“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个内监,或者是和什么侍卫外官私通吧?你快给我交代清楚,我收你当徒弟,可不是想陪你玩什么红叶传诗的风流韵事!”
陆贞咬了咬牙,最终把自己和高湛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轻松不少,拿着眼看正在吹着气喝茶的杜司仪怎么说法。
杜司仪哼哼道:“原来如此,我也不知道是该夸你好呢,还是该骂你好。小小一个七品女官就敢游走在皇帝和太子之间,你也真是好本事。”
陆贞羞愧地低下了头,杜司仪说出了关键,“可这就能害得你心神不宁的?太子殿下刚回宫,身上还有伤,难道真能和萧贵妃有什么不清不楚?”
陆贞苦笑着又说:“其实那天听了皇上的解释,我也慢慢想开了。他们几个过去的事,毕竟是太复杂了……我心里虽然很不快活,可也不是不能理解。”
杜司仪就不明白了,“那你还在那儿长吁短叹做什么?快点去跟你的太子殿下和好吧,别白白便宜了沈家丫头。”
陆贞这才说了原因,“可是,我毕竟跟沈司珍发过毒誓,如果再和殿下在一起就会被天打雷劈……所以我才觉得,那天撞到他和萧贵妃衣衫不整,实在也是天意。”
杜司仪哈哈大笑起来,“胡说八道!你居然在意那些破玩意!老天在上,我杜衡今晚要吃不了五碗肉,立马就天打雷劈!元寿要是不喝三斤酒,马上就死无葬身之地!好了,誓发完了,我今晚是肯定不会吃肉的,你记得明天过来给我收尸啊。”
陆贞顿时啼笑皆非,“师傅!”
杜司仪一根手指戳到了陆贞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地说:“亏我教了你那么多治国治世的大道理,你居然还在这些小情小爱上纠缠不清!你回去给我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想跟别人争风吃醋抢太子呢,还是跟着我好好用功,早日升上你魂牵梦萦的六品!”
昭阳殿一角,高湛疲惫不堪地走了进去,孝昭帝急急迎上前问他:“怎么样了?”
高湛喘了口气,“我好不容易才说通了皇姐,让她多给我些时间处理这事。沈国公府的恩我会慢慢报,但这门亲事我一定不会结。这件事,还请皇兄帮我周全。”
孝昭帝点头道:“皇姐那边能说通就好,毕竟你是君,沈家是臣,哪有臣子立了功就逼着你娶亲的道理?对了,你的伤好些了吧?”
高湛淡淡地说:“没事,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孝昭帝越加羞愧,“你在随州受伤就是母后害的,我今天又……唉,刚才我审问了从随州押来的犯人,才知道母后她……不过你放心,就算这些天她一直称病在仁寿殿休养,这件事也不会这么算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咬了咬牙,“出了这种事,我这个皇帝也没脸再当了。我看找个机会,就把皇位还给你吧。”
高湛连忙拒绝,“皇兄,太后是太后,你是你。她犯下的罪过,用不着你为她承担。早上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今后,我只愿意当个贤王,一心一意地辅佐你做个明君。至于皇位,我真的没有兴趣。”
孝昭帝迟疑地看着他,“可是……”
高湛坚定地说:“皇兄,我可以对着父皇的灵位发誓,这些话绝对不是违心之言。”
孝昭帝犹豫地说:“可是……阿湛,你能不能饶过我的母后?她毕竟是我的亲娘……”
高湛满是无奈,“皇兄,只怕一直不肯放过我的,是她。”
孝昭帝一下跪倒在地,“阿湛,算我求你了!”
高湛一下子惊呆了,连忙去扶孝昭帝,将他扶回了榻上。看他一直求饶地看着自己,高湛不忍心,才说:“太后的事……只要她以后不再针对于我,就听凭大哥你安排吧。”
孝昭帝喜道:“阿湛,谢谢!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想坐起身来,身体却一直在发抖。
高湛赶紧扶他躺下,“大哥,你别着急。”
孝昭帝雄心万丈,“只是娄家在朝中势力很深,你要多给我一些时间。”
高湛点着头,“我相信你。大哥,你身子不好,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酒了。”他想了想,不忍地说,“大哥,恕我说句不应该的话,你和贵妃之间的事,这些年我也都看在眼里。她一直都是心比天高。前些天突然和我那个样子,其实多半也是因为我一时不察,把她当成了阿贞。她向来骄傲,又被我说了几句,就……其实,在我看来,她的心里,未必就一点也没有你,之所以把凤印交回,不过也是想让你担心罢了。”
孝昭帝一震,“是吗?”眼里燃起了希望,拉住高湛的手,说:“我也想劝你一句,我今晚去不了青镜殿,你最好也别着急去找阿贞。她是个倔犟的姑娘,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判断,你越解释,她就越不愿意听,还不如让她自己先冷静几天,我再找个机会劝劝她,没准她就能想通了。”
两个人说着体己话,心中都更觉清明了。
第43章:龙袍
含光殿,灯火通明。
萧贵妃正在听王尚仪汇报,有点担心地问:“什么?皇上他喝醉酒了?”
王尚仪低头道:“是。阮娘自作主张,像上次那样把凤印又交了回去,还添油加醋地说想要出宫修道。皇上听到了,当晚就喝得大醉,刚才太子殿下去劝他,还被皇上砍伤了。”
萧贵妃顿时站了起来,“阿湛他伤得怎么样?”
王尚仪看着她,“并无大碍,而且他和皇上也和好了。”她看萧贵妃又慢慢坐回身,小心问道:“要不要派人去修文殿探望?”
萧贵妃绝望地摇了摇头,“都割袍断义了,我还理他干吗?没死就不是什么大事。”
王尚仪试探性地说:“倒是皇上,身子本来就不好,前些天淋了雨,又喝了那么多的酒,难怪又叫了太医去昭阳殿。”萧贵妃心神不定地弹了几下琴,又愣愣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往昭阳殿走去。
守在殿外的元福看到了她,连忙迎上。萧贵妃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出声,悄悄走进孝昭帝的房间,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又掏出自己的手绢,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定了定神,这才准备出去,转过头,却看见一幅揉皱了的观音画像挂在墙上,不禁眼眶湿润了。
走出房门,萧贵妃这才问元寿道:“喝了醒酒汤吗?太医说什么?”
元福恭敬答道:“喝了,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好,可是皇上喝了药,还觉得头痛。”
萧贵妃默然良久,从袖里摸出一包花草,“明早把这个东西泡给他喝,能解宿醉头痛。”
元福正要接过,虚掩的房门内突然传出一声梦呓,“观音,你别走……”
萧贵妃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她还是淡淡地说:“别告诉其他人我来过。”
孝昭帝这一觉睡到天大亮,元福看他醒了,过来服侍道:“皇上,不如进点早膳吧?”
孝昭帝揉着额头,“朕没胃口。”
元福端过一杯茶递上,“要不喝喝这个,听说能解头痛。”
孝昭帝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脸色却变了,“这个味道,朕怎么这么熟……”眼前顿时一亮,“这茶,是从哪儿来的?”
元福不自然地掩饰着,“太医院送来的啊。”
孝昭帝说:“胡说,这茶我以前喝过。当年郁皇后头痛的时候就老喝这种银丹草茶,说是南梁的秘方……等等,这茶以前就是观音送给她的,难道……”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元福,“这茶是观音送来的?”
元福迟疑着,“这……”
孝昭帝没好气,“说实话!”
元福这才说:“其实昨晚贵妃娘娘偷偷来看过您,这茶也是她留下的,只是,她再三警告奴才,不许奴才跟您说她来过……”
孝昭帝奇道:“为什么?”
元福委屈地说:“奴才哪里知道?”
孝昭帝凝眉想着,突然想起昨夜高湛和他说过的话,“贵妃性子好强,不是不喜欢你。”想到这种种都符合,不由得笑了,“元福,摆早膳,朕突然有些饿了。”
昭阳殿外,捧着龙袍正准备献上的玲珑被一个面生的小内监拦住了,“你是哪个宫的?怎么都不看路,就在昭阳殿里横冲直撞的?”
玲珑施礼道:“奴婢是司衣司的玲珑,奉了陆典饰的令,给皇上送龙袍过来。”
那小内监装模作样地说:“哦,我知道这事,元福公公吩咐过,交给我就成了。”
玲珑也不疑心,将龙袍交给了他,没多久那龙袍就到了娄尚侍手里,她转交给了阿碧,“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出来?”想起阿碧所说,陆贞这贱人竟然一直在欺骗自己,她本来就是和太子一伙的,却一直拿皇上压自己,不禁恨得牙痒痒。
阿碧胸有成竹,“我早就准备好了,四个人一起开工,一晚上就行!”
第二日清早,元福气急败坏地跑出来,“人都死到哪儿去了,皇上马上就要上朝了,怎么还没把龙袍送过来?”
之前那小内监抱着龙袍走过来,“来了来了,昨儿潮气大,事先准备好的那件龙袍吸了水,小的怕皇上穿着不舒服,就赶紧去换了件新的……”
元福也没细看,就赶紧给孝昭帝换上了。
这天早朝上,张相正在给孝昭帝汇报和南陈的合作事项,走近了孝昭帝,却大吃一惊,“陛下,您……您龙袍上的飞龙怎么只有四只爪?”
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孝昭帝先是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镇定地说:“哦,朕昨夜和太子同榻而眠,今早不小心穿错了他的衣服,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需如此议论?”
朝堂乱成一片,后宫里早就得了风声,王尚仪震怒地追到了司衣司,拍着桌子道:“陆贞在哪儿?沈碧在哪儿?大白天的,怎么都不在司衣司里?”
司衣司的人已经跪了一地,玲珑回禀道:“陆大人去了青镜殿,沈大人去了内侍局,奴婢已经让人去叫了。”
王尚仪气极,“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她居然还这么大的架子!”
阿碧刚从娄尚侍那里回来,此时匆匆进门,“大人息怒,下官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一个交代。”
王尚仪将那件龙袍一丢,“还用查?这件龙袍是谁做的?”
阿碧故意啊了一声,却不说话,那个一直跟阿碧的小宫女绘声绘色地说:“尚仪大人,其实全司衣司的人都知道,皇上这件龙袍,是陆大人她自己亲手做的!”
她一语既出,陆贞一脸苍白,站在司衣司的门口。
王尚仪眯着眼睛看着她,“你还知道回来?”
陆贞没有回答她,拣起龙袍细细看了看,镇定地说:“大人,这件龙袍不是我做的。”
王尚仪笑了,“哦?那是谁做的?”
陆贞仍是不急不躁,“大人,我并没有狡辩,这件龙袍的确不是我做的。我那件龙袍在这个地方被我不小心染了一小块血。可我当时不想浪费那么好的料子,就用红色的丝线又在上面绣了一层,把血迹盖住了。”
她取出针线,将那地方的线挑开,果然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可是大人请看,这件龙袍上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血迹。所以这件事情明显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
王尚仪哼了一声,“你倒会推卸责任。”
阿碧脸色顿变,偏王尚仪在这时问她:“阿碧,这些天司衣司都是你在负责,那天龙袍也是从司衣司里送出去的。你来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碧连忙说:“大人,这件龙袍确实没别人动过,陆大人亲手绣好后,就交给她的贴身宫女玲珑拿去缀扣子了,司里别的人都没经过手。”
玲珑当即跪下,“尚仪大人,可我记得,原来的龙袍上的确是五爪金龙!”
王尚仪皱眉不看她,“你是陆贞心腹,你的话,根本不算数。”
阿碧心中一喜,添油加醋道:“对啊,而且这龙袍上的凤尾绣针法,明明是陆大人的独门绝技。”
陆贞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事和她脱不了关系,冷静地说:“尚仪大人,这凤尾绣针法我教过司里很多宫女,不少人都会。我的女红一向不算很好,这凤尾绣针法本来也是我入宫以后学会的,可谈不上什么独门。”
王尚仪只冷冷地说:“本座只看证据,陆贞,如果没有别人可以证明这件龙袍不是出自你的手,本座就必须秉公处理。”
陆贞看她不分青红皂白,“这件龙袍要真是我绣的,当时交去昭阳殿的时候,那儿的内监肯定就能看出问题。大人何不找来当时的内监查问,还下官一个清白!”
王尚仪很不耐烦,“内监的事我可管不着,我只知道现在人人都指认,说这件龙袍是你绣的!”这女人朝三暮四,前面勾搭了太子,后面又给皇上献殷勤,害得贵妃那么伤心,现在活该她倒霉。
陆贞极是气愤,“大人,您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定了我的罪!”
王尚仪冷笑着说:“只要别人能证明你的无辜,本座自会还你清白!”
局面僵持在那里,没想到,这时沈嘉敏的声音响起,“我可以作证!”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人人都知道,沈大人和陆大人那可是死对头,今儿风从哪里吹了,沈大人竟然会来帮陆贞作证!
王尚仪莫名其妙,“沈司珍,你又来蹚什么浑水?”
沈嘉敏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管啊,可是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身为六品司珍,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啊。”她走近几步,拿起那件龙袍看了看,“果然是这样。”
她又笑着对王尚仪说:“我们那儿的琳琅刚才刚好往昭阳殿送东西,正好就瞧见了皇上穿的那件龙袍。她当时还奇怪呢,说上面镶的珍珠怎么不对,现在我一看,果然如此。大人你看,这龙眼上的珍珠,全是普通的白色,可是,换龙袍的人可能不知道,这次我们司宝司送给陆大人做材料的却是新近才献上来的淡金色珍珠。我想,肯定是有人调了包,故意陷害陆典饰。”
陆贞睁大了眼睛,完全想不通沈嘉敏为什么会帮自己,倒是玲珑见事快,立刻就说:“尚仪大人,沈司珍向来和我们陆大人井水不犯河水,您总不会还以为她是在故意帮陆大人说话吧。”
王尚仪瞪着沈嘉敏,好半天才缓过劲,恨恨道:“好,陆贞,既然有人帮你作证,那我姑且相信这件龙袍是被别人调了包。”
她话音一转,“不过,你是司衣司的最高女官,出了这种大错,失察之责在所难免,更何况,你还亲口承认竟把用血污过的龙袍送给皇上穿!”顿了顿,重重地说,“我知道你上头有人,削了你官,只怕马上就又能起复,不过,作为内侍局的首领,我却可以停你的职。陆贞,从今天起,你就不用来司衣司工作了,这儿的事全部交给沈碧管理,你就好好回去慢慢反省吧。”
人群渐渐散了,陆贞留恋地看着自己的书案,把自己的笔一支一支插好,玲珑在她身后说道:“大人,这件事八成又是沈掌裳的手笔。”
陆贞心里通透,“除了她还有谁?当初她和我联手救太子,不过是暂时联合,都怪我一时松懈,忘了她还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
玲珑提议说:“要不,我们告诉太子殿下去?”
陆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也没什么证据,反正她也没有真正害到我,就当是报了她之前的恩情吧。”
玲珑又说:“我不会留在司衣司服侍她的,大人,我跟你一起走。”
陆贞劝她道:“你又没被停职,何必呢?”
玲珑坚定地说:“连尚仪大人都说我是你的心腹了,你不在,我留在司里又有什么意思?”
陆贞笑了,“你当真想好了?我这一停职可能是半年一年,跟着我或许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玲珑看着她,“大人,我已经是一等宫女了,还能升到哪儿去?再说,自从我来到司衣司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下定决心,除非大人你赶我走,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陆贞心里一阵感动,收拾好了东西放回青镜殿,这才去昭阳殿见皇上,郑重地施了一个礼,方道:“多谢皇上相信微臣。”
孝昭帝看她穿得一身素,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再说,就算那件龙袍是你做的,那又如何?要不要朕给内侍局下旨,让你官复原职? ”
陆贞笑着说:“可别了,停职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可以好好歇歇。过两天一忙起来,尚仪大人就又会想起我了。再说,皇上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这会儿复我的职,不是伤了王尚仪和贵妃娘娘的面子吗?”
孝昭帝知道她说得在理,有点尴尬,“对了,那天的事情真的是一个误会,你能不能别放在心上,再给阿湛一个解释的机会?”
陆贞点着头,“好呀,我本来今天就想去修文殿找他的。”
孝昭帝没想到陆贞想通了,很是高兴,“是吗?你不生他气了?”
陆贞缓缓地说:“说实话,还有点,不过不管怎么生气,总得给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要不然我不就成了王尚仪那样的人了?替身也好,真身也好,我只想听他亲口告诉我真相。”
孝昭帝赶紧说:“我跟你保证,阿湛绝没有把你当成别人,只是有些事,他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
陆贞看他这么为高湛担心,不禁笑了,“皇上,我瞧着那天您还挺生他气的,怎么今天又一门心思帮他说话了?”
孝昭帝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都是至亲至爱的人,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再说,我也是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他看着桌上那杯银丹草茶,“有些人,虽然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可未必就真的想伤害你。她只是自己也没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要你愿意包容她,多给她一些时间和机会,就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圆的那一天。”
说完,他端起茶畅饮了一口,“清甘绵长,真是好茶。”
陆贞离开昭阳殿后,带着丹娘向修文殿走去,到修文殿门口却开始犹豫了,丹娘看陆贞站在门口不动了,说道:“姐姐,要不然我先帮你去找元禄?”
陆贞还没答话,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宫女探头探脑看过来,正是芳华。芳华看了陆贞一眼,“哟,这不是陆大人吗?”
陆贞正在疑惑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耳边已经听到嘉敏的笑声,“太子表哥,你看我这双靴子漂亮吗?”高湛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不错,你的眼光很好。”
陆贞只觉心中一阵苦涩,芳华笑着说:“大人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只怕现在是有点不巧了,殿下正准备带着我们小姐出宫去长公主府上呢,奴婢就是去安排车驾的。噢,要是有要事的话,我帮您通传一声?”
陆贞勉强说道:“不用了,我只是路过而已。”带着丹娘先回了青镜殿。
一进庭院里,丹娘气愤地嚷嚷着,“我这就去找元禄问个明白!什么嘛,一会儿又过来赔礼道歉,一会儿又和沈嘉敏在那儿卿卿我我……”
陆贞喝止她,“别去。”
丹娘不服气地说:“难道姐姐你就真的不管他们?”
陆贞尽量平静地说:“他能回宫,沈嘉敏帮了大忙,说不定,他们只是……”她说着说着,自己先说不下去了。丹娘心疼地说:“姐姐,你看看你自己,眼圈都红了!”
陆贞强撑着,“谁说的,只不过风有些大而已。你别告诉元禄我们去过修文殿。他要是真心想和我和好,总会主动来找我的。”
丹娘还是不甘心,“可是……”
陆贞挥了挥手,“好了,他们出宫,我也出宫去。皇上知道我被停了职,特地给我安排了一个差事。他想让我去考察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由朝廷出面建一座官窑,以后宫里的瓷器就不用全从南陈买了。这件事要是成了,我的复职就有了着落……对了,你想吃什么,我给带回来。”丹娘看她一心一意转移着话题,也配合着说:“我也要去!”
陆贞顿了顿,“这次可不成,你还得看着家呢,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万一……”
丹娘心领神会,“放心吧姐姐,要是殿下来了,我肯定马上帮你留住他!”
陆贞带着玲珑出了宫门,先是去了李守备家门外站了一会儿,看到陆珠形容消瘦地被丫鬟扶进了门,不由得心跳了几跳,想上前一步,还是止住了,头也不回地和玲珑去了附近的一家馄饨摊前坐下。
老板娘热情地上前招呼两个人,陆贞忍不住问道:“大婶,我以前来的时候,这府上不还挂着守备府的灯笼吗?怎么现在只剩李府两个字了?”
老板娘不屑地说:“嗨,还不是李家二少奶奶娘家阴德不好,拖累婆家也丢了官嘛。”
陆贞做出一副有兴趣的样子,“这是怎么说的?”
那老板娘立刻神神秘秘地说:“姑娘有所不知,这李家二公子原本要娶的夫人,是现在这位二少奶奶的亲姐姐,可这二少奶奶的亲娘赵夫人,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倒把妹妹嫁了过来。只是这二少奶奶命不好,刚一嫁过来,公爹和夫君就都被贬了官,进门快一年了,肚子里连个音信也没有,李二公子又另纳了两房小妾,她整天像熬油灯一样熬着,没多久就瘦得不成样子了。”
陆贞心里不平,“这么不像话,我记得这二少奶奶的娘家也是家大业大,怎么就没人来管管?”
那老板娘哼了一声,“怎么管?赵夫人现在也是乱得火烧眉毛呢。姑娘您不知道,当年那位被退婚的陆家大小姐,原来不是赵夫人亲生的……”
玲珑乍闻陆家二字,诧异地看了陆贞一眼。那老板娘依然绘声绘色地说:“你说那七十岁的老头子怎么能嫁?那姑娘是个烈性子,出嫁那天逃了婚不说,后来又不知道怎么一言不合就砍了人。哎哟,你不知道,那会儿海捕文书贴得满城都是,陆家的人天天都是低着头走路!偏偏有个多嘴的人看到了文书,就跑去告诉了苦主。结果那人是个流氓,直接打上门去,要死要活的,不知讹了赵夫人多少钱财,到现在还没个头呢。”
玲珑看陆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于是知情识趣地摸出半吊钱递给老板娘,说:“老板娘,你的故事讲得挺有趣的,这是赏钱。”
又讲了八卦,还有钱拿,老板娘十分高兴,一屁股坐了下来,“嗨,这都是街坊邻居的闲话,小姐你们想听,我就再多讲点!”她坐在陆贞的旁边,有鼻子有眼的,“那李家同意娶二少奶奶,还不是因为陆家有钱?可自从陆老爷一死,那赵夫人是个糊涂的,天天只叫自己兄弟管事,生意做不好,又被敲诈了那么多钱,那家底没多久就被啃得差不多了。李家一看这亲家败落了,自然不会对二少奶奶有什么好脸色。我听说,最近他们家夫人正借口二少奶奶生不出孩子,思量着想休妻呢。”
陆贞脸色不大好看,“那陆大小姐的事呢,最后怎么了结的?”
老板娘不在乎地说:“那苦主扒了那么多钱走还嫌不够,听说最后是由官府出面,和陆府签了切结书,才把这事给了了。唉,听说那位大小姐也是个能干人,可怜的,才十七八岁,这么久没回来,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听完了闲话,陆贞带着玲珑先去商铺买东西,“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全都给我包起来,再拿一副全套的赤金首饰头面来。还有,你这有红珊瑚的珠链吗?”
那伙计打量着面前两人,衣着华贵,这可是大客人来了,兴奋地冲进内堂,“掌柜的,咱们这儿来贵客了!”
四下无人,陆贞看着面无表情的玲珑说:“那个逃了婚的陆家大小姐,就是我。”
玲珑恭谨地说:“那大人,您是不是想让我把这份重礼直接送到李府上去?”陆贞看着她笑了,“你果然聪明。”
她看着玲珑拿着宫里的腰牌,被管家小心翼翼地迎进门,这才放下心来,有那串红珊瑚手链和自己教玲珑说的话,陆珠一定会知道来人是谁,有宫里人做靠山,谅小小的李家再也不敢欺负自己的妹妹。
她愣愣地想着心事,随意走在街上,又看到当初自己和高湛一起买过东西的瓷器店,不禁站住了,连身后的马蹄声都没听到。眼见那马就要撞到她,骑马的人却反应得快,一把拉住了马缰跳下马来,扶起差点吓得摔倒在地的陆贞,愣住了,“怎么是你?”
这人正是沈嘉彦!陆贞先是吃惊,很快又平静下来,“沈将军,又见面了。”
这时有别的马车也经过街上,沈嘉彦拉着陆贞站到了旁边,看陆贞不在意地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他一阵内疚,“玲珑,你没事吧?”不知怎的,再看到她,他心里觉得特别欢喜。
陆贞摇摇头,“放心吧,比这惊险多的场面我也碰到过。”
沈嘉彦有点疑惑,但巧妙地换了个话题,“你这次又是藏在谁的轿子里出的宫?”
陆贞一下就笑了,“什么呀,这次我可是拿了腰牌,正大光明地出来办事的。”
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看得沈嘉彦目不转睛,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没戴栀子花?”
陆贞一愣,“嗯,你说什么?”
沈嘉彦这才回过神,掩饰地说:“没什么,刚才我差点伤到了你,要不然,我请你去哪里吃餐饭,就算是赔礼了?”他眼里满是殷切。
陆贞有些犹豫,沈嘉彦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如果你有事,那就改天再说。”
陆贞心有不忍,“不,我没什么事情,只是现在不饿而已。嗯,那边有个很不错的牡丹园子,要不,我们俩一起去看看那株刚得过皇上夸奖的牡丹?”
沈嘉彦立时喜笑颜开,“那好,你喜欢,我就陪你去。”
牡丹园里游人如织,处处都是娇艳的牡丹,两人行在其中,却不知说什么好,一时皆是沉默,反而更尴尬了。恰好这时有老妇人的声音传来,“卖花啊,卖花啊。”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老人挎着篮子,里面摆满了各种花。沈嘉彦走了过去,“这些栀子花,我都要了。”他拿好了花,递给了陆贞,“送给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栀子花非常配你。”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又不忍拒绝,低低说道:“谢谢了。”
说完一句,看向远处那老婆婆,陆贞抬脚赶上了她,两人交谈了几句,就看到那老婆婆面露喜色,千恩万谢地走了。沈嘉彦看她提着满篮子的花走回,惊道:“这些花,你都喜欢?”
陆贞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天气这么热,那位婆婆的年纪又大了,我把它们全买下来,她今天就能歇息一天。”
沈嘉彦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花篮,放到了一边,“既然不喜欢,那就送给别人吧。”他眼底流出一丝欣赏。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两人竟然同时开了口,沈嘉彦说:“今天你出宫,又是为皇上办事?”一旁的陆贞也发出疑问,“听说沈司珍……”
两人顿时又都住了口,沈嘉彦微笑地看着她,“你先说。”
陆贞心情复杂地问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沈司珍好像心情不错?”
沈嘉彦点了点头,“是啊,你也知道了?她的婚事马上就近了。”陆贞从他口里得到消息,只觉得自己心都碎了,呆立在原地。偏偏这时有喝醉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朝这方向走来,酒壶里的酒眼看就要洒在陆贞的身上,沈嘉彦敏捷地搂着陆贞的肩膀站到了一边,然后连忙放开了手。陆贞没有注意他脸微微一红,低声说:“你又救我了一次。”
沈嘉彦尴尬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其实我妹妹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太子妃,你在宫里一定也听说过,太子殿下喜欢的,是你们司衣司一个姓陆的女官。”
陆贞听她说到了自己,心情更是复杂,说道:“哦,是吗?”
沈嘉彦说道:“我这个妹妹,天真有余,可爱不足。如果不是我娘坚持,我还真不愿意让她嫁进宫去。唉,你们那个陆大人心机深沉,诡计多端,又很会讨人欢心,以后八成也会嫁给太子做侍妾,只怕到时候受罪的还是我妹妹。”
陆贞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人,沉吟许久,方道:“沈将军,我们陆大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沈嘉彦有点歉疚,“实在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说她的坏话,只是我妹妹和她身边服侍的人都经常这么对我说。我今天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在你面前议论起别人的是非来了。”
陆贞看他一番话说得实诚,忙说:“这也没什么,你也是关心妹妹。至于那些流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慢慢地也就散了。”
沈嘉彦有点意外,盯着她道:“你说话做事倒还真是与众不同。我见过的女子也算多了,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爽快的人。”
陆贞哈哈一笑,“那是因为我爹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大。”心想,你没想到你口中夸奖的人,正是你刚刚说的恶毒的女人。
沈嘉彦不相信陆贞,“别开玩笑了,难道你还会爬树、射箭、骑马不成?”
陆贞却认真了,“射箭倒不会,不过骑马还成。”
沈嘉彦顺势说:“我在城外还有养着几匹不错的马,你有兴趣去看一看吗?”
陆贞习惯性地说:“算了,改天吧。”看沈嘉彦有点失望,又说,“如果那些马的汗是红的,我倒有点兴趣。”
沈嘉彦信心满满地笑了,“看来你还真是懂行的人,很不巧,我那些马正好就是西域来的汗血马。”
两人到了郊外,比赛起来,最终结果也不出人意料,沈嘉彦赢了。他看着一旁跟上的陆贞,笑道:“我是军人,当然得鞍马娴熟,倒是你,能骑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而且……”上下打量着陆贞,“你这样骑马,果然是被当男孩子养大的。”
陆贞心情好了不少,也笑着说:“那当然。”她学着男人的样子抱了抱拳,“沈大哥,见教了。”
沈嘉彦哈哈大笑,“承让,承让……可我该怎么叫你,玲珑贤弟?”
两人相视而笑,只觉得有说不出的默契。陆贞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看到自己一手的红色,不愧是汗血宝马。她喜道:“多谢你今天带我出来跑马,我很高兴。”
没想到沈嘉彦也说:“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待在一起,我总是特别的开心。”
陆贞有点讶异,看他一脸坦荡,委婉地说:“你的性格,还真和沈司珍有些不同。”
沈嘉彦微微一笑,“你是说她娇纵无知吧,我这个妹妹从小养在外祖家里,是有些无法无天,不过不管怎样,她都是我妹妹……”
陆贞叹道:“沈司珍有你这样的好哥哥,倒也是一件幸事。”
沈嘉彦连忙说:“你不必羡慕她,我可从来没有陪她骑过马。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倒是可以常陪你来。”
陆贞回避着他灼热的眼光,“我在宫里做事,哪有那么方便出来?还是趁这几天天气好,我们再多跑一阵吧。”
就在这时,传来嘉敏的声音,“大哥,大哥,是我!”
沈嘉彦顺着声音看去,“嘉敏,她怎么在这里?”
陆贞这时也看到嘉敏和高湛在一起骑着马,心中一酸,他们果然是在一起了。她不想被他们看到,反手戴上了自己的纱帽,对沈嘉彦说:“我不方便在这儿,能先走一步吗?”
沈嘉彦回过神,“也是,你是奉皇命出宫的,当然越少人看到越好。这样吧,你自己骑回城里去,把马交给沈府的门房就行。”
陆贞匆匆和他告别,“好,沈兄,今日多谢了,咱们就此别过。”正准备拍马就走,沈嘉彦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留恋不舍地说:“玲珑,以后你还能出宫来吗?”
陆贞等着要走,没法和他细说,只能胡乱点着头,“有机会我就会出来的。”
沈嘉彦这才放开手,“好,每个月初一十五,我都会在这里跑马,记住,我等你。”他看了陆贞一眼,这才拍马朝着嘉敏的方向赶去。
第44章:冰释
目送陆贞离去,沈嘉彦这才轻轻夹了一下马腹,往高湛和沈嘉敏的方向奔去。
那一边,高湛和沈嘉敏见到沈嘉彦过来,便驱马迎头赶上来。
此刻的沈嘉敏神色极为兴奋,娇嫩的双颊被红晕染了一大片,似桃花般艳丽,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却对眼前的美景并无丝毫留意,目光游离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面前的一切,沈嘉彦在心里头微微叹了口气,想着妹妹日后若真的心愿得以实现,也不知是否会后悔如今的决定。可是看到沈嘉敏幸福的眼神,沈嘉彦终究还是将这一丝担忧压到了心底。
沈嘉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替她担忧,此刻的沈嘉敏整个心思全都落在了高湛的身上,依然未从方才的欢喜中恢复过来。
直到听见沈嘉彦的马蹄声,她才扭过头,见到沈嘉彦已经勒紧了缰绳,胯下的汗血宝马正稳稳地立在桥中央,静静地看着她。
沈嘉敏嫣然一笑,想起方才远远看到的情形,那女子虽然瞧不清面目,但是那身段看起来却是甚好,加之先头还好好地与哥哥并驾齐驱,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却匆匆离开,让沈嘉敏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若不是因为女儿家的害羞,如何会突然离开呢?
当下,沈嘉敏便忍不住取笑道:“大哥,刚才和你一起骑马的是哪位佳人啊?我还看见你拉着她的手呢,嘻嘻,不会是我未来嫂子吧?”
沈嘉彦却没有回应,只是收起了自己散落的思绪,又回复往日的冷然,翻身下马,朝高湛行礼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高湛朝他略略抬了一下手掌,顺口问道:“嘉彦,你也来骑马?”
沈嘉彦站直了身体,点了点头,看了看眼角眉梢尽是桃色的沈嘉敏,便又肃起脸,“殿下,微臣正有事想向你禀报。”
闻言,高湛微觉诧异,他与沈嘉彦因着长公主这层关系自小便熟悉,沈嘉彦虽然对他一直恭敬,但却不是眼下这样客套,“嘉彦,我向来把你当兄弟一般,你不用如此客气。”
“殿下,我想谈的是公事。”沈嘉彦这一番话其实是说给沈嘉敏听的,可是见到妹妹依然没有离开的样子,便顺口接着道:“徐元帅前日来信,说西魏那边又有新的动静。安西王想趁着秋收来我们北齐抢一批粮草。殿下觉得我们是否有必要联络一下契胡可汗……”
沈嘉敏一听哥哥说的这些话,立时觉得无趣之至,丢了一句话,“你们又在这说这些,真不好玩。我去那边摘花去。”便自顾拍马奔向对面的花海,很快,那一身娇艳的衣裳就与之融为一体。
沈嘉彦目送着妹妹远去,再回头,却见到高湛早已经将视线投向了他处,心里头又为妹妹捏了一把汗,于是,也就更加确定接下来的话必须要问出口了。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问道:“殿下,你准备什么时候向我们沈国公府提亲?”
其实,沈嘉彦的这一句话,高湛早就料到他会问出口,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快。他凝视着沈嘉彦,无奈问道:“你就那么希望嘉敏嫁给我?”
沈嘉彦早已经从高湛的无奈中听出了他的意思,倘若是换了其他事情,他必然也不会太过强求,更何况对方还是太子殿下,可是这一件事却不同,如今的天子虽然正壮年,但是宫里的人早已经清楚他体弱多病,可能时日不多。一旦高湛登基,那么沈家立时成为皇亲国戚,而且……而且沈家这次也的确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甚至得罪了娄太后,倘若再不与高湛联手,那么沈家必然会有大劫。
一念及此,沈嘉彦随即抬头,看着高湛,清晰而明白地说:“她是我最心爱的妹妹,她的心愿,我自然要帮她达成。”
他的眼神坚定不移,高湛凝视着他,终于叹了口气,“嘉彦,这件事容我从长计议。”
闻言,沈嘉彦却是没有再发一言,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一个事实——高湛所言的从长计议,恐怕不一定会是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又该怎么办呢?
沈嘉彦陷入沉思之中,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妹妹的脸上……
日头渐渐毒辣,他们也没有再做太久的逗留,很快就离开。
高湛一回到修文殿,元禄就赶紧伺候他更衣,汗水湿了里面的衫子,宫女们忙将日常的便服送过来。高湛由着下人们动手,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沈嘉彦今日的话已经非常明显,可是他也知道,就算沈家今次立下如此大的功劳,自己也绝对不可能纳沈嘉敏为太子妃的。有些东西可以迁就,可以忍受,唯独感情是绝对无法欺骗的。
想到了“欺骗”二字,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便浮现出陆贞的面容,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才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呢?
正想着,忽然间听到玉明在外传报,“殿下,司衣司沈大人求见。”
司衣司沈大人?高湛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对方所指的是哪一个人,随即心中一喜,莫不是阿贞有信传来?
思及此,他立即扬手,一旁的元禄一见,忙先一步上前将房门打开。高湛迈着大步踏出房门。
远远就见到阿碧的身影立在树下,一听到脚步声,她立即转过头,朝高湛行礼道:“叩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高湛立即应道。
阿碧听着高湛温和的声音,脸颊有些发烫,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拍。她微微站直了身体,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才柔声说道:“殿下,我今天才知道家父在您的举荐下封了爵,阿碧实在是感激不尽……”
高湛听到她说的是不相干的事,心下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和颜悦色应道:“你全力救我脱险,这是你应得的。过些天,内侍局只怕也会升你的官呢。”
这温和的嗓音仿佛给了阿碧莫大的勇气,她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娇羞地说道:“殿下,我不想升官,我只想做你的……”话说到此,她的脸颊已经布满了红晕,顿了顿,便又勇敢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高湛说道:“殿下,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涨红了的脸颊,充满倾慕的眼神,还有急促不安的呼吸声,那是高湛再熟悉不过的了。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有少女便是这般模样看着他,而后道出那些令他为难的言辞来,如今这阿碧,俨然就是另一个翻版。
他的心一动,立即转身,背对着她,声音在刹那间变冷,“阿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还是别说的好。”
闻言,阿碧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论才貌智慧,阿碧自信不输于陆贞,她以为自己和陆贞唯一差的地方就是陆贞比她早一步遇见了他。她原本以为,他与陆贞此刻早已经没有希望,没想到……
她怔怔立在原地,无力动弹,只听高湛用冰冷的声音继续道:“你记住,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阿贞的好姐妹而已。”
阿碧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犹自不甘心地说:“殿下,你和她不是已经分开了吗?”
“阿贞……”高湛惊愕地回身看向她,“她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阿贞!阿贞!为什么他的口中永远都离不了这个名字?阿碧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力拉着他的衣角,早已忘了尊卑之分,只是紧紧地拉着,不甘心地说着:“殿下,她一点都不体谅你,你就别念着她啦!就让阿碧服侍你好不好?我一定不会顶撞你的,阿碧会敬你,爱你……”
终究还是将不该说的说出来了。高湛脸色一变,甩开她的纠缠,厉声道:“住口!我和她怎么样,不关你的事。阿碧,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现在可以走了,别让我讨厌你。”
阿碧被这股力道扫了一下,踉跄着退了一步,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此刻的高湛面色肃然,哪里有素日的温和,她蓦然想起他的身份,再想起方才自己的造次,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她后怕地垂下头。
高湛看着阿碧瑟瑟发抖的身体,无奈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阿碧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告退,踉踉跄跄地离开修文殿,可是恨意却再度加深了,陆贞,都是你,自入宫以来你就处处与我作对,现如今还带给我这般屈辱,我一定会将我所有的痛苦偿还给你,加倍偿还!
高湛也不再多做逗留,转身回到房内。经过阿碧这么一折腾,更令他下了决心,一定要将沈家的亲事尽早处理——沈嘉敏看他的眼神早已经超出了该有的界限,连举止也愈加亲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思绪渐渐有些混乱,他试着整理出一条线索来——倘若直接拒了这桩婚事,非但会让沈家颜面全无,就连一意促成这桩婚事的皇姐恐怕也会……
也许,应该先同皇姐商量一下。
想到这里,高湛立即冲向案前,取出信纸便落笔,岂才写下几个字房门就被人一下子撞开了,高湛不满地回头,随即看到元禄满脸大汗地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说道:“殿下,有件比天还大的事,您一定得知道才行!”
“天大的事?”高湛不悦地看着元禄,如今对他来说,沈家的事、陆贞的事才算是天大的事情。
“刚才……刚才忠叔告诉我,中午皇上问他,说陆姑娘早上来修文殿找殿下,不知道你们俩和好没有……”
闻言,高湛刷地站起身直对着元禄急切问道:“你说什么?阿贞来过?”
“是……是的,殿下,我刚才还去问了丹娘,她也说陆姑娘来过,还看见您……”元禄说到这里,又收了口,不敢再继续。
“快说!”高湛喝道。
元禄不敢隐藏,忙将余下言辞说完,“看见您和沈司珍在卿卿我我!”
糟了!
听罢元禄的最后一句话,高湛暗叫不好,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冲出去。
元禄跟了他这么多年,哪里不懂主子的心思,立即跟在身后提醒道:“丹娘说了,陆姑娘刚去昭阳殿见皇上去了!”
高湛冲进昭阳殿的时候,陆贞正要向孝昭帝报告瓷窑的事情,行完礼才开口,高湛就闯进来,不管不顾地就开口解释道:“阿贞! 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和沈嘉敏一起出去,其他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做,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来过修文殿!”说罢,也不管是否有他人在,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说道:“你千万别误会。”
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陆贞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先前的不满、不悦、不开心、怀疑、悲伤、失望全部随着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蒸发得一干二净,此刻的她眼中的高湛,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子——是的呵,普通的男子,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她眼中的小侍卫一般,只是因为恋人的不高兴,就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思及此,陆贞反而起了逗他的心思,于是便轻轻哼了一声,严肃着小脸淡淡道:“是吗?可是我明明看到你和她一起并肩骑马,好不开心。”
就连这个也被撞到了,高湛愕然地看着陆贞,忍不住再度确定,“你看到了?”
陆贞点头,静静地看着他。
天哪,一个误会还没解开呢,另一个误会就又跳出来了,这让他如何解释得清楚!倘若换成往日,高湛必然可以说得清楚,可是此刻的他着急得根本就转不过心思,唯一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是,“我真的和她只是在骑马而已。”
陆贞斜睨了他一眼,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声音依然平静,“可是我听说,沈家都在办嫁妆了。”
一听到这句话,高湛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再地表明自己的心,“那些都是谣言,除了你,我绝对不会娶别人的!”
听到这句话,陆贞一下子就红了脸,别过头不再看他,岂料却与孝昭帝的眼神相撞。
看着眼前这一番情形,孝昭帝岂能不知道真相,他一面看着高湛手足无措,一面又看到陆贞狡黠的目光,便知道陆贞的心思。虽然说看阿湛着急很好玩,但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偏袒总是在所难免的,于是孝昭帝干咳一声,故意问陆贞:“怎么,又不高兴了?今天早上你不是还跟我说准备原谅阿湛了吗?”
听到孝昭帝的这句话,陆贞也跟着红了脸,无奈地看着孝昭帝,“皇上……”
话音还未落下,昭阳殿的大门口随即又闪出另一条身影,直直就扑倒在地上,陆贞定睛一看,却是元禄。他胡乱地朝孝昭帝磕了几下头,道了声:“参见皇上!”便急匆匆转过来朝陆贞道:“哎……陆大人,你可别生我们殿下的气!”
陆贞这才知道这家伙是过来给高湛说好话的,只听见他一边喘气,一边努力将余下的话通通倒出来,“他今天陪沈司珍出去是因为要还沈司珍一个人情,就是帮你作证脱罪那档子事,要不然,殿下根本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
这一句话却令陆贞非常意外,她一直以为沈嘉敏之所以出手,不是奉了孝昭帝的命令,没想到……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忍不住看向孝昭帝和高湛,再度确认道:“皇上,沈司珍不是奉了你的命才帮我作证的吗?”
孝昭帝听了陆贞的话也很是诧异,解释道:“没有啊,那天我是让元福跟娄青蔷打过招呼,你不是一直都跟着她的吗?”
陆贞忙摇头,“不是,那天娄尚侍根本没出面,是沈司珍突然站出来帮我作证,王尚仪才没有治我的罪。”说到这里,她便停了下来,不再解释,反而看向高湛,“阿湛,你真的是为了我才……”
听到她询问的语气,高湛却是松了一口气,连忙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就连……”他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看陆贞的面色已经缓和,连忙趁机将前事一并澄清,“那天在修文殿的事,也全是误会。那些观音像,我全部都砸掉了……”说罢,叹了口气,似是恳求,又似请求,“阿贞,你能不能别再生我气了?”
陆贞却没有再接口,那一屋子的观音像对她来说根本就不一样,这一路走来,就是因为自己的面容与萧观音相似才有了那么多的奇遇:娄尚侍试图利用这一张脸来吸引孝昭帝的注意,借此让萧观音失宠;而王尚仪呢,也是因为这一张脸才对她处处刁难;可是,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后宫争斗从来就会有无数个理由,她不在乎这一切——唯独高湛不可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绝对不能掺杂任何的东西,如果……如果真的是替身,那么,一切就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思及此,陆贞的鼻子有些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做出回应,面对着高湛热切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眼见着两个人又陷入了僵局,孝昭帝也跟着捏了一把汗。他看了看陆贞微红的眼眶,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轻轻咳了一下,说道:“好了,你们两个,都听我好好说几句。”
二人顺势便看向孝昭帝。
看着眼前金童玉女般的一双璧人,孝昭帝的心里头便涌起了一股怜惜,想着他们连日来经历的波折,又想到这些事情的起因,孝昭帝很是内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观音之所以变成那样,全都是我和我母后造的孽。我是她的夫君,所以,我必须代她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能谅解。那天的事,是她太过分了。”
说着,他便站直了身体,而后朝着陆贞和高湛作了一个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他们两个吓到了,二人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孝昭帝顺势起身,拉着陆贞的手,坚定而诚恳地说道:“阿贞,我以大哥的名义跟你保证,这些年,我这个弟弟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绝没有把你当成其他人的替身。”
尽管陆贞已经知道高湛对自己的心,可是从一国之君的口中道出来,依然令她震撼——这说明孝昭帝为高湛作保,意味着孝昭帝已经以另外一个方式告诉她,他必将会助她一臂之力。陆贞怔怔地听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还不相信?好……”孝昭帝看着陆贞默然,以为她还不愿意相信,想了想,便向高湛招手,“阿湛,你过来。”
高湛往前迈了一步,很是不解地看着孝昭帝,随即听到他命令道:“脱下衣服。”高湛大吃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皇兄……”
孝昭帝蹙眉正色道:“听大哥的话!”
虽然不是没有在陆贞面前袒胸露乳过,但之前毕竟是事出有因。此刻,孝昭帝却突然要他当面脱下衣服,高湛虽然尴尬疑惑,却还是遵从。而那一边的陆贞看到他真的动手宽衣解带,立即涨红了脸,慌忙转过了头。没想到孝昭帝却说道:“转过来。阿贞,你别害羞,看着这儿。”
陆贞不敢违抗,小心翼翼地转过脸,看向孝昭帝所指的地方,原本打算只一眼就赶紧挪开,没想到目光才落下去就瞪大了眼。
高湛……高湛的背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地摊在她的眼前。陆贞记得,自己先前也是见过他的背的,根本就没有这一道伤疤,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贞不自觉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孝昭帝,就听孝昭帝缓缓说道:“看到了吗?上次青镜殿大火,是他冲进去把你救出来的!”
青镜殿大火……陆贞想起那道看不清的黑影,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是因为太过思念生出的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她的耳朵嗡嗡地响着,泪水在眼眶里盘旋,孝昭帝依然在轻轻地说:“为了你,他差点连命都没了,可昏倒前他最后一句话是要我下令封锁消息,免得母后和观音知道后为难你……很早之前,他就把你看得比命都还重了,这样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摇着头,泪水跟着滑落,声音哽在喉咙里,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目光已经不禁紧紧地盯着高湛的身影。四目相对,他的双臂已经微微张开,下一秒,她便落在了他怀里,怀抱热得烫人,紧得几乎令她窒息。
良久,陆贞才从甜蜜中回过神,蓦然想起殿内还有他人,忙试着想将高湛推开。岂料高湛反而拥得更紧,在她耳畔柔声说道:“别担心,皇兄早已经出去了。”
陆贞这才松了口气,但是脸又开始烫起来。她被他拥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在鼻端萦绕,久违的温暖令她根本就舍不得反抗。有多久了呢?想起来,他们吵架其实也没有多久的,可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不过幸好,现在他依然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开。陆贞正兀自庆幸着,又听高湛在耳畔继续道:“以后看到什么事别转身就跑,好不好?”
听着他低低的央求声,陆贞心一软,乖巧地应道:“好。”
高湛用力地抱紧了她,继续说道:“要是再吵架,千万要听我的解释,好不好?”
陆贞点了点头,听话地回答:“好。”
“今天你怎么这么乖?”如此低眉顺眼,反倒让高湛大吃一惊,他略略往后一仰,却见到她满脸的泪水。
她的手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在那道伤口上轻轻地摩挲着,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阿湛,我不知道你为了我竟然……”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听陆贞说完这句话,高湛这才放下心来,反手便搂住她,略带笑意地说:“好了,要是早知道苦肉计这么灵,当天我就应该把衣裳脱下来,也省得咱们折腾这么久。”
陆贞破涕为笑,本能地想要拍一下他的后背以示惩罚,手才扬起,就想起那道伤疤,便又轻轻地落下。
高湛见她止住了泪水,方才说:“刚才皇兄也保证了,绝对不会让我娶沈嘉敏,你放心,明早我就去说清楚,绝对不会让你再为这件事伤心。”
陆贞迟疑了一下,依然有些担心,总觉得事情来得太顺利了,感觉反而不真实。可是她也不愿意就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免得彼此间又生出嫌隙来,便顺势说道:“那你要好好补偿沈家,别让他们太丢面子。”
高湛温和一笑,“这是自然。”
陆贞踌躇了一下,手心又贴到那道伤疤上,轻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高湛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陆贞指的是什么,满不在乎地应道:“早好了,都是小伤。”
陆贞秀眉一拧,怀疑地看着他,“怎么可能?那天我明明看到你流了好多的血。”
“我是经常带兵的人,那些伤不算什么。”高湛说着便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而后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在她的手上。陆贞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只白虎,心里登时盈满了欢喜,雪白的老虎已经被重新粘好了,虽然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但是依然不影响它的外观。高湛轻轻地摩挲着白虎的头,感慨地说:“当初皇兄的使者把它带给我的时候,我不知有多高兴。在平州的时候,我被流民们围住,好几天断水断粮,要是没有它,我还真的坚持不下去。”
一想起他在外所受的苦,陆贞满是心疼,仰头看着他的脸颊,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另一只手也跟着触碰白虎小小的头,便在此时与他的指尖交叠在一起,她看见他转头看着她的眸子晶晶亮,一瞬间,两人仿佛是心有灵犀。
六个字便同时从他们的口中念出来——
“定不负,相思意。”
一同陆贞和好,高湛就立即开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而第一件要做的,自然就是找到沈嘉彦,将自己的想法清楚明白地道出来。庆幸的是,沈嘉彦虽然面色并不好,却终究还是明事理之人,并没有太为难高湛,甚至还愿意代他向沈嘉敏解释。唯一令高湛愧疚的是,沈嘉彦拒绝了他想要认沈嘉敏为义妹并将她封为公主的想法。
不过,这个并没有影响到高湛的心情,此刻的他,全身心都挂在了陆贞的身上。
而陆贞呢,却是与高湛相反,虽然说两人重归于好令她的心情开朗许多,可是宫里的明争暗斗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而且,此刻的她心里头还为另一件事而牵挂着。
是以,她与高湛在一起时依然有些心思恍惚,就连在泥坯上刻花都未能将自己的功夫悉数展现出来,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此刻正握着自己的手,两个人合力刻出来的花样自然不会太尽人意,一待花样完成,陆贞便迫不及待地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下了一个评论,“还过得去。”
高湛看了她一眼,也拿过来,装模作样地开始评价,“雕工倒是不错,只是花纹不对。”陆贞微微蹙眉,正待发问,就听他继续接了一句,“要是龙凤呈祥,就更好了。”
陆贞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高湛轻轻抱住她,深情地说道:“阿贞,今天我已经向皇兄提过,等你三年孝期一满,他就为我俩赐婚。”
陆贞大吃一惊,脱口便道:“这……这么快?”
高湛肯定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简直想马上成亲。不过,我知道,你还想亲手为父亲报仇,还想等到孝期过去,而我也需要时间去对付娄氏……所以,我只能再麻烦你多等一段时间。只是我们的事,知道的人总归会越来越多,以后,你会遇到更多的刁难,更多的明枪暗箭……”
陆贞踌躇了一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并不想做什么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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