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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_10 三戒大师(当代)
  虽说如此,当日晚些时候,苏洵还是去给陈希亮送毛驴钱。却又被陈希亮拒绝道:“古人云,朋友有通财之义。我现在宽裕些,有没有这些钱无所谓。但你就不一样了,秋里就要出川赶考,家里还有孩子念书,难道能一直靠嫂夫人典卖嫁妆支撑?”
  “唉……”一番话说得苏洵英雄气短:“我无用啊……”
  “我也一样。三年前,你也见我过的日子。”陈希亮安慰他道:“只是侥幸有个好儿子,这些年才好过了。但每每想到,我自己无能,要靠儿子才如此,心里都不好受。”顿一下,他微笑道:“你知道,三郎是怎么开导我的?”
  “咋开导的?”苏洵道:“天将降大任?”
  “不是,”陈希亮苦笑道:“只要我能考上这一科,让他当上衙内,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噗……’苏洵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咳嗽连连道:“这小子,唉,真是异于常人啊……”
  “你家和仲不也总想修道成仙么?”陈希亮不乐意了。
  “可能神童都有异常的地方。”苏洵摇头笑道:“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待我苏家发达那天,再厚报陈家的恩情。”
  “希望你家发达。”陈希亮很是光棍道:“但绝不希望,有你厚报我家的时候。”
  “哦……”苏洵一愕,旋即放声大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你越来越像你家三郎了!”
  “应该是他像我才对!”陈希亮纠正道。
  ~~~~~~~~~~~~~~~~~~~~~~~~~~
  翌日天不亮,少年们便已背着书箱上路了。
  苏小妹梳着双丫小辫,穿一身清爽的白底绿衫碧罗裙,侧坐在‘小木兰’的背上。伴着小毛驴的步幅,一双穿着红色绣鞋的小脚丫,也跟着一晃一晃,快乐的像小鸟一样。
  知道她是头次骑驴,陈恪一直牵着缰绳。为避免意外,他和兄弟们说笑时,也留了三分心神在她身上。
  越是小心,速度越慢,两人渐渐落在了后头,陈恪刚想大叫:‘你们慢点呀!’便听小妹脆生生道:“三哥。”
  “啊。”陈恪望向她。
  “我娘说,那次要不是你救我,我就不在了。”小妹双手食指对在一起,低头小声道。
  “不会的。”陈恪摇头笑道:“你福大命大,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小妹却很肯定道:“除了三哥,天下谁还看过医圣的《伤寒论》?”
  “这可不好说。”
  “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巧,出现在我家的。”小妹的话很有逻辑,让陈恪没法打马虎眼。她很肯定的点点头道:“所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小妹想了好久,都不知该怎么报答三哥呢。”
  “报答呀……”陈恪捏着下巴,心道:‘有个小萝莉养成一下,却也是一桩美事。’便眯眼笑道:“你以身相许啊!”
  “嗯,好主意!”小妹一派天真烂漫道:“奴奴就给三哥做亲妹妹啦!”说着如释重负的拍掌笑道:“一想到是亲哥哥救了我,做妹妹的就没什么负担了……”
  “喂,难道你以前没把我当哥哥?”陈恪不禁错愕道:“我可把你当妹妹唉!”
  “是亲哥哥啦。”小妹挥舞着小小的粉拳,强调道:“亲的哦!亲情无价啊!”
  “哈哈哈……”陈恪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得开怀大笑:“古灵精怪的臭丫头!”他险些忘记,这小妹可姓苏啊!
  “不臭,很香的,不信你闻闻。”小妹轻轻撸起半截袖子,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凑到他鼻尖上,又飞快收回去,得意洋洋道:“没有汗味的!”
  “谁说的?”陈恪大摇其头道:“这季节,又潮又闷,一出门身上就发黏……”
  “啊……”小妹赶紧自己去嗅,哪有一点汗味,顿时明白过来,娇嗔道:“三哥,你最坏了!”
  ~~~~~~~~~~~~~~~~~~~~~~~~~~~~~~~~~~~
  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差一刻卯时,抵达了中寺。
  苏轼带着小妹去找王方。陈恪他们则去寺外的小溪边洗脚,再换一双新鞋袜。少年人火气旺,一路跑过来,脚丫子都够味道。
  陈恪正和苏辙说笑着搓脚丫子,突然被边上的宋端平戳了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那穿着白纱直裰、系销金腰带的程之才,也走到小溪边来。
  “这小子真俊啊……”宋端平小声道:“要不是有喉结,真以为是又一个祝英台呢。”
  “小声点,别让他听到。”陈恪虽然不是好人,但从来不拿别人的生理缺陷开玩笑……在他看来,生一张小白脸就是男人的缺陷。
  程之才到了溪边,才看到这几个家伙,把脚丫子伸到水里洗刷,登时皱起眉头,本要转身走开,无奈几里山路爬上来,身上黏糊糊的实在难受。便忍着恶心,到远离几人的上游,解开衣襟,打湿了紫色的手帕擦拭起来。
  “看来真不是女的……”幻想着化身梁山伯,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爱情的宋端平,顿感无限失望。
  “性别不是问题,”陈恪嘿嘿笑道:“我很支持龙阳的!”
  “去你的吧。”宋端平蹦起来道:“我可是纯汉子!”
  “紫色手帕很少见……”一直很安静的四郎,突然蹦出一句。
  “人家口味重,管得着么。”陈恪也穿好鞋:“别错过点卯,赶紧进去了。”
  一进院子,众人便安静下里,趋步进入修竹掩映的课室。在檐下脱了鞋,穿着白袜进屋,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苏轼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刚坐到位子上,便听到外面一声清脆的磬响。
  袁执事开始点名,待确定二十名学子一个不缺后,便命助教下发日记册、日记簿、日课薄、日程簿等名目的簿册。然后沉声道:“尔等课业以旬为一期。一、六,讲本经经义,破题承冒,赋破一韵;二、七,讲本经经义,小经义,赋省题诗;三、八,经、赋、并律诗一首;四、九,经、赋、并古诗一首;五、十,赋并《语》、《孟》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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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送别
更新时间2012-7-19 15:27:56 字数:3242
 (抱歉抱歉这么晚,马上写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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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的书院分三种,一者是以讲论经籍为主的学术型,一种是以应试举业为主的教学型,亦有教授医术、画艺、算术等学科的专门书院。
  中岩书院显然属于第二种。与松散自由的学术类书院,层次偏低的专门书院相比,这类书院所承受的压力要大得多——数年一度的科举,是检验其教学质量的唯一标准。如果学生中式的多,书院便名利双收,获得其他书院难以想象的资源;反之,则有被官府和家长抛弃的压力。
  这类书院对学生的要求,自然也远超其它书院。严格的选拔只是第一步,学子进入书院,必须接受其严格的学规约束、完成繁重的课业。为了督促学生日日精进,书院在陈恪他们入学的第一天,便下发了日记、日程、日课、功课等簿册。
  所谓‘日课簿’是书院布置的每日功课,要求学生依课程学习,按日填记;‘日程簿’,则要求学生按晨起、午前、午后、灯下四节,分配每日所习功课……前者是供师长审查时用;后者则为学生自我管理用。
  还有命学生记读书心得与疑义的‘日记册’,要求每隔五日即呈师前,接受师长的监督与指导;以及记载学生平日成绩的‘积分册’等等……任何一家这样的书院,都要求学生严肃对待这些簿册,并严格审查监督,因为这是管理学生的生命线。
  而且山长还可根据学生的个人情况,调整其功课进度,甚至是用功方向,做到因材施教,差异化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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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他们虽然是走读,但每日必须卯时到校,开始半个时辰的晨读。这段时间内,夫子会命学生,挨个上台检查日课簿。
  功课检查完毕,才会开始一天的课程。书院以五日为一个学周,每日上午由经、史、理、文四位老师,分别讲授经史子集、教作古今文、教诗赋、论策表等。
  午休之后,则按照上午布置的题目,或是作文、或是赋诗、或是策论制表。下午由师长当堂点评课业,并命诸生质疑不足,最终给出‘一到五分’之间的分数,用红笔记入‘记分册’。
  之后布置课外作业,放学。
  除了日常用簿册监督学业进度外,书院每月还会由山长出题,或诗赋、或经义,或史论之类。在籍诸生,都要参加考试。魁名得百分,亚名九十分,次名八十分,殿名七十分,合格者六十分,稍有欠缺者五十分,欠缺甚大者四十分……一直到一无是处者零分。
  书院再将日常成绩加入,得到学生的每月成绩,并以此评定学生优劣,给予优秀者奖惩。奖励的形式多样,有精神鼓励,也有物质刺激……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将优秀之作,发院中诸生传阅,并刊刻成书公开发表。这对爱好荣誉的青年学子来说,是一莫大的刺激。
  如是重复半年,要命的时刻到了,书院会以学生六个月来的总成绩排定名次、划分等级。各等级学生所享受的经济待遇有很大不同——一共分五等,一等不仅束脩全免,还会得到每月四贯钱的官给廪膳;二等可免学费,但没有奖学金;三等可减免一半学费;四等则要交全额学费,五等更是要多交一半。
  而且书院还会允许特别优秀的学生跳级,亦会将特别后进的学生除名。
  对于广大家境普通学子来说,一定会用出十二分的力气,争取能够减免学费,甚至拿到奖学金。即使那些有钱人家的学生,也不愿意落在人后,更不要说被书院扫地出门了。由此,书院成功在学生之中,营造出一种激烈的竞争氛围,让他们一刻都不敢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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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他们不知私下骂王方多少回……说这老家伙看似人模狗样的大儒模样,实则一肚子术法思想,要是当官,肯定是个酷吏。
  但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抱怨完了还得继续用功。苏轼兄弟包括宋端平,家里都不是很宽裕,因此都朝着一等努力。四郎虽然不说什么,却也是个默默使劲儿的主,每晚都读书到半夜。
  陈恪倒不缺那俩钱,但他不能跟五郎似的,不上不下就满足了……知子莫若父,陈希亮早把他看透了,知道这小子嘴上满不在乎,心里却不愿输给任何人。
  在陈恪心里,苏仙又怎样?八大家又如何?我可是两世为人,多了一千年的见识,还有个顶灵光的大脑,要是还考不过他们,那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氛围中,学生们不自觉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学业中。心无杂念,时光避寒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九月里……
  虽然此时的蜀中,仍然到处郁郁葱葱,但天气转凉,秋高气爽,一扫夏日的闷热,令人身心舒畅。
  月底就是入学后第一次半年大考了,书院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了,许多学生为了靠最后一次考试,向上拉拉排名,那真是废寝忘食,连家都不回了。学校没有那么多宿舍,便睡在庙里的大殿中……起先和尚们不乐意,嫌他们影响庙里的早课晚课,后来才发现根本不会,因为学生们睡、比他们晚得多,起、也比他们早得多,双方根本都不照面。
  但就是这样紧张的时刻,陈恪他们却告了一天假。因为他们的父辈,已经顺利的通过秋闱,就要启程去汴京赶考了。
  虽然不是什么婚丧嫁娶的大事,但书院认为这是一种极好的激励,所以很支持学生们去送别。
  东门码头上,这一日人头攒动,基本都是来送别的。其中声势最大的,当属陈希亮的亲友团,除了陈愉、陈忱、陈恪、陈慵、陈恂、陈慥六兄弟、蔡传富、潘木匠、李简、涂酱商等一干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光码头上的毕老板,以及那些搬运工人,就足足百余位。
  对于曾在码头上工作的经历,陈希亮从不隐瞒,反而引以为荣。码头上的人们,自然也以他为荣。毕老板摆上一桌酒席为他饯行,那些昔日一起扛活的老伙计,一碗碗的敬酒。
  陈恪担心老爹会喝伤了身子,使个眼色,传富和潘木匠等人便替陈希亮挡了不少酒……其实前几日,传富他们就合计着,要大摆筵席给陈希亮送行,然而小亮哥为免日后被看笑话,坚决不肯答应。
  传富他们只好说日后高中,衣锦还乡时再补上,谁知现在竟被毕明礼个外人抢了先,自然心里不忿,非得借机报复。双方你来我往,激战一起,不可开交,竟把正主给忘在一边了。
  这倒好,可以让陈家父子安静说几句话。
  陈希亮有了点酒,脸色微微发红,望着六个子侄道:“你们须得齐心一致,这样才不能给外人轻辱了!”
  “看看,”潘木匠端酒凑过来,大着舌头道:“看这阵势,大官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在青神县,只有你儿子欺负别人的份……”话没说完,便被人拉走继续拼酒去了。
  “好吧,那就说学业。”陈希亮道:“大郎二郎下届就应考了,我看大郎没问题,二郎你……听说你整天无精打采的,这怎么能行?”
  “爹,你别担心我了。”二郎苦笑道:“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当爹了。”
  “也是,你是大人了。”陈希亮喷着酒气转向三郎、四郎,半天咽口吐沫道:“你俩没啥好说的……”再看看五郎:“多笑笑,日子多美好啊……”
  “爹,我呢?”见陈希亮没有提自己的意思,小六郎只好自己问了。
  “你呀,就俩字,听话。”陈希亮笑着摸摸幺子的头道:“听苏家婶婶的话,听苏家姐姐的话,听哥哥们的话,听张婶的话……”
  “哦……”小六郎撅着嘴,显然对这么多领导压力很大。
  “你们还有什么事?”看着五个半精壮的少年,陈希亮自豪的笑道:“这一别就是半年,有话就赶紧说。”
  “还真有,”陈恪道:“爹爹,听说京里达官贵人,有榜下捉婿的癖好。”
  “嗯,是啊。”陈希亮脑子发木,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有年龄限制么?”二郎问道:“比如年纪大的,人家不要。”
  “嘿,我上次去京城赶考,发榜后有个叫韩南的老兄,被人家不由分说捉家去。人家问他年纪,他便做了首打油诗:‘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这都可以?那爹爹这今年三十三的,定然十分抢手喽。”孩子们起哄道。
  “呃,你们到底啥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嘱咐你老人家,到时候千万别含蓄,半推半就便从了吧……”孩子们十分认真道。
  “你们这帮泼才,气煞吾也!”陈希亮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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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考证不知道,宋代书院的这些教学考核之法,真是相当的斯达巴。看来随后到来的文化盛世,确实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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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豪夺
更新时间2012-7-19 23:59:00 字数:3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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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孩子们‘要找个好后娘’的殷切希望,陈希亮哭笑不得的上路了。但当座船渐渐驶离码头,看到孩子们的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他脸上只剩下浓浓的忧伤。
  “他们都长大了,还有你嫂子照看着,只管放心就是。”苏洵轻声安慰道。
  “嗯……”陈希亮深深吸口气,大大缓解了鼻腔中的酸涩,望着家乡的青山碧水,沉声道:“此去关山万里,必不负云起之望!”
  “是啊。”宋辅也朗声笑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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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豪情万丈的老哥仨,单说东门码头上,送行的人们渐渐散去。陈恪和苏轼他们,也准备回家收拾收拾,然后去书院了。
  二郎却拉住陈恪道:“家里让他们收拾就成了,你陪我说说话。”
  “我可不是约会的对象。”陈恪站住脚,用下巴指指苏家姐弟离去的方向:“那位温柔的姐姐才是呢。”
  “唉,以后别拿这种事开玩笑了。”二郎摇摇头,低声道:“这对八娘不敬。”
  “也不知是谁,整天做梦都喊‘八娘,八娘’……”陈恪捏着嗓子学他道:“我很担心,这几个月你住校,也不知会不会让舍友听到。”
  “瞎说什么,那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现在我梦醒了。”陈二郎满嘴苦涩道:“自然不会梦呓。”
  “这么说,你……我说么!”陈恪在这方面,很是粗线条,这才恍然道:“怪不得你最近,跟掉了魂儿似的。”
  “上个月回去,她给我做了双鞋,”陈忱小声道:“我本以为,终于等到她回心转意了。欢天喜地的穿上,发现里面有东西硌脚,摸出来一看,是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四句诗……‘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
  “还有最后两句,‘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这首家喻户晓的《羽林郎》,陈恪上辈子八岁就会背。
  “是啊。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这就是她对我明确的答复。”陈忱无比沮丧道:“其实我早知道,八娘她不喜欢我这样,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去接近她、幻想着有什么奇迹出现。”说着惨然一笑道:“但看到这几句诗我彻底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她越来越讨厌我,而不会有什么奇迹。”
  “关键还是你的态度。”陈恪对当日的计划念念不忘:“你想抢亲的话,我随时效劳,管他会不会得罪苏伯伯了,先由着你!”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二郎苦笑道:“你那不是抢亲,而是强抢民女!”
  “不是,我真是为你好。”陈恪道:“虽然你没有那小子帅,没有那小子有钱,也没有那小子有才,和八娘也不是定了娃娃亲的表兄妹……”
  “能不在我伤口上撒盐么?”二郎都快被他打击死了。
  “但你是我哥,他不是……”陈恪定定望着他,轻声道:“只这一点,为你强抢民女又如何?”
  “嘿……”陈二郎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倒冲淡了心里的惆怅,他紧紧揽住三郎结实的肩膀道:“好了,我都没想法了,你就别起哄了。”
  “那我不管了,”三郎摊开手道:“八娘对我像亲姐姐一样,不是为了你,我哪忍心让她为难。”
  “这不就结了。”陈二郎咧嘴笑道:“我现在要专心举业,四年后一举高中,到时候凭你哥哥我年少英俊,还不被京中的贵人抢破头?!”
  “嗯嗯,”陈恪也大感兴奋道:“这也是我的理想,要是能当上驸马爷,那就一生无求了。”
  “当驸马有什么意思?”陈二郎摇头道:“你没看戏文里,金枝玉叶脾气大,动不动就罚驸马跪吗。”
  “嘿,还治不了个操蛋娘们!”陈恪满不在乎道:“到时候你看看,我让她给我端洗脚水……”说得就跟他真的尚了公主似的。
  “那我等着啦,哈哈哈……”陈二郎开怀笑道:“到时候,你让她给我端……杯茶,就心满意足了。”
  兄弟俩一边做着白日梦,一边往回走,笑声带走了忧愁,也带走少年心里的爱恋了么?
  ~~~~~~~~~~~~~~~~~~~~~~~~~~~~~~~~
  回到家,陈恪看到李简也在,便坐在官帽椅上喝口水:“以为你喝醉了呢。”
  “我倒是真想醉一场,可我敢么?”李简红着脸,眼里全是焦灼道:“祖宗,还有七天,就是和买的日子了,前天大令还差人来问,我只能敷衍过去……”
  “你只管吹牛就是。”陈恪笑道:“都这时候了,怕他作甚。”
  “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可没那份胆魄……”李简咧嘴苦笑,旋即压低声音,巴望着陈恪道:“三郎,咱还是应了毕老板吧……”
  “休想!”陈恪断然摇头道:“我陈三郎,吃软吃硬就是不吃瘪!”
  “你当我就舍得,把黄娇拱手相让?”李简眼含泪水道:“那是要我的命啊!”他掏出帕子擦擦泪:“可是得罪了大令,得罪了程家,我们会生不如死的……两相权衡,还是放弃黄娇,过安生日子吧。”
  两人这番话,是有背景的。在上个月,李简突然接到一封请帖,请他到来福楼一晤,落款是‘小华山人’。李简知道,这是那官营酒商毕明俊,附庸风雅所起的匪号。
  李简不敢怠慢,赶紧赴约。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毕明俊状若不经意的问道:‘听说李老板遇到难处了?’
  李简听了陈恪的话,本来就对毕明俊有所怀疑,闻言惊觉道:“大官人也有耳闻了么?”
  “眉州这么大点地方,什么事儿瞒得住?”毕明俊满不在乎道:“别忘了,我表妹是谁的夫人。”
  听他故意点明与程家的关系,似乎是准备仗势欺人了。李简警惕的问道:“不知大官人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毕明俊笑道:“但我身为眉州酒业行会的会长,肯定要尽力相帮的。”
  “多谢大官人垂怜。”李简婉拒道:“不过事涉官府,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小瞧我了是吧?这个忙,我还非帮不可了!”毕大官人一拍胸脯,图穷匕乃见:“你这就跟我去官府,把酒场转到我名下,所有责任我来给你担!”
  他说得豪迈无比,李简的心却拔凉拔凉,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巧取豪夺’!
  “不要误会,我家大业大,岂会侵吞你的小酒场?”见他脸都白了,毕明俊忙撇清道:“我只是抱打不平而已。你放心,过户只是暂时的,最多不过一年半载,待风头过了,你再转回去就是。”
  ‘怕到时候就由不得我了!’李简心中狂吼道,这些人煞费心机的步步紧逼,不就是图谋黄娇酒么?又怎可能放手呢?!但面上,他还不敢得罪毕明俊,只能小心翼翼道:“大官人好意,小可感激不尽,可这酒场,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说了不算。”
  “怎么说了不算,你占着七成股呢!”毕明俊一句话,暴露出他早有企图。
  “大官人有所不知……”李简憋了又憋,还是说出来:“离开特制的酒曲,就酿不出黄娇,而酒场的酒曲,都是从一位股东那买的。”
  “你是说,只有那个叫‘陈忱’的,能制造酒曲?”毕明俊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怎么仿制,都仿不出与黄娇类似的橘酒来。闹了半天,还得添一种特制的酒曲啊。
  “抱歉不能奉告。”李简摇头道:“总之这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我得回去商量。”
  “好吧,商量商量……”毕明俊无可奈何道:“给你三天时间够不够?过时可就不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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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简把这事儿跟陈恪一说,他的反应一如今日,感到无比的愤怒,坚决不同意退让。
  正像对毕明俊所说,李简确实没法一个人说了算,陈恪态度坚决,事情便拖起来,一拖就是一个月。期间,毕明俊下过最后通牒,李简好说歹说,才宽限至今,现在要么否决,要么接受,总之再也拖延不得了。
  “你也不要太担心。”见李简气色灰败,陈恪只好安慰道:“山人自有妙计,等九月十八那天,你只要一切听我安排,保准化险为夷,之后外甥打灯笼……照旧。”
  “真的么?”李简不太信道:“就算你把杀手锏拿出来,和他们也是不死不休了,咋还能照旧?”
  “不信你附耳过来……”陈恪招招手,让李简凑过头来,小声为他分解起来。
  李简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怕、一会儿笑,表情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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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更新时间2012-7-20 13:53:57 字数: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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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七日后,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提前一日,毕大官人明俊,便住进了青神县衙。他能住进来,不是因为其官营酒商的身份,而是与宋大令的私人关系。
  宋大令是宋夫人的亲弟,所以他既是宋夫人的表哥,也是宋大令的表哥。
  昨晚两人在后衙饮酒作乐,到半夜才拥妓而卧,这天要不是还有事,定要睡它个日上三竿。
  恹恹地爬起来,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穿衣罢了,毕明俊来到前堂,见宋大令已经穿戴整齐,在用早点了。
  “年轻就是好,起得真早……”毕明俊坐下来,接过侍女奉上的一碗燕窝粥。
  “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宋大令顶着一对黑眼圈道:“索性早起了。”说着阴沉着脸道:“想不到,那李简捏起来软趴趴的,却是块滚刀肉!”
  “实在大出所料。”毕明俊吐出口浊气道:“本以为贫穷乍富的一介草民,稍一吓唬便能让他就范了!谁知道,这厮竟然死挺到底……”
  “此事让人不爽……”宋大令语带埋怨道:“当初我刚走马上任,全听表哥说辞,现在看来,你却孟浪了。”
  “表弟你想重了。”毕明俊满不在乎道:“这种冥顽不灵之人,哪个县里都有几个!你手握一县大权,不让他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日后却如何在让别人顺从。”他故作轻描淡写道:“就按昨夜我们商量的办,今日便去验收,这厮拿不出一百桶原酒,便锁来官里慢慢炮制,便不信他还能硬挺到何时!”说着啐一口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腌臜泼才!”
  “唉,按说我掌一县百里,摆弄个小小的酒商,算不得什么大事。”宋大令面色阴晴不定道:“可是旨意中只要进贡十桶,且没说是原酒……而且和买的价格也缩水了七成……”
  “这有何不妥?就算真有露馅的那天,你也理直气壮。贡品走水路,按例是要加收三成‘漂没’的,三峡湍急,折损的数目自然更大,要再多加一些才放心。至于原酒不原酒的,你个外行哪分得清?只知道把最好的奉献给官家罢了。还有和买的价格……朝廷的拨款,层层扒皮下来,到你手里已经不剩多少了,难道要你担责么?”
  “这些我都懂……”宋大令苦着脸道:“但是也得上峰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才行,一旦上峰较起真来,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说着一脸担忧道:“新来的田大人,上任后一直整顿吏治,严禁官府扰民,此事万一被捅上去,不堪设想啊!”
  “怕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毕明俊满不在乎道:“烧完之后还不一个鸟样?定被锦官城的莺莺燕燕勾了魂去,哪还会过问区区县城的勾当?”
  “但愿如此吧。”宋大令刚要打住话头,先把早点用下,便听见外面就脚步声。抬头一看,自己的亲随差人到了门口:“什么事?”
  “官人,”差人面色怪异道:“街面上今天可热闹了……”
  “街面何时不热闹?”宋大令不悦道。
  “但今天特别热闹。”差人道:“大街的那些彩楼上,全都挂起了横幅,恭贺黄娇酒场荣登贡品……”
  “荒唐!”宋大令登时心一沉:“此事县里一直保密,怎生闹得满街皆知?!”便再也坐不住,来到前院墙下,登上梯子,朝外面望去——只见大街上,那一座接一座,用彩帛搭起的高大彩楼上,果然都挂着红红绿绿的条幅,上书各种醒目的恭贺之词:
  ‘黄娇美酒,全国驰名!一家上贡,全县光荣!’
  ‘今日李乙为待诏,举县为荣尽欢颜!’李乙就是李简,现在贵为‘待诏’,不能直呼其名,大家便用排行称呼他。
  ‘向黄娇酒场致敬,向黄娇酒场学习!’
  ‘恭喜黄娇,贺喜李乙,潘家木器坊敬贺!’
  ‘……’
  而且在那些欢门下,还有狮子锣鼓、烟花爆竹,全都备齐待发……就像全县都要娶新娘一样。
  ~~~~~~~~~~~~~~~~~~~~~~~~~~
  “我的娘来……”看到这喜气洋洋的场景,宋大令一阵阵头晕,险些从梯子上跌下来,左右连忙扶住。
  “这下想瞒天过海,是瞒不住了……”毕明俊也没想到,竟会搞出这么一出。
  “启禀大令。”又有差人凑过来道:“黄娇酒场那边来人问,您到底何时过去?李老板已经在场里摆了流水席,只等您过去开席了。”
  “开个屁!”宋大令从梯子上跳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伸手扶住头上的官帽,气急败坏道:“你去问问李简,他唱得这是哪一出?!”傻子都能看出,李简这是在将他的军!
  “是。”差人赶紧返回。
  “表弟,这是怎么回事儿?”毕明俊把宋大令从地上拉起来,也慌了神道:“莫非那李简,吃了熊心豹子胆?”
  “管他吃了什么。”宋大令阴着脸道:“估计是有高人点拨,猜到和买的数目有水分。”他拍拍身上的土,恨恨道:“便想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好让我们不敢狮子开口!”
  “要不,让他们撤掉横幅,不准喧闹?”毕明俊不确定道。
  “荒谬。”宋大令瞥他一眼道:“你没看他们称呼李简为‘待诏’么?这说明,在那些老百姓眼里,是那李简祖宗八辈子积了德,他的酒才被官家看中……甚至举县都与有荣焉。我这个县太爷非但不与民同乐,甚而也不许他们庆祝,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吐沫星子非得淹死我!”
  “好凶的计策。”毕明俊震撼道:“一介草民,敢这样对抗官府!”
  “嗯……”听了他的屁话,宋大令反倒定下神来,阴沉道:“你说得没错,区区一介草民,还想反制官府,真真痴心妄想!”接着他一字一句道:“殊不知,我是官,他是民,就算他占着理,我也能把他摆成十八般模样!”
  “你休要去问,否则显得我怕了他!”说着他叫住那官差,大声道:“摆起全副仪仗,本官要莅临酒场!”
  知县大人一声令下,县衙的差人都劳动起来,足足一炷香功夫,才把全套仪仗备齐。
  宋大令也换上了曲领大袖的绿绸官服,下裾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戴硬翅直角幞头,已是除祭祀外,最隆重的装束了。
  这下轮到毕明俊不踏实了,小声道:“要是对方咬死了,我们虚增和买怎么办?”
  “他有证据么?”差人挑起轿帘,宋大令坐进四抬蓝绢轿中,淡淡道:“肯定是没有的,否则何必折腾这一场?”说着看一眼毕明俊,定定道:“现在已经不是黄娇酒的问题了,是有刁民胆敢挑衅本官的权威,你且留在府中,不要再理会此事!”
  说完,放下轿帘。
  “起轿!”差人拖长音道。
  县衙正门缓缓敞开,便有二十名差人,对打着青旗、蓝伞、青扇、桐棍、回避牌,锣声开路,引导着蓝绢官轿,声势浩大而出。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看到县太爷的仪仗,街上翘首以待的民众欢呼起来,催促道:“快舞起来!快敲起来啊!”
  “冬不隆冬锵,冬不隆冬锵……”街面上,马上锣鼓喧天狮子舞,爆竹、起火、冲天炮,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来。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间,人头攒动,欢声如雷,看热闹的人群,竟把大街塞了个水泄不通。
  官府里人手不足,差人都打仪仗去了,也没人给县太爷清道了,至少有六只狮子,围着县太爷的仪仗转圈。坐在轿子里,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锣鼓声、鞭炮声,看到那些红红绿绿大眼睛的假狮子,宋大令都快崩溃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让人卷起轿帘,强笑着朝外面拱手,扯着嗓子道:“同喜同贺!与有荣焉呐!”
  见县太爷有了回应,狮子们更加来劲,摆出十八般花样,引得众人喝彩连连。
  “好…好…好……”虽然恨不得,把这些纸糊布蒙的玩意儿,一把火全烧了,宋大令还得捻须微笑,做出一副与民同乐的样子。
  无论如何,好歹轿子向前挪动起来,宋大令刚松口气,便惊悚的看见,下一处彩门下,又有一堆狮子等着自己。再往远处看,长长的街上,还不知有多少关口在等着自己。
  ‘救命啊!’宋大令直欲抓狂,恨不得跳下轿子逃跑。
  差人们也不打仪仗了,手拉着手,人连着人,硬着头皮护送知县大人,杀入下一拨欢庆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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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一次写完的晚了,就得连累第二天,今天抓紧写,争取早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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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反制
更新时间2012-7-21 0:14:39 字数:3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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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人们被踩掉了靴、挤丢了帽,仪仗也被踩了个稀烂。九月底的天,人人一身白毛汗,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知县大人送到黄娇酒场。
  宋大令所乘的蓝绢轿,业已在突围过程中受损严重,弄得破烂不堪、四面透光了。
  坐在这样的轿子里,有一种被关在笼中,任人围观的新奇体验。但宋大令一点不觉有趣,轿子一落地,不待轿夫把轿杆卸下,便逃也似的下了轿,然而顿时就有些发懵……
  只见,好家伙,偌大的一片场院里,足足摆了二百多张大圆桌;站着的坐着的,到处满满都是人头攒动。
  穿戴一新,比娶媳妇那天都光鲜的酒场老板李简,上前恭请知县大人入席。
  “呵呵……”如果目光能杀人,李简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只见宋大令脸上堆满假笑道:“李老板好大的手笔啊,竟把全县都动员起来了。”
  “大令冤枉小可了。”李简一脸局促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但他现在的表现,不管如何窝囊,落在宋大令眼里,都是在‘扮猪吃老虎’。用句岭南人的话讲,就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这种人最可恶了……所以宋大令压根不信,皮笑肉不笑道:“做了就要承认,何况也不是什么坏事。黄娇美酒能列为贡品,举县与有荣焉,本县亦与有荣焉呐!”
  “酒场能走到今天这步,多亏大人关照。”李简语带双管的作揖道:“请受小民一拜。”
  “哪里哪里……”众目睽睽之下,宋大令连忙将他扶住,两人相携入席。
  往首席走的路上,宋大令一面热情的与民众打着招呼,一面把李简的手死命攥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把自己玩死是吧?”
  “小人只想活下去……”李简痛得脸都扭曲了,反倒显出点倔强之色:“大人又何,把我苦往死路上逼呢?”
  “极乐有路你不走……”宋大令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峨冠博带的老者。
  “黄娇酒就是我的命,没了它,草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李简之前一直前怕狼、后怕虎,将小资产阶级软弱性体现无遗。然而到现在这一步,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豁出去了。只听他苍凉的一笑道:“大人,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你本来就是个屁……”宋大令冷冷道。
  “这么说……”李简狂喜道:“你当真把我放了?”
  “你把王老夫子都请来了,”宋大令像从没见过他似的,深深望着李简道:“怕是下一步,就准备告御状了吧?”
  “小可不敢,小可也没有证据……”
  “谅你也不敢!”宋大令冷哼一声,甩开李简的手,然后脸上堆起孺慕般的笑容,快步朝着那老者走过去。还没到跟前,他便已经深深作揖了:“老先生,区区红尘琐事,竟劳动您的仙驾?敝县真是蓬荜生辉!”
  “大令言重了,老朽乃布衣野人,只会给人添乱,不会给人生辉的。”这颇有高人风范的老者,正是中岩书院的山长,蜀中大儒王方。他捻须微笑,侧身受了宋大令半记大礼。
  入席时,两人谦让了一下,最终还是王方坐了首位,宋大令居次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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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后,宋大令还是纳闷道:“李老板是怎么把老先生请来的?”
  “呵呵,大令有所不知……”王方捻须笑道:“蒙李老板错爱,当年‘黄娇美酒’四个字,就是老朽所书。今日他请我来,是想把‘美’改成‘贡’的……唔,黄娇贡酒,确实更有气势。”
  “原来如此……”宋大令彻底服了李简,这家伙竟然能在几年前,就设法搭上王方这条线……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算是个人物了。收起对李简手腕的惊诧,他打起精神应付王方道:“真让那小子赚到了,老先生的题字,可是千金不换呐!”
  “哎,老夫也不亏,”王方得意笑道:“已经喝了几年不花钱黄娇酒,正惴惴好日子是否快头了呢。李老板又求上门来,这下老夫又能理直气壮喝下去了。”
  “老先生放心,只要黄娇酒场在一天,就会一直免费供您喝酒的。”李简只是对官府懦弱了点,除此之外,还算个精明的生意人。
  这句话落在宋大令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意味。他很清楚,只要黄娇酒场跟王方扯上关系,官府就再也不能用那些手段对付李简了——这老家伙跟御史台的那帮人,渊源太深了……
  虽然面皮无损,但宋大令已然败得一塌糊涂了……原先是居高临下、先发制人的稳赢局面,却让对方三下五除二,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扳了回去。还形成外软内硬、绵里藏针的反制之势,让他不得不抛开邪念,小心翼翼的应付。
  待贵宾入席后,包办今日酒席,并充当司仪的鲁老板乐鱼,便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静一下!今天是李老板的大日子、是黄娇酒场的大日子,也是我们全县父老的大日子!黄娇酒能跻身贡品,给咱们青神县老少爷们扬名了,所以咱们必须庆贺一番!”
  “说的太对了……”众人的喝彩、鼓掌声,顿时响彻会场:“极度光荣啊!我们骄傲呐!”
  “下面,请知县大人训话!”鲁乐鱼把话语权让给了宋大令了。
  “……”这种情形,容不得宋大令推辞。待场中安静下来,他便站起身,先把黄娇酒夸得没边,再把李简夸得没边……但在很多人听来,这都是屁话,他们只关心,到底和买多少,价格如何!
  席间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酒商,他们除了对李简表示声援,更关心和买之外,黄娇酒场还能剩下多少产量,能否缓解从春天以来严重的供给不足。
  “下面本官宣读益州路文书!”冗长的废话之后,终于说到了要紧处,此时场院里针落可闻:“……有宫人以黄娇进奉,上甚喜之……故而兹领户部命,令青神县每年和买黄娇十桶六千斤,年前押解进京。其每桶之价,当比市价高出三成,不得使百姓吃亏。”顿一下,又念出落款道:“钦命益州路转运使,提点两川军务田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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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宋大令这话,李简李老板的泪都下来了,旁人以为他这是激动的。殊不知,李简最想干的,是骂娘!骂宋大令他娘!
  他可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宋大令说是要买一百桶,并出示了相关文书的。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有王方这样的大儒作见证,姓宋的却又改口说,只要原先的十分之一,而且价格还得高于零售价三成!
  这一改口,不啻天壤之别……无耻,无耻之尤!
  要是按照前者,李简除了全家上吊自杀,没有别的办法。要是按后者,他却可以在纳贡之后,还有余力打出‘贡酒生产商’的旗号,比那些官营酒商可风光多了。
  想到这,他看了王老夫子身后一眼,那里立着一位身穿儒袍、英气勃勃的少年。
  那少年自然是陈恪。毫无疑问,他才是黄娇酒场真正的大脑。
  其实在七月底,那位老朋友陈通判,便让家人捎信给他,告诉他京里的同僚已经打听清楚……户部只要求和买十桶。多出来的九十桶,多半是地方官巧立名目,用于打点人情、个人享受……甚至转卖掉了。
  陈恪当时就恨不得去质问宋大令一番,然后好好赏他几个大耳瓜子。但是稍一冷静,便知道万万鲁莽不得……宋大令虽然有罪,自己手里却没有任何证据。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民告官,胜算极低不说,还会被打上‘刁民’的标签,从此成为官场眼中的异类,给日后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
  好在陈恪点子多,他采取逆向思维——你们不是怕声张么?那我就大操大办,让满世界都做个见证。
  为了让这一天达到轰动效果,他调动了所有的人脉……就连街面上的小混混,也被他抓去舞狮子了。唯恐以量取胜胜算不高,他还请出了眉州地面上,最有分量的乡绅王方。
  结果,不用再费口舌,做贼心虚的宋大令,直接当众道出真相,使一场危机消弭无形。
  其实,能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把事情圆满解决,还多亏了老先生王方点拨的几句,否则以陈恪的脾气,肯定要跟这厮对峙的。
  无论如何,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而且还通过这次的隆重庆祝,进一步提高了知名度,也算一举两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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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姜还是老的辣
更新时间2012-7-21 17:23:10 字数:3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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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方素喜清静,否则也不会在离城十几里外办学。见事端圆满解决,他略坐了片刻,与宋大令等乡绅饮了几杯,便道声告罪,先行退席了。
  宋大令一肚子的憋屈,自然亦不会久坐,便借口送王老先生到码头,也离开了酒场。
  县里的人都往酒场凑去,倒让道上安静了许多。因着王方是步行而来,宋大令也不坐轿,只命轿夫抬着轿子跟在后面。
  离开了人前,宋大令也没必要再演戏,他目光复杂的望着王方道:“老先生却被刁民利用了。”
  “唔……”王方淡淡笑道:“也许吧。”
  见一拳打在棉花上,宋大令叹口气道:“其实今天这一场,都是那李简谋划出来的,不成想竟然举县相应,把官府逼得被动无比。唉……没上任前,便听说眉州人‘难治’,现在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呵呵,说起‘难治’。”王方捻须摇头,缓缓问道:“老朽倒想问问大令,什么样的百姓乃‘好治’之民?”
  “《道德经》上说的那种‘其民淳淳’,应该是好治吧。”宋大令想一想,答道。
  “欲想‘其民淳淳’,大令做到‘其政缺缺’了么?”王方呵呵笑道:“况且如今天下承平一甲子,蜀中已文教大兴,人读书有了见识;加之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怕就再也淳淳不起来了。”
  “是。”宋大令回想一下,上任大半年来,自己确实处处碰壁,何不就此垂询一下这位前辈,该如何当好此地的亲民官呢?
  当他提出这问题,王方捋着胡子笑道:“眉州之地紫气东来,正是文教昌盛之像。此地居民,不同于教养落后之地,不易为州县官所欺。士绅之家,皆置有律法之书,并不像别处,以精通法律条文为‘动机不纯’。实乃本地儒生皆力求遵守法律,亦求州官为政不可违法。”顿一下,他似笑非笑的望向宋大令道:“父母官若贤良公正,任期届满之时,县民必会将其画像,悬于家而日拜之、铭之于心,五十年不能忘。”
  “唉,您说对了,此地人不怕官,敢于抗争,实在令人棘手。”宋大令苦笑道:“晚生也不求万家生佛,只求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任。”
  “呵呵,眉州人自视高,不容易服人,每每有州县官到任。他们皆要对其施以考验。州县官若内行干练,他们决不藉故生非,反而会协助官府,将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新长官若有扰民傲慢、非法无礼之处,民众自然不忿,以后使他为难棘手之事多矣。”说话间到了码头,王方站在江边,睥了宋大令一眼,意味深长:“都说眉州之民难治,非难治也,实乃长官不知如何治之耳……”
  “请先生教我。”宋大令深深作揖道。
  “方才大令既然说到《道德经》,自然知道,老子曾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此乃做好官的真谛,无它,只‘设身处地’尔!”王方语带金石之音道:“只要大令在发布命令之前,先不欺心地想一想,若自己是一名普通百姓,能接受这样的法令么?能,就去做,不能,便罢。如此日久,何愁百姓不以大令为父母,亲之敬之呢?”
  “谨受教……”宋大令恭声道:“送先生……”便目送着王方与那弟子登上小舟,顺流而去。
  ~~~~~~~~~~~~~~~~~~~~~~~~~~~~~~~~~~~
  玻璃江上舟楫行,一名船夫在船尾撑船,王方立于船头,陈恪在其身侧。
  开船后王方一直没做声,似乎在欣赏大江两岸的风光。
  行出一段时间,陈恪终于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个青瓷酒瓶,奉到王方面前道:“知道老师不爱喝黄娇,给您带了一瓶上好的剑南春。”
  “唔,喝酒,还是要够辣才好,果酒太甜。”王方点点头,接过酒瓶,似笑非笑的睥他一眼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了,满意了。”陈恪满脸堆笑道:“果然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那宋大令马上就没咒念了。”
  “还道你没看出来呢。”王方拔掉软木塞,呷一口甘冽的美酒,悠悠道:“你今天可谓成功造势,即使我不在,宋大令也没法当众发飙,但秋后算账是少不了的……老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眼前这关是过了,你日后可怎么办?”
  王方本以为,这个早熟的孩子,会说‘到时候再说吧’,或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类。谁知陈恪剑眉一挑,一脸决然道:“不能再有‘日后’了!”
  “哦?”王方眯眼道:“此话怎讲?”
  “老师以为,您今日一番苦口婆心,对他能起多大作用?”陈恪问道。
  “没什么作用。”王方摇摇头,有些索然道:“宋大令出身江卿之家,想让他们设身处地为百姓着想,实在是太难了……”
  虽然唐代以降,世家门阀已经退出政治舞台,但任何事物从衰退到消亡,都需要很长很长时间。至少在目前,还有许多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依然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地位超然。被称之为‘江卿’。
  江卿之家不与普通人家通婚嫁,只要对方非江卿一等,再富而有势,亦不通融。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生而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又如何指望他们,去体会庶民百姓之心呢?
  “现在已经是庶民时代了,这些自以为高贵的江卿,如果不当官,就算把百姓视为刍狗,也是他们的自由。”陈恪愤愤道:“但当了父母官,还这样看的话,便只能给百姓带来祸患了!”说着双拳一碰,决然道:“这样的官员,还是请他回家自己高贵去吧!”
  “哦……”王方大感有趣,这小子竟然不想着防守,反而一心进攻——一个弱冠书生,竟想把一县之长挑落马下!
  ‘有趣、有趣……’王方仰脖饮一大口酒,抹抹嘴道:“你有什么高招?”
  “我听说,益州知州兼益州路转运使田况,几次三番重申,要各州县亲民官宽政爱民,严禁扰民欺民!”陈恪早就有计较道:“如果田大人知道,他的治下有宋大令这样欺下瞒上、既败坏朝廷名声,又把百姓往死路上避的狗官,在顶风作案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坐视不理?”不过他也不确定,大宋朝的官官相护,会不会像后世那么严重。
  “田刺史这个人,我有所了解。”王方缓缓道:“如果有确凿的证据,他定会严查不殆的……”顿一下,他戏谑的望着陈恪道:“可你手里有证据么?而且人家已经照实宣布了和买的数目,你有理也变成没道理了吧。”
  “唉,先生这样说,就太不厚道了……”陈恪郁闷道:“要不是你拦着,我就给他这一百桶酒,哪怕他还是赖着不给我公文也不怕。我有上千乡亲作证,就不信告不赢他!现在可好,这样一搞,没了证据,我又徒之奈何?”
  “你小子……”王方笑着摇摇头,晃着手中的酒瓶道:“既然觉着委屈,为何还要照我说的做啊?”
  “因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陈恪闷闷道。
  “哦……哈哈哈哈……”王方被陈恪这句话,逗得前仰后合道:“横竖都是你这后生的道理。”笑了一阵,他才直起身子道:“老夫是不会害你的。我让你适可而止的原因有三,一是寻常百姓可没有你这么大气性,我看那李简,保护自己的酒场,尚且畏畏缩缩。现在酒场已经保住了,再叫他去告官,你想都不要用。”
  “其二,他不去,只有你自己出面,输赢暂且不说,你可就在益州官场出名了。民告官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谁也不会取一个‘以下克上’的秀才,你这辈子都别想考出川去。”王老先生意味深长道:“最后,你就算斗倒了宋知县,可也得罪了宋氏。这样的江卿大族,想要让你家生死不如,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小子,别以为我是专教缩头乌龟的老乌龟,我不是让你妥协到底。”刹那间,老先生峥嵘毕露,语带风雷之声道:“而是要你学会,在没有把握赢得全局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动则必胜,否则不动,明白了么!!”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学生明白了!”陈恪躬身受教,却比那宋大令要心诚的多。
  “哈哈哈……”王方将瓶中酒一饮而尽,方轻声笑道:“不过,你虽动不得他。老夫驱逐他,却可易如反掌,且不惹因果。”
  “真得?”陈恪惊喜道:“您快说!”
  “想让老夫帮忙,你得先考个魁元出来。”王方笑得胡子直翘道:“考出来了,老夫自会守诺。”见陈恪直翻白眼,他冷笑道:“怎么,你还怕老夫赖账不成?”
  “学生不敢……”陈恪赶紧陪笑道:“学生只是不明白,我一个人的成绩,与阖县百姓的幸福,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有,因为你得求着我……”王方说完,不管哭笑不得的陈恪,便对着江面引吭高歌起来。
  ~~~~~~~~~~~~~~~~~~~~~~~~~~~~~~~~~
  稍晚的时候,因为感到被羞辱,毕大官人离开了县衙,住进一家青楼。在听说黄娇酒的出场价,已经被酒商们抬到原先的五倍后,毕大官人郁闷的要吐血。
  当天晚上,喝得烂醉的毕大官人,被窑姐儿扶着上床酣睡。他的随从也在外面,各自寻欢作乐去了。
  到了四更天,他睡觉的窗户被人打开,几个脸上抹了锅底黑的少年爬进来,先把那窑姐儿堵住嘴,绑起来。然后把睡成死猪的毕大官人,用棉被卷起来,悄然扛了出去……临走时,还把窑姐的内衣捎带出去,真是有够变态。
  待到日上三竿,毕大官人的随从,才发现自家老爷不见了,一问那窑姐儿,竟然发生了绑架。吓得他们赶紧跑去县衙,请表老爷帮忙。
  宋大令带人找遍了青神县,最后才在城外的侯家养猪场里,找到了赤身裸体、跟肥猪挤在一起,睡得又香又甜的毕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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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岁月无痕
更新时间2012-7-22 1:18:29 字数:3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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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的毕大官人,与五头大肥猪,亲昵地挤在狭窄的猪栏中。他身材五短肥硕、体毛旺盛,浑身上下裹满又黑又臭的淤泥,竟让清晨喂食的猪倌疏忽了。
  还是上午有人来买猪的时候,才发现猪圈里竟有这么个大活人,不禁又惊又奇道:“你们还做人肉生意?”这才找到了知县大人的大表哥。
  因着全城寻人,惊动了举县的百姓,所以当宋大令他们赶到时,臭气熏天的猪圈里,至少已经涌进了二百多人,只听人们纷纷议论道:
  “啧啧,睡得真香啊,这么吵都醒不了……”
  “别说,哥几个长得还真像……”
  “嘿,快看,他翻身了,那话儿怎么这么小……”
  宋大令听得又恼又羞,他阴着脸命差人驱散了围观人群,然后把又脏又臭的毕大官人,用张草席卷了,拖到院子里打水冲洗。
  差人们捏着鼻子,一瓢瓢凉水泼上去,见效果不佳,干脆直接提起桶,兜头浇下去。
  ‘哗……’
  “哎呦……”毕大官人终于醒了,猛地坐起来,大叫道:“你们干什么?”
  “给大官人洗刷洗刷!”差人们每人提个桶,排着队往他头上浇:‘哗、哗、哗……’
  “救命啊……”毕大官人一下蹦起来,才发现自己赤条条不着存缕,赶紧又捂着裆蹲下。
  ‘哗,哗、哗……’冰凉的井水又兜头浇下来。
  ~~~~~~~~~~~~~~~~~~~~~~~~~~~~~~~
  县衙后堂客房中。
  “咯咯、咯咯……”毕大官人披着毯子坐在炭炉边,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姜汤,还是脸色发青,牙齿打颤:“遭次奇……奇耻大辱,表弟,于公于私,你都得为我做主啊。”
  “怎么做主?”宋大令坐在离他尽可能远的地方,用手帕捂着口鼻……洗刷了这么多遍,大官人身上还有挥之不去的猪粪味:“你们连对方的影儿都没看见,让我如何去查?”
  “我不是喝得烂醉了么……”毕大官人郁卒道:“唉,果然是喝酒误事。”说着恨恨道:“但在青神县里,除了李简之外,我又没得罪什么人,除了他还有谁!”
  “谁都看见,李简昨天被灌的烂醉如泥,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宋大令摇头道:“且他现在是县里的大红人,没有证据,不好贸然传唤。”
  “表弟,我可是颜面丧尽,生不如死,”毕大官人打个阿嚏,擤一把鼻涕,苦着脸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地?”宋大令叹口气道:“好在表哥那也没伤着,回家去只要不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过得一些日子,愚弟自然寻趁那厮的不是。”
  “唉……”毕大官人这个憋火啊,眼泪都掉下来了:“青神县,我这辈子都没脸再回来了。”
  ‘不回来就好,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宋大令暗道。
  当天,毕大官人就坐船回彭山了。回去的最初几天,还算风平浪静,就当他暗自庆幸,准备将这段噩梦从记忆中抹去时,他小儿子念书的书院,叫他赶紧过去一趟。
  一路上许是敏感过度,他总觉着别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但急着去书院,他也没细想,到了才知道,原来儿子跟同学打架来着。大耳瓜子当场就招呼上了:“不好生念书,跟人学打架,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熊崽子!”这绝对有迁怒的成分在里头。
  “呜呜,他们骂我是猪崽子,”他儿子捂着脸哭道:“你还骂我是熊崽子。”
  “这帮泼才,怎能如此侮辱我儿?”毕大官人气愤道:“我儿怎么就是猪崽了?”
  “他们说,我爹是猪,所以我是猪崽子。”儿子抽泣道。
  “呜呀呀,气煞我也,你爹怎么会是猪呢?”毕大官人要气炸肺了。
  “他们说,不是猪,你怎么会光着腚睡猪圈呢?”
  “啊嗷……”毕大官人一声惨叫,险些背过气去。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才几天啊,就传到本县了,教他还有何脸面见人?
  带着儿子家去之后,毕大官人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就等着,表弟那边能替自己报仇了。
  谁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来年开春,都没有动静。他终于忍不住写信询问,不久收到宋大令的回信——黄娇酒场的股东,青神县秀才陈希亮,高中皇佑元年龙虎榜,成为青神县第一位进士老爷!
  之前,因为李简有个‘待诏’的虚名,宋大令便投鼠忌器。现在李简有了进士老爷撑腰,宋大令就更不敢对付黄娇酒场了……虽然陈希亮刚刚中进士,连官都没授,但本朝相公,只由进士出;位高权重的官位,也都被进士垄断。所以一旦白身连中三榜,便会地位飙升,成为士大夫的一员。
  而宋大令这种恩荫官,没过科举那一关,一辈子也成不了士大夫……这就是质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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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宋大令又遭了厄运,他被解除了差事,勒令回家闲住听参。到最后,他没弄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有人把状告到田况那里。虽然没有证据,但或许告状的人分量太重,或许他正犯了田况的忌讳,或许不是正途出身,这官就当不牢靠。总之,这个知县,连一年都没当满,就该家里蹲了。
  他有所不知,自己之所以会被田况盯上,是起自王方的一封信。在信里,王老夫子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提,便让田况对宋大令生厌,寻个机会就发落了他。
  对于此,陈恪只能惊叹,王老夫子果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不过无论如何,不怀好意的宋大令走了,这是件好事,要不整天提着心,提防他算计,念书都受影响。
  新上任的大令,许是专门打听了前两任的不同遭遇,因此还算循规蹈矩,没怎么扰民。中国的老百姓,有时候要求就是这么低,只要能让他安安生生过日子,他就能给你整出花团锦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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