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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陆贞传奇全集完整版

_19 张巍(当代)
她想了想,接着道:“就算这样也不行,也可以把她送回娘家安胎,反正这也是咱们北齐的老风俗,沈悟觉自然会知道怎么办的。去,让那些太医告诉阿碧,要她在长公主府静心养胎,有什么事,我会叫太医通知道她的。”
娄尚侍立即退下安排此事,而她,则缓缓闭上眼睛,手指慢慢摩挲着椅子上的雕花。
孝昭帝果然如他们预料的那般,令邱惠正每日去为阿碧请平安脉,而他正是当日会诊三个太医中的一个。依靠着邱惠正,阿碧又重新同娄太后联系上,尽管高湛一口咬定阿碧必须生出皇子才能册封为宝林,不过这也在她的计划之中,根本无需担忧。
另一边,她给陆贞的那颗定情珠显然已经到了高湛的手上,从修文殿传来的发病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甚至对陆贞的态度也变得极其糟糕。陆贞曾经为此事来找过她,又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事情,似乎正朝着她期望的方向进行着……
就在娄太后以为形势都稳稳当当地掌握的时候,腊梅却慌慌张张地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消息,说娄尚侍被人从内侍局抓走,因为高湛在殿前告御状,说阿碧受人指使,冒称腹中已怀有皇嗣,证据就是内宫和和长公主府六名稳婆按了指印的证词,证明沈碧还是完璧之身。
听到这个消息,娄太后差点没有气疯,她没想到阿碧居然这么大胆,竟然对她隐瞒了这个事实。唯一令她觉得欣慰的是,阿碧并没有将她供出来,而是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了娄尚侍的身上,这也是娄尚侍被抓的原因。
她知道娄尚侍在这个节骨眼上,必然会受不住质问,将她供出来,而她好不容易才从西佛堂出来,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想到这里,她立即令腊梅送一道口谕往太极殿,“娄青蔷背主忘德,竟敢伙同下属构陷太子,罪在不赦!娄氏有此败类,哀家痛惜万分,还请皇上秉公处置,切勿以哀家为念!”
说罢这句话,她紧紧握住了椅子,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那么多的筹谋,居然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到腊梅匆匆忙忙跑到她面前,还没站稳就扑倒在地,满脸泪水,“皇上说大人构陷太子,污蔑太后,立即将她斩首,可怜大人她死后连具全尸都没有……”
娄太后的手依然紧紧握着椅子,指节泛白,咬着牙说道:“那是她没福。”
腊梅又哭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内侍局正往下传贵妃的旨意,说是从今往后停了命妇对您的朝拜,平常也不许人来这打扰您清修。”
闻言,娄太后大惊,继而露出哀痛的神色——青蔷,姑妈没有保住你,但是姑妈答应你,一定会为你报仇。高湛,萧观音,我和你们势不两立!
思及此,她立即朝腊梅说道:“现在青蔷已经去了,你就是哀家最贴身的人,告诉哀家,这些日子里,你们还做了什么事情瞒着哀家?”
腊梅惶恐地磕头,“没有了……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
她冷冷地说道:“是吗?你再仔细想想,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腊梅先是摇头,忽然间一个激灵,一张脸便出现在眼前,她脱口道:“玲珑!”
“玲珑?”
腊梅连忙点头,“是,太后娘娘,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个玲珑,这个玲珑是陆贞的心腹,帮陆贞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之前也被阿碧收买过两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现在铁了心跟阿碧撕破脸,因为她手上有阿碧写的切结书,所以我们也觉得用不到了!”
“玲珑……”她念着这个名字,细细地想着,沉默了半天,又突然开口道:“去,把玲珑叫过来!”
腊梅一听,猛然抬头,惊愕道:“可是玲珑她是……”
娄太后眸光一敛,厉声应道:“哀家自有主张。”
腊梅连忙应命,飞快起身去联络玲珑。
经过一层层的渗透,玲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入夜,她不知道娄太后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心里总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是太后召见,不能不去。她在房间里踌躇了半天,终于一咬牙,顺手抓了几本佛经便往仁寿殿去。
自从娄尚侍的事情之后,仁寿殿门口就多了守卫,一见到她,立即伸手拦住,“站住,闲杂人等,不能打扰太后娘娘清修!”
玲珑上前两步,厉声道:“看清楚,我是司计司掌簿肖玲珑!”
一内监立即认出来,连忙笑道:“啊,原来是肖大人!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奉尚宫大人之令,给太后娘娘送佛经。喏,要查就查吧。”说着,玲珑便将佛经交过去。
内监忙接过来,因着玲珑的身份,也不敢仔细查验,只是翻了翻佛经,便恭恭敬敬地递回去,“刚才实在是得罪了,肖掌簿,您请!”
玲珑冷哼一声,走进了殿门,一进去,她脸上的神色就变得诚惶诚恐。腊梅早已在此等候,一见到她,立即将她领到娄太后面前。
她慌忙跪下请安,“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只听娄太后懒懒说道:“来得这么快,想必是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闻言,玲珑浑身一震,不自觉抬头。
娄太后阴阴一笑,“可如果我把当初你用苦肉计换走司计司账簿的事给揭发出来,只怕你身上的伤,又要多不少了。”
玲珑的身子抖得更狠,用嘶哑的声音不甘心地问道:“太后娘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当真以为青蔷死了,阿碧走了,这事情就死无对证了?”娄太后也不瞒她,指着身边的腊梅说道:“别忘了,她也是知情人。”
玲珑脸一下子就垮下来,立即磕头,“求娘娘明示,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娄太后冷笑道:“你是陆尚宫的亲信,我哪儿敢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肯帮我办一件事,以往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
玲珑一震,抬起头看向她,本能摇头道:“不,我不会再背叛尚宫大人了!”
“呵……陆贞倒是有福,能有人这么忠心。”娄太后不无讽刺地说道,“不用担心,我的目标不是你的尚宫大人。”
玲珑疑惑地看着她,“那是……”
娄太后朝腊梅示意了一下,腊梅立即将一包东西放到玲珑面前,只听娄太后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和萧观音一向不和……”
从仁寿殿出来的时候,玲珑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不知不觉露出绝望的表情。
太后要整倒萧贵妃,令她将这包东西藏进含光殿,可是……她真的要当帮凶吗?
如果不做,账簿的事情被抖出来,那么她恐怕就在劫难逃。先前她之所以敢拒绝阿碧的要求,是因为她的手上也握有阿碧当初签下的切结书,她就是要赌一把,赌阿碧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这一次的对象是太后,如果她拒绝,不仅她在劫难逃,只怕连她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真的,就只能遵从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东西,冷不防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玲珑,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这才看到是陆贞,慌忙掩饰道:“我有些不舒服,刚去了太医院拿了几包药,想回去煎着吃。”
闻言,陆贞的脸上立即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看了看玲珑的脸,的确看起来很没有精神,赶紧嘱咐道:“不会是旧伤又发了吧?春天风大,可千万小心些。”
玲珑的心一动,生怕自己落泪,赶紧低头,“是,多谢大人关心。”
陆贞却还是不放心,拍了拍她的手臂说道:“快回去吧,回头我叫司膳司的人每天给你送点养生的药膳,这种伤,还得慢慢养。”
玲珑低声应是,便同陆贞道别,快步离开她的视线,转过一个弯,玲珑情不自禁捂住了脸,泪水便顺着指缝落了下来。
大人,对不起……
其实要将这包东西藏进含光殿对玲珑来说并不是难事,她是司计司的掌簿,只需将之混在萧贵妃赏人用的金银锞子里,就可以完成任务。
只是当这件事情完成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着娄太后的动静,一旦波及陆贞,她就会立即将此事揭发出来。
而后便听说娄太后突然一病不起,太医诊断,很可能是中了马钱子毒,孝昭帝大怒,立即传令搜宫,誓要将凶手找出来。
这分明就是太后的苦肉计,一旦搜宫,必定会将含光殿里的那包东西揪到皇上面前,到时候,萧贵妃便是百口莫辩。
可是,为什么要以中毒的方式呢?以那包袱里面的东西,完全可以以另一种借口搜宫,到时候萧贵妃一样无法辩解。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正想着,突然就见丹娘从大门跑进来,满脸的不悦,“玲珑姐,借你这地方待待,他们去搜我的司衣司了,哎,一团乱糟糟的,简直烦死人了。”
玲珑强笑道:“别怕,他们查不出什么来的。”
“他们当然查不出什么。”丹娘说着,忽然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走到玲珑的身边,俯身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刚才姐姐给我说了,她们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就想把下毒的事栽在殿下身上。不过,咱们早就有所准备了,那什么马什么钱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听着丹娘开心的声音,玲珑却是大吃一惊道:“殿下?这事怎么越扯越大了?”
丹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忘记了吗?前阵子因为阿碧的事情,殿下故意和姐姐闹翻了,太后娘娘就给了姐姐一颗浸了几个月什么马什么钱的珠子,说是可以让殿下回心转意,现在太后以为那珠子还在殿下的身上,要借此事栽赃,其实早就被太子丢到太液池里去了!”
听罢此言,玲珑脸色大变,腾地站起身来,立即往修文殿飞奔而去。有些东西她想不明白,但是太子那么厉害,一定比她清楚得多,她决定将之前所有背叛过陆贞的事情一一向太子道明,就算处罚也好,绝不能再让陆大人受到伤害。
听完玲珑讲述的前因后果,高湛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阿贞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因为别人的挑拨,就做出背叛她的事?”
玲珑愧疚地低下头,“最初只是因为嫉妒和不甘,可后来却是一直被娄尚侍和阿碧控制,一步步泥足深陷。我悔不当初,可是却没有任何逃脱的办法……”
高湛却有些不放心,“那你为什么会突然良心发现,过来向我坦白?”
“自从办了那件错事之后,我越想越觉得没脸见尚宫大人……而且现在这件事情好像越闹越大,甚至牵涉到了殿下您。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可控制了……”
高湛敏感地听出不对,“你的意思,娄氏的本意不仅是要害我?”
玲珑点了点头,“是的。太后告诉我,她的目的是报复萧贵妃,所以要我伺机往贵妃娘娘私库里藏了一些东西,到时候一旦搜出来,贵妃娘娘就会百口莫辩……”
高湛立即问道:“什么东西?”
玲珑不敢隐瞒,“一颗刻着‘皇后之宝’的玉玺,还有一些符咒。太后娘娘想诬陷贵妃娘娘着急当皇后所以才施法诅咒,并私刻了皇后玉玺来提前过皇后的瘾。”
高湛在房内踱着步,一边梳理这些事情,一边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一石二鸟之计?对,要是找到定情珠,就能诬陷我对她下毒;即便是找不到,在含光殿搜出的那些东西,也能搞倒贵妃……”思及此他再度发问,“搜宫的人里面,也有太后的人?”
玲珑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要问腊梅。”说着,她的脸上又露出了忧伤,“殿下,玲珑罪该万死,求您狠狠处罚吧,只是,请不要告诉尚宫大人……”
她掩住了脸,再也无力出声。
高湛看着她,叹了口气,便让她离开,随后立即命人将腊梅绑过来,从她口中逼出娄太后的内应之后,便与陆贞匆匆商量对策,最后才赶去含光殿将此事一一同萧观音说明。
听罢高湛的话,萧观音脸色大变,立即令阮娘从玲珑送来的箱子里找到了那颗玉玺,看着上面的“皇后之宝”,她不禁冷笑道:“做得还真不错!”
高湛跟着看了一眼,便说道:“玲珑把它们藏在放金银锞子的箱子最底层,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赏人那么多东西,自然也不会发现它们。”
萧观音转头又拿起桌上的符咒,恨恨道:“要真的能咒死她,我倒心满意足了!只是她现在病成这个样子,皇上已经担心得完全魔怔了,要是跟他说娄氏是装病,他绝对不会相信!”
“用不着跟他说。我已经知道娄氏的内应是司正司的一个一等宫女了,估计再隔半个时辰,她就会搜到这里来。” 高湛立即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明……
片刻之后,萧观音的脸上露出了喜色,点了点头。
第57章:宫变
是夜,一片漆黑,悬挂于半空的宫灯透出微弱的光芒,一行宫女匆匆忙忙往含光殿走去。太后被人下毒,皇上下旨搜宫,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只知道一旦揪出来,必然凶多吉少。
王尚仪在外头迎接,掌着灯,带着宫女们站在殿外。
司正女官含着歉意地说道:“尚仪大人,下官打扰了,可这也是皇上旨意。”
王尚仪看着她,“进去吧,记得小心点,打破什么东西可就麻烦了。”
司正女官低头应是,便朝身后手一挥,宫女们立即鱼贯而入,对殿内各处进行翻检,片刻之后,一个宫女装模作样地指着萧观音私库的房门喝道:“这门怎么锁着?快点打开!”
掌管钥匙的宫女哪敢怠慢,立即将锁打开,那宫女一等锁落下,便迫不及待伸手将门用力一推,一阵五颜六色的光芒径直冲入她的眼里,她不由得啊了一声,紧接着便听到身后宫女大喊:“这是什么?啊,宝光!”
各处翻检的宫女听到呼声,立即丢下手中的活儿,都跑过来围观,可惜那宝光一下子就消失了。那宫女揉了揉眼,反应过来,喝了一句:“搜!”
大家这才回过神,赶紧又低头翻检,而那宫女径直走到了一个箱子前,似乎是确认什么似的,看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正要打开。
一个声音立即喝住了她,“住手!那个东西不能动!”
她回过头,就见到萧观音脸带焦急,定定地看着箱子。她的心里愈加得意,假惺惺地说道:“娘娘,奴婢也不想得罪,可这毕竟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还请娘娘担待!”说话间,她已经迅速将箱子打开,早有准备地将手插入箱底,而后,一个小盒子落入众人的视线。
“这是什么?”她心里大喜,赶紧打开,见里面有一颗金印,也来不及细看便大叫道:“司正大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听到喊声,司正女官立即赶到,接过金印仔细看了一下,大惊失色,“皇后之印!贵妃娘娘,您怎么能……私刻皇后印章,这可是大罪!”
萧观音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她不慌不忙地接过,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身后忽然间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和方才的一模一样,晃得大家都张不开眼,连连惊呼,“是宝光,宝光又出现了……”
此时的萧观音已经拿起印章在纸上盖了一个印,转手交给司正女官,威严地说道:“看好了,是皇后之印不错,但却不是我私刻的。”
司正女官连忙接过来一看,发现印的确是皇后之印,但是印的正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郁”字。
萧观音又拿起印,慢慢走到窗口,将之对着月光,缓缓说道:“这是前朝郁皇后的私印,临终前交给我做纪念的,这些年我一直收在私库里。宫里人人都知道我自小被她养在这含光殿,难道你们对此有所质疑?”
“不敢!不敢!微臣妄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司正女官连忙澄清,可是话音刚落,她便惊呆了,只见萧观音的身后突然腾飞起一只漂亮的鸟儿,有沉不住气的宫女已经惊呼出声,“凤凰,居然真的有凤凰!”
就在此时,宝光居然再度出现在萧观音的身后,逐渐环绕住她的身体,在这片光芒之下,萧观音的身影显得尊贵无比,仿若真的是观音显灵,现身人间。
在场的宫女突然全都静默下来,有人扑通一声跪下去,对着萧观音磕头,其他人回过神来,立即跟着效仿。
次日一早,见过宝光和凤凰的宫女们便绘声绘色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身边的人,于是贵妃娘娘是观音转世的消息便在宫里头传开了。与此同时,钦天监也呈上奏折,宫中后位不正才是太后宫长秋星近来暗淡无光的原因。昨夜后星突然大耀,气映紫微,请皇上下旨,立即册立皇后,为太后冲喜。
孝昭帝决定顺应天意,册立萧观音为后,因为太后病重,故立即举行大典,以期太后早日康复。
仪式过后,高湛立即以为太后治病的名义带着太医去仁寿殿。
几针下去,娄太后终忍不住痛呼出声。高湛立即挂着惊喜的神情走上前,“太后,您终于醒了。”
娄太后知道自己已经露馅,拼命掩饰,假意虚弱地问道:“阿湛……我这是怎么了?”
高湛面露笑容应道:“你忽染重病,几近不治,所以,皇上特地册立萧贵妃为后,替您冲喜,果然,册后大典刚刚结束,您就醒了。”
娄太后一震,失声道:“什么?”
但是高湛并不打算回应她的话,只挥了挥手,几个宫女立即上前按住她,紧接着太医在她身上插满了针。娄太后动弹不得,只能惊呼道:“高湛,你要做什么?哀……”太医又一针下去,她便觉得喉咙一滞,说不出话来,太医紧跟着再下一针,她便瘫软在地,只剩下一双眼恨恨地盯着高湛,喉咙里嘶嘶作响,却难成句。
高湛看着她,静静说道:“太后你重病初愈,风邪入喉,所以才会说不出话来,手足无力也是同一个原因。我们这就派人送你去温泉宫,那儿最适合休养。”
娄太后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个字,“阿演……”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的孝昭帝终于现身,他含泪看了一眼娄太后,轻声道:“母后,这一次,恕演儿不孝了。”便转身离开,毕竟是亲生母亲,他实在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
一待孝昭帝离开,高湛立即令人将娄太后送出宫去。守在仁寿殿外的陆贞目送着她的轿子离开,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最终还是留了她一条性命。”
高湛点了点头,“事到临头,我还是下不了手,皇兄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他……”
“你虽然没杀她,可是也让太医用针灸封闭了她的七经八脉,以后,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又被迁去最偏远的温泉宫,对于娄氏这种骄傲的女人而言,这种惩罚,其实比赐死更难受。”
高湛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陆贞的脸上却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可玲珑怎么会突然要走呢?虽然丹娘说她是因为太想她娘了,可……”
玲珑离开的原因只有高湛清楚,听她问起,他立即将准备好的缘由道出,“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那天司正司搜宫时,查出了她私藏的男子信物,贵妃,不,皇后原本想看在你的面子上把她保全下来,可她却羞愧异常,不肯再待在宫里。”
陆贞叹了口气,“难怪她一直都不肯见我。等这边兵荒马乱的事一了,我再出宫去看她。唉,蚕儿都上山结茧了,她倒走了,要不然,她对司衣司那么熟,一定能帮我出出主意……”
高湛生怕她在玲珑的事情上纠缠下去,立即顺着她的话,露出惊讶的神色,“蚕?你这个烧瓷的什么时候又跑去养蚕了?”
她轻轻一笑,说道:“其实从阿碧的马脚露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做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哦?愿闻其详。”
北齐的绸布一直都是从西魏购进,去年与他们一战之后,便断了生意来往。南陈去年又是大旱,蚕儿连桑叶也吃不到。北齐虽然也养蚕采丝,可因为气候偏冷,甜桑树很难养活,桑树基本都是苦桑,所以往往十蚕中只有两三只吐丝,产出来的蚕丝也不怎么好。正因如此,用的绸缎有八成都是别国的。所以打去年过年开始,司衣司征来的绸缎就不够了,宫里存着的只够给皇上和几位娘娘用的,其他的还得存着做夏衣。
趁着贵妃娘娘举行亲蚕典礼,她便和丹娘弄了几只自己养,没想到居然碰到行家——琉璃的母亲是蜀地出来的,家里五代养蚕,跟着母亲回家省亲的时候,她也学了不少养蚕的手艺。琉璃告诉陆贞,有一种野蚕只需吃槲树便可存活,只是丝没家蚕这样白,差不多有头发丝那么粗,而她在北齐还没有见到过。
这对陆贞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北齐有的是槲树,四季不断。于是她立即让琉璃画出蚕蛹的样子,让丹娘去找那些卖蛹的铺子,一家家问过去。最后虽然没有收获,但是却让丹娘在柞树上捉到了另一种野蚕,她便给它们喂槲树叶子,到现在竟也开始结茧了。
听完陆贞的话,高湛又惊又喜,“倘若成功,岂非又可以为北齐省下几十万两黄金?”
陆贞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倘若,是肯定好吧?”
“是!是!”他立即认错,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感慨道:“想不到丹娘居然为我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陆贞立即接口道:“不只是丹娘,还有琉璃,你忘记了吗?先头阿碧的事情,不就是她先发现的?”
高湛点了点头,要说起来,阿碧那件事最大的功劳还真是丹娘。当时她在御膳房发现阿碧大冬天要吃蛇肉,江司膳又找不到,只能以白鳝冒充,而长公主府的管事听说她害喜想吃山楂,为了巴结未来的太子侧妃,便四处找来给她吃。
要知道白鳝和山楂相克,常人吃了是会无恙,但是一旦孕妇误食便会流产。丹娘将此事告诉杨姑姑,杨姑姑立即想办法看到了阿碧的脉案,发现都是平安。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丹娘找来了琉璃,让她借着新制的春衣的名义去试探。因为琉璃进来得晚又化装过,阿碧对她没有丝毫防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已经被人点了守宫砂。
一名女子点上了守宫砂意味着什么?自然表示她还是清白之身。丹娘这么做只是为了验证阿碧是否有身孕——这个方法肯定行不通的,可却在无意中证明了高湛的清白。
高湛正是抓住这一点,将娄尚侍推到了断头台上,才逼得娄太后再度出招,一举制服她。
思及此,他不禁露出笑意,猛然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立即开口道:“对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陆贞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道:“认陆尚书为父的事情就快成功了,相信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求皇兄为我们赐婚了。”
陆贞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自从上次从沈夫人那离开之后,她照着沈夫人所说的身份查了一遍,却依然没有新突破,心里反而因为彼时的那番遭遇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多坚持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就算认了陆尚书当女儿,一旦她成了准太子妃,在外面寻母也更方便一些,所以才在高湛再度提出的时候答应了他。
她还记得当时他惊喜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心里就更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如今的她已经不再自卑于自己的出身,自卑于自己的家室,经过了这一切,她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陆贞以为,除掉了娄太后,她和高湛的未来便没有任何的阻碍,却不知一个人的命运如何敌得过一个时代的命运。就在她知道萧观音怀有身孕的那一天,就在她的野蚕结出各色茧子的那一天,就在高湛拿着陆尚书的信件拉着她准备去向孝昭帝请旨赐婚的那一日,战争却将一切喜悦冲淡了。
那一天夜里,高湛疲惫地对她说:“今年春天,西北大旱,幸亏皇兄救灾得力,所以关西的百姓尚能温饱。只是没想到西魏也同样受灾颇重,看到我北齐边境百姓生活无忧,他们国主就动了贪念……也是,不打的话,西魏国内的上万饥民就要逼得他坐不稳皇位了。”
她急忙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面露忧色,“关西守军连接损兵折将,已经挡不住了。兵部决定马上出兵。”
“你今天和皇上在昭阳殿商量了一天……”说到这里,她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想要出征?”
“你已经猜到了?”高湛吃惊地看着她,而后承认道:“是,本来应该由皇姐的驸马徐显秀带兵,可前些日子他得了疟疾,现在正病得下不了床。朝中会打仗的人不多,再加上这一次西魏国主又是御驾亲征,我不去,难道让皇兄去?”
陆贞心里有些难过,垂下头,低低央求道:“那……你能定了亲再走吗?”
他立即摇头,“来不及了,三天之后就要出征,皇子纳妃、征期、纳彩,麻烦事多得很,这几天时间,根本来不及。”
闻言,她腾地抬头,闪着泪光看向他,“那就让皇上下一份诏书,写一份诏书又花不了多长时间!我……我不想……”
他捂住她的双唇,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着急想当太子妃,你只是担心我……”
“是的,我想正大光明地去端门送你出征,我想坦坦荡荡地告诉别人我想你,我想……”她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裳,眼圈有点发红。
他却依然摇头,“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在临走之前匆匆和你定下亲事。”
“为什么?”
他严肃地看着她,“刀剑无眼,即使我贵为太子,战场上也难说有没有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阿贞,我不希望拖累你。”
“你这是什么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陆贞气极,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高湛赶忙抱住她哄道:“嘘,冷静些,冷静些。阿贞,别忘了现在已经是尚宫了,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你时时刻刻都得镇定。你听我说,我这不是在说丧气话,而是每次我带兵回朝,都要看到无数的望门寡和失亲孤儿。阿贞,你是汉人,不能像我们鲜卑人那样定了亲后再嫁……”
不等他说完,她立即坚决地截断他的话,“我说过,除了你,我不会再嫁别人!”
“我知道。我其实也恨不得马上把你迎入太子府……可是,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必须这样做。阿贞,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好吗?”他低声地说着,像是安抚,又像是哀求。陆贞知道,他的确是考虑到了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可是她却更清楚,除了他,她的心里头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的泪水滚滚而下。
见她哭,高湛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紧紧地抱住她,让她知道自己还在,“别哭了,我出征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得帮我去管着太子府,还得帮着观音看着后宫……”
“我只要你好好的!”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抓着他衣襟的那只手收得更紧,内心生出一股惶恐。
次日的送别,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远处滚滚消失的黄沙,尽管一再克制,泪水还是禁不住落下来。
阿湛,我一定会好好辅佐皇后娘娘,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要为你披上我亲手织成的绸衣——用咱们北齐的蚕丝织成的绸衣!
送走了高湛,陆贞便将自己丢到了一大堆的事情里头,官窑的事情要管着,皇后娘娘怀了孩子,许多事情也跟着落到了她的身上,还有丝绸要兼顾,一时之间,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不过虽然忙,但是一切顺利,很快北齐的第一件绸衣便制成了,色彩清淡,花纹精细,虽然不比家蚕的丝好,但胜在皮实,春夏秋三季都可以养。
当陆贞将那件绸衣送到孝昭帝面前时,他的反应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大。他兴奋地告诉陆贞,南梁西魏的丝缎向来可以与黄金白银一样通行,好些人索性就拿它当钱币用。野蚕要是能在全国推广开来,不出两年便会如白瓷那般自给自足,甚至充盈国库。
这个消息令陆贞惊喜不已,更令她惊喜的是,端午节会,萧观音穿上野蚕丝制成的华服一出现,当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野蚕锦在市面上销售的消息传开之后,最欢喜的莫过于小半年没新的丝衣穿的北齐夫人小姐们,无数妇人涌进绸缎铺争相购买这种皇上亲自命名为“陆锦”的野蚕丝布。
势头如此之好,孝昭帝决定单独成立一个织染署,用以掌管全北齐的纱织事务,并禁止百姓私织陆锦,以免技术落入西魏南陈手中。而陆贞便是织染署官的不二人选。
这个决定得到了群臣的一致拥护,于是孝昭帝当场下旨:丹娘寻找野蚕有功,升为七品掌衣;琉璃为革新功臣,直升八品;而陆贞则升为三品昭仪,掌管织染署一切事宜,遇到和织染相关的事务,则需上朝议事。
自孝昭帝前两代始,陆贞是北齐唯一得以与男子同朝的女官,而这个纪录,一直要到百年之后的唐朝才被打破。一位叫做上官婉儿的女子重复了陆贞的道路——从宫女到女官,从女官到重臣。
接到陆贞升官的消息之后,迎战西魏的大军士气大振,当即传来捷报,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一片沸腾。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里,危机正慢慢袭来。
事变是从孝昭帝的昏厥开始的,他此次发病,来势凶险,眼下虽然无碍,但以后却必须得卧床休养,六神无主的萧观音立即召集重臣商讨由谁来处理国事,会议进行到了一半,却被娄太后的出现打断了。
娄太后带着大批军士围住了皇宫,宣布代病重的孝昭帝听政,并封娄昭为北齐新宰相,再以私自和西魏议和为由,宣布太子叛国,而后在太极殿上将有异议的王尚书斩杀。
而此时的陆贞早已被阿碧绑着拉到太极殿角落,亲眼目睹这一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娄太后一早就已经开始设局,将孝昭帝素日里服用的定喘丸的药材逐一换过,一接到孝昭帝病重的风声,便藏在娄昭夫人的轿子里偷偷入宫。
而这一刻,她的手下郑余江已经遵从旨意,伙同西魏设下陷阱,故意以和谈为名诱杀高湛和沈嘉彦,现在,他们生死未卜。
退朝之后,陆贞就被阿碧带去了刑房,看着那些刑具,她知道自己要挨的苦不只是一下而已。阿碧对陆贞的仇恨早已经无法隐藏,今日落在她的手上,哪里会手软。
她恶狠狠地指着陆贞,不无嘲讽地说道:“你多能干啊,先是勾引了太子殿下,又是当上了昭仪大人,可再怎么风光,今天还不是我的阶下囚!我要把这些年在你身上受的苦全部都还给你!”
蘸了盐水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陆贞的身上,鞭鞭见血,陆贞越是忍,阿碧的怒火便越盛,下手便更重,听着陆贞难以抑制的呻吟声,她便会生出莫名的快感!
被绑在一边的丹娘愤怒地吼道:“阿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姐姐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反咬一口。有种来打我啊,别折磨姐姐!”
“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阿碧阴阴一笑转头看向陆贞,“可我得先好好过完瘾再说!”
被打得几乎昏厥过去的陆贞却在此时突然睁开眼,尖声喊道:“你再打,我就咬舌自尽!”
见到阿碧愣住,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依你的性子,抓住我之后居然没有痛下杀手,肯定是太后那边有所命令吧?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你还真有点小聪明,太后娘娘她……”阿碧正要回答,腊梅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沈司衣,你问出来没有?”
阿碧忙迎上,声音立即变柔,“还没有,劳烦姐姐帮我跟太后说一声,半天之内,必有结果!”
腊梅急道:“那哪还来得及?太后要我马上把她带去仁寿殿,亲自审问。”
阿碧哪敢怠慢,不情不愿地将陆贞带到了仁寿殿,重重一推,陆贞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娄太后用指尖抬起她伤痕累累的脸,“啧啧,伤得可真够重的,哀家都心痛死了。”
陆贞抬眼看她,“太后娘娘风云再起,微臣佩服至极。”
娄太后心里快活,听了这些话非但不怒,反倒笑起来,“还是你会说话,萧观音那个贱人被我关在含光殿,只会一个劲痛骂,哪像你这样嘴甜。果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啊,有气度!要不是知道了你的实情,哀家还真能被你骗倒了,以为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姑娘。”
陆贞咬唇不答。
娄太后接着道:“都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把你手上的瓷器和丝绢生意交出来,我就饶你一死。”
陆贞冷冷应道:“官窑和织造署,都是北齐官署,又不是陆贞私产,还来交不交一说?”
娄太后的笑容立即消失,“可是没有你的密押,吐谷浑的人即使收到了瓷器也不会付钱,更别说那些丝绢银子,都被你一个人握在手中。说吧,说了之后我还能饶你一死,要是不说嘛,我就把你交给阿碧,她有多恨你,你心里知道得很。”
陆贞强笑道:“太后这么看重微臣,微臣真是有脸面。可是,要是微臣说了,只怕死得更快!”
娄太后的眼里闪过一抹杀意,“陆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那位太子殿下远在天边,现在自身难保,没法子再来英雄救美。”
陆贞无惧地抬眼与她对视,“那太后你就打死我算了,反正现在全北齐都在您的掌握之下,区区几十万两黄金,想必您也不会放在眼中!”
“看来不给你见点真章,你就要嘴硬到底了!”娄太后被这一顿抢白气得肺都要炸开,她站直了身体高喝道,“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回去!”
陆贞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来押自己的宫女,平静地说道:“放开手,我自己走!”
她以为自己又会被关进刑房,没想到居然被带到了一间宫室中,一盏油灯亮着,更没想到居然会看到萧观音和长公主。阿碧将她丢进去,便阴阳怪气地说道:“再打,可真就没命了。皇后娘娘,长公主,你们好好劝劝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人家好歹也是个三品昭仪,不能说死就死啊!”
萧观音抢着上前扶起她,“阿贞……”
她虚弱地应道:“我没事……只要我不交出官窑的黄金,娄氏不会杀我……”
话还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是三日后,她才知道自己被关进了嘉福殿的东厢。萧观音见她醒来极是欢喜,而长公主的态度却不同,在陆贞向她道谢的时候只是冷冷地说道:“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阿湛……你骨头倒是硬。不过,我也是多此一举,你自己都说了,娄氏是不会放着你这个财神爷不管的。”
陆贞苦笑了一下,“娘娘,殿下,你们放心,你们既然在这儿,我想太子殿下肯定平安无恙。”
闻言,长公主脱口便问:“你怎么知道?”
“太后恨死了皇后娘娘,可对长公主您一向不错,这次突然把您也抓到这儿来,却又没有对皇后动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太子殿下现在肯定还不在她的手中,所以她才要把我们当人质,必要的时候,可以威胁阿湛……不,太子殿下。”
长公主舒了一口气,态度这才缓和下来,“阿湛就阿湛吧,别口口声声太子殿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你们怎么乱叫的。”
“殿下您说笑了。”她想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萧观音忙扶她躺下,柔声安抚她,“你再睡一会儿,下次娄氏找你,可别犟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就算交出去,她还会继续留着你生财的。别一不小心惹怒了她……即使不杀人,而折磨死人的方法,其实还有很多种。”
想起阿碧的鞭子,陆贞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这才说道:“皇后娘娘,麻烦你照顾我了。”
萧观音摇头,感慨说道:“咱们现在都是一船的人,还分什么皇后女官的。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陆贞看着她平静的眼神,也跟着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九鸾钗,轻贴在脸上,“娘……您要保佑女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又被萧观音推醒扶着坐起来吃饭,一看她的侧脸,萧观音便取笑道:“说起来也是昭仪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说着便拿了一面铜镜过来给她照着。看到镜中脸颊上的花纹,陆贞自己也笑了,“是我这根钗子上的花纹。”
“咦,好像是一个小篆,我认认,是个‘瑾’字!”
闻言,陆贞大奇,“‘瑾’字?我以前还没注意过。”
陆贞头才刚凑近铜镜,就听到长公主惊道:“你怎么会有这支九鸾钗?”
说话间她已经拿过那支钗子仔细看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支!”
陆贞不可置信地问道:“殿下,您……认识这支钗子的主人?”
“这是母后当年赐给瑾姑姑的东西,我当然认得。你从哪里拿到的?”
“这……这就是我娘唯一给我留下的遗物!”
听到陆贞的话,萧观音和长公主同时惊呆了。
长公主细细打量了陆贞,良久才道:“现在才发现,你的眉眼,还真和姑姑有七分相似,观音,你还记得你刚来北齐的时候,曾有位陆夫人进宫看过你吗?”
“记得,她不是原来跟着郁娘娘的内侍长吗?就跟现在的阿璇一样,当时娘娘还说,我跟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观音努力地回忆着,不自觉惊呼道:“啊,陆贞,难道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亲娘?”
至此,陆贞苦苦追寻的身世之谜终于有了结果。
原来她母亲名唤薛瑾,是郁皇后的内侍长,被指婚给了威烈侯陆谦,而陆贞现在认的这位陆逊陆尚书,正好就是她亲生父亲的远房堂亲。
当年郁皇后自知中毒,却因为担心一双儿女的安全,虽然怀疑娄氏,却又苦于手中没明显的证据,没有贸然向先皇告发。薛瑾进宫探病,郁皇后就把半瓶自己没有吃完的毒药交给她,请她代为查明此毒的来源。薛瑾多方探查,终于找到此毒是娄氏之父从高丽所购的证据,可这时郁皇后却已经支撑不住了,撒手西归。娄氏知道薛瑾握着自己的把柄,就多方追杀她,当时陆侯爷正好奉命镇守南梁边境,娄氏就伙同南梁叛臣侯景,将他陷害至死。
后来娄氏宣布薛瑾因为思念故夫幼子,暴病而亡,其实是因为娄氏抓住了她的儿子严刑拷打,意图逼薛瑾现身,结果没想到,她抱着陆贞的哥哥跳入了洛水之中。
谁也没想到薛瑾还活着,并已经怀了孕。
至此,陆贞终于明白母亲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为什么父亲说她出身官家,为什么她心甘情愿做二房,为什么她会有这支九鸾钗,为什么她老是一个人不断地写着元字,还一直跟她说,元贞利亨,就是陆贞名字的由来。
原来她真的不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原来她的身世也是如此显赫,原来……娄太后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娄太后!
第58章:生死
就在陆贞备受娄太后折磨的时候,远方的高湛亦是心急如焚。
西魏与娄太后勾结,设下陷阱诱杀他,幸好他命不该绝,竟让他杀回大本营。经此一役,北齐士兵死伤惨重,他与沈嘉彦反复商量之后,决定向柔然借兵。郁皇后生前是柔然的公主,如今当政的是他的亲舅舅,如果开口,高湛有九成把握可以借到。
下了决定之后,高湛便留下徐驸马抵抗西魏。今次他们诱杀他不成,必然会以为他已经提高戒备,一时半会儿肯定也不敢动手,而他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带着沈嘉彦前往柔然借兵。
一如高湛所料,老可汗一听说北齐出事,毫不犹豫便借了数万大军来平内乱。高湛也不敢久留,立即起程回京,先令沈嘉彦秘密进京去救陆贞,因为那里最危险的人就是她。
皇兄是娄太后的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算她设计令他旧病复发,可从她没有下毒手就可以看出来,她并不舍得对他下手。
原本观音也应是娄太后首先下手的对象,但是她现在怀有皇嗣,以娄太后的性格也不可能动手,不仅因为那是她的亲孙,更因为她将来要把持朝政,只有辅助幼帝,才能名正言顺垂帘听政。
至于皇姐,她的身份尊贵,素日里一直与世无争,动手也不会动到她身上来。
但是陆贞却与他们不同,一来娄太后知道她是他的心上人,二来现在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三品昭仪,若是太后想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所以最紧要救的便是陆贞。而且他也相信沈嘉彦的本事,一定会有办法将陆贞安全送到他面前。
一待沈嘉彦离去,他便心无旁骛,一路披荆斩棘,势如破竹,将娄太后保命的冀北大军一网打尽,飞速往京城赶去。
可是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一辆空马车,还有沈嘉彦愧疚的脸。
沈嘉彦告诉高湛,他原本已经在丹娘和杨姑姑的帮助下将陆贞救出来,甚至还出了京,但是半路上她听说娄太后要以合谋叛国的罪名杀丹娘和长公主,便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去。陆贞性子倔犟,他怎么劝也没用,只能顺从她的意思,给她一把匕首防身,又派两个人暗中保护。
听罢他的话,高湛面如土色,想也不想就拨出三千精兵,快马加鞭赶去京城。
而就在他抵达的前一刻,太后已经将陆贞抓住,才准备带回宫去,就见到娄昭飞奔而至,神色仓皇地说道:“太后娘娘,不好了,高湛带着三千精兵,已经把外城围起来了!”
“来得还真快!”娄太后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慌忙下来道:“走,把她们押上城楼,跟我守城去!”
才上城墙,就听到高湛在城下高喊:“娄氏,你保命的冀北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你速开城门,负荆请罪,我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娄太后根本无惧,反而咯咯一笑,“这些狠话还是留着待会儿再说吧,你看看这是谁!”说着拍了拍手,陆贞、长公主还有丹娘立即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陆贞明知道她要出此招数,可是看到她们三人身上脸上的伤痕,还是禁不住喊道:“皇姐,阿贞!”
娄太后趁势喊道:“你想要她们活命,就立刻自断一臂,然后把自己绑好,单身走进城来,要不然,她们三人都别想活命!” 见他还在犹豫,她立即将手中的长剑架在长公主的脖子上。
那一边的高湛一震,来不及多想便猛然跳下马,随即被沈嘉彦拦住,急急提醒道:“殿下,你不能去,娄氏是在诈你!”
“我数到三,你再不下手,你的好姐姐马上就要死了!”不容他犹豫,娄太后立即开始计时,“一!”
这时,一直静默的长公主突然开口大喊:“阿湛,你别听她的!阿姐不怕死,只要你以后给我报仇,别放过这个杀母仇人!”
“阿姐!”高湛立即红了眼眶,就要上去,却被沈嘉彦死死抱住!
娄太后生怕她的话动摇了高湛的心思,立即下令,“堵住她的嘴!”
三名士兵立即上前动手,长公主哪里乖乖妥协,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喊了那么多年母后的女人,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的母亲郁皇后是被娄太后所杀。想到自己认贼作母那么多年还一直以为阿湛和萧观音与之作对是无理取闹,她便悔恨得无以复加,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阿湛,阿贞是个好姑娘,有她陪着你,阿姐放心!你记住,以后一定要生十个八个儿子……”
娄太后来不及多想,伸出长剑直刺她的胸口,殷红的鲜血在刹那间喷出来,射在长剑,染红了雪白的囚衣。她抱着剑,瞪大了眼,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仇人的脸在逐渐远去,双腿已经撑不住身子的重量,缓缓倒下去。她听见阿湛在喊她,也听到了陆贞的声音,“长公主,你别怕,阿湛他马上就能来救你了!”可是太遥远了,根本听不分明。她用力地拉住陆贞的手,努力说道:“别叫我长公主,叫我皇姐……阿贞,以后,你要好好地对阿湛,别让他一个人孤苦伶……”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音量有多高,但她实在是没办法顾及了,因为黑暗已经将她笼罩,她很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不过还好,在离开之前,她终于听到陆贞改口,喊她一声:“皇姐!”
陆贞悲痛地抱住长公主,不停地摇晃着,试图将她摇醒,可是才摇了几下,自己就被士兵拖了起来带到娄太后的身边,那把了结长公主性命的长剑立时又架在她的脖子上,未干的血迹顺着剑刃滑落,染红了她的衣领。跟着就听到娄太后放开声音朝城门下喊:“高湛,你姐姐高湘已经死了,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就帮你把陆贞料理了!”
陆贞脱口便喊:“阿湛,千万别受她威胁!”
高湛在城墙底下听到这句话,差点站不稳,他握紧了拳头,就见到陆贞被推到城墙牙子上,一身白衣,风灌满袖,在烈风中无助地飞扬。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朝着城墙发了狂地喊道:“姓娄的,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马上放了陆贞她们,否则,我叫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城墙上的娄太后俯视着愤怒成狂的高湛,依旧是阴冷地笑,“狠话不要说得太早,你还是先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废人的吧!”
说话间娄昭已经看到她的手势,立即上前,拿剑对准了陆贞的眼睛。
她看着陆贞道:“陆贞,你只要大声喊话,叫高湛投降,我就可以留你一只眼睛。”
陆贞狠狠呸了一口,怒道:“你做梦!”
娄太后早就料到陆贞会是这个反应,她冷冷一笑,“你不愿意就算了。高湛,我每数五声,就刺陆贞一剑,放心,一定保证她几十剑后都不死!你要是心痛她受苦,就自断手臂,你要是不心痛嘛……”说着,她的脸色突然一变,挥手下令,“左眼!”
娄昭狞笑一声,一手拉住陆贞,一手提剑,对准她的眼睛就要扎下去。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眼前忽然飞来一箭,他慌忙闪身躲避,低头看去,只见沈嘉彦手握长弓,对准了他。一想到方才如果不是陆贞挣扎,让他左右摇晃,可能那一箭就真的没入他的身体里了。
娄昭的一躲一闪一迟疑,令陆贞有了可乘之机,她立即挣脱了他的控制,转身拔腿就跑。可是城墙上士兵众多,哪里会有逃出的可能,身后的娄昭已经扑上来,眼看就要抓住他。
千钧一发之际,陆贞突然停住了脚步,娄昭大喜,以为她已经无路可逃,立即伸出大手一把向她抓来。可没想到才刚抓到陆贞,便觉得腹部一痛,他本能低头看去,见到腹中插着的那把匕首,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而后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飞扬的尘土在半空飞扬了几下,便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灰头土脸的,配合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滑稽,又可笑,但是,他也只能挂着这个表情,这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表情。
眼见弟弟被杀,娄太后哪里肯罢休,立即下令,“抓住那个贱人!”
于是士兵又向陆贞涌过来,她一边退一边看,数步之后,身子贴在了城墙冰冷的石砖上,这一次,她无路可退了。
看着娄太后眼里的恨意,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选择。她立即返身跳上城墙牙子,面朝墙根,高声呼喊:“阿湛!”
高湛看到她站上城墙,惊得无以复加,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爬上心头,他再也不顾自己已经进入城上守兵弓箭射程,驰马冲上,“阿贞,你别做傻事!”
“阿湛……”陆贞在上面望着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充满了爱,充满了不舍,也充满了不甘,“若是有缘,我们来生再见!一定要给我报仇!”
轻柔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她的身子也跟着飘浮在半空中,风再度将她的衣袖灌满,就如同一朵白云,缓缓地、缓缓地下坠。
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这么轻,仿佛真的会被风刮走似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娘离开的时候,爹便告诉她,娘只是睡着了,永远不会醒而已。而她,也是时候休息了,睡一觉,做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
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无数个画面,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终归是要被她一同带走了。
不过没关系,她此生已经无憾,有阿湛这样的恋人,有丹娘这样的生死之交,又有爹那么疼她,到现在,连最大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了,还有什么遗憾的呢?也许,她只是有些难过,难过不能陪阿湛一起变老,留着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梦醒的那一天。
是一道光芒将她从黑暗中唤醒的,她眯着眼,只来得及眨一下,就听到丹娘惊喜的声音,“姐姐,你醒了!”
嗡嗡嗡的,她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待到再度睁开眼,面前已经换了两张脸,她努力辨认着眼前的面容,终于同记忆里的名字叠合,“阿湛……沈大哥?”
高湛不由自主地拉着她的手,狂喜答道:“是我!”
阿湛在这里,那其他人呢?她想着,脸上不自觉现出焦急的神色。似乎是读懂了她的意思,沈嘉彦已经回答:“皇上和皇后都平安无恙。”
听到这句话,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调养了好几日,她才恢复从前一半的气力,可是人依然虚弱。这期间,她又在高湛的安排下,与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相认——那是她亲生父亲的幼弟,当年她爹战死后,他便流落南陈,一步一步坐上礼部尚书之位,更被和康郡主钦慕,结为百年之好。
高湛生怕她因为见到亲人又想起父母,影响伤势,只要有空便带着她在太子府里四处走动。一年飞速地过去,春日已经到来,满庭花草散发着迷人的芬芳,鸟语连连,流水潺潺,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永远也看不到此情此景,陆贞的心里便会生出一股庆幸,不自觉脱口道:“还活着,真好。”
身旁的高湛却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般,后怕地应道:“那天你从城墙上……阿贞,答应我,以后别再那么做了。”
陆贞点点头,又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太后还没有找着?”
高湛摇了摇头,“娄家根基盘杂,不是那么好找,这几天皇上和我都在忙着肃清京城的叛贼余孽,腾不出手来。”
“也是……”她再度点头,想了一下又问,“关西战场那边呢?”
“战事胶着着呢,有嘉彦在那儿守着,不会有大问题。只是徐驸马……”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又想起已做云烟飘散的长公主。
一旁的陆贞早已红了眼圈,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不是皇姐,我也不能认回叔父……最后的时候,她还在祝福我们。”
他有些黯然,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咱们好好活着,相亲相爱,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只不过,咱们的婚事又得推迟了。”
“我知道,皇姐是按国丧之仪安葬的,就算是皇上,也必须得等孝期之后再下赐婚诏书了。”
她的话顺着风就飘到琉璃的耳朵里,琉璃迟疑了一下,便大迈几步,走上前说道:“殿下,大人,恕我多一句嘴。不知道北齐是不是有这种风俗,反正在我娘的老家,要是有亲人去世,未婚夫妻要不想拖完三年孝期后再成婚,就可以赶着在三七热孝里拜堂,这样也不算是违礼法的。”
“我倒是的确听过民间有这样的说法。”他的眼睛一亮,略一沉吟,再度放低了声音,歉意地询问道:“阿贞,皇姐三七之期还有五天才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暂时不要太子妃的名头,和我拜堂成亲?就像一对民间夫妻那样……不请纳采降旨,不大宴宾客……”
“我愿意!就算你只穿一身破衣服来娶我,我也愿意!”陆贞没有等他说完便立即点头,说罢,白皙的脸颊立即透出一层红晕。
这是一个火热但并不喧闹的婚宴,宾客只有忠叔、陆珠等少数人。三次交拜,送入洞房,红烛成双,佳人成对,喜帕被他轻轻挑开,她看到他眼眸里无限的深情,“阿贞,虽然迫于情势,咱俩的婚事现在还不能公布出来,但我保证,终有一日,我会还你一个世间最盛大的婚礼。”
她微微颔首,羞赧地低下头,低声应道:“但凭夫君做主。”
听到“夫君”两字,他立即笑上眉梢,“夫君,嗯,这个称呼真是妙!”
她正要回答,便觉身子悬空,忙抬眼看去,才知道自己被他抱了起来,她本能惊呼,“啊,你干什么?”
他坏坏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北齐的大财神,当然明白,这笔生意要越早做,才越划算。”
摇曳的火光在他笑眼里跳舞,在往后的时光里,每当有感叹,每当有挫折,每当有痛苦,她总会在不自觉中想起此时的一切……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次日一早高湛就带着陆贞去祭拜长公主,看着冰冷的墓碑,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皇姐,我带阿贞来看你,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弟媳了。”
闻言,陆贞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提高声音说道:“皇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湛,争取……争取早点给你生个小侄儿。”
说着,便偷偷看向高湛,随即微微一愣,是错觉么,居然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多疑的,长公主才去世不久,就连她都觉得痛心,更何况是他是她的亲弟弟。
只见高湛低下头,将纸钱慢慢放入火中,轻声说道:“皇姐,驸马现在亲自在搜寻娄氏,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用她的头颅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你的孩子们,阿贞和我都会好好照料的,你在下面,好好陪着母后。”
陆贞心生恻然,伸手也拿了一叠纸钱慢慢放进火中,二人又逗留了好一些时间才离开。一路上,高湛只是沉默,临到了宫门口,他才缓缓开口,“阿贞,过些天,我想……”
岂料他的话还没说下去,那边的陆贞已经接口,清楚明白地道出了他的意思,“再去一趟关西那边吗?”
高湛大感讶异,“你怎么知道?”
她淡淡一笑,“猜到的。朝里这几日的邸报,我也都有在看,关西那边战事一直胶着,沈大哥已经苦苦支撑了那么久,我想,你也该准备发动最后一击了。”
他点头应道:“嗯,京城这边的娄氏余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等两天,那两万招募的新兵一齐,我就准备带他们回关西,尽快把西魏人给了结了。阿贞,对不起,我才把你娶回家,就要丢下你再赴疆场。”
“你也是为了北齐着想……”她体贴地说着,心一动,生怕露出端倪,赶紧掩饰地低下头,将余下的话说完,“别担心,我都已经嫁给你,跑不掉的。”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高湛的离愁别绪反被冲淡了一些,笑道:“舍不得我走,就别装啦,看看你,身子都在发抖。”
这一下,陆贞再也忍不住了,转身不顾一切抱紧他,哽咽着说道:“阿湛,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
高湛反手将她揽入怀里,信心十足地回答道:“放心,咱俩已经吃过了天下所有能吃的苦,以后等着咱们的,就只有好日子了。”
真的是这样吗?她没有说话,只是愈加用力地将他抱住,这一次,她不敢再期盼了。因为曾经很多次,她都以为他们之间的苦难已经到头了,接下来便是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灾难却总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降临,现在的她已经不敢奢求什么了,只希望他平安,只希望可以待在他的身边。就像现在,只要想念,便可以感受到他的热度,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
数日后的离别,她终于不用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翘首远望他的身影逐渐消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送别,虽然只是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但是她已经非常满足。
喝完了张相敬的送别酒,他便低声嘱咐道:“你多保重。”
寥寥四字,胜过千言万语,她含着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腕,随即见到高湛惊愕的目光,“相思结?”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听皇后娘娘说这是南梁的风俗,凡是丈夫出征,妻子都要戴上相思结。相思结只要不散,夫君定能早归。”
高湛的心中同时涌起了骄傲和酸楚,但迫于外人在场无法声张,便只能道:“阿贞,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你也是。”她含着泪,不敢点头,生怕泪水会不小心落下去,更怕一发不可收拾会迷蒙住双眼,这样就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出行的号角响彻耳畔,将所有的言语一并掩盖,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焦灼的等待又降临到他们之间。马蹄嗒嗒作响,送良人奔赴战场,奔腾而起的黄沙迷蒙了他们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高湛离开之后,孝昭帝的病情开始明显加重,原先还可以撑着批阅奏折,到现在,不得不让陆贞帮着念给他听。这一日,陆贞如平常般将冀南太守的奏折念给他听,“今奏请皇上,拨粮二十万石,以解民忧,谨请皇上明察,谨奏。”
孝昭帝沉吟一番,抬头看向她,“你怎么看?”
她不敢立即回答,在心里略略计算了一番,这才应道:“冀南今年雨水多,夏粮收成不好,当地太守担心饥荒,未雨绸缪,倒是件好事,只是二十万石实在太多了些,我以为,先拨十万石也就够了。”
他微微颔首,赞道:“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见此情形,一旁的萧观音抚着已经明显大起来的肚子夸道:“阿贞,现在的你,活像个女宰相似的。”
“阿湛走了,我身边少个帮手。这些天我头又痛得厉害,看不了奏章,只能请她帮我做个节略,挑些重点的来说……”孝昭帝说着又笑起,“不过她本来也就是我朝第一个特许上朝的女官,帮着参参政,也是理所当然。”
陆贞谦虚地应道:“我也是新手,老担心会出错主意。”
“你用不着妄自菲薄。你以为朕比你强多少?不过是多当了两年皇帝而已。很多时候,上位者讲究的不是睿智,而是有没有治天下如治家的胸怀。你帮朕管内宫已经管得很好了。”说着他指指桌上的奏折道:“这些,不过是棋盘大一些而已。”
陆贞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要不然,今后农商方面的奏折,你就帮朕批着吧。”
陆贞大惊,慌忙推辞道:“这……微臣不敢。”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我现在这个样子,多费一分力气,就少活一天。再说,朕也只是让你帮着看农商方面的,你在那一块是行家。至于其他的军国大事,还有张相他们在看着呢。”
听他如此一说,陆贞倒不好拒绝了。这时,萧观音轻呼了一声,两人忙关心道:“怎么了?”
阮娘已经上去服侍,过了一些时候,萧观音缓过一口气来,才轻声道:“没事,他踢了我一脚。”随即苦笑道,“太医说我之前吃多了避子药,身子已经不能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女人比了。看来,果真是老天有眼,前有因,后有果。”
陆贞生怕她多想,忙道:“哪有?小皇子是真龙血脉,当然要比别的孩子更娇贵一些。再说女人怀孕都一样的,我妹妹平常那么结实的人,到了后来还不是动不动呼痛叫累?娘娘你宽心,毕竟离生产还有两三个月呢,再多进补药,很快就能缓过来的。”
孝昭帝叹了口气,“只希望阿湛快点打完仗,早些回京,这样还能看着他出生。”
萧观音接口问道:“前线战事怎么样了?”
“很不好,阿湛他们拼了命也没把献州城抢回来,昨儿听说康州城也已经危险了。” 陆贞微微摇了摇头,忽又觉自己语气很是不妥,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孕,一个病,是不能再受新的打击了。思及此,她忙笑起来道:“不过阿湛是什么人呐,他肯定会没事的!”
只是这些话,连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底气不足。
萧观音的担忧在数日之后应验,那晚她如平常一样在含光殿走着,忽觉腹部一痛,便听到阮娘惊恐地喊:“血!娘娘流血了!”
经过诊脉,腹里的皇嗣无大碍,只是她的身子太虚,必须静卧养胎,切忌劳心劳力,否则胎儿便会不保。她思来想去,决定听从太医建议静心疗养,将所有宫务连同凤印一起交给陆贞。
陆贞虽觉得这样逾矩,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法子。而她所担忧的事情,也在同一时间应验了。
高湛失踪了!前方传来消息,说康州守军叛国,他中了埋伏,不幸被俘。沈嘉彦带领残部逃出,现正在试图将他营救出来。
孝昭帝听罢,想也不想就立即下旨,先令张相去信沈嘉彦,要他不顾一切救出高湛;又让陆贞去国库准备十万两黄金,以防败仗,到时还有足够的赎金把他赎回;最后令徐显秀从守卫京城的五千兵马中分出四千人马出京支援前线。
如果说前两个决定是防备的话,那么最后一个决定就是个大冒险——将那四千人马调走,偌大的京城便只能由一千人驻守,防卫立时就空虚,必会给人可乘之机。徐显秀极力反对,孝昭帝救弟心切,想着全力攻下抚州就有胜算,便一意孤行,最终徐显秀还是遵从旨意离京。
而就在当夜,徐显秀的疑虑也应验了。西魏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外城,立时将目标对准皇城内宫。写着“娄”字和“魏”字的旌旗一并冲入皇宫,一个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娄氏和西魏勾结,趁着京城空虚,试图逼宫。
昭阳殿外,孝昭帝带着为数不多的侍卫,正焦急地看着远处的战况。很快元福就将情况汇报上来,“皇上,叛军太多,我们快抵挡不住了!”
“不行,必须得放弃内宫了,你们,跟着朕从建礼门那边突围!你们几个,护着皇后和陆昭仪,你们几个,跟着朕走!”孝昭帝没有多做迟疑,当机立断做出命令。
陆贞忙护着萧观音,跟士兵往前奔去。可是才走到青镜殿外,斜刺里突然闪出几名杀红眼的西魏士兵,见到人挥刀便砍,行动迟缓的宫女们便在这一道道刀光剑影中香消玉殒。陆贞生怕萧观音遭到不测,咬着牙示意丹娘加快脚步,身后的王尚仪急急跟上,未想没走几步便中了一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萧观音猛地回头,见到王尚仪,心一恸,泪水便落下来,“阿璇!”
就在这一瞬间,一名西魏士兵已经狞笑着拦住她们的去路。陆贞心一横,立即挡在萧观音的面前。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西魏士兵的笑容却突然停止,慢慢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轰然倒地。
他的身后,站着满身是血的徐显秀,他带来的士兵已经同西魏的士兵混战在一起。他朝孝昭帝跪下,“皇上,微臣救驾来迟。”
孝昭帝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幸好你来得及时,驸马,朕要留在这儿,你赶快护送皇后和陆昭仪去安全的地方。”
闻言,萧观音一震,嘶声道:“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陆贞也立即跟着说:“是啊,娘娘说得对,要走一起走!”
徐显秀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皇上,你们先走,臣来断后!”
孝昭帝的脸上变得肃穆起来,头一次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朕是皇帝,就算他们攻来,也能多拖一些时间。观音,听话,保住咱们孩子的平安才是当务之急。”
萧观音凄凉地说道:“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和孩子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毕竟是她儿子,她不会杀我的!”孝昭帝的话音未落,一阵箭雨纷至,士兵忙挥剑抵挡,众人四散逃开。陆贞跟着避到一旁,立即焦急地寻找萧观音的身影,才一找到,就见一支箭朝萧观音直直射去,她的心一慌,本能冲上前想要去挡,没想到另一个身影已经先她一步,迅速将萧观音扑到,那一箭直直没入那人的胸口。陆贞木立远处,耳畔只听到萧观音凄惨的喊声,“皇上……”
而后,那个人便慢慢倒下去。她猛然回神,立即冲过去,手忙脚乱给孝昭帝擦着血,“皇上您别担心,驸马正在外面守着,现在这儿暂时是安全的,我马上把箭给您拔出来!”
“不能拔,拔出来…死得更快。”孝昭帝喘息着阻止她,跟着用尽全身气力从袖中摸出一枚印交给萧观音,“这是国玺,拿着它,以后交给阿湛。我是不成了,阿贞,观音和孩子,就拜托你了。”
萧观音再也顾不得仪态,痛苦地哭喊着:“阿演,阿演,你不要死!”
孝昭帝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观音,我走了以后,你要更勇敢一些,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告诉他,父皇很爱他……对不起,没有看到他长大……要是女孩,就叫高绢,要是男孩,就叫高纬!观音,对不起,当初我明知你和阿湛两情相悦,可我还是把你抢来了。你不知道,当年爬在含光殿的树上,先看到你的,不是阿湛,而是我,那会儿,你哭起来的时候,可真美……”
他的声音悄悄地变小,终于再没有力气说完,手无力地垂下。
第59章:盟约
“阿贞,你别走!”
高湛从睡梦中惊醒,他蓦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华丽的房间内。头有些痛,意识却逐渐复苏。他还记得自己被西魏抓住以后,遇到了阿碧,是她将他从西魏的军营里面救出来,可是很快就被发现,追兵在后,箭雨纷纷,她为他挡了一箭,最后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
后来呢……他记得他跳进了小河里,可是水却很急,他奋力游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昏过去。
现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再度睁眼,模模糊糊见到一名男子走过来,他身上的龙袍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太子殿下,你醒了?”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他费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居然都已经消失,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面容,而后惊讶道:“你是……南陈文帝陛下?”
文帝微笑道:“不错,朕大半年前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我们在建康见过一面。”
高湛的思绪终于活络起来,立即下床,对着陈文帝深深作揖,“谢陛下救命之恩。”
陈文帝抚着胡子笑着说起遇见他的经过,“说来也是有缘,我正好在彭水游船,没想到就看到了你。想当初,北齐太子的英姿可是让我们南陈姑娘们心醉神迷,要不然,我也认不出你来。”
高湛苦笑,“就我那狼狈样子,恐怕跟英姿没什么关系。”
陈文帝点头,“要救你回来,还真不算容易。”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高湛忍不住问道:“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跳河的时候,我明明浑身是伤,怎么一下子就能好得这么快?”
陈文帝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是很快就被笑容全部覆盖,他温和地答道:“自然是用了我们南陈的一种灵药,只是那药太过刚猛,你现在虽然表面好了,但以后还得继续服用一两年,才能断根。”
高湛不禁感激,“多谢陛下赐我灵药。”
陈文帝摆了摆手,“不用见外,和康郡主算来也是我的堂妹,你娶了她夫婿的侄女,也算是我的侄婿。”
“那我就斗胆称您一声叔父了。陛下的大恩,我将来自然会报。”说着,高湛又迟疑了一下才道,“现在,我还想向你借两百士兵,护送我返回关西,和北齐大军会合。”
“两百士兵?够吗?”
听到他怀疑的口气,高湛很是不解,返回关西,那两百士兵根本是绰绰有余,陈文帝为什么又是这副口气?只听陈文帝又说道:“你只怕还不知道,贵国娄太后和西魏国主结盟,已经率军攻入京城了吧?尊兄孝昭皇帝已经驾崩,皇后和你的太子妃逃出宫外,业已失踪。”
闻言,高湛大是震惊,失声道:“什么?”
陈文帝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就算你现在返回关西,可正在与西魏苦战的北齐大军又抽得出多少兵力供你回京?我听说,娄太后募集的人马,加上她借来的西魏军,一共有近三万名。”
高湛不禁握住了拳头,眸光里露出恨恨的神色,可是一股茫然随即又侵袭上他——娄太后和西魏勾结,他早就从阿碧的口中知道,为了讨好西魏国主,娄太后甚至还将阿碧送给他,正因为如此,高湛才会遇到阿碧。现在,娄太后手上不仅有自己的士兵,还是三万西魏兵,就凭他现有的兵马,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就在高湛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陈文帝的再度出声却让他大吃一惊,“不过,我可以借你三万人马,助你打回京城。”
他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对方,决定将话敞开了说,“陛下,我不认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侄之谊,会让您对我如此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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