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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进化史

_4 杰奎琳•凯利 (美)
月光照着我前行的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看。哈里在灯光下刷着尤利西斯,嘴里哼着“我是真的爱你”。他的样子很幸福,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哈里。”我轻轻地叫他。
他转过头,脸色变得很严厉。“你在这儿干什么?赶快回去。上床睡觉。”他继续刷着马。
天哪,看看!
之前我也给他惹过一些麻烦,那些时候不好过,不过也都过去了。我一直享受自己是他最宠爱的妹妹这种感觉,我有信心夺回他的像毯子一样包裹着我的爱。但是这次不一样,我在保护自己的时候,重重地伤害了他。我的心第一次感觉到冰冷。
我晕眩着倒退,退出了光圈,独自站在月光下。一个嗝—或是一声呜咽—从我身体里逃出来。我转身跌跌撞撞地拖着我无用的腿回了房子。我穿过前门,坐在台阶上端。一个半小时后,哈里发现了我,一团掩盖在白睡衣下的痛苦的小东西,在黑暗中抽抽搭搭地哭鼻子。我太伤心了,一动也不动,只有从厨房出来的伊莎贝尔陪着我。哈里站在那里。
“我很抱歉,哈里。”我轻声说。
“世界上有些事情孩子不能做,只有成年了才可以。”他说。
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哈里已经长大了。我的兄弟们和我一直都混在一起。他的这番话,让我知道此刻他已经跨过看不见的边界,到了另一块不同的大陆,他不会再回到童真了。
“我没想给你找麻烦。”我呻吟了一声。
《 》第二部分 第七章 哈里有了女朋友(7)
“不,你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冲着我来。”
我想大声尖叫,为了我们这个家!不过我还是觉得很羞愧。
爷爷的钟在黑暗里敲了三次。
“你该回去睡觉了。”他淡淡地说。
我捉住这些词的意思了,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是已经比在牲口棚的时候好多了。一定会好的。他会环抱住我,扶我起来,带我回去。
但是他没有,他低声说:“我真希望你之前没那么做。”然后他绕过我身边,上楼去了,留下我思考一道短暂的屠杀命令。我的战役已经取得了成功,代价是我的兄弟。没等钟敲四下,我已经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我太累了,装病赖在床上,时不时地打盹睡一会儿。让妈妈相信我病了并不难,有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和荨麻疹就够了。她和薇欧拉源源不断地把牛肉浓汤和发酵粉端进来给我。下午晚些时候,又拿来补品和泻药,还有鳕鱼肝油,不过我只吃了鸡肉,没吃那么多。每个在床上待了超过一天的孩子都得吃鳕鱼肝油。这个方子常取得奇效。
特拉维斯借给我他的小猫多可·哈利第,让我快点儿好起来(杰西·詹姆斯不太舒服)。J.B.爬到床上抱了我一会儿,想让我好受点儿。苏尔·罗斯给我带来一束野花放在我床头,他还骄傲地给我看我用手肘顶他时留下的痕迹。我没给他看我的,我的伤更严重。
哈里没来。
接下来的早晨,我下楼去吃早餐。看到哈里至少看了我一眼,我松了一口气。在我们离席之前,妈妈说:“我们周五晚上有客人,你们要在六点一刻之前作好餐前准备。”
“岂有此理,”爷爷说,“谁会在那个时候来访?”
“爷爷,”妈妈说,“如果您有其他优先安排的事情,我们就不奢求您出席了。”
《 》第二部分 第七章 哈里有了女朋友(8)
妈妈知道爷爷没有其他优先安排,平常总是会从爷爷的实验室或者图书馆传来安魂曲。妈妈只能祈祷。我注意到妈妈从来没有鼓励爷爷出席她的宴会,或者“晚会”。他永远是旧时代那一套教养的代表,不过他的话题有时候会突然脱轨,我觉得妈妈认为那不是礼貌的待客方式。比如说,化石是否可以证明物种起源,孟德尔兄弟关于豌豆的繁殖方式,还有关于黄稠脓的错误看法。有一次,当他跟几个女士讨论蜘蛛纲,比如长腿蜘蛛的交配方式的时候,我看见妈妈在发抖。后来他还开始预言未来,人类有一天可以造出会飞的机器,还可以到月球上去旅行。他们听这些就当是纵容一个有怪癖的老人,不过我私底下却同意,这些会发生在下一个千年。
“谁要来啊,妈妈?”萨姆·休斯敦问。
“洛基特一家,隆戈里亚一家,布朗小姐,牧师,还有古德克夫人,米娜瓦·古德克小姐。”妈妈边检查她的黄油刀边说。
啊?!我看着哈里,他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他的刀叉,就跟从来没见过它似的。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吃的下去。发生了什么事?我安慰自己还有三天时间可以思考,像拿破仑一样在我的窝里沉思。
接下来的几天,每次我在楼梯上与哈里擦身而过,我都僵硬地笑笑。他无动于衷。我安慰自己,他没对我发火就是个好现象。
星期五到了,我还是没计划。我洗了澡烘干头发,然后闷闷不乐地梳头,边数边梳,数了一百下。我穿上我最好的细亚麻礼服和上次参加音乐会时穿的靴子,然后在头发上系了一条天蓝的缎带,这个颜色是哈里最喜欢的。我下楼加入大家的聚会。
哈里很英俊,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薰衣草润发油的味道,还混合着海湾朗姆酒花露水的气味。一种暗暗的兴奋在他身上潜流不止,嘶嘶作响,他温和地对我笑了笑。我们按照年龄排成一行等在大厅里,萨姆·休斯敦插科打诨地模仿着哈里。妈妈下楼来检查我们的衣着,她走路的时候发出呼呼的声音。她检查我们的靴子、牙齿和指甲。
“我的老天,卡波妮娅,”她说,“站直了。你怎么了?吉姆·鲍伊,别动指甲。你就像刚在花园里干完活一样。卡波妮娅,带着他去整理一下。”
我带着J.B.到了盥洗室,谢天谢地终于有点儿事做了。我给他洗的时候,他问我:“哈里要结婚了吗?”我大吃一惊,指甲刀从我手里掉了下去。
《 》第二部分 第七章 哈里有了女朋友(9)
“你从哪儿冒出这个念头?”
“我听妈妈说过。哈里要走了吗?”
“我希望不会,J.B。”
“我也是。”
我继续给他擦洗,直到第一个客人来访。随后我们又要站在前门排成一行迎客。布朗小姐到了,我摇了摇她的手,给她行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屈膝礼。我一定是做得过火了,因为老蝙蝠给了我一个僵硬的笑容说:“为什么?你好啊,卡波妮娅。你真是跟以往一样的优雅啊!”她使劲捏了捏我的手,搞得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小狗似的尖叫。
晚会就这样盛大开幕了,米娜瓦·古德克小姐还没有到。
我托着一个装满了熏牡蛎的银盘在房间里四处为客人服务,从薇欧拉那里领受一个个命令,看我的兄弟们吃了多少。这很困难,那些小男孩拿着东西玩,他们穿着灰色的上衣,惊恐地转过脸;你根本就没法把东西放进他们嘴里。哈里潜伏在大厅和门廊之间,以便第一时间看见前门的重要访客。爷爷修了自己的胡须,头发也梳理得十分服帖。他炫耀着扣眼上的红色鼻子装饰物。除了他被蛾子啃过的外套以外,几乎是很讲究的了。
隆戈里亚一家到了,特拉维斯带着他们的孩子去看他的小猫。
我看着四散的家人,感到一阵温暖。他们都是我信任的家人。我想保护这个时刻,折起来永远安放在我的记忆里面。任何一秒钟后,这个时刻都可能结束。
哈里又一次冲过来对着大厅的镜子检查他的头发。我看着窗外,看见古德克先生正在拴马。哈里猛地冲出了前门伸手迎接女士下车,一个粗壮,一个纤细。他挽着那个纤细的坏妇人,他们并排走在一起,一起分享着语言、笑容,一些我们其他人都无法分享的东西。我的父母在门前迎接他们,在妈妈让大家进来之前,我听见几句欢迎的话。我得给我妈妈一个高分,她表现很轻松,比我想的要好多了。说不定她之前喝了些蔬菜汁。
《 》第二部分 第七章 哈里有了女朋友(10)
这就是她:比想象中高些,身材修长,穿着一件装饰了太多黑玉色纽扣的桃红礼服,一张任性的嘴巴,长脖子,愚蠢的眼睛,厚重的头发。她举着一把装饰着小亮片的桃红色扇子,当她见到其他宾客的时候,就会呼的一下戏剧性地打开扇子。
哈里看见我,招呼我过去,我真想躲到厨房去。
“古德克小姐,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妹妹,卡波妮娅·维吉尼亚·塔特。凯莉,这位就是米娜瓦·古德克小姐。”
桃红扇像一只巨蛾一样扑打了一下空气。她用呆滞的大眼睛看着我,一边发出带着颤音的笑声一边对我说:“啊,卡波妮娅,你真是个甜蜜的小女孩,还如此富有才华。我听说你在音乐会上曾经演奏过。”她说着,还开玩笑似的用桃红扇拍拍我,跟逗弄小孩似的。难道我这个晚上都要遭受这种惩罚吗?
“你近来如何,古德克小姐?”我放粗声音说,“我很高兴你这么熟悉我的事情。”
“这个啊,”她说,“我敢肯定我们会进一步熟悉的,我敢肯定我们很快会成为朋友。现在,哈里,那个trsamusantgrand-pre,我听过他许多逸事的先生在哪里?”
老天,她开始说法语。哈里带着她转向爷爷,爷爷鞠躬到她手的位置,胡子擦过她的手背。爷爷说:“Enchant,mademoiselle(幸会)。”我想他可能还碰了碰脚跟。她应该是绽开了一个笑容作为回应:“我的上帝,先生,您简直太优雅了。”
然后,那个晚上,她忽略了我的存在。我托着杯子和盘子,追踪在哈里和她的身后。
她表演太多次扇子功了。她谈论着巴黎的时尚、纽约的时尚。她还评头论足道:卡柏森太太在她丈夫的就职典礼上,穿着不是太可怕了吗,当然,就他们的财政状况而言,完全买得起更好的,或者至少该听听裁缝的意见。品位可是超级重要,说到品位,又有其他人开始评论在一场场这样的聚会上,看到了一件又一件可怕的着装……
妈妈试着在跟她的谈话里加入音乐的内容,不过她一点儿也不了解。爸爸想听她说说关于很快就要在镇里开通电话线路的事,可是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假笑着不断地把哈里差来差去。她真的让我觉得不舒服。
《 》第二部分 第七章 哈里有了女朋友(11)
夜晚消磨掉了。经过一场没完没了的晚宴,布朗小姐的钢琴表演《小狗圆舞曲》结束得就迅速多了,用爸爸的怀表计时只有五十二秒。然后,她给古德克小姐伴奏《你就只用你的眼睛来给我干杯》,她的嗓音很平庸,不过从哈里那边却自始至终传来大量的激情。
你就只用你的眼睛来给我干杯,
我就用我的眼睛来相酬,
在杯里留下一个吻,
我就不再祈求饮酒。
我注意到在她作这场恶心的表演的时候,爷爷一直用被催眠了一样的眼神盯着她,这让我的情绪降到谷底。征服了哈里还不够—她还要征服其他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男人。
然后哈里唱了《美丽的梦想家》,古德克小姐一直用她的大眼睛瞅着他。遭人恨的布朗小姐把我推上去演奏音乐会的片断。我剧烈的头疼和失败的假笑让我演奏了一段平庸的钢琴曲。然后我跑到厨房去找薇欧拉要药吃。
“她怎么样?”薇欧拉说,“从这儿看她不太好看。哈里先生可是帅极了。”
“她恶心透了,薇欧拉。除了衣服她什么都不懂。”
“嗯,衣服挺有意思的。”
“要是你所有的话题都是这个,那就不一样了。”
“那倒是。她也不擅长唱歌。你妈妈怎么样了?”
“还行吧,我猜。”
“挺好的,”她说,“药在这里。这是巧克力。吃一点儿。”
我回到宴会上,手包着巧克力,以防我的兄弟们看见。桑金娜抓住小的男孩带他们去睡觉。古德克牧师正和我爸爸谈论变化莫测的棉花市场。爷爷在角落里逮住了哈里和古德克小姐,给他们详细解释沙螽或巨型蝗虫的雌性和雄性的区别。古德克小姐的微笑变了颜色。
“来图书馆。”爷爷对她说,“我有绝好的一对样品演示他们的不同之处。”他伸出臂弯带着她离开房间。
《 》第二部分 第七章 哈里有了女朋友(12)
“尽快把她带回来吧,”哈里大声说,“别剥夺她陪伴我们的乐趣太久。哈哈。”
哈里散发出友好的气息。我站在那里递给他一块松露巧克力。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我的兄弟重新喜欢我。我的声音很微弱,但我却是世界上最大声的说谎者。我说道:“哈里,她很美。”麻疹又开始爬上我的脖子。这次是虚伪之麻疹。
“是啊,”他说,“她真是出色,不是吗?我就知道只要你有机会见到她就一定会喜欢她。糖果不错。让我们再去拿一块。”
瞎子,我想,你真是个瞎子。
这时候,古德克小姐突然冲进房间,面红耳赤,精神紧张。她奔向古德克夫人,她们小声地说了几句话,感觉很是焦虑。古德克夫人转向人群说:“米娜瓦有点儿头痛,恐怕我们要带她回家了。真是不好意思,多么美好的一个聚会啊,不过她妈妈把她托付给我,我要保证她的健康。我想大家可以理解。”
他们收拾好,古德克先生和哈里准备好马车。他们跟妈妈道了许多声谢,不过没有允诺很快会再来访。他们消失在夜色里。
哈里若有所思,“爷爷,古德克小姐在图书馆的时候,感觉如何?”
“看起来很好。她对陈列的灰蝶很感兴趣。我希望她能对埋葬虫有同样的感受。它们毕竟是很特殊的展品。”他点了一根雪茄,“总的来说,我们进行了一次很好的交流,我可以这么说。”
第二天,妈妈从她的客人那里收到了专人递送的感谢信,然后把它们留在桌子上,作为礼仪教材让我们看。信里言辞华丽,感情溢于言表,除了古德克小姐的,她的信精练却粗鲁。
两天以后,哈里试着去拜访她。她的婶婶告知哈里她不在家。又过了三天,古德克小姐回到了奥斯汀却没有通知他。哈里再去的时候,古德克家的女仆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回家后就一头躲进了他的房间里。
我的兄弟们讨论着,这次他得喝鳕鱼肝油了。如果他不用喝,那一个人几岁才能逃过这一劫?是十六岁吗?还是十四岁?这是个问题。
哈里没有喝。他充满了悲伤和困惑,他寄给古德克小姐的信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他就像受伤了一样,蹒跚着在屋子里走了几天。真是可怜。我照料着自己的伤痕,淤伤渐渐好转,我发誓以后不再多管闲事。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1)
第八章显微镜生物之旅
地壳是一个广袤的博物馆……
在发生了多愁善感的古德克小姐事件之后,全家好几个星期都陷入慌乱之中,原因就是哈里失恋后十分哀痛。我守住了自己的誓言,没有去干涉别人。不过几天以后,爷爷在图书馆跟哈里谈话的时候,我还是趴在锁孔那儿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对话涉及自然选择的法则,大自然总是如此炮制的,不过对人类却并不总是如此。谈话过后,哈里好了一点儿,不过要回到他原来的状态恐怕还要好一阵子。我想知道哈里会不会有点儿怪爷爷,是爷爷给古德克小姐看他的昆虫展览才把事情搞砸的。要是她真的因为这个原因离开哈里,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对惹人厌的古德克小姐的离去,妈妈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妈妈对爷爷的好意通常不会作出明确的感激或者赞赏的回应,她只是更加关心他的一日三餐,确保他能吃好,虽然我觉得爷爷根本就没注意到。
哈里原谅了我。毕竟,我并不是他和古德克小姐决裂的主要原因。我拿出了我最好的教养,极力抑制厌恶的情绪。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并非我的错。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认为她那晚逃离我家是得体的表现。我是他一直以来的最爱,他的小乖乖,从婴儿期开始就是。我也松了一口气,我发现自己又回归小乖乖的身份了。
夏日流逝。有时候爸爸会向爷爷请教农场或者棉花市场的相关问题。爸爸发现,让爷爷把注意力从对自然界的研究转到贸易上来十分困难。爷爷开创了我们的家族生意,而且很成功,不过现在他却毫不关心了。对于我爸妈不能理解爷爷是不会再回到他的旧世界中去的,我觉得挺奇怪。自从他告诉我他的蝙蝠,我就知道了。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2)
“我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们在图书馆的时候爷爷对我说,“为什么我要把所剩无几的时光花在排水系统和到期未付的账目上面?我必须节约着使用,明智地安排每一个小时。我很惋惜要到五十岁才领悟这个道理。卡波妮娅,你可以早点儿作出明智的安排,合理地分配你的时间。”
“没问题,爷爷。”我说,“我尽最大努力。”这里没有给客人预备椅子,我坐在歪歪斜斜的脚凳上,打量着一个骆驼的马鞍。它跟我见过的其他马鞍都不一样,味道很好玩,上面覆盖着许多像吉娃娃的毛发一样的浅棕色毛,我猜这个是真的。对观察爷爷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厌烦过: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黄铜显微镜;宽大浅浅的抽屉里装着脱水的一排排蜥蜴、蜘蛛、蜻蜓;一座装饰华丽的布谷鸟钟表,每过一刻钟就用滑稽的嗓音报时;一个很有现代感的蓝色蔷薇花饰,上面有一行字“最好的商品,芬特雷斯集市,1877年”;从国家地理协会寄过来的厚重的带着奶油味的羊毛纸信封,上面还有红色的海豹蜡;一个木刻的美人鱼雕像托着一个烟斗支架;还有那个大张着嘴的熊皮(好多次我把脚放在熊嘴里)。在架子上上锁的展柜里有一个粗糙的填满东西的犰狳标本,是我见过的最糟的标本。为什么他要留着这个玩意儿呢,其他的标本都很完美。
“爷爷,”我说,“为什么您要留着这个犰狳?我打赌您买得起更好的。”
“是的,我买得起,不过我留着它是为了保留一段回忆。这是我自己做的第一个哺乳动物的标本。我通过函授课程学习的,当时别人劝我不要学这些。如果某条小路让你感兴趣,我建议你一定要去走走。有些艺术是不能只从阅读小册子得来的。”
“我可不想学怎么做标本。”我拨弄着架子上的化石和老旧的骨头。
“我能理解。”爷爷说,“那味道足以使大部分新手望而却步了。不过我的下一个犰狳标本就好多了,我把它寄给了一个伟大的男人,我非常尊敬他。”
我正在给一块三叶虫化石称重,只分出一半心思听爷爷说话。我被化石迷住了,原来只是柔软的海洋动物的躯体,如今却化身为石脊。
“他作了一项关于南美犰狳的研究,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有一个南美动物标本。在送给他犰狳以后,我又做了一个美洲野猫标本,花了很长时间,我发现面部特征做起来很困难。我试着重塑野猫在荒野时咆哮的模样。不过可怜的猫最后看起来像在闹别扭一样。”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3)
我手里的这块化石经历了多少百万年呢?它曾经在什么古老的海洋里遨游呢?我从来没有见过海,我只能想象海浪、微风,还有海水。
“不管怎么说,作为回礼,那位令人尊敬的先生寄给我一份瓶兽,就在架子上,犰狳旁边。那是我最好的收藏。”
“什么东西?”我看着三叶虫说。
“就是在那边架子上的瓶兽。”
我看着那个装在大玻璃瓶里的怪物,它有一双奇特的眼睛,许多复杂的肢体。
“这是乌贼,他从好望角海岬收集到的。”
“谁啊?”
“我们叫他达尔文先生。”
“我们?”我不敢相信,“他寄给你的?”
“是啊。他一直和世界各地的生物学家广泛通信,并且和我们交换了很多标本。”
“爷爷,你在开玩笑吧。”
“卡波妮娅,我从来不开玩笑。这点,你母亲和我曾经达成一个重要的共识:使用俚语是词汇贫乏的表现。”
我不能相信。我们不仅仅有他的书,居然还有一个他亲自收集来的怪物藏品。我盯着那个东西,想分辨出它的胳膊和腿。
“那是什么?”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做了一个愤怒的表情,“您这么说很像每次我不知道怎么拼写的时候,妈妈叫我去查字典一样。”
“很好。我们的另一个共识。”
我靠近瓶子,去读挂在瓶颈上的小字。上面的文字拼写是老式的,而且已经退色。我认不出来,但知道这个是达尔文先生亲手用他的钢笔写出来的,我很兴奋。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4)
“我能把它从瓶子里拿出来吗?很难看清楚,在瓶子里扁扁的。”
“它泡在酒里已经七十年了。我觉得要是我们移动它,说不定它会碎掉。”
我盯着它看。土地?海洋?空气?虽然它有很多胳膊,但是看上去跟橡胶似的一点儿也不结实,只能游泳了。那么是海洋了。虽然它们不是鱼鳍。嗯,是个问题。我没看到腮。又一个问题。眼睛大得像茶碟。为什么它们需要这么大的眼睛?答案:为了能在黑暗里看见。它肯定生活在光很少的地方,也就是深海里。
我说:“它有点儿像鱼,应该生活在靠近海底的地方。不过它跟我见过的所有的鱼类都不像。我不知道它怎么移动,或者怎么呼吸。”
“你说得都很正确。让你推测这些不太公平,因为,就像你说的,在这里已经变形了。这是墨鱼。乌贼目,乌贼属的一种。它靠它肚皮上的漏斗管喷水的反作用力移动。它的漏斗管也藏着腮,就靠腮呼吸。当它遇到掠食者的时候,就喷出一阵黑雾迷惑敌人,自己逃跑。我们用它内部的甲骨做研磨器。有些鸟的主人用甲骨磨鸟嘴,让它们更锋利。”
这个东西让我着迷。这是世上最怪的生物。我伸出一根手指摸摸冰凉的瓶子。
后来有一次,哈里正在看书,我跟他说起我见到的这个让人着迷的瓶兽。他惊恐地抬起头,对我说:“你待在图书馆?”
“是啊,”我补充说,“爷爷邀请我的。”
“好吧。你注意到瓶子里的船了吗?那是图书馆里最有意思的玩意儿了,虽然我没机会好好地全都看过来。那是几年前他又捐款又拿水泵机给义务防火队才得来的。我真希望他把船留给我。”他好奇地看着我,“你花了好多时间跟爷爷在一块儿。”
“只是偶尔。”
“你跟一个老人都聊什么呢?”
我小心起来。哈里倒还好,但要是那些小弟弟们知道原来爷爷是个大宝藏,知道那些神秘的事情,比如印度战争、大型食肉动物、热气球,我就不能独占爷爷了。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5)
“嗯,只是随便聊聊。”我脸红了。我讨厌对哈里隐瞒。他继续去看书了,我亲亲他的脸颊。他心不在焉地拍拍我的头发。“你还是我的小乖乖,对吗?”
“没错,”我表态说,“我一直都是啊。”
我没有留意家里其他人也注意到我跟爷爷消磨时光的事情,直到吉姆·鲍伊问我:“为什么你跟爷爷一块儿玩的时间比跟我一块儿玩还多呀,凯莉?”
“没有啊,J.B。我跟你一块儿玩的时间很长呀。还有,爷爷跟我不是在玩。我们在做和科学有关的事呢。”我说,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儿自大。
“那是什么?”
“就是研究你周围的世界,想弄明白它是怎么运转的。”
“我也能做这个吗?”
“当你到我这么大的时候,说不定行呢。”
J.B.想了想,然后说:“我不想。爷爷很吓人,凯莉。他几乎不笑。他的味道很滑稽。”
这倒是真的。爷爷身上有混在一起的羊毛、烟草、樟脑球和薄荷糖的味道。有时候还有威士忌的味儿。
J.B.继续说:“他也不快活。我的朋友弗雷迪有个喜气洋洋的姥爷。我们的姥爷在哪儿啊?我们不是应该既有爷爷又有姥爷吗?弗雷迪就两个都有,我们怎么没有?”
“你出生之前姥爷就去世了。他得了斑疹伤寒。”
“噢,”他又想了想,“我们还能再有一个吗?”
“不行,J.B。他是你妈妈的爸爸,他得伤寒去世了。”J.B.看起来有点儿困惑,他的妈妈以前也曾经是个小孩。
“为什么我们不能再有一个?”
“很难跟你解释,J.B.,以后你就明白了。”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6)
“好吧。”
我耐心解释给他听,没有像苏尔·罗斯一样发脾气,他每次都能接受我的解释。他举起胳膊,要亲我。
“谁是你最亲的姐姐呀?”我问。
“你呀,凯莉。”他咯咯笑着说。
“噢,J.B。”我闻闻他光滑的头发,被他的甜蜜融化了。
“怎么啦?”
“没事。我会多抽出时间陪你玩的,好吗?”我很认真地说。
“好。”
这段奇妙的日子里我做了好多事情啊,在河里漂浮,凝望天空,我对蚂蚱的发现像雷电一样击中了我。与此同时,我还变成了一个探险家,我的第一个发现就是我们家族的另一个古怪的成员,他住在走廊另一侧的尽头。我其他的兄弟们都没有发现他的好处。
“你去吗?卡波妮娅?”爷爷问。
“当然,爷爷!”我从走廊冲到图书馆,胳膊上挎着一个鱼篮。鱼篮很旧,用柳条编成,上面还残留着可疑的气味。现在里面装满了东西,有我的笔记本、收集瓶、芝士三明治、一瓶柠檬汽水、一份用蜡纸包好的山核桃。
“我觉得今天会用到显微镜。”他边说边把它在盒子里固定好,放在粗帆布包里。“这个很旧了,不过镜头视野范围还是很广阔的,还算不错。我期待你们学校有更新的。”
显微镜是稀罕和有用的东西。我们学校里没有。我敢打赌,从奥斯汀到圣安东尼奥,只有爷爷有显微镜。
“我们学校没有,爷爷。”
他停顿了一下,说:“是吗?我对现代教育体系一窍不通。”
“我也不懂。我们学习缝纫、编织,还有刺绣。仪态课上,我们要在头上顶着一本书绕着屋子走。”
爷爷说:“我认为阅读才是更有效的吸收方式。”我哈哈大笑。我得告诉卢拉这个玩笑。
“我们今天要研究什么啊?”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7)
“池塘里的水藻。列文虎克是第一个发现的。他本是一个羊毛商人。”他微笑着说,“所以,你看,业余爱好有时候也会很有创造力。他发现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水藻的感觉,就像你透过镜片掉进了另一个世界。你带笔记本了吗?到时候有你记的。”
“得令。”
我们朝河边走去。在路上,我们惊起一群鹿,它们横冲直闯,没两秒钟就消失了。这件事会引发爷爷说的食物链上的动物的一系列后续反应。
我们来到一个浅浅的看不见东西的水湾,边上长满了稠密的绿色苔藓一样的生物。空气冰冷,湾里不流动的积水散发着一股烂泥和腐败的味道。受惊的蝌蚪弯弯曲曲地逃离我们的阴影;一些大型生物溅起水花向上游游过去,没准儿是水獭,或者是水老鼠。一对燕子滑过水面,浸到水面几英寸处捉昆虫吃。
我们放下书包,爷爷取出显微镜,把天鹅绒盒里的筒身和镜片也拿了出来。他教我如何把各个部分组装起来。“这里,你来试试看。”他说。一件黄铜的圆柱体落在我手上,又重又凉。这份信任感很珍贵。然后他把盒子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再把显微镜安放在顶端。
“现在,”他说着给我两片薄薄的玻璃片,“选择你的水滴吧。”
“任何水滴吗?”我问。
“任何一滴。”
“这里有那么多呢。”
他笑了,“你会看到很有趣的东西,绿色的河生植物在水滴里生长。”
我弯曲手指,把指尖伸进河里蘸了一下,把水滴在一片玻璃片上。爷爷嘱咐我把另一片盖在上面。
“现在把玻璃片放在台子上。”他说,“对。下一个有意思的步骤是旋转这个反射镜,让它以一个最佳角度捕捉太阳光线。你就有了足够的亮度照亮它,这样你就能看到更多细节。”
我笨拙地转着反射镜,把眼睛凑到筒身前,觉着要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出现了。可是我只看到一片白雾。真是失望。
“嗯,爷爷……啥都没有啊。”
“把注意力放在调节钮上,这里,”他扳着我的手,“慢慢地调节。不,不要看上面,你转的时候要看玻璃片。”
这个实验真不舒服。
《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显微镜生物之旅(8)
“有没有足够的光线?”他说,“别忘了你的反射镜。”
然后,它出现了。一个爆炸般的、神奇的、充满了蠕动生物的世界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从阳光下分裂出来。
“啊呀!”我大叫一声,跳后一步,差点儿把显微镜弄倒。“哇哇哇哇!”我把显微镜固定住,望着爷爷。
“我看你是经历了第一次显微镜生物之旅了,”他笑着说,“柏拉图说所有科学的开始都伴随着震惊。”
“我的老天啊!”我边说边继续观察。一行行的微小绒毛快速游过,另外一些有鞭毛的生物鞭打着游过去,一些长得像中世纪狼牙棒一样的有倒刺的生物滚动着游来游去,一些朦胧的生物鬼魅一样掠过,它们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这是一个混乱、狂野……是我见过最让人吃惊的东西。
“这就是我在里面游泳的地方吗?”我说,真巴不得自己不知道。“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我们的发现。你可以对其中的一些作个速写,这样我们晚些时候查资料就可以知道是什么了。”
“速写?它们游得太快了。”
“事实上,的确是个挑战。这是铅笔。”
我一边观察一边素描,力图做到最好。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有些生物开始重复出现,这样我的绘画更容易了一些。爷爷哼着维瓦尔第的曲子懒散地在附近挥动他的网子。我咬着铅笔,对我的绘画皱着眉头,画面很不优美,充斥着滴状斑点。
“我很抱歉,这个不怎么样。”我把画纸递给爷爷。
“从艺术角度看,对你工作的评价只能是画得比较正确。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更重要的是:这些表现形式是否足以让我们跟图书馆的图集里的样本比对成功。如果是,那么你的工作就是值得认可的。”
“我觉得我应该可以被认可了,不过我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水湾里游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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