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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法 完整

_20 佚名(当代)
老爷子面色微变:“规矩?你现在还知道什么是规矩?我看你是都忘了规矩是什么样了!你当洪帮是什么地方?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你以为他还走得出去?”便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喝了萧让过来,“给我狠狠的打他一百板子,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是规矩!”
“阿公……”秦朗心中一颤,本来还想再求的,见老爷子变了脸,不敢再言,只得再褪了裤子伏下受杖。
三爷见老爷子发了脾气,也不敢再说什么,看着秦朗俯首受杖,哆哆嗦嗦的一五一十报着数,心里暗暗叹息,老爷子算计小傲入帮之事,其中内情秦朗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只怕此时死在杖下的心都有了。
强撑着又挨了三十几杖,秦朗渐渐觉得眼前黑了上来,胸前的枪伤也随着喘息的急促越发的狠疼着,报数也跟不上来了,只觉那肌肤上不断被撕扯着的火热灼痛从臀上渐渐下移,逐渐覆盖了整个大腿,胸前与身后,温热的血液随着竹板的起落,涔涔的流着,清凉的板风掠过时,心便跟着恐惧的颤抖,百杖尚未过半,口中已再也发不出声息来了,在这样难熬的剧痛与惶然的惧怯中,渐渐晕厥了过去。
正文 卷六 绝望
绝望
“阿朗,阿朗……”三爷的声音渐渐清晰,火热的灼痛从身前身后阵阵袭来,秦朗缓缓睁开了眼睛,伏在地上的身体止不住的簌簌的抖着,“老爷子,阿朗一时糊涂,老爷子念在他身上有伤,就饶了他吧,再打就把他打死了啊!”
“打死了正好,省得跟他生这份闲气!”
“阿公……”秦朗虚弱的叫了一声,三爷摇了摇头,轻轻扶了他跪起,老爷子见那胸前的伤口又在不住的渗着血,也知他实在是不能再受了,“哼”了一声便没言语。
“老爷子……”三爷欲言又止,秦朗伤口挣裂,棒伤也颇为不轻,应该送他回去医院,只是老爷子没发话饶他,他也不敢做这个主,“阿朗,还不快和老爷子认错!”
秦朗微微抬头,勉强撑着身子,见老爷子仍是青着一张脸,显是气得不轻,心中不禁愀然,老爷子若大年纪了啊!低了头道:“阿公,是阿朗…不该惹阿公……生气,阿朗该死,以后再…不敢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是吗?为了小傲,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秦朗哆嗦着默然无语,他亏欠小傲太多,只是想为小傲做一点点事情,虽知此事几乎是绝无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实是盼老爷子能一时心软念着小傲伤重稍加怜恤。
老爷子低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冷然道:“老三,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和他说。”
三爷微微僵了一下:“老爷子……”知道老爷子是要摊牌了,这个时候告诉他这样残酷的事实未免过于残忍,但见老爷子神色绝然,知道劝也无用,不禁怜悯的看了一眼秦朗,带了萧让退了出去。
秦朗强忍伤痛,哆哆嗦嗦的在地上跪着,老爷子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平静的道:“小傲的伤势,你是知道了?路医生说:他有可能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秦朗低垂了头,一阵难耐的心酸又涌了上来,小傲啊……他便算倾尽此生,又如何能弥补他万一啊!“是……我害了他……”
老爷子淡淡的说了句:“不是你,”缓缓走下座来蹲在他身前,对住了他诧异的眼睛,“是我!”秦朗略微一呆:“阿公……”老爷子微微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含糊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小傲没有对你解释当初为什么离开四海,那是因为他无法对你解释,因为,是我逼他离开的。”
秦朗心头一震,脑中一阵晕眩,强笑着颤声道:“阿…阿公…说什…么?我…我没…听清……”他听错了,定是流血过多了,定是身上太疼了才出现了幻听幻视。
老爷子站起了身来,如炬的目光看着他不语,秦朗心神慌乱,抬眼见老爷子神情郑重,忽然莫名的有种害怕的感觉,心内不由得“咚咚”的打起了鼓来,哆嗦着移开目光四下去看,慌乱的躲闪着那冷酷的眼神,不肯抬头:“阿公……我…阿朗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阿公……饶了…阿朗吧……不敢了……”老爷子定是被他气昏了,不然怎么会这样说?秦朗哆嗦着爬过去,抓起萧让刚放在一边的刑杖,“阿朗…知错了……真的…知错了…阿公打……死我吧……”
老爷子低头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怜悯,随即又换上了先时的那种冷漠:“我不打你,小傲对你来说重于性命,你对小傲也是如此,所以我利用了你算计了小傲,四爷和宇文的图谋我早就已知道,我有意让宇文进入四海,利用了这个局,也算计了你,一直以来,操棋的人是我,宇文也好,天宇也好,你和小傲也好,都只是我手中的棋子而已……”
“嗯哼……”秦朗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天色已经全黑,胸前的伤口已再次被包扎完好,一个护士正在替他身后的伤处清创敷药。窗前一个黑影向床边缓缓踱了过来,老爷子的面孔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那如炬的目光让他下意识的悚然向后躲了一下,“啊…”伤处牵扯着连心的剧痛,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在梦中:“阿公……”日光灯刺目的光芒晃得他有想流泪的错觉,他刚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呢。
从入帮以来已不知挨过老爷子多少打了,记忆中这是第二次在狠打了他之后老爷子守在他身旁,而上一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小傲肺叶受伤,几乎送命,而他因为私组社团,并泄露了常惠的事给小傲,按规矩在刑堂上三刀六洞七孔流血之后又被责了四十红棍,流血过多的他在棍下两度痛极昏迷,最后一次醒来后也是在医院里,一直守在床前的老爷子痛骂了他一顿,但从那以后却不再像前两年间那样不瞅不睬的冷落他了。
护士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收拾东西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他和老爷子师徒二人,秦朗默默的回味着六年前心酸的温馨,老爷子静静想着这数月来发生在眼前的每一件事情。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悄然无语。
许久之后,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是个事实。”
秦朗怔怔的看着老爷子,昏迷前老爷子冷漠的眼神,残忍的语气,都化做一阵阵寒意蚀入了骨中,不要!不要……他心中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惊惧,下意识的,他将瑟瑟发抖的身体缩向床的另一边,口中喃喃的哀求着:“阿公……阿朗…不敢了,阿朗…知错了……阿公……饶了…阿朗吧……真的…不敢了……”
“啪!”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眼花,老爷子一把抓住他浓密的黑发,将他的头提了起来,残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的响着:“该是你担当的你逃不掉也躲不掉,你跟了我十二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去逃避?”
秦朗颤抖着转过头,老爷子恶狠狠的一双鹰目近在咫尺,秦朗绝望的闭起了眼睛,两行清泪扑簌簌滚落了下来,他最爱的兄弟为他身受重刑并可能会终生残疾,而他此生最敬重的如师如父的老爷子却自承他是这事件事的罪魁祸首!多么讽刺!为什么他日间没有死在杖下?为什么他不永远瞒着他……
正文 卷六 江湖
江湖
老爷子盯住秦朗看了半晌,才放开了他的头发,将他用力推在枕上,秦朗将双臂插入枕下,被老爷子那一掌煽得火辣辣的面孔深深的埋入枕中,如一头伤重垂毙的野兽般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你尽管恨我好了,”老爷子冷冷的看着他,“从决定让你接位,到最后安排这一切,我从未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因为你没的选择!这一次的战局对你来说只是一场生存实验,今后你要遇到的还会更多,江湖永远是弱肉强食,你可以说我残忍,但你要是做不到象我一样的忍和狠,不会利用和掌控你身边的人和事,我保证你可以死的连渣都不剩!想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以!首先你要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一切都只能是空想,不要觉得委屈,比你更委屈的多的是!我不想文过饰非,也不想多做解释,我对小傲做的一切的确不足够光明正大,但我的每一步落子之前都给了他提示,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一步步踏入这个局,时至今日他不能怨也不该怨!你也一样,要怪只怪你不该入了这个江湖!”
秦朗颤抖着冰冷的身子,呆愣愣的听着,老爷子一句句狠话如刀子般狠狠的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然而老爷子并不肯就此放过了他:“我现在对你狠,总比以后比别人对你狠强,这些年发生在你身边多少事,你有没有用心去想过?这个位子,你虽不曾争过,可是人家早就向你下手了呢!常惠的事,你以为是平白发生的?那不过是被人利用想除了你的一个手段而已,若不是后来阴差阳错给小傲破了孔祥林,你以为龙入海能这么容易就入了我的套?你不想耍阴谋,阴谋又几时离开过你?你以为你做了驼鸟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见秦朗神情呆滞,面色因失血与疼痛而苍白如纸,老爷子心中不禁略略软了下来,从来还没见他这样过,从前多少次严厉教训,他也从无过怨怼之心,只怕是从没想过自己有算计了他的一日吧,想起方才他六神无主的那份无助,仿佛一时之间,突然天塌地陷,无处存身一般,这一次可将他吓得不轻呢!不忍心再骂他,坐在床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着上他浓密的黑发,低叹了一声:“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但是这中间来龙去脉你必要弄个明白,记得我和你说过小傲这些年来是一心为你可也是一心防你的话吗?我那时所言是为了让你与他生之间生出嫌隙不假,但这话却是实话!因为小傲比你明白,既入了江湖,一切便由不得你,很多事情也许最初你并不想做,可是最后却是非做不可,很多东西你并不想舍弃,到了最后也不得不舍弃,我这些年,执掌洪帮,外表风光无限,实则心中常自栗栗,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你那天见了四爷态度,一定很奇怪吧,一个年近七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见秦朗暂停了呜咽,呆滞的目光看了过来,老爷子似是自嘲的淡淡一笑“嘿!怨毒于斯人甚矣哉!”
“三十几年前,这位子本是龙入海的,后来他小有过犯,错失了龙头之位,但他并未反省自身,却一直以为是我诚心布局害他,从未甘心于居我之下,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也只能事事谨慎步步为营,十五年前世杰死于非命,我心知是龙入海所为,但辗转查勘,却无实据,于是我开始着手布子,暗中监视着龙入海的一举一动。
“三年后,无意中收了你,当时,也只是看好了你的悍勇,后来见你做事果断刚毅,颇有冲劲,行事大刀阔斧,有王者之风,心中更是风光霁月,纤尘不染,我老年丧子,内心空洞,不知不觉的感染了你的一份热情。
“常惠的事发生后,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后来便查到了孔祥林的头上,龙入海惊觉之后,称病以向我示弱,表面上断了与祥瑞的往来,那时时机尚未成熟,我也就顺势放了下来,假做不再追究。但我对你非常失望,待人以诚固然是你的优点,又何尝不是你的弱点?像你这样毫无机心在江湖上自是难以存身,冷落了你对你来说不失为一种保护,至少龙入海知你继位无望,不会再来伤害于你。
"想不到后来你居然自组社团,这才让我发现了你身边竟然有小傲这样一个人,可以完全补你之不足,而又丝毫不会损伤于你。数年来我放纵四海任其发展,一是要看一看你们兄弟究竟能把它做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迷惑龙入海,让他以为我放你自立门户便不会再将这个位子传你,这几年,我对你们的每一个动向做了详细的分析,小傲与你两人配合几乎是完美得毫无破绽,我多次放出口风要收他入帮,但始终不能如愿,直到最近的几次你对他动了家法,才给我抓住了他的弱点。
"而这几年,龙入海将目标转向了逐渐长成的天宇,以为我会将位子传他,开始安排宇文若龙在美国入了致公堂,让他和天宇接近,并暗中拉拢致公堂,想内外合谋,孔祥林死后,他的计划被小傲给打乱,他心中焦急,加上年纪越来越大了,不想再等下去了,便乘着千家宴将宇文若龙安插了进来,我早知道宇文若龙是龙入海的儿子,便有意在他面前夸赞小傲之才,让他心生忌惮,更在千家宴上当众宣布了让你接位,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我让宇文若龙入四海任职,并暗示小傲我对他的身世嫌恶,希望他离开你,果然他为了你委曲求全,不惜自污辞会而去。
“宇文若龙才华不下于小傲,果然没让我失望,小傲去后,他便一步步的开始了他的计划,但小傲走时将事情安排的极为严谨,内有舒同,外有苏维扬,宇文几次下手都没能成功,于是我将天宇又放入了局中,利用天宇对宇文的信任,和你对我和天宇的信任助他一臂之力。
“然后我顺着他们的意思将你支去美国,另一方面我又派了萧让去暗示小傲回来,小傲看出我的用心,便想用结婚来做最后挣扎,但他晚了一步,我知他与苏维扬一直有联系,所以你一出事,我第一时间就让苏维扬知道了。
“小傲回来,以最快的速度入帮矮举得直,宇文和龙入海自然慌了手脚,向你下手失败后,便破釜沉舟的乘我身边防卫空虚前来逼宫,于是便入了我的瓮中。”
秦朗越听越是心惊,从枕上慢慢的转过头来,想不到看这一件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中间竟是环环相扣,老爷子杀子之仇可以隐忍十五年,而四爷的夺位之恨竟是长达三十余年之久,老爷子那两、三年间对他的冷落竟是为了保护于他,而为了赢这一局又千方百计利的用他算计了小傲,这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却又是合情合理,一时之间竟让他难分错对。
老爷子站起身,缓缓踱到了窗前,看着窗外张狂的暮色,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回了身,语气渐转柔和:“当初小傲走时我便对你说过,要你接这个位子,也是势不得已,你素慕豪侠,心怀坦荡,一直只想仗剑江湖,做一个侠客,本不适合做这个龙头,但如果能有小傲在你身边我便可放下心来,现在是我在逼你,就算是再狠再残忍,也要让你学着如何生存,你也不必为小傲难过,小傲其才,伴在身边,当是良臣,放之江湖,则为劲敌,便算是不让你来接这个位,我也不可能放过了他,你不必和我说小傲不会怎样怎样,我也知他不会,但他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永远不会,他是青帮中人,洪帮与青帮世代为仇,他今时以你为重,你能保得他今后永远以你为重?我年纪大了,赌不起也输不起,不能冒这个险,不让他入了帮,我便是死也闭不上这双眼睛。
“我不会对你说我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虚话,也不会对你说什么义正词严的大道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从我现在所处的位子去出发和考虑,我已垂暮之年,还能担得几次大事,难道还要人来励我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任何潜在的威胁我都不会放过,不止是小傲,也包括你,你能接受能明白,那是你的福气,你心中要恨我要怨我,那也由得你。”
老爷子说完之后,打开门扬长而去,留下秦朗独自伏在床上欲哭无泪。
正文 卷六 熬煎
熬煎
一连二天,秦朗几乎是水米未进,舒同、冯杰等心中都是十分忧急,一边要照料于他,一边又得千方百计的想办法瞒住小傲。老爷子始终没有再来,倒是三爷每日两次的前来探视,舒同只道是秦朗为这次的事被老爷子深责而心火郁积,心中更是极度的自责自怨。
秦朗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伏在床上发怔,老爷子没有再来过,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都依然不停的回响在耳边。夜静更深的时候身上锥心的痛楚与心中那种蚀入骨髓中的阴寒更是让人熬煎的难以忍耐,越是这样,便越是想到小傲身心所受到的苦楚和折磨。

些时日以来发生在小傲身上的每一件事,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每一场惨酷的毒打,小傲咬着唇在刑床上的每一下辗转,每一滴冷汗,每一次死去活来的痛苦不堪,都不停的撕扯着他的心肺。更无法释怀小傲那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舍身跳入,而为此不得不舍弃他此生的最爱,更不得不在人前揭示他鲜血淋漓的疤痕。
小傲的一切苦难竟然都是源自于他!这样痛苦的想法日夜侵蚀着他的心,以至于他竟没有勇气去面对于他,虽然知道小傲那日已在自己的病房里给他加了张床,可这相隔仅几个房门的距离却咫尺间如隔千山……
这一种想见却又不敢见、不能见的伤痛,而更远甚于任何苦刑的折磨,让原本看起来十分强悍的他竟被脆弱的压垮了。
第三日上,秦朗发起了高烧,炎症令身上的枪伤棒伤更为苦楚难捱,这些年一向体魄强健的他意外的病倒了,这一烧,竟然便是数日,虽然是在医院里,治疗的及时,却仍是迁延缠绵的迟迟不能痊愈,舒同等到人越加慌了手脚,只不敢在小傲面前表露出分毫。
到得这一天夜里,秦朗终于退下了烧来,从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恢复了清醒,一直守在床前的舒同见状不禁喜不自胜,握着他的手,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秦朗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眼怔愣了片刻,忽然心中一阵酸涩,老爷子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首先得先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越想护着他们,也许反而倒是害了他们。
看着眼前一向忠厚憨直的舒同,秦朗默默的闭起了眼,舒同忙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大,是不是很不舒服?”
秦朗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檀黑的墨眸的空洞的看着他:“我想喝点水。”
老大终于没事了,舒同一时惊喜交集,手忙脚乱的倒了水来服侍他,秦朗从枕上缓缓抬头,略喝了少许,便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舒同站在床前又看了他一会儿,听他呼吸均匀平和,方才略略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秦朗知道他一定是去告诉冯杰,不用说,这几日来他们两个一定担心极了吧,小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啊。
随着门声的轻响,脚步声轻轻移近,不是舒同,秦朗慢慢睁开眼,老爷子正站在床前不远处,秦朗浑身一阵轻颤,迟疑了一下,撑起身来便要下床来跪下,老爷子心中洞若观火,岂看不出他这一线犹疑,淡淡止了他道:“床上歇着吧,回头伤口又挣开了。”
秦朗神情一滞,胸中不由得一酸,低下了头去,如果是在旧日,能听得老爷子如此心疼他,心中定是温暖无限,然而此时心中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一般,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一丝疏离,一时竟讷然无语。
老爷子看着他口唇上满是一串串的水泡,两个眼窝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显见这几日的煎熬,又见了他面对自己神色不似往日坦然,心中也不禁喟然长叹,当初设定这个局之时,这一点副作用原也是想到了的,只是真正到面对的时候,心中却仍难免有一丝伤心。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也病了数日了,要是好些了就回去小傲的房中吧,他还不知道你病了,担心你的紧呢。”
“是,阿公。”秦朗低低的应了一声,忍住喉间的哽咽,“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老爷子点了点头,默然站了半晌,转身一边说了句:“好生睡一会儿吧。”一边走出了门去。
秦朗伏在床上细细回味着老爷子这片刻的言语神情,不禁又想起数日前的那一番“道理”,心中只觉酸楚无限,老爷子可以说是疼爱他的吧,不然不会这样深夜了还来看他,之前虽是狠狠的算计了他,可是那算计中却也是有着爱护他、扶持他的心意在内,便算是残酷,却并非无情。虽然这样的手段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没有小傲牵扯在内,他也决不会也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怨尤,想起老爷子临走时那淡淡的一丝落寞,心里对自己适才那一线的迟疑又充满了愧疚。
心中一忽儿是对无辜牵累了小傲的心疼难忍,一忽儿是对愧负了老爷子深恩的疚然,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舒同怎么还不回来?心中毕竟牵记着多日不见的小傲,忍不住挣扎着爬了起来,勉强撑着伤病虚弱的身子,扶着墙壁缓缓的向门口走来。
正文 卷六 病发
病发
双腿不停的打着战,不止是因为疼痛,多日来的高烧加上不曾进食,只靠每天那点葡萄糖和盐水吊着,身体自然亏虚,未等蹭到门边先已遍体的虚汗。
好容易一步步的捱到了门口,站在门前略缓了一缓,才待用手去拉开门,那门便被人轻轻的由外向内的推开了,秦朗忙向后退,立足不稳,跌了一跌方扶了墙站住了脚,冯杰张大了嘴巴看着他:“老大!你……”
舒同自后跟上来,忙过来扶住了秦朗,感觉到他身上的病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不禁吓了一跳。
秦朗略作喘息,看着他们勉强微微一笑:“我……想出去看看……”
冯杰心中亦喜亦酸,看来老大没事了吧,想是心中念着傲哥呢,忍不住劝道:“老大,傲哥睡着呢,你先别过去了,走廊上风凉,你又出了汗,这好不容易才退的烧……”
秦朗滞了一滞:“不要紧,我就去看一眼,不必叫醒他,我没事的,不必担心。”小傲还是睡着的好吧,不然见了面他该说什么啊?
舒同和冯杰见他坚持,也知道不去看上一眼,老大不会安心的,只好向衣橱里取了外套来披在他身上,一边一个扶了他缓缓的挪动了出来。
病房里,一盏昏灯发出朦胧的幽光,明威正在小傲床前俯着身为他拭汗,见秦朗等人进来,忙直起身,冯杰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小傲,明威会意,向后退开几步。
秦朗缓缓挪步,走到小傲床边,就着朦胧的微光俯身看着熟睡中的小傲,一路走来已听冯杰说起,因小傲实在伤重难眠,路医生每晚便给了他少量的安定和止痛剂,所以这几天多少便能睡一些了。
小傲伏在雪白的枕上的面孔已不似先时苍白,反而微微透着红晕,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室内光线昏暗的原因,被几颗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含着的口唇看起来略有些紫红,吸气声稍有些重,额上浮着细细的冷汗,两条很好看的墨眉在紧闭的眼睑上方轻蹙着。
秦朗下意识伸出手去,想将那被虐待的下唇从牙齿的禁锢下解救出来,手伸到一半,犹豫了一下,又颓然的放了下来,心里一阵难言的酸痛。小傲蹙眉的样子很好看,这在他从前的时候是极少见的,秦朗禁不住心疼的想道:是不是这好看的眉头此生将再难舒展?
静静的看了一会之后,舒同轻轻扶了扶秦朗,秦朗回过神来,见他微怯的眼中满是哀肯之色,知是担心他伤病之后难以久站,轻轻叹了口气,便待要转过身来,小傲忽然咳嗽了几声,秦朗以为他要醒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见小傲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一瞥眼间见他耳廓的颜色有些泛棕透红,似乎不是太正常,心下微惊,近前低头仔细看时,见口唇的颜色似乎也比先时深了一些,并微微泛着青色,与此同时,小傲的神情也开始痛苦了起来,汗水急速渗出额头。秦朗更是心惊,也不及再想其它,便拍着肩膀摇他醒,一面令冯杰按铃叫人。
冯杰急忙按下铃,犹恐人来的太慢,自己跟着便冲了出去。
小傲睡梦中突觉胸痛,不待秦朗摇他,便已痛得醒了过来,一阵急剧的呛咳,跟着只觉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便想挣扎着撑起身,方动得一动,持续性的尖锐刺痛立刻转为刀割般的疼,很快由前胸、腋下放射到肩、背、上腹部,随即呼吸便困难了起来,虽是见了秦朗意外的欣喜,却只勉强笑得一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秦朗顾不得伤痛,忙轻轻抱住了他,小傲心跳得如打急鼓般快,冷汗不住的滴落了下来,手掌、指甲等处也都开始呈现出通红的颜色,有些地方更呈青紫,秦朗不知究竟,吓得抱着他不住的叫,路医生听到铃声,带了护士匆匆忙忙赶来,见了小傲如此登时脸上变色,立刻拿出听诊器来听,又查探了下脉搏,小傲□微微鼓起,不住的呛咳,跟着血便从口腔中涌了出来,面色随之变得惨白,呼吸已近衰竭、意识也不清醒了。
路医生来不及理会几乎要失控的秦朗,立刻带了人将小傲推进了急救室。舒同等忙扶了秦朗跌跌撞撞的跟着,一行人焦急的等在急救室的门外,看着一些医生护士们忙碌慌乱的进进出出。
十几分钟后,路医生从急救室出来,秦朗忙拉住他询问:“究竟怎么回事?小傲怎么会这样!”
路医生神色凝重:“是突发性血气胸,已经有胸外科的值班医生在里面急救,他肺部受过伤,又有支气管扩张的老病,所以肺泡壁结构较为薄弱,易形成肺大泡,可能是持续性低烧,加上长时间俯卧对肺部压迫过久,以至于肺内压力突然升高,致肺泡破裂,气体通过裂孔进入胸腔内,造成自发性气胸;自发性气胸引起肺压缩时,又牵拉粘连带,致粘连带撕裂,可能是粘连带中的小动脉破裂出血,造成了自发性血胸。”
秦朗不太听的明白他说的专业术语,但对于小傲这个病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心神慌乱之下,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要…要不要紧?他要不要…要不要紧?!”
路医生一脸歉然:“我不是胸外科的专业医生,只知道血气胸如果失血过多,会导致血压下降,甚至发生失血性休克,但已经抽气排液急救了应该没有大的危险了吧,除非是大的血管断裂,否则肺完全复张后,出血多能自行停止,要是继续出血不止的话,可能除抽气排液和适当输血外,还要考虑开胸结扎出血的血管。”
开胸!秦朗眼前登时一黑,向前一头栽了出去,舒同、冯杰齐声惊呼,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住,秦朗过得半晌方听得众人在他耳边的呼喊,慢慢的,眼前才又有了光亮,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舒同焦急的脸,冯杰流泪的眼,明威的惊恐万状都渐渐回入到眼中。
不行!秦朗不由得紧紧咬牙:他得撑住,小傲现在需要他!决不能,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阿同,替我给童院长打个电话……”
正文 卷六 手术
手术
深夜,睡梦正酣的童院长接到秦朗的电话后,二话不说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来。
而此时,小傲的情况已经危急,抗休克的效果不佳,血压下降至极低,引流瓶中持续大量溢气,肺部仍不能复张并且大量咳血不止,童院长赶到后迅速而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与该院的主治医师简单做了下会诊,童院长是胸外科的权威,虽然不是本院的医生,但人们都对他很信服,加上小傲状况危急,主治医师也怕真出了事的话骆老爷子那儿脱不了干系,所以立即便全力以赴的配合他。
路医生见小傲情况不好,不敢耽搁,只好惊动了老爷子,刚回到家中不久的老爷子立刻也赶了回来,秦朗早已心神俱乱,双目如欲突出来一般,只是直直的盯着急救室的大门,对老爷子来到身旁居然丝毫都没能觉察,老爷子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下也不免凄恻,默默用手在他肩上轻拍一下,便坐下来和大家一起焦急的等着童院长最后的诊断。
秦朗强撑着伤病之躯,守在急救室门外,眼巴巴的寸步不离,一看到童院长出来,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腿却向前迈不出步去,只怕会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抢救无效”这几个字。
童院长目不斜视的走到秦朗面前,郑重的看着他:“阿朗,现在你有个严峻的事实要告诉你,据我初步判断,小傲的状况是张力性气胸与支气管断裂,导致胸腔活动性出血,正常来说应该立即进行开胸手术,但开胸手术风险极高,以目前小傲的身体状况来说实在是毫无任何把握,而且即便是手术成功后,复发率也极高,他现在又有大面积创伤,术后的抗感染也是十分的不易,但现在胸腔闭式引流已经没什么效果,如果肺部持续不能复张的话,危险就在眼下,所以你要需要立即做出决定,这个字你要不要签?”
秦朗脑中空白一片,目光空洞的看向其他人,舒同、冯杰、还有明威、阿亮等一起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该签吗?小傲也许会怪他的吧?也许他更宁愿这样得到解脱,也不愿意再面对手术和手术之后,那更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折磨了吧?
秦朗浑身发颤,只觉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想到小傲身上伤重,却还要经受如此折腾,若他就此不治,那么上天竟是连半点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他了?这一次重逢,甚至也没能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好不容易自己鼓足勇气半夜来看他,难不成今日他发病时的勉力一笑便成了永决?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苦,目光不自觉的向老爷子看了过去,见老爷子也是神情惨淡,老爷子千算万算,不知可算到了这个变数?恐怕这个意外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吧?只是现在却不是难过的时候,小傲在里面命在倾刻,他一句话便可决定他的生死,秦朗闭起眼,惨然一笑,从牙缝间缓缓挤出了两个字:“我签!”
这两个字一出口,心中忽觉一片空明,护士拿过手术同意书时,他签字的手竟然没有颤抖,眼看着童院长向他微点了下头,匆忙回入到急救室,秦朗平静的转回身缓缓扶了舒同的手向自己的病房走了回去。
老爷子意味深长看着他似已恢复了如往日般坚毅的背影,喟然一声长叹,如果小傲有任何不测,也许他失去的将不只是小傲一个,秦朗的人即便算是还在,只怕心也已成灰了。
心中忽觉被什么利器狠狠的扎了一下,那种心疼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清晰而又熟悉,自十四岁起踏上江湖这条不归路,那时起他便知道,这一生,他已别无选择,三十四年前跪在临终的义父身前时候;三十二年前抱着因受惊吓难产而亡的妻子的时候;十七年前二女儿世秀离家出走的时候;十五年前意外得知世杰死讯的时候;这颗心也曾经这样狠狠的疼过……几十年来,他高坐上位,看世事变幻,听山水无言,再没有什么事是想不想为,愿不愿为,只有敢不敢为,当不当为,究竟是谁的心不曾柔软?后悔这两个字,不是人人都说得起的。
秦朗回到房中,艰难的撑着换下被汗水浸透的病服,将整张脸浸入了洗面池里,冰冷的水让心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对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的面孔静静的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将自己穿戴整齐。现在,他不是一个病夫,而是一个大哥,从十四年前他拿着卖血的钱来给小傲治病,到六年前他用颤抖的手签下那第一份手术同意书,小傲,就是他肩上的那一份卸不去的责任,这份责任,他只能担也必须担!他不能允许自己用任何借口来推脱逃避,这一个生死关头,他必须同小傲一起撑过!
带着这样一种信念来到手术室外的秦朗看起来镇定自若,令本来已六神无主的冯杰等人也稍稍安下了心来,大家一起守在外面全神贯注的等候着小傲的消息。
六小时的手术漫长得如同六个世纪,秦朗撑着一身的重伤和高烧刚退的病体一直站到了最后,当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竟是出奇的平静。
额上仍然有汗水流淌的童院长筋疲力尽的看着秦朗,许久之后,他欢畅的笑了:“手术很顺利,我们成功了,过了危险期就会没事了。”
秦朗点点头,没说一句话,大恩不言谢,这一次是童院长第二次从死神手下将小傲的命抢下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小傲会熬过这一关,即便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满身伤疤,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要求,小傲就会为了他而咬牙撑过,至于手术后的各项问题,让他们共同面对吧,未来不管多苦多难,他都会陪伴在他身边,再也不会让他离开。
正文 卷六 过关
过关
麻醉的效力未过,隔离在重症监护室内的小傲犹在昏迷之中,为防感染,严禁入内探视。
秦朗被老爷子严令回去休息,而他此时实在也已支撑不住了,只得嘱咐了明威、冯杰守着,自己在舒同的陪伴下,恋恋不舍的回去了病房。老爷子又留了些人在医院看着,方自回去休息了。
秦朗一直只顾担心小傲,凭一股悍劲强自支撑,这一歇下来才发觉身上竟是无处不疼,心里松懈了下来,疲惫伤累也就全都涌了上来,只是心中惦念着小傲,终是不敢睡实,每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睛向舒同探问,过得两个来小时,估计麻醉的效力差不多要过了,便又挣扎了起来。
“老大!”冯杰正守在监护室的外面,看见舒同搀了秦朗走来忙也过来扶住他,“傲哥还要等一段时间才醒呢,你不多休息会儿?”
秦朗摇摇头,走到玻璃窗前,两手扶着玻璃,仿佛这样就能离小傲更近一点,他要这样静静的守着他,也许他会希望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吧?刚手术完的小傲只能仰卧在床,他身后的伤可能承受得住?手术时整排肋骨都被掀开,麻醉过后重伤在身的他要如何去抵受那难以形容的痛楚?看着穿着灭菌服的护士媛媛守在病床边上,正细致入微的照料着小傲,秦朗似乎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得意,他一生中从没有一刻是这样羡慕一个人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麻醉剂的效力早就过了,但小傲还是没有醒来,秦朗于是开始不停的看表,心也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只觉每一分一秒都是在煎熬。从不相信鬼神的他,不由得也在心底开始了默默的祈祷。
到得午后,童院长亲自赶来又做了一番检查后认为一切体征都还正常,有些病人由于过度虚弱可能会醒得晚一点,那是人体自身做出的机能调整,但已经过了危险期,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秦朗的一颗心稍稍又定了下来,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亲自在小傲床前守护了,他可以再次握紧他的手,陪伴他共同渡过眼前的这道难关。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小傲终于动得一动,生命似乎又缓缓流回了身体里,令他再度有了意识,胸膈间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楚令他几乎不能呼吸,每一下心跳仿佛都是一次牵痛,令他甚至无力张开牙齿去咬下唇,他轻轻的忍着疼向内吸入一口气,极缓、极缓的张开了眼睛。
秦朗苍白而憔悴的脸孔入目而来,干裂的口唇上浮着一串串的水泡,一对深陷在眼窝之中的寒星般的墨眸虽则疲惫却满含心酸的惊喜,小傲轻轻合了合眼睑,再度睁开眼来,滞涩的目光似又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秦朗强抑着想要揽他入怀的冲动,握着他的手贴近在自己的胸前。时间仿佛过了许久,秦朗方才醒觉,阿杰他们还在外面等着的啊,不舍得放开小傲的手,拿出电话拔给了舒同,眼睛只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傲,唯恐一眨眼间小傲就会从眼前消失无踪。
“傲哥……”首先冲入的是尚未入门便先已流泪的冯杰,舒同和明威含泪带笑的紧随其后,小傲的眼神缓缓自秦朗脸上移开,含着倦怠的笑意看向他们。
终于略放下心来的秦朗微松了口气,耳中听着冯杰伏在床边委屈的向小傲告状:“那个护士不让我们都进来看你,只许一个人进来,怕人多空气不好,老大也不肯和我们换换,傲哥,我好担心你……”秦朗抬起手在他头上轻打了一下,冯杰伸了伸舌头,扁着嘴不出声了。
秦朗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目光无意中移向门边,老爷子正倚着门淡淡的看着他,“阿公?”秦朗心中忽地又是一沉,默默站了起来,这段时间他心内眼内只有小傲,竟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老爷子见他人虽然站了起来,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小傲,面对自己的神情也似有几分尴尬,一种难言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小傲已过去了这道槛,可是眼看着小傲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的秦朗却不知何时能过去心中这道关?
小傲尚且说不得话,只将目光再度看向秦朗,心神渐渐恢复后,身上的痛楚越加敏锐,听到秦朗这一声阿公叫得极不自然,便从他的眼神里约略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禁一阵酸涩,阿朗还是知道了啊,他心中定是极难过的吧?艰难的转过了头,看见老爷子淡淡的向他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了床前。明威忙搬来椅子,让老爷子坐在了秦朗对面,舒同一使眼色,带着冯杰和明威退了出去。
老爷子先抬头看了看秦朗,然后微笑着低头向小傲道:“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这次委屈了你,阿朗可怪狠了我这个老头子呢,你要是再不醒,他可就再也不会认我了呢。”
小傲听老爷子若大的年纪,语气中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虽是身上疼的难捱,唇边却不自禁露出了笑意,虽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老爷子能这样做也是很不容易呢,不管怎样,老爷子还是很在乎阿朗的啊。
秦朗心中又一阵凄酸,低下了头,不觉喉间又在哽咽:“阿朗怎么敢。”
老爷子笑了一笑,拉起小傲另一只手,温言安慰了几句,又嘱了秦朗好生养伤,略坐一坐便去了。秦朗心中难过,老爷子从前可没这样对他软语温存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哄小傲,在他听来也是头一遭,想来老爷子心中也是有几分悔意的吧,自己刚刚那样的神情,只怕也很伤老爷子的心呢。
心里想着老爷子,低了头去看小傲,见小傲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四目相视的两兄弟,刹那间好似交换了万语千言,所有的委屈、伤痛、无奈、心疼、心碎、愧疚、不忍和不舍仿佛都消融在这一瞬间,没有谁对谁的亏负,也没有谁为谁可怜,无须任何人来了解,彼此纵然为对方百死也可以无泪也无怨。
正文 卷六 唱歌
唱歌
秦朗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修剪着小傲的指甲,每修剪好一个,便用锉子慢慢的锉齐边缘,护士媛媛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心中诧异这个粗手粗脚的魁伟男子居然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好了,”秦朗用小锉子细心的挨个指甲又锉了一遍,然后收起指甲钳交给冯杰,将小傲的手放回被中,轻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明威一旁听了,不待秦朗吩咐,忙倒了水过来,秦朗接了,用小勺盛着慢慢喂入小傲口中。
小傲稍稍喝得几口,便微摇了摇头,这几天伤痛的捱不住,尤其在换药的时候,将秦朗的手都抓得流血,所以今天他便要秦朗替他修剪指甲。“……我想睡一会儿,……你也去睡会儿吧。”他低低的说道,话音中仍夹杂着短暂的喘息。
秦朗“嗯”了一声,心知他不可能睡得着,因为这个血气胸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路医生再不敢给他用安定,止痛剂也不能多用,怕会成瘾。手术后最初的两三日里倍加辛苦,胸前的伤口不能动,身后的棒伤只能被压在身下,连上药也成了困难,只能在背后倚着个枕头,稍稍向左侧卧,咬牙苦熬,秦朗看在眼内,万分心疼,只是口中不言,撑着一身的伤,守在床前默默陪伴他,知道自己若是整日挂起一副还债似的面孔,小傲心中会更加不好过。
小傲猜得他的心思,为让他心中略略好受一些,有什么需求就毫不客气的让他去做,再加上冯杰、明威等都是前前后后的围着,倒是把护士媛媛的好多工作都抢了,媛媛没办法,又不能离开,怕小傲会随时出状况,只好坐到一边去啃书,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见秦朗只是口中应着,人却不动,小傲闭起眼睛,不再理他,由着他在床前守着,他是真想睡一会了,只是身上的伤虽比前几日稍强些了,一闭上眼睛却仍觉异常的清晰,实在疼的令人难耐,但他若是不睡,秦朗也舍不得扔下他一个人,定要在他身边陪着,这样下去,只怕他还未好起来,秦朗便先累倒下来了。
过得一小会儿,小傲再度睁开眼来,向着秦朗淡淡一笑,秦朗也微笑看他:“你睡吧,我看你一会儿就去睡。”
“……我睡不着,你唱个歌……哄哄我吧。”虽然声音依旧低弱无力,小傲的眼中却多了一份恶意捉弄他的顽皮,秦朗一怔,不由得有几分尴尬,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冯杰等人,这两日他对小傲百依百顺,只怕他没有要求,但却万料不到小傲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他唱歌来,他一个大男人,虽然平日应酬时也偶尔会去KTV坐坐,但每次都是喝了酒之后,唱得也都是些粗放豪迈的曲子,哪会唱什么歌哄人?
舒同、冯杰等听了小傲这样说,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合不上来,连本在看书的媛媛也抬起头来看向秦朗,倒要看看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唱歌哄起人来是个什么样。
秦朗见人人都在看他,心中越加发窘,红了脸说不出话,小傲见他突然之间憨态可掬,只觉有趣,便越发的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巴望神情来逗他,秦朗见了这样,便不忍拂了他,只得低着头搜索枯肠努力去想什么歌能哄人睡觉。他自襁褓中便丧了双亲,童年的生活都是在辗转着在几个孤儿院中度过的,哪有什么人会唱着歌哄他入睡,现在想找个这样的歌来唱还真找不出来,何况当着这么多的人,总不能让他唱儿歌吧?想了半晌方无奈的硬着头皮道:“我……唱‘满江红’给你好不好?”
小傲不禁失笑,他何尝不知道秦朗平日会唱的歌也不过就是那么几首,原是不想他太担心自己,所以当着兄弟们的面来开他的玩笑,只没听人说唱“满江红”来哄人睡觉的,刚想说是逗他玩的,要他不必唱了,一旁的护士媛媛忽道:“‘满江红’不错啊,我记得当时周总理病重的时候,就一直听‘满江红’来忍疼的。”
秦朗一听登觉受到了鼓励,立时感激的看了一眼媛媛,转回头略有些兴奋的看着小傲,小傲见他一时竟如个孩子般的渴望被认同,心中不自禁的感动了起来,若是从前要阿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来哄人睡觉,还不如让他自己扎上几刀来得容易些呢,本不是有意要听歌的,现下却真的微闭了眼睛,静静的期待了起来。
秦朗向捂着嘴吃吃偷笑的冯杰瞪了瞪眼,略稳了稳心神,有些拘束的开始低声哼唱,清朗的声音因受到了压抑而显得更加富有磁性,舒同与冯杰相视一笑,还是傲歌有办法,竟然这样捉弄老大的。
媛媛本来是笑吟吟的想看热闹,一边听了几句,他倒也唱得字正腔圆,满好听的,又见小傲难得的有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以稍缓疼痛,便悄悄放下了书,从衣袋中摸出一把口琴来,和着秦朗的节奏悠扬的吹了起来。
秦朗本是为了小傲高兴,硬着头皮的唱来哄他,不料却忽有人来以琴相和,这一曲‘满江红’本就是豪情壮阔、气荡山河,一直为他所喜,如今为琴曲所感染,越发激起了他那仰天长啸的豪迈气魄,慢慢的消弥了尴尬之心,不再似先时的腼腆,这阕词从他那一贯强势的口中唱来便更显得声情激越、气势磅礴,竟越唱越是激昂,听来只觉汹涌激荡、撼人心魄。
舒同与冯杰等从前时在家也都是听他唱过的,虽觉有趣,倒不觉得怎样意外,只明威瞪大了眼睛,竟不知老大还有这样来哄人的本事。
小傲仰卧在床,见秦朗神情慷慨豪迈,不觉的想起了少年时几兄弟灯下嘻戏时的情景,心中温暖,一时之间忘了身上伤痛,只静静的看着秦朗,耳中听得琴音婉转悠扬,歌声铿锵清越,心神随之越飘越远,不一会竟真的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小时,自入院以来尚未曾睡得如此安稳过,秦朗等人见了,不由得都是欣喜无限。
正文 卷六 运气
运气
“宇文若龙判了,时间就在下个月底。”老爷子微带审视的看着小傲,平淡的说。
这么快!小傲心中一凛,与秦朗对视了一眼,目光转向老爷子身后神情复杂的骆天宇,骆天宇一脸黯淡的低着头。
小傲默默的垂下了眼睑,心中叹了口气,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快,四爷的事已经平了,想来老爷子是没必要做这个手脚的,必是此案牵涉到毒品数量过大,有关部门不想扩大影响,所以速战速决了,宇文若龙既是供认不讳,判罪当然较为容易。
“天宇去看了他,他让天宇带话来,说他希望能见你一面。”老爷子的语调平平,一双鹰目将小傲的神情尽收眼底。
秦朗诧异的“嗯?”了一下,小傲则默不作声,宇文若龙到底心意难平,有些问题不问个明白他死都不会瞑目吧?见秦朗担心的看着自己,便淡笑着向他微摇了摇头。
“你自己决定吧,”老爷子看起来若无其事,“要是真想和他见面的话,你自己有办法的,只是伤处别再出状况了,别误了一个月后的坐草坝坝。”
秦朗倒吸一口冷气,略带惊悚的看着老爷子,一个月后!四爷终归要落到如此地步吗?以小傲的伤来看,就算一个月后也未必会大好吧?难道一定要他带着伤出席这样血腥的场景?心下忽觉酸楚,这样做对小傲来说算是个警告?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老爷子对小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从前他对老爷子的话从未多想过半分,但这次的事发生后,不知不觉的竟敏感了起来。
老爷子并不理会于他,只静观小傲的神情变化,小傲抬起眼睑,温润的双眸迎上老爷子的目光,淡淡然的笑了:“小傲知道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俯身向他手上轻拍了拍:“好好把伤养好吧,也好能多帮帮阿朗,也省得总是累我老头子一个人。”直起了身,转头横了一眼骆天宇:“你就跟这儿跟着吧,也不过挨了几下板子,就赖在家里动不得了,事情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倒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似的。”
骆天宇低声应是,和秦朗一起送了老爷子出门,转回身来怯怯的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站了。
秦朗看得倒笑了:“还委屈呢?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该教训几下?阿公算是够宠你的了,还能容你在家里赖上几天,换做了是我,就这么几十板子,打完了还不该干嘛干嘛去?别说象你这样赖着了,就敢动一下这个念头,让老爷子知道了,保管就十天半月的别想再爬起来了。”
骆天宇脸上一红,愧疚的看了一眼小傲,没出声。秦朗知道老爷子是想放他在这磨砺一下,也就不骄纵着他,虽见他步下蹒跚,伤势未愈,仍是叫舒同带了他出去,与洪帮的兄弟一起排班轮值。
小傲看着骆天宇出去的背影,细细想了一会儿老爷子方才说的话,默不作声,秦朗看着心疼,又怕他会多想了,心中委屈,讪讪的向他解释道:“老爷子没什么意思的,凡草坝场所有会众必要到齐,这是规矩……”
小傲笑着摇了摇头:“阿朗……宇文若龙的事……”
秦朗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但有一点,不能再让自己出事了。”
小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会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把宇文若龙从里面接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是已判了死刑的,没人愿意来担这个干系,为怕秦朗过于担心,小傲虽觉无此必要,但还是由着他细细的做了一番布置,除了加强了护卫的人手,还另外在对面的楼房上安排了两个狙击手。秦朗尤自不能放心,又背着小傲暗请了萧让前来助阵。
午夜,苏维扬带着依旧温文尔雅的宇文若龙出现在小傲病房内,秦朗等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阿朗,……你陪维哥出去坐一坐吧。”
秦朗默默看着他,虽是极不放心,但终究不忍拂了他的意思,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知道萧让已暗中就位,便点了点头,同苏维扬带了人退到外面,掩上了房门,舒同等人守在门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宇文若龙斯文的向小傲点了点头,神情坦然自若,虽是稍稍消瘦了一些,但举止仍如先时优雅,他没有坐在椅上,而是走到了秦朗的病床上坐了,目光微有几分嘲弄的看着小傲:“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定要见你?”
小傲微微淡笑:“你是想问我,……如果我父亲不是突然出事,我……会不会实施我的计划,或者……我会不会与你走相同的路。”
宇文若龙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带着挑战的意味看着他。
小傲垂下眼睑,转过头低低的叹了口气:“世间万事,……最经不得的就是这如果两字,对于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情,你心中可以设想千百种……结局。我想你只是想证明,我其实并不比你高尚,我……只是比你有运气。”
小傲停了一停,费力的稍做喘息,然后笑着看向宇文若龙,“你的确有理由不服气,……我确实是比你幸运。那是因为,我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遇到了……影响我一生的人,如果我不是遇到他,我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宇文若龙不屑地笑了:“你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不觉得他遇见了你才是运气?”
小傲摇了摇头,柔和的看着他的眼睛:“不,那是我的运气,当你在迷雾中失去方向,当你在失意中……疑问自己究竟为何而生,当所有人都鄙视你、嘲笑你、算计你、带着……绝不单纯动机的接近你,但你却遇到这样的一个对你毫无目的,不问你的出身,不问你的过往,不期望你的付出,不……介意你会成为他的负累的人,不畏艰难的在风雨中……与你携手并肩同进同退,这难道……不是你的运气?如果你能象我一样……遇到他,也许你的人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宇文若龙定定的看着他,默然良久,优雅的站起身来:“很谢谢你能这么坦率,你认为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发生的话,我们会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小傲看着他笑笑不语,会吗?会吧?
宇文若龙叹了口气:“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能不能为我做件事情?”
正文 卷六 芥蒂
芥蒂
“舍得回来了?”老爷子看着秦朗不咸不淡的问。
秦朗微低了头,不自然的笑了笑,声音低低的道:“阿朗不孝,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也没能替阿公分忧,这些日子,阿公受累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再大的事还能有小傲重要?”见秦朗低头不答,停了一会儿才问道:“伤好些了?”
秦朗头垂得更低:“没什么了。”老爷子从前很少会过问他的伤的,打得再重,伤得再狠,只要还能站得起来,老爷子几乎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若偶尔能有一个体贴的眼神就足够他感动上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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