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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陆贞传奇全集完整版

_20 张巍(当代)
陈文帝收起了笑容,严肃道:“娄氏当政,势必和西魏合作,这对我们南陈没有好处。而你是一个明君,孝昭皇帝生前又亲口传位于你,我支持你,自然是好处多多。”
高湛并不打算与之打哑谜,干脆问道:“具体什么条件?”
陈文帝的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南陈北齐三十年内,不得互相侵犯;第二,这三万人的军费,事后你得全部还给朕。至于第三嘛,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湛立即追问,“什么条件?”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平安继了位,再说不迟。”陈文帝没有回答,见高湛又生出狐疑,便道:“放心,不会是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让你割地灭国。”
没有伤天害理,不用割地灭国,除去这两样,高湛也想不出其他不利于北齐的条件来,至多是每年进贡金银,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要求过分。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反正我这条命都是陛下你救的,我信你!”
陈文帝一笑,“好,那我们就对天立誓,歃血为盟!”
盟约过后,陈文帝果真实践自己的诺言,给了他三万兵马,高湛亦保证,少则一月,多则三月,立即归还。随后,他便带着这三万兵马立即前去同沈嘉彦会合。很快,他就与忠叔和元禄会合。
见到高湛,他二人极是欢喜,忠叔更是抑制不住老泪纵横,“老天开眼,殿下您居然平安无事!”
而高湛看到身上还裹着绷带的忠叔,也松了一口气,当日在战场上忠叔代他挡了一刀,他便被西魏国主抓走,连日里,他一直担心忠叔的安慰,此刻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又听元禄开心地说道:“哎呀殿下,可高兴死我了,沈将军一收到南陈皇帝的书信,就赶着派我们来跟你会合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湛立即想起另一件事,迫不及待问道:“皇兄真的出事了吗?阿贞呢?皇后呢?”
“皇上是真的已经驾崩了,我们也是在来的途中才听到消息,皇后娘娘好像也……”忠叔的欢喜之色在这句问话中黯淡下去,见到高湛面露忧伤,他赶忙又道:“不过,娘娘生下了一个小皇子,临终之前下了遗诏,交由陆姑娘抚养。”
高湛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问道:“阿贞还活着?”
忠叔点了点头,“目前的消息还是平安无事,徐显秀他们护着她和小皇子还在长公主府坚守。”
闻言,他终于松了口气,抬眼望天,叹了一句,“天不负我!”随即一摔马鞭,即刻下令,“我们走!三日之内,必须赶回京城!”
他真的很害怕驸马会顶不住,小小的长公主府,哪里能抵挡得了娄氏的三万大军,迟一刻,阿贞他们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尽快去救她。
阿贞,等我!
高湛不知道的是,他的阿贞此时已经不在长公主府内。她在徐显秀的掩护下,早已经带着小皇子悄悄从地道里离开京城,赶去和沈嘉彦会合。可是才出了地道就被西魏兵发现,幸好有护送他们的侍卫保护,可也因此,路上就只剩下丹娘与她相伴。
陆贞决定去赵家渡,那里商队集中,是她以前逃命时去过的地方,如果能找到胡商,凭着她的画押就可以联系上都美儿的下属,便可以在那儿等沈嘉彦。
娄氏显然已经知道他们逃走的消息,一路上到处都是娄氏的爪牙,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幸好他们机警,都被躲过,但是食物却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大人可以挨得住,可小皇子毕竟才出生,哪里能受得了,叶子上的水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也该小皇子命大,在他们路过一座小村庄的时候,居然被丹娘讨到一些米浆来。但这也不过解了燃眉之急,食物还是他们最大的问题。不过最后还是陆贞想出对策。她记起这旁边有不少放蜂的人,拿着金耳环,肯定可以换到蜂蜜,到时候大人小孩都有着落了。
听到有蜂蜜吃,丹娘舔了舔嘴唇,无限期盼地说:“真好啊,有蜂蜜吃,姐姐,你能不能再讨点蜂蛹回来,我最喜欢了……”
二人就这么靠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可是这一觉并没有多久,很快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他们本能地缩到废墙的角落,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那些士兵在盘问着村民,“那女的什么时候来的?”
有人答道:“四更来的,说是小孩子饿得厉害,问我们讨奶喝。”
跟着听到两个士兵在讨论,“大半夜的肯定走不远。我估摸着他们肯定还在村庄子里!”另一个声音里明显带着兴奋,“赶紧搜!要是撞了大运搜出来了,那可是有一万两赏钱的!”而后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丹娘眼中满是后悔,小声道:“姐姐,对不起,都怪我昨天不小心……”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贞阻断了她的话,小皇子还在睡觉,这对她们来说是件好事,否则他们根本就跑不掉。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飞快地缩回头,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看到那边有条河吗?我们跑出去,从那个山崖上跳下去,说不定能够跑到河边!”
见丹娘点头,她又探看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数一二三,我在前面,你在后面,咱们同时跑。”
丹娘依言站到她的身后,她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脑后一震,只来得及看丹娘一眼,便昏了过去。
陆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盖满了稻草,后脑隐隐作痛,摸了摸,手上有一丝淡淡的血迹。她猛然记起刚才的情形,着急喊道:“丹娘!”
四周一片寂静,她的心一悬,本能往身边摸去,碰到了襁褓,这才松了一口气,小皇子还在身边,也不知何时苏醒的,居然也不哭,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一暖,抱起来亲了一口,“好孩子。咱们一起去找你丹姨。”
她估摸着丹娘一定是将她打晕,自己引开那些士兵,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只能尽量安抚自己:丹娘没事,只是走散了,肯定能会合的。
可是这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却在铁铮铮的事实面前瞬间崩溃。河畔山崖边,丹娘的绣花鞋安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丹娘,从这里跳下去了。
丹娘必定是将那些士兵引到这里,然后假冒她的身份跳下去。所以一路上才没看到士兵,所以来来往往的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因为陆贞已死,小皇子已死,自然无需搜查。
“丹娘……”她扑倒在地,看着深不可测的悬崖,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与丹娘在一起的画面,最后的最后,耳畔里全都是丹娘的最后一句话:“真好啊,有蜂蜜吃……”
她怔怔地想着,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她却不能停留,还没有和沈嘉彦会合,还没将小皇子交到高湛手上,还没除掉娄氏,她必须继续往前走。
然而到了赵家渡她才发现,这里早已经被反贼折腾得破败不堪,大批难民拥挤在码头上,等待着船只将他们送去不知名的远方,陆贞就挤在这些人之中,等待着去南陈的船。以赵家渡现在的光景,投靠都美儿的路是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叔父。
但是她没想到接下来遇到的一个人改变了她所有的计划,那个人就是李大胆。遇到他时,她正被一个难民轻薄,是他解了她的困境,并将她带去了他们的住所。
她这才知道娄氏已经派人接管了官窑,昔日的工匠早跟着李大胆逃到这里,而妹妹陆珠恰恰在战乱之前跟着李诚回乡探亲躲过一劫。
陆贞松了一口气,赶紧让他帮忙探听西征军的情况,还有高湛的伤势。却未想李大胆一下子愣住了,“陆大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她奇怪地看向他,就听到他艰难地说:“满城的西魏兵都在说,太子殿下其实不是受伤,而是被西魏的皇帝抓了。中间的时候,他想逃走,结果就被乱箭射死在了河滩上……”
太子……已死!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这四个字就在脑海里盘旋。
阿湛死了,丹娘死了,现在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小皇子,就算逃到南陈去,又能好多少?就算为了小皇子努力撑着,可是以后就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世间,熬得了一年,熬得了十年八年吗?
泪水不自觉地就落下。
丹娘的脸庞在眼前飘过,然后是萧观音,然后是孝昭帝,最后是那些在她面前倒地、再也无法起来的北齐士兵。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相思结,眼前浮现的是最后一次分别时他那欲语还休的眼,想起自己曾经坚定的信念,想起在他落难的时候,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话……相思结不解,那么他一定就没事,你看,它还牢牢地系在手腕上。
她决定,再骗自己一次!
为了小皇子,为了丹娘,为了那些因保护她而死的人。
就在她惶恐无助的时候,娄氏的新动作让她再度生起回京的念头。
因为次日的皇榜上写着:皇太后娄氏,受天明命,神功圣武,于皇建三年九月十九日,携皇子高纬祭天祭祖,尔后于太极殿,继承大宝。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陆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小皇子就在她身边,娄氏却要携皇子登基,文武百官和百姓们不明就里,定会以为那个孩子就是真的小皇子。他们即便对娄氏有再多不满,但看在小皇子是皇室唯一的血脉的分上,仍旧会拥护他继位。到那时候,沈嘉彦班师回朝,就会被太后诬陷为逆贼!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揭露娄氏的阴谋!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娄氏为了掌权,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是她也知道,此行凶险万分,必须先将小皇子安排好,这样的话,即便他回不来,小皇子也可以平平安安的。这个念头打定之后,她立即做出安排,将小皇子连同两封信一道交给李大胆,让李大胆想办法将其中一封交给沈嘉彦,告诉他孩子的身份,让他帮小皇子继位。如果沈嘉彦有个万一,就把信和小皇子送到南陈和康郡主府上,告诉她孩子是她的亲侄儿,届时便可得到很好的照顾。
李大胆含泪接受她的托付,当夜就送陆贞去京城。
次日一早,祭天用的天坛就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娄太后的士兵手拿着兵器将百姓和文武百官隔开,被困在里面的官员们被士兵推搡着,有的神情狼狈,有的满脸怒气。而陆贞早就在李大胆的帮助下躲进祭台的隐蔽之处,偷偷地看着下面的动静。
如她所料,朝臣们虽然对娄氏诸多抱怨,却因为小皇子而忍气吞声,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屈从于娄氏。
当娄氏出现在祭坛之上时,只有寥寥数人对她三跪九叩头,一直到她请出凤印才无奈跪下。之后她便在腊梅的“行燔燎之仪”声中走上祭台打算点燃祭台上的柴堆,不料,火把放上去了半天,那柴堆却根本没燃,而她怀里的孩子,也开始放声大哭。
陆贞冷冷地看着娄氏慌张的样子,下面的官员和百姓们已经察觉到了异象,开始纷纷议论,张相见此情形,趁机站起,冒死喊道:“祭柴不燃,上天不喜!”
一时间,百姓们的议论声更加明显,娄氏急忙解释道:“不得胡说!哀家……”
但是她并没有机会解释下去,因为陆贞不会让她说下去,她很快接口,“娄氏,你才是一派胡言!你卖国在前,谋害先帝太子在后,而今又想用假冒的皇子窃居皇位,苍天有德,当然不会接受你的祭祀!”
这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带着回响,显得分外有力,一瞬间震惊了所有的人。好像是受到了启发,被拦在最外面的百姓中跟着有人开始高叫:“娄氏窃国,上天降罪!娄氏窃国,上天降罪!”此言一出,附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怒气已然明显。
此刻的娄氏就像是无头苍蝇般围着祭台寻找那个声音,“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陆贞慢慢现身,朝娄氏冷冷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看到这张面容,娄氏的整张脸立即煞白煞白的,胭脂也无法遮盖住她的惶恐,听到张相喊出“陆昭仪”三个字,她便如白日见鬼般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发抖,“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怎么,怎么还……”
“如果我死了,又怎么能揭破你的阴谋?”陆贞说着,立即转身,指着娄氏怀里的婴儿朝台下喊道,“大家听着,她手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小皇子!”
看到台下的百官们纷纷站起来,娄氏急了,不顾一切下令道:“抓住她,别让她胡说!”
眼看着卫兵们就要冲过来,陆贞只能退后,正当她以为无路可逃之际,原先没有燃起的柴堆却在此时窜出一团火苗,沿着祭坛一路蔓延,瞬间就将卫兵们挡在了外面。陆贞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不敢耽误,立即继续喊道:“真正的皇子,已经被我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了,皇后遗命,命我抚养皇子,如有违者,天下共诛之!各位北齐的忠臣们,百姓们,难道你们忍心看到北齐的皇位被这个卖国的妖后抢走吗?”
“你们快进来!”听着陆贞一番言词,娄氏再也不顾仪态,跳着脚朝卫兵喊罢,又急急朝百官解释,“她在撒谎,她不是陆贞,陆贞已经死了,我有凤印,你们得听我的!”
陆贞沉下脸,立时将备好的国玺对着台下高高举起,“国玺在此,北齐诸官还不奉令?诛此妖后,为皇上太子报仇!”
愤怒的百官和百姓被她的话说动了,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火,纷纷上前,一举冲破娄氏的卫兵防线,高喊道:“杀了妖后,为皇上报仇!”朝祭坛冲过来。
娄氏大急,残忍地丢开怀中的孩子,对火圈外面的一个士兵大叫:“把剑给我!”那士兵不敢怠慢,立即送过去。她接过剑就朝陆贞扑去,笨重的身子对着祭台挥舞了半天,都被陆贞灵巧地躲过。正当她焦急万分之际,腊梅却突然冲进来,一把拉着陆贞的脚腕将她往下拽。陆贞猝不及防,一个站立不稳,猛然从祭台上滚落到了地上,恰恰就落在孩子的身边,她侧过头,那个孩子满身的血,已经没有了生机。陆贞不禁生出恻隐,转过脸狠狠瞪着娄氏,就见她高举着手中的长剑狞笑着朝她刺过来,“陆贞,我送你去阴间,让你去见你的死鬼太子。”
陆贞心里却无丝毫惶恐,这一次来,她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有何恐惧呢?阿湛,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已经揭露了娄氏的罪行,现在,我很快就要来见你了!
她本能地闭上眼,可是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出现,她反而听见娄氏惨叫的声音,而后下面的呼喊让她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在说什么?太子回京?阿湛,他没有死?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只见到娄氏的手腕被一羽利箭牢牢钉在祭台上,远处马蹄声如雷,她急忙循声望去,就看到最前边一个身着皇袍、手挽长弓的挺拔身躯,分明就是她以为此生再无法相见的人。
“阿湛……”她激动地高喊一声。他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呼唤,飞奔而来,她似乎还能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阿贞……”
就在下一刻,他已经奔到祭坛下,冲进火圈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她激动地抱紧他,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突然消失。是了,不是幻觉,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他说过他会回来,她就知道他是守诺的人。
良久,她才从他的怀里离开,张了张口,没想到却与他同时出声,“你是怎么脱险的?”
他温柔一笑,解释道:“我跳河之后,顺水漂流到了南陈的阳郡,正好碰到陈文帝在那里巡游,他救了我,并且借给我三万精兵。”
“丹娘和我从温泉宫逃了出来,可是,她为了救我,不惜牺牲了性命……”她连忙也跟着回答,可是一想到丹娘,却是再也无法出声。身子随即又被他紧紧抱住,他的声音在耳畔呢喃,“没关系,我回来了,以后一切有我!”
她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娄氏,眼里露出恨意。
三万大军势如破竹,迅速将娄氏叛军制服,高湛拔出剑,抵在娄氏胸前,“娄氏,你作恶多端,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娄太后忍着痛楚露出阴冷的笑意,断断续续道:“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会咒你也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陆贞的身体微微一颤,看着娄氏那双充满怨毒的眼,不知不觉抓紧了高湛的衣袖,而后被他的大掌轻轻包裹住。他转头朝她安抚一笑,便令忠叔和元禄将娄太后手上的箭拔出,五花大绑丢到祭台之上。
他转身走到了台前,高声喝道:“天下百姓,都请听高湛一言!”
那威严的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仿佛是从天上来,喧哗的人们立时就安静下来,将目光落到祭台之上,看着这位北齐未来的国君。
他继续说道:“妖后窃国,罪该万死!我高湛身为太子,承皇上遗命,愿手诛此人,为皇兄报仇!”
百姓们又沸腾起来了,助威般地喊道:“杀了这妖后!杀了这妖后!”
娄氏看到高湛举起长剑,立即破口大骂,“高湛,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演儿,是你……”随即,长剑穿过了她的胸膛,她不甘心地挣扎一番,终于不再动弹。
高湛松开握着长剑的手,轻声说:“母后,皇姐,皇兄,阿湛为你们报仇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又重归于沉默,良久,张相才走上前来,恭敬道:“太子殿下平安归来,臣等不胜欣喜!现妖后已除,臣等恭请太子遵皇上遗命,早登大宝!”
台下群臣立即跟着跪下附议,“恭请太子殿下继位!”
高湛微微颔首,面容严肃,“既然如此,高湛就承各位所请,受天命于危难!我也不用举行什么祭天仪式,更不用换到太极殿去登基。从现在起,我高湛,就是北齐的皇帝!”
陆贞想起身上的国玺,赶紧屈身跪下,将之递上。高湛接过高高举起,国玺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神圣而刺眼的光芒!
元禄立即高喊:“皇上万岁!”
群臣这才回过神,忙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陆贞满脸欣慰,亦跟着想要磕头,未想才低头却被一把拉了起来,她猝不及防,跟着被动地站到他身边,不禁心生疑惑,“阿湛……”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说过,以后要和我并肩而立。阿贞,这天下,以后朕与你共享!”
她才要开口,便听到百姓的万岁声如潮水一般涌来,抬眼看去,只见到他眼眸里的无限坚定,她终于没有将拒绝道出,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叩拜的北齐子民,只觉得热血沸腾。
皇上,皇后,你们看到了吗?阿湛回来了,他为你们报仇了。
大战过后的京城如同人间炼狱,成千上万户人家流离失所,大军交战的地方伤亡惨重。高湛一登基,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难题,幸好,一切并没有难倒他,官窑先前的收入,还有陆锦的利润都为他缓解了困境,加之娄氏私库的那一大笔金银珠宝恰好可以造福于民。而沈嘉彦也在不久之后班师回朝,更为他添了一份力量。
对现在的高湛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用最隆重的庆典来迎娶陆贞。然而在太极殿上,元禄才将册立陆贞为后的圣旨念到一半就被张相阻止。
高湛这才知道,当日萧观音为了不让娄氏利用小皇子临朝称制,下旨令陆贞以孝昭帝妃子的名义为皇子养母,代掌国玺凤印。对知情者来说,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可是百姓却不知情,他们只知道陆贞为先皇守节,忠义双全,如果突然以新寡的身份做了新皇的皇后,根本无法接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陆贞决定去找高湛谈一谈。一进到修文殿,就见他在舞剑,剑势凶猛,招招致命,最后的那一下用力,竟然将院里的一块山石劈成两半。
陆贞轻轻地拍了两掌,“好剑法!”
“阿贞,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见到她来,他立即收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朝她走过来。
看着他的脸,陆贞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而这一下沉默,高湛立即就明白过来,“你听说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接过皇后那张遗旨的那一刹那我就有过预感,它会成为我们俩之间一块绕不过去的大石。但是在当时,我不得不那么做。”
他生怕她胡思乱想,立即丢下剑将她拥着,“阿贞,我没有怪你,你是为了皇兄和观音才牺牲的。”
陆贞凄凉一笑,“所以你不用管我,我并不需要这个皇后的名义。”
他立即坚决反对,“不,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委屈你。我想过了,不管大臣们怎么想,我都会立你为皇后。”
“可是我的身份……”
高湛微蹙眉头,“那是有一点麻烦,但不难解决。别忘了,我不是汉人。张相处处拿你们汉人的礼仪来说事,可是他忘了,不管是鲜卑还是柔然,都有这样的规矩,兄长要是死了,他的弟弟可以娶寡嫂为妻。我的外公就是这样做的,当年,观音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会……”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耀眼的阳光,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惊喜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
高湛微微颔首,胸有成竹地说道:“确是如此。就算汉人们有一些非议,但我有信心能压得下去,毕竟,你为北齐做了这么多贡献,大家也都不是瞎子。”
见到她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高湛这才用歉意的口吻说道:“只是,还得委屈你再等三个月。若是没有这事,我拿出宗庙里的婚书,自然能顺理成章,马上立你为皇后,可现在,你要是以先皇妃嫔的名义嫁给我……毕竟皇兄才刚刚驾崩,三个月的国丧,总是要守的。”
她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不怕等,我们之间,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区区三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他却还是叹气,“可我怕等,其实,我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啊……”他说着,突然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不停地颤抖着。陆贞慌忙抱住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阿湛,阿湛,你怎么了?”
一直在远处守候的忠叔听到了动静,马上奔了过来,见此情景立即道:“皇上这是旧伤又犯了,来人啊,快把皇上扶进房里去!”
回房的高湛服下南陈的灵药之后,伤势立即就被压下去,此刻的他虽然面呈憔悴之色,但是明显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喝了一口水,才慢慢说道:“我都说没事,这是旧伤,犯起来就这样,吃一颗药就好。”
陆贞还是心有余悸,“怎么能说没事呢?你不知道刚才你发病的时候有多吓人!”
忠叔上前说道:“皇上,我也有些奇怪。按说随着你伤势的恢复,这灵药应当越吃越少才对,怎么这几天,我看你最初是两天发病一回,后来一天一回,今天,应该是不到八个时辰就发作过一回吧?”
高湛微微一愣,“我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对,这药有点蹊跷。”陆贞略一沉吟,立即转身吩咐道:“玉明,你把这药赶快送到太医那儿,让他们好好查一查!”
玉明低声应是,便取了一颗灵药往太医院。
陆贞正要开口,就见元禄走进来说道:“皇上,南陈韦将军求见。”
陆贞略有不快,“这是内宫,一个外国的将军怎么能跑到这儿来了?再说,皇上还病着呢,你告诉他,明儿再见吧。”
高湛拦住了她,“别,我能一路打回来,韦将军功不可没,所以我才特许他在内宫行走。他向来知礼,肯定是有急事,我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就还见一见他吧。”
无奈之下,她只能点头,避到了之后。那韦将军很快就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将来意说明,“末将是受我国陛下皇令而来。陛下今日传书给末将,要末将带给陛下一句话:前些日子,您和他歃血为盟的第三个条件,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高湛面色一凛,“自然记得,朕不是无信之人。”
“那就请陛下马上兑现诺言。”
高湛奇道:“不知贵国皇上有何要求?”
韦将军却没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请皇上移步出宫门,您很快就知道了。”
高湛虽不知南陈的意思是如何,却也只能摆驾阖闾门。
此时的阖闾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宫外的百姓、宫里的人全都聚集在此,而前方,竖着陈字牙旗的马车停满了街,一等高湛来,韦将军就开始不停地唱着名,“撒金凤缎一千匹!白玉如意九柄!南珠四千颗!大宛骏马二十四对……”
每喊一样,就有人将大箱子抬进去,里面装的自然便是这些不菲的宝物。原先听着还好一些,但是到了后面,连十宝合欢树、百子千孙碗都喊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礼单念完了,韦将军恭敬地奉上礼单,“陛下,这是我国主上的礼单,请笑纳。”
高湛立即婉转拒绝,“不敢,朕能平安回国,全赖贵国陛下协力,如此重礼,受之有愧,还请韦将军代为全数交还,我北齐另有薄礼相备。”
韦将军却微笑着说:“陛下,这些东西,您还是收下的好。这些礼物,将来办大事的时候,都用得着。”
闻言,高湛心中渐觉不对,“什么大事?”
跟在陆贞后面的琉璃对着陆贞悄声猜测道:“大人,我知道了,这南陈皇帝真知趣,他是来给您送大婚贺礼来了。”
陆贞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单纯送礼,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却听那韦将军朗声说道:“这就是我国主上请陛下实现的第三个承诺。”接着一队宫装美女抬着一只杏黄宫轿出现在阖闾门外,向内宫慢慢走来,一直到高湛面前才缓缓停下,一名中年美妇走上前,拜倒在地,“南陈越国夫人,参见陛下。”
高湛忙扶起她,问明来意,“夫人请起,不知道夫人此来北齐,有何用意?”
越国夫人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旁边的宫女揭开轿帘,扶出一名少女,却见她身姿绰约,面若桃花,特别是一双眸子,清澈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南陈同昌公主,参见北齐皇帝陛下。”
越国夫人用只有高湛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陛下,鄙国主上的第三个要求,就是请陛下娶我同昌公主为皇后,从此北齐南陈,永为秦晋之好。”
第60章:天涯
高湛并没有立即回答越国夫人,而是先令人将她们安置妥当,自己立即召集亲近的大臣来商议此事。
大臣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以沈嘉彦为首的大臣认为南陈皇帝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就将公主送过来,根本就是欺人太甚,认为不能轻易妥协。
而以张相为首的大臣意见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此次正好是与南陈交好的机会。这同昌公主是南陈皇帝尚未登基时的元配所生,也是他唯一的女儿,一向爱若珍宝,不仅有封邑无数,更是美貌如花;而且南陈和南梁一脉相承,孝昭帝皇娶南梁公主为后,高湛若跟随效仿,亦是佳话一段;再者,梁文帝此举明显是不会让高湛拒绝,南陈的三万精兵还在北齐逗留,若是拒绝,恐怕又要发生战端。
然而高湛最终的回应,就只有一句话:“宁肯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她一人!”
这一句话听在陆贞耳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男子真的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忧的是南陈此番必然是有备而来,就算沈嘉彦的手里握有五万精兵,可是一旦开战,一切都是个未知数。一路走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是什么,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讨伐娄氏已经让北齐的百姓身心受伤,再打,只怕南陈未除,内乱先起,届时北齐便岌岌可危。
方才听元禄说,高湛宴请越国夫人时,越国夫人对两国联姻之事自信满满,说两日之内,高湛必然会回心转意,想来她也很清楚两国开战对北齐绝对没有好处吧。
一想起同昌公主,陆贞便会想起那双不谙世事的眼,
她也曾听杜司仪说起过同昌公主的身世。这陈文帝当年是南梁的一位普通武将,娶的正妻也不过只是一位三品将军的庶女,这位陈夫人膝下只育一女,夫妻俩都爱若珍宝。十年之前,陈文帝之兄陈武帝剿灭了南梁叛臣侯景,建立了南陈,文帝被立为太子。结果武帝认为,他弟弟的这位陈夫人身份低微,不配做太子妃,便为他另觅佳人。结果没想到,这位陈夫人倒是个烈性子,得知消息的当晚就抱着女儿跳了水。
陈夫人最终也没被救醒,倒是她的这位女儿福大命大,居然平安无事。文帝深悔此事,虽然也和太子妃生了几个儿子,倒是最珍爱这个独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加封她为同昌公主,并以太子的规格赐予封地。而从小抚养同昌公主长大的姨母更被册为越国夫人,在南陈权倾一时。梁文帝爱女心切,想要为同昌公主找个良配亦是正常。
陆贞忽然有些羡慕同昌公主,不是因为那一身万千宠爱,而是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后宫的斗争从来残酷凶险,不论是谁,只要身处在这个大染缸里,便会被染成别的颜色,可是同昌公主的那眼神,就如同孩子般令人不忍伤害,善良,纯洁,丝毫不像是历经坎坷的样子。
既然高湛已经发话,陆贞决定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会勇敢地承受。于是她便将全副身心投入到被她荒废已久的事务中去——自从上次内乱之后,官窑的工匠已经跑了大半,织染署也急需安排,最严重的是内侍局,女官宫女伤亡近半。既然后宫无人,所以也不用再补充宫女,六司的女官也不用处处齐全。她深思熟虑之后,便召集内侍局所有人,公布自己的安排:杜大人任升五品尚宫,总管内侍局大小事务;陈典侍转任司正司;琳琅升为九品承珍,管理司宝司;杨婉秋升任八品掌膳,管理司膳司;司计司还是她亲自来管;琉璃暂领司衣司兼管着青镜殿。
这一日,陆贞正打算出宫去查看官窑的情况,在宫道上被玉明拦住了,“昭仪大人,昭仪大人!”
看着她一脸惶恐的样子,陆贞心叫不妙,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出了什么事?”
玉明用力点头,“是……是啊!皇上今天早上又发病了,吃了两颗灵药还没压住,他又实在痛得厉害,结果……结果他的疯病就又犯了!”
“什么?”陆贞大惊失色,立即冲去昭阳殿。
才进去,就见到一名宫女头破血流,昏迷着被抬了出来。她立即拉住元禄问道:“怎么回事?”
元禄苦着脸,“皇上神志不清,她上去送茶,结果就……”
不待他说完,她立即说道:“我去看看!”
不料才动身就被忠叔拦住,“不行,陆姑娘,里面太危险,皇上现在连我都不认得了。”
她大吃一惊,“怎么突然会这样?”
“太医院的人说,那灵药有问题,里面有不少五石散……”
忠叔还没说完,殿内便传出一道巨响,高湛挥舞着长剑吼道:“人都到哪去了?娄氏,你滚出来,朕要杀了你,给阿贞报仇!”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伤到自己的!”说罢,她不顾一切推门而入,一把长剑立即朝她挥过来,高湛双眼血红,狞笑道:“娄氏,拿命来!”
她立即闪身躲过,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喝道:“阿湛,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娄氏,我是阿贞,你的妻子阿贞!”
高湛顿住了脚步,想了一想又道:“不对,阿贞已经死了,死在温泉宫了!”
眼看着他的长剑又要举起来,她一咬牙,伸手一挥,啪的一声,一巴掌直直盖到他脸上。她厉声道:“看清楚,我没死,我活生生的在这儿!阿湛,你清醒一点!”
不知是被她镇住还是那一巴掌起了效用,他的身体顿住,眼神慢慢变得清醒,“你……你真的是阿贞?”
陆贞放柔了声音,“是啊,你看看我,这是你亲手给我找回来的九鸾钗,你不记得了?”
高湛侧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啊,对啊……”
见他似乎已经恢复,陆贞趁机哄道:“阿湛,把剑给我好不好?你这样拿着,我很害怕。”
高湛想了想,听话地把剑递了过去,陆贞一拿过来,赶紧丢出屋外,温和地笑道:“阿湛,你现在是一国之主,坚强点,那点病算不了什么!现在跟我过去休息,只要睡一觉,什么都好了,行不行?”
高湛像个孩子般看着她,机械地点着头,“嗯,丹娘说了,阿贞是母老虎,阿贞的话,都得听!”
听他说起了丹娘,陆贞鼻子一酸,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把高湛慢慢扶上榻,立即对元禄示意一下,元禄心领神会,忙端了一碗药来,又点上了安魂香。
陆贞端起药,柔声说道:“听话,这碗药,喝掉就能睡觉了,睡醒来,什么都好了。”
高湛怔怔地看着她,乖乖张嘴,任由她将汤药送进嘴里。一碗药很快就见底,她为他擦干唇角的余汁,将他轻轻抱住,唱起了他最爱的柔然小调,高湛便在这美妙的歌声中慢慢睡着了。
陆贞不敢立即离开,等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门外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她立即问忠叔:“那灵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忠叔神色黯然,“太医说了,皇上从西魏逃脱的时候,伤势其实很重。陈文帝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就配了这种含有五石散的灵药给他。这种药性子威猛,伤重之人服了后能好得很快,可是,这五石散就跟罂粟一样,服多了,是会上瘾的。”
陆贞大惊,“什么?”
忠叔继续道:“太医也是查了好久才发现,难怪皇上服用这个灵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五石散是刚猛之物,药性存得多了,又激发了皇上原来头上的旧伤,所以他今天才会……”
他的话音未落,元禄突然就叫起来,“难怪昨天越国夫人那么有把握,说皇上两天之内必会回心转意,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陆贞一个激灵,跟着反应过来,是了,他们必然已经计算好了这一切,所以给高湛的灵药也是按着日子来的,而现在,恰恰便到期了。她深吸一口气,“她们手里一定有解药,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陈文帝如此慷慨,肯放心借兵给皇上。”
大家都震惊不已。
陆贞一咬牙警告道:“这件事,绝对不许外传!传我的令下去,各殿各宫,封锁消息,元禄,你让太医院尽快找到解除五石散的方法!琉璃,你看好嘉福殿,尽量别让她们与韦将军联络。”
众人领命而去,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回到屋里。
高湛的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陆贞才看到他睁开眼,怀里的小皇子还在哭,她索性便抱过去柔声哄道:“阿纬,看,皇叔起床了。”
他的眼神渐渐清晰,问道:“我刚才又发病了?”
陆贞轻轻笑了一下,将小皇子抱给乳母,便转身扶起了他轻声安抚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了点胡话而已。”
高湛似乎也想起来了,苦笑道:“不用骗我,刚才的事我还记得大半。一定是那个灵药里面有问题吧?”
她点了点头,“里面有能让人上瘾的五石散。”
“难怪……”高湛大惊,随即叹了口气,“我还是没有陈文帝老谋深算。难怪他敢把同昌公主直接送进宫来,原来,他早就是有恃无恐。”
见他情绪失落,她忙开解,“咱们不用怕他,五石散又不是什么天下奇毒,总归能找到解药。南陈皇帝要是再敢威胁你,咱们就把这件事抖出来,叫天下百姓知道他背信弃义在先。”
高湛抬头看着她,终于露出笑意,“什么事被你一说,果然就觉得畅快多了。”
见他展颜,她也跟着松了口气,招手叫过乳母,“阿纬这两天又长大了许多,连我妹妹都说他快像个足月的孩子了。快亲亲你侄子。”
小小婴孩在高湛的注视下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鼓着两个腮帮子瞪回去。他情不自禁伸手触摸那娇嫩的肌肤,喃喃道:“他长得可真像皇兄。要是咱们俩也有这么一个孩子,多好啊。”
陆贞本能接口,“好呀,我就先拿阿纬练练手,以后,有了咱们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说罢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脸羞得通红,眼角余光偷偷瞄着他,生怕他又出言取笑。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出口,只是愣了一下,才道:“不着急,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慢慢再说。”
话音才落,小皇子便哇哇哇哭了起来,陆贞顾不得其他,忙轻轻拍着安抚,想着日后也会抱着自己的孩子这般动作,她的唇角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脸不自觉又红了许多。
因为病发,高湛的体力消耗严重,而陆贞折腾了一天,亦是十分疲惫,二人很快便相继入眠。次日一早,陆贞才睁开眼就听琉璃上报太医在偏殿等她,遂起身梳洗一番,便去偏殿见早已经在那等待的太医,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听罢太医的禀报,她大惊,“无药可解?怎么会这样?”
太医面露无奈,“微臣已经召集京城所有名医来看过,这药里的五石散,还裹了南陈的一种奇毒,要是解了五石散,奇毒就会立刻发作。现在,我们只能开点其他的方子,尽力帮皇上压一压,但仍旧是……”说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
陆贞如受雷击,半天无法从那几句话里回过神。就在这时,琉璃忽然走进来,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同昌公主得了风疹,越国夫人在嘉福殿大发雷霆,将杜大人羞辱一番,要大人亲自去见她。”
越国夫人在稍早之前就已经差人带话说要见她,她顾忌自己身份尴尬,说多错多,便以官窑的事情推脱。听到琉璃说完,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好,她竟然都使出这种招数了,我就去会一会她好了!”
第一次见越国夫人,对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我是南陈越国夫人,你一个三品昭仪,为何还不下拜?”
陆贞亦是不甘示弱,不卑不亢反问:“本座手掌北齐凤印,代行皇后之职,为何要拜你?”
越国夫人却忽然露出笑容,“果然是女中豪杰。陆昭仪,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三番两次邀你相见,就是想劝你识时务些,劝说你家皇上尽快娶我们公主为后。”
陆贞口气依然是淡淡的,“立后是国家大事,本座不过是一介后宫女官,无力干涉皇上。”
越国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昭仪不用过谦,天下谁不知道祭天当日,你们皇上硬要拉着你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陆贞接招,“既然如此,那敢问贵国皇上,为何仍要把同昌公主嫁来?就不怕以后皇上专宠我一人,她独守空闺?’
越国夫人冷冷一笑,“原来昭仪大人心中早就有了皇上娶后的准备,至于独守空闺嘛,是决计不用担心的,我们公主那么美貌,自然会深得皇上宠幸。”
陆贞不再客气,“那你自己去说服皇上就好,何苦还要托我当中间人?”
越国夫人卸下伪装的和气,“因为公主当了皇后之后,总归还是要和你姐妹相称的,我让你去当中人,也是为了你以后好。”
陆贞挑眉,“不劳夫人挂心,陆贞没那个福气跟公主当姐妹。”
越国夫人看了她一眼,半嘲讽道:“昭仪大人何必这么说,我敢保证,我们公主绝对大度,以后是肯定不会嫉恨你的。”
陆贞不知她言辞中的嘲讽是什么意思,听她如此一说,便也冷冷应道:“噢,果然是一国公主,天生有皇家教养,不妒不怒。只是我不知道,一位妻子,如果连嫉妒这种本能都失去了,她还能叫妻子吗?一位公主,如果必须得用下毒的方式才能嫁得出去,她还配称公主吗?”
越国夫人居然再度笑起,“那一个女人,如果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还配叫女人吗?”
陆贞愣住,“你什么意思?”
越国夫人昂着头高傲地应道:“我们公主之所以不会嫉恨你,原因很简单,哪个皇后会去担心一个根本生不出孩子的妃子?”
陆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说我……”
“哦,看起来,陆昭仪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越国夫人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意,给出最后一击,“你上次坠城脱险,你们皇上给你用了天下至阴之药,从那时起,你就不能怀孕了!”
陆贞强作镇定,“你……你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皇上瞒着你,倒是对你叔父说了实话,和康公主就如实告诉了我们皇上,你若是不信,到外面随便找一个大夫诊诊脉,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见她怔住,越国夫人得意地笑起来,“昭仪大人,你们皇上已经发病了,我知道,你们在到处找解药。可是,那个灵药,是我们南陈陈家传了几百年的秘方,眼下里,除了我手中的解药,谁也解不开。”
陆贞咬着牙瞪着她,“你们也太卑鄙了!”
越国夫人慢慢踱步走到她身后,“我也是为了贵国皇上好,哪个做男人的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古有三从四德,你无子,本应被休,但看在你为北齐立下如此大功劳的分上,我们公主还是允许你继续留下来。”
她想起高湛看着小皇子的眼神,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住口!”
越国夫人笑了起来,“我也是为了你们北齐好。要是你以后生不出皇子,你们北齐的江山,可不是后继无人了?放心,我们公主也不是非嫁他不可,再过三日,要是还没有音信,我就带着公主回宫。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南陈的大军吧。只是,你们皇上都已经疯了,到时候北齐又会由谁来主持大局?”
陆贞抖着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苍白的脸上布满细细的汗珠。她强撑着身体离开,努力安慰自己:不,不是真的,越国夫人说的不是真的,不过是刺激她的话而已,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她哪里会得不到一丝风声!
可是那股惧怕紧紧地跟着,如影随形,她终于忍不住招来太医。然而最后一丝侥幸也在太医的诊断中烟消云散——原来,越国夫人说的,都是真的。
脑海中立即又浮现出一些她曾经疑惑的画面,在长公主坟前阿湛奇怪的神色,当她说用小皇子练手时,他慌乱而又难过的神色。
其实,很多蛛丝马迹都已经显露出来,只是她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而浑然不知。
阿湛,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默默地想着,蓦然想起娄氏临死前那阴冷的笑意,“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会咒你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如果五石散的毒不解,他的确活不了多久,难道真的会如娄氏所说的那样,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阿湛不能出事,即便拼上她此生的幸福,也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的不好!
思及此,她的目光渐渐地坚定下来,带着绝望的坚定、不舍,还有决绝!
陆贞出现在昭阳殿的时候,高湛正在批阅奏折,他才苏醒便急着处理公务,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其他,他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便伸头往门口看去,眼睁睁看着日光被黑暗逐渐吞没,夜幕降临,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将眼前的这份奏折批阅好就去找她,没想到陆贞提着灯笼出现了。见到她,他无比欣喜,“阿贞,你来了。”
“可不,今天忙了一天官窑那边的事,现在才顾得上来看你。”
高湛看着她的脸,发现今夜的陆贞面色有些苍白,知她也是百事缠身,心里有些不忍,便故意揶揄道:“我今天偷了一天懒,让张相和嘉彦帮我在朝上顶着。呵,我们夫妻两个,现在倒是你比我还忙。”
陆贞果然笑了,他顺口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她愣了愣,回答道:“李大胆已经带着人开了工了,官窑很快就能正常。织染署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娄氏作乱的时候正赶上蚕歇,我们加紧养秋蚕,冬天都还来得及。”
他微蹙剑眉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问我的病,我知道,太医那边听了你的命令,什么实话都不跟我说。”
闻言,她又想起太医的话,心里渐渐黯然,却还是强打精神笑道:“他们下午还没查出来,当然不敢跟你说。可我刚过来的时候,太医已经过来禀告我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一种药,可以慢慢帮你戒掉五石散。”
高湛喜出望外,不可置信地确认道:“真的?你别骗我?”
她点了点头,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信口应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只是那些药毕竟不是解药,配起来很费力,而且至少要吃半年以上才会有效。”
高湛大笑道:“呵,不管怎么样,能治好就行。”
“是啊,治好就行。”看着他欢喜的样子,心里的不舍又悄悄浮上来,她紧紧握住拳头,努力想要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却依然露出了端倪。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有些担心地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阿贞,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她连忙摇头,见他依然怀疑地看着自己,只能编了一个理由道:“我只是想,你解了毒之后,我们要怎么跟陈文帝解释,毕竟同昌公主已经在这儿了。”
这个理由的说服力很大,他并没有怀疑,轻轻抚摸着她愈加憔悴的面容说道:“强者就不需要解释。那天你说得对,大不了我们把他下毒的事公布出来,再大不了,我们和他兵戎相见好了。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那位公主。”
兵戎相见!听到这四个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经历过的连年战况,这一场战争里,孝昭帝、萧观音还有她最疼的丹娘都永远地离她而去,琉璃是因为躲在树上才得以幸存,如果再度开战,那么她又会失去谁?琉璃?阿珠?沈嘉彦?还有他,如果没有解药,他的病便无法控制,届时便真如越国夫人所说,一个疯了的皇帝如何主持大局?思及此,她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其实,我也想过,你一旦做了皇帝,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位女人。”
“你不会是被张相给说服了,要和别人共侍一夫了吧?是谁当初口口声声跟我说,如果一个男人不爱其他女人,把她们锁在宫里,就是天大的罪过?好了,别装大度了,我知道你是个醋坛子。”高湛笑着打趣,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开始描绘幸福的未来,“等我病好了,也解决完了同昌公主这件事,我们就带着阿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住一住,就像以前在王庄那样,我捉鱼,你洗衣服,对了,还得叫上乳母,我看你也不怎么会带孩子……”说到这里,他忽然听到她低低的抽泣声,慌忙低头问道:“咦,阿贞,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她慌忙抹去眼泪,强笑道:“我没哭,我只是太高兴了。”
“女人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高兴哭,不高兴也哭。”高湛笑嘻嘻地抱怨着,不自觉搂紧了怀里的人儿。
这一夜,高湛睡得非常踏实,睡梦里,他已经恢复了健康,抛开一切俗务,带着陆贞去了一个有山有水、鸟语花香的地方,盖一个小房子,男耕女织,就像普通的百姓一般,再不用为家国天下事而烦恼。
可是他的这个美梦还没做过瘾,就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吵醒了,他不自觉地说道:“阿贞,我说了,你不用担心的,怎么又哭了……”然而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哭的人居然是琉璃,而身边早已经空荡荡了。
“怎么回事……阿贞呢……”
“大人她……”琉璃红肿着眼,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双臂被一件大红喜服盖住,分明是陆贞亲手缝制的。
他的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腾地坐起来问道:“阿贞呢?”
“大人她走了!”琉璃喘息着终于将这句话说完,“昨天晚上大人就怪怪的,要我把喜服交给您,让您到时候穿,还跟我说什么内宫的事情以后都交给杜大人,当时我以为大人要做皇后了,所以不管这些小事。可是早上一看,大人就不见了,对了,她留了一封信给皇上您!”
琉璃说着将一只手从喜服里伸出来,才到半空,高湛劈手就夺过来,颤抖着双手将信口撕开,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
“阿湛,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对不起,我骗了你,你中的五石散毒,其实没有解药,我不想你死,所以,请你务必要娶那位同昌公主。大婚之后,她一定会把解药交给你。
我知道你会生气,你会发怒,可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你,我必须这样牺牲我们的爱情。如果北齐再和南陈因为立后之事一直僵持下去,势必会爆发战争,那样的话,无辜的北齐民众又将遭受一次劫难。而且,我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了,而世间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立一位注定无子的女人为后。如果那位同昌公主能为你生下一个孩子,我无怨无悔。
阿湛,不要发火,请冷静一些,想想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除了是你的妻子,还是当朝品级最高的女官。如果我只是为了我俩的感情就牺牲了北齐,牺牲了你,那么,这个自私的我,对不起当日加髻时发下的誓言,更对不起死去的皇上和皇后,对不起天下的百姓。所以,请你不要恨那位公主,答应我,高高兴兴地娶了她,立她为后……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么终有一日,我一定还会回宫看你,要不然,你我今生今世都后会无期。
不要派人找我,天下之大,你不会发现我的踪迹。
阿湛,别为我伤心,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丈夫。
对不起,再见。
还有,我爱你!”
信上的好些字迹都有些模糊,分明是被泪水洇开的痕迹。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眼前浮现出她哭泣的脸,难怪昨天晚上她会是那样的神色,还那样保证他可以好,原来,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阿贞,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如果我在乎子嗣,当初就不会让你服药,就不会一直与你不离不弃。阿贞,我们还有阿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抚养他吗?为什么你却突然要离开?
是了,一定是那个越国夫人和同昌公主把她逼到了绝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会怀孕?怎么会孤身远走?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高湛这一生,只与你三拜天地,一生一世,永永远远都只有你一个妻子!
阿贞……
他唰的一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心一恸,只觉得喉咙涌出一股咸涩的味道,随即一口鲜红的液体便从他的口中溢出。
终究,还是各自天涯了……
第61章:尾声
三年后,北齐御花园。
一身便装的高湛坐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远处,那里,已经三岁的小高纬正开心地在花丛中摘花,很多名贵的珍品都牺牲在他的手下。
看着他纯真的笑容,高湛不自觉地扬起了嘴唇。
三年,三年了,没有仔细想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三年,阿贞,你知道吗,阿纬已经学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他和皇兄一样,有着轩昂的眉眼,你想我们吗?为什么还不回来?
采了满满一怀之后,小高纬就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一个大石头旁边,那边同昌公主正用高纬摘来的花编成一个漂亮的花环。
小高纬将怀里的花撒到同昌公主面前,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片刻之后,他的眼睛一亮,露出得意的表情,开心地炫耀着什么。同昌满脸的不可思议,频频往这边看过来,美丽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神色。
高湛的思绪不知不觉又飘荡到了过去。当年,为了陆贞,他甚至想要杀死同昌公主,然而在新房里,他的念头便全部消除了,因为他看到盖头下的同昌公主泪流满面,嘴里塞了一块布,正在拼命挣扎,而她的双手,竟然是被绑在袖子里面!
随后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惊愕,越国夫人给了她一颗糖,她居然喜滋滋地吃起来,就像现在的阿纬一样。
就在他诧异之时,越国夫人流着泪同他说起原委。原来这同昌公主在随母亲投河之时头部受伤,十年来神智一直如同八岁的孩子。然而此时的文帝已经病重,又不敢把同昌托付给她那些异母兄弟,只能交到他手上。为了补偿高湛,他还将南郡十城划给了北齐,并表示公主只要一个皇后名分,以后只会住在深宫,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而越国夫人当初如此百般刁难,只是为了给同昌立威,保住皇后的身份。
彼时的高湛怒不可遏,可是见到同昌纯真的笑颜,却终究是狠不下心。
“大叔大叔,阿纬……说……琉璃阿姨告诉他,他还有个干娘……那个干娘是不是就是你的夫人啊?”
高湛的思绪被同昌的声音打断,他这才发现她已经跑到自己的身边,奇怪地看着他,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很是吃力,半天才讲完,已经满头大汗。
高湛含笑摘去她头上的草,温和地笑道:“是啊。”
同昌公主撅起嘴,好奇地问道:“那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过她呢?”
高湛的脸色略略黯淡,轻声道:“她只是出去玩了,等走累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是的,他一直都相信她会再回来的,因为她说过她会回来。
多少次夜来梦回,他抚摸着那只裂痕累累的白虎,便是用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多少次为朝政所扰,他也是用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她为了他和北齐不惜远走天涯,如果他不好好活着,不早日成为一位明君,又如何匹配得起“陆贞夫君”这个身份?
可是他的身体也一天一天弱下去,那一日,他同平常一样在昭阳殿召见几位重臣。说了一会儿,徐显秀忽然便道:“官窑的生意是一年比一年差了,吐谷浑跟我们三年的生意一做完,拖到现在还没有签约……”
忠叔附议道:“是啊,陆大人不在,这个官窑,很难有什么发展,织染署也是,自从她走后一直停滞不前。”
高湛坐在龙椅上别过头,看着窗外,其实这些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官窑和织染署之所以可以建立起来,就是凭着陆贞的一腔热情和百般努力,为此,他还曾经和她多次发生过冲突,然而终究还是屈服。不想关闭官窑,其实也不过是他的一片私心。
想到这里,他的头有些痛,本能地伸手揉着额角,一边说道:“她不回来,朕也没什么办法,就这么耗着吧。总归是她的心血,不能说关就关。”
忠叔见他面露痛苦,立即关心地问道:“皇上,您是不是旧伤那又不舒服了?”
“无妨,这几天看多了折子,有点头痛而已。朕想……”说着,他便试图着站起来,准备接下去,却觉得眼前一黑,便软在了龙椅上。
幸好这一次并没有昏迷多久,只是一会儿就苏醒过来,此时的内殿就剩下沈嘉彦一人。元禄见他苏醒,立即令人端上汤药,他接过来喝了几口,才苦笑着说道:“朕才三十出头,可这身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沈嘉彦看着他片刻,这才沉声建议道:“皇上,您也该找个照顾你的人了。”
高湛蓦然又想起陆贞的脸,挥了挥手道:“用不着。”
沈嘉彦试着劝道:“皇上,阿贞她去了西域,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消息……”
高湛立即打断他的话,坚定地说道:“她说过要回来的,我相信她,就算等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沈嘉彦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手里的汤药已经洒掉大半,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思念,那眼神与陆贞是分毫不差,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世间就怎么有你们这一对痴心人?不过你放心,阿贞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闻言,高湛猛然回头,牢牢盯着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沈嘉彦却微微笑起,意有所指地说道:“就是你想的意思。”
他丢掉手里的汤药,激动地站了起来,抓住沈嘉彦的手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你确定她会回来?”
“我不能确定她一定会回来。”见他眼神一黯,沈嘉彦这才笑道:“大约九成九吧。”
高湛喜出望外,正要说话,一旁的元禄已经听到声音走进了,看到地上的碎片,大惊,“皇上,这药……”
沈嘉彦笑着代高湛应道:“灵丹妙药就要回来了。”
沈嘉彦的九成九在数日之后传到了高湛的手里,他的灵丹妙药已经在回程路上。可是他等不及了,一听到快要接近京城,就立即先一步到京城十里外的长亭里焦急地等待着,等待远方的尘土扬起,等待那嗒嗒的马蹄将他的灵丹妙药带回来。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在许多次空欢喜之后,朝思暮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在他已经有些绝望的时候,那温柔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起,带着疑惑与不确定,“阿湛?”
他的心如万马奔腾般无法平静,身体却僵硬着,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晶晶亮的眸子。
她亦是静静地看着他,三年,一千一百多日的思念,无数次梦境里的重逢,无数次她以为相见只能在梦中,无数次在见到他的梦里,她总是让自己睡得久一些,更久一些,甚至愿意一觉不醒。可是还好,她苏醒过来,否则如何能真的重逢?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纠缠着他的目光,呼吸已然无法平稳。良久,才见他笑起,就像三年前的那次争吵,他张开了双臂,朝她说道:“阿贞,这一次,换我跟你说:欢迎回家。”
她的泪水径直滑落,身体动了动,他已经飞身过来,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过了许久,高湛才松开她,迫不及待地带她回宫。
而回宫的第一处,自然是她在青镜殿的房间。
回到阔别三年的地方,陆贞生出一股久违的感觉,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变,梳妆台上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茶杯里面的水还是温着的,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她的眼眸里泛出泪意,轻声呢喃,“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身后的琉璃早已经开心得泪流满面,“大人,皇上自从您走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宫室……”
三年没有去过别的宫室!他一直没有别的女人!陆贞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湛,就见他轻笑道:“先别着急感动,我守了三年的空房,以后,你得慢慢补偿我。”
她的泪水终于止不住落下,点了点头,又被他抱在了怀里,听他在耳畔温柔地询问:“这次回来,你想通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依然听出他话里的担忧,只能用点头来保证。
他欢喜地笑了,立即低声发誓,“好,那今生今世,除非你死我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即又被他牢牢地抱住。他似乎总是抱不够,自从在长亭见到之后,他便总是将她拥在怀里,仿佛担心这只是个梦,又似乎是害怕下一刻她又会远远地离开,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应该不会了吧,虽然曾经有无数次以为不会分开,又有无数次的失望,可是这一次,她却有预感,不会再分开了,永远都不会了!
又过了良久,忽然听到他开口,“陈文帝已经去世了,同昌公主是怎么样一个人,想必嘉彦已经告诉了你。这些年,我一直当她像妹妹一样照顾。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们了。阿贞,我一定要立你为皇后!”
闻言,她只是轻轻摇头,“不用了,你我之间,现在已经用不着在意一个皇后的虚名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不行,三年前,我辜负了你,现在,我不想辜负你第二次。”
“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阿湛,同昌公主是无辜的,她现在失去了父母,如果连一个皇后的虚名都没有了,那她还能有什么?”听他低低叹气,她温柔地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越过他的眉眼、鼻子,落在他的唇上,轻声说道:“我会住在后宫里,仍旧当我的昭仪,不当皇后,我会方便很多。你知道吗,这几年在西域,我又帮着北齐找了很多振兴财政的新路子,还有官窑,还有织染署,我都必须一点点全部捡起来……可这些事情,当了皇后反而做不了,只有仍旧做女官,我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阿湛,比起含光殿,我喜欢在更自由的空间里飞翔。”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终于点头,笑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随你。”
是了,他怎么能忘记他的阿贞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可是有着胜男儿百倍的才华,比男儿还要远大的心胸。
她想要自由,他又怎么能束缚她的翅膀?只要她想高飞,他必然会尽一切办法让她欢喜,因为,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除非死亡,否则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们分开。三年的分离太久,剩下的时光,就让他们好好地相扶到老吧!
而这天下,让他们一起来治理吧!
太宁元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册封三品昭仪为一品女侍中,位同宰相,入朝听政。自此,陆贞成为华夏千古历史中唯一的一位女宰相。
此后,北齐在皇帝高湛的文治武功和女相陆贞的全力辅佐之下,日渐兴盛,终成中土第一强国。
太宁十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因旧伤复发,英年早逝,太子高纬继位,陆贞成为事实上的北齐统治者。
十五年后,陆贞去世,高纬将她葬入高湛的皇陵。而陆贞也因此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陪葬帝王的女官。
后来的史书上,只记录了陆大姬如何以女相的身份襄助两代帝王治理国政,但世人并不清楚,曾经有一位叫做陆贞的少女,用自己柔软的双手影响了一代帝王,并改变了中国女性整整五千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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