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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源 - 江湖不像话

_7 安思源(当代)
  “哈哈……”歪过头思忖了片刻后,邢欢溢出了一声笑,接获到他不明就里的目光后,她才解释道,“她只是奇怪你竟然会抱我。”
  “……我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吗?”他是她相公没错吧?至少在旁人眼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存在着,相公抱娘子,不是人之常情吗?
  “呵,放我下来吧,不动动脚会一直麻着。”面对他的问题,邢欢只能干笑以对。
  何止是不近人情。从前,他对她压根就没有人情可言,他们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不对,应该说是仇人。他一见到她就来气,那些个行为举止活像是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永安没有再坚持,如她所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搭在她肘间的指微微施着力,搀扶着她走。印象中长长的廊道今日却短得让他来不及细品相携的气氛,甚至没能自省清楚以前的自己有多恶劣。
  娘曾讲过,娶妻娶贤,邢欢一定会是个贤妻。她的确是,他也以为她一直都会是。结果,人生当真就像是一盘棋,落子无悔。他走错了那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就这样认输了吗?永安不甘愿,他不信,两年的朝夕相处会在几日间就化为乌有。
  “那么晚了,你不睡吗?”被他一路搀扶着回房入座,没多久,方才那位丫鬟就叩响房门端来热水。邢欢揉搓着还有些麻痹的小腿,侧过头,好奇地看着抱着水盆愣在门边的赵永安。
  “把脚放在热水里泡泡,会暖一些。”他蓦然回魂,跑上前把水盆搁下,随手握住她的脚。可当指尖刚触上她的鞋尖时,顿了片刻,忽地,像烫着了般松开,尴尬转身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什么看!自己来,难不成还要我来伺候你?”
  邢欢哪敢有这种妄想,便是因为从未想过,这话在她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弯身褪去鞋子罗袜,她连试水温的动作都没有,直接把脚伸进了水里。木盆里的水儿因为这惊扰,不安分的荡漾着,她怔怔看着没入水面的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连脚趾都漂亮的男人。
  “邢欢。”分明是夫妻,可是这般坐着竟然是会相顾无言。她自顾自地发呆,他只能像个旁观者。这样的沉默,让永安觉得不爽,他张嘴唤了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追问道,“适才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嗯。”隔了那么久才被问起,她大可以装傻,只是邢欢不想。
  他或许巴不得她早些移情别恋,别再碍他的眼、绊他的脚。而她更是觉得既然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就该把话儿跟他讲明白,不清不楚的,会误人误己。
  “死肥猪!你活腻了是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吼开,见她受了惊打颤,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话锋又蓦地一柔,“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
  “呃……”她不知道,倘若早就意识到了,定会在这念头还没成形时就果断扼杀掉。心悸的瞬间太多,如果一定要回想,那似乎得追溯到很久远的时候了,“应该是他说自己被好多人绑着在树上打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也需要安慰。”
  “该死的!那是什么时候?!”他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两年了,他们之间可以拿来讲述的回忆少得可怜,她和赵静安之间却彷佛有说不完的过往。
  “唔,就是那次你把我锁在房间里啃干粮,然后陪着一姐在群英楼的梨树下聊天。”她几乎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撒谎不胡扯,难得对他毫无隐瞒。
  可这话在永安听来硬生生地被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所阐述的时间地点人物有太多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用自己的想法来解读她的话。她没有变,只是懂得欲拒还迎了;她没有当真喜欢上他大哥,只是故意在气他;她不是真的为了静安才留下的,只是想换取他的注意和在乎。
  对,就是这样的。无非是耍些女人的小伎俩,埋怨他的疏忽。
  “你放心,我……”她不会再把这感觉讲给任何人听,早晚会带着这个秘密识相消失,一定不给赵家庄蒙羞。
  邢欢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永安迫不及待地打断,“陪了你两年的人是我,不是我哥。”他反省了承认了,以前的确待她太过分,但他也不是没有丝毫可取之处的,不是吗?
  无言以对,是邢欢唯一的回应。什么叫“陪”?是让对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温暖,可以自信地觉得不管怎样,都有那么一个人会撑着她。事实呢,这两年她过得比一个人时更孤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只有他接受不了,我也不想逆来顺受。但,是我担起责任娶你,不是我哥。”不管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有多违心,有多怨。至少,他没有让她难堪,没有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供人嘲笑。
  “……”她的心蓦然抽痛。
  “我娘和你娘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不是我哥。”
  “……”头也开始跟着痛。
  “你那么孝顺,应该不舍得让她们为难吧。”
  “……”完了,全身都痛了。她就是不舍得,没法不去顾念那两位老人家,没法视而不见她们眼中闪烁着的希冀,做不到喜欢就抢不喜欢就甩的任性。娘说,想让她快乐,她又何尝不想让娘更快乐,哪怕是掩埋掉自我。
  “话说回来,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欸?”他咄咄逼人地说了一堆,让她烦躁又惭愧,最后又突然把一句话貌似能让一切峰回路转。不得不说,这抑扬顿挫把握得极好,彻底让邢欢懵了理智。
  “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假装恩爱,让她们暂时放心回祈州,到时候把人送走了,你我皆大欢喜,往后再想个两全的办法跟她们禀明一切;要么明儿一早就去告诉她们,别做梦了,我们俩完全不可能培养出感情,你喜欢的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
  二少爷,这真的是选择吗?有余地吗?她哪来的胆量坦白那些话。这不是敢爱敢恨,是作死啊。娘会恨不得没生过她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婆婆会气她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赵静安……赵静安会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层层考量,让邢欢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我选第一个!”
  是不是真能皆大欢喜,她不知道。就当是陪他演一出补偿她两年前不合时宜地出现,尽最后的力成全他和管晓闲。
  “乖。”他满意地笑,“水凉了,把脚擦干,睡了。”
  “……你不走我怎么睡?”
  “我走了,我们怎么睡?”看她神情呆滞,他别过头无奈地叹了声,耐着性子解释,“恩爱夫妻不是应该同床共枕的吗?你觉得如果继续分房睡的话,平日就算再如胶似膝,有人会信吗?我不觉得我娘和邢夫人会像你那么傻。”
  “也是哦,可是……”可是她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演戏也不用演得那么配套吧。
  “你睡床,我睡外屋那张软榻。”他适当做出妥协,大不了半夜趁她睡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
  老夫人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话儿一点都没错,似乎自从老夫人和邢夫人来了之后,别院的每个清晨都格外的忙碌。
  今天也不例外,天刚亮透,马蹄声就划破了宅前巷子里的静谧。一辆看起来很是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前,小厮们赶紧迎了上去,便瞧见他们家大少爷利落地跳下马车。
  “大少爷早啊,您辛苦了。”相亲相到彻夜未归,想必一定火热又激烈吧,听说这种事很耗体力的。
  “不苦不苦,为人民服务。”他理了理衣袖,堆着笑脸,仿若很体恤下人般地抬手拍了拍小厮的肩,“小、小刘啊,车上那些辣椒酱搬去厨房。”
  “大少爷,我姓王……”泪眼望天,他们家大少爷不记人名的习惯,原来还没有改呀。
  “咦?你什么时候改姓了?”
  瞧瞧,他说的多理直气壮,小厮握拳,咬牙,为了自己的姓氏而奋斗,“报告大少爷,我一直都姓王!我爹姓王!我爷爷姓王!我爷爷的爷爷也姓……”
  “好了好了,老清老早的,别太激动,对身子不好。”这愤青般的激情,静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呐,我是个很开明的主子,一般来说你姓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是,最近请不要在我面前强调你的姓,我怕我冲动起来会把你打到短时间生活不能自理。”
  哈,他们家皮厚到无所不怕的大少爷,几时起竟然怕起了他的姓氏?一股骄傲感油然而生的同时,小厮隐隐猜测到了起因,“大少爷,该不会昨儿那个你王伯伯家的四姑娘,把你个吓着了吧?”
  “你够了!”他这个主子是不是真的开明过头了?
  以至于下人们不仅喜欢捧着一堆感情烦恼找他寻求慰藉,还喜欢缠着他讨教追女人的法子……这些他都忍了,凭什么他那么知心,结果他们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姓小厮识相地捂住自己的嘴儿,频频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多话了。
  “邢欢呢?”
  “……”
  瞪了眼那张仍然被封印着的嘴儿,静安耐不住脸色一黑,“说话。”
  “我说大少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你在温柔乡销魂了一整夜,少奶奶可没有,这会当然是还在睡,难不成要她出来列队欢迎你?那也行,我让她丫鬟去叫醒她,你在门口等着哈……”
  “闭嘴。”果然不该有好脸色,他们家的下人个个胆子都很肥,一张嘴就像在喷粪,“我自己去找她。”
  “……”呃,大少爷,闯自家弟妹的闺房不太好吧?说不准就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
第三十五章
  那些个在下人们眼里说不准的事儿,发生几率很低。比较不幸的是,赵静安今天运气好得离奇,就算是几率再低的事儿,他都会撞上。
  带着彻夜未眠的倦容,顶着青沉眼圈渗入血丝的眼,他呆立在那扇并没什么特别的房门前。犹豫了半晌,拉了拉衣裳又捋了捋发丝,举手投足间满是情窦初开的调调。终于,静安自认为已经拾掇得足以见人,才抬手轻叩了下房门。
  没有任何动静,他蹙了蹙眉端,加重了力道。
  里头依旧是一片静谧,歪撇了下唇角,他忍不住嘲笑起自己。几时那么规行矩步了?敲门,这种礼貌又君子的行径全然不像他所为。
  ——砰。
  于是乎,反锁着的房门被粗暴踹开,还不死心地来回弹晃了几下。
  抬步跨入房内后,外屋软榻上凌乱的被褥让静安愣了片刻,没有深想,他回过神,撩开曳地的帘幔,大喇喇地闯进了里屋。
  “哥,大清早门都不敲就闯进弟妹的房间,你不觉得很不妥吗?”
  撩开的帐子被系挂在帐勾上,含着一丝得逞笑意的讪凉话音从床上传来。
  “……”这种场景显然不在静安的预料之内。
  床榻上喜红的被褥很是刺眼,相拥着的那两道身影更是刺眼。她睡得酣甜,在他面前,偎在他弟弟的怀里,嘴角还飘着餍足娇笑。
  “如果你是想看春宫戏,来晚了;又如果是有悄悄话想和你弟妹聊,那来早了。”他半仰起身子,撑着头,惺忪眼瞳眯成一条缝儿,迸出挑衅色彩,锁视着静安。
  “……”握拳,转身,离开,他所给出的反应冷静又决绝,是属于赵静安一贯的作风。
  心口的刺痛却掩都掩不住地往外冒,充斥满了干涩的喉,梗得他胸腔窒闷发堵。
  她曾说过:有空真的要帮我多烧点香,要保佑我幸福、保佑我相公以后会懂得珍惜我,保佑我和相公尽快洞房,保佑我洞房的时候不会太疼……
  那,此情此景,他是不是该维持住最后的风度,笑着送她一句:恭喜你如愿了!
  “呵……”见证着那道身影骤然出现又猝然消失,永安抿唇飘出一记讽笑。
  的确有够讽刺的。赵永安啊赵永安,曾几何时,你竟然迷了心智,为了这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
  他还是有些了解她的吧,至少知道她睡着的时候雷都劈不醒,就算是他爬上了床,她也不会察觉。他也足够了解赵静安,知道他的个性洒脱又散漫,在目睹到这样一幕后,会理智放手,会顷刻调整心情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是永安所羡慕的,倘若他也能这般拿得起又放得下,何至于后知后觉地为她放低姿态。
  值得吗?
  他垂眸看向蜷在怀里的女人。她睡着的时候很不安分,爱抢他被子,爱用拳头挥他。可是,她睡着的时候也很乖,任由着他偷吻,放纵着他勾缠拥抱。他自作主张地把所有的不反抗视作潜意识,在她的潜意识里他仍是那个可以对她为所欲为的相公吧。
  想着,永安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他想,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看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安心酣睡,氤氲而生的踏实感,值得他不择手段。
  “……”好不容易拉回了游走的魂,一抹笼罩在床头的阴影让永安微愕抬首,在瞧清床前去而复返的人后,他难掩诧异地瞪大瞳孔,“你做什么……”
  很明显,赵静安被高估了。
  他的洒脱只有面对那些不在乎的人事物时才能维持。
  没等永安把话问完,他寓意不明地咧了咧嘴角,似是在笑,可这笑容无论怎么看都透着寒森森。随即,端着铜盆的手慢条斯理地移到了床边。
  盆子里装了什么,永安不得而知,只瞧见袅袅升腾起的热气。
  “大少爷大少爷,你抢我的盆子做什么啊,那水刚烧开啊,还没参凉水呢……”丫鬟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喳喳呼呼的叫喊。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刚跨进少奶奶房间的里屋,就瞧见那盆滚烫开水在大少爷手间……倾覆了,倾覆了,倾覆了……
  “赵静安!你想弑弟夺妻!是不是?!”
  幸好,就在那些水浇在床上的瞬间,二少爷格外敏捷地弹跳了起来。从他震怒的吼声中可以判断出,他没什么大碍,还有空分析大少爷这夸张举止的意图。
  可问题是……旁观事态发展的丫鬟木讷地大张着嘴儿,机械式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依旧平躺在床上的少奶奶那儿。完了,闹出人命了啊!
  “嗯?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只顾着自己保命,不管她的死活?”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出声,彷佛这件事全然与他无关般,还万分镇定把手中罪证递给了呆在一旁的丫鬟。
  愣愣地垂眸看了眼手中空无一物的铜盆,热烫的余温还能随之传到手心,丫鬟吞了吞口水,迅速做出决定——开溜!免得一会事闹大了,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
  另一头,被一语点醒的永安幡然醒悟,这才紧张地把视线转向邢欢。
  还没等他审视清楚她有没有大碍,那个理应被彻底烫熟的女人猛地弹坐了起来,谩骂声脱口而出,“死和尚!你又用开水泼我?!”
  “哦……”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安然无恙又驾轻就熟的激烈反应,被她的脑袋狠狠撞到下颚的永安,下意识地溢出痛呼,往后避让。
  相比顿时无措的永安,做哥哥的应该要保持冷静,控制大局。于是,静安只是垂了垂眼眸,抬手,轻拍了下邢欢的脑袋,无视了她一脸愤怒的模样,沉声说道:“把衣裳穿好,去饭厅用早膳。”
  “……”好冷的气场。彻底处在状况外的邢欢只懂茫然眨眼,怔看着他转身走人。
  临跨出房门前,他又突然顿住,若有所思地僵了片刻,补充了句:“对了,要是有残留着什么欢爱痕迹,你最好清理干净了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我不是崇尚暴力的人,只是暴力起来不是人。”
  *
  邢欢回神后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她到底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要在短时间享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待遇?!
  为什么赵永安在她床上?分明记得入睡时,他蜷缩在软榻上睡得比她还沉。
  为什么挨着冻等了许久最终彻夜不归的人,会出现在她房里,给出这种早安问候?
  ——我不知道,也许我有梦游的习惯?莫名其妙就爬上你的床了。算了,没事,反正演戏嘛,当然是越真越好。你看,连我哥都相信我们俩圆房了,你娘和我娘也就不会有怀疑了。
  这是赵永安给出的单方面解释。
  不论真假,邢欢都想要一头撞死在墙上。或者不管有没有这种狗血误会,她和静安之间都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是,这误会到底还是生成了呀,至少她就这么承担起了莫须有的心虚,没办法向之前那样问心无愧的去面对他……
  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谁信?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办法相信。
  “你一脸嫌弃、懊悔又恼火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爷我委屈你了么?昨晚有让你很不爽吗?”看她一路表情丰富眉宇纠结,永安忍不住停住脚步喝问。她凭什么活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般?就算是真的圆房了又怎样,跟自己相公行夫妻之实有什么不对吗?
  “……的确也没有爽到吧?”邢欢欲哭无泪,欲笑又弯不动嘴角。什么事都没做,还得被开水浇被冷眼瞪,这种滋味,他倒是来试看看啊。啐,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邢欢!”那种不屑口吻让永安震怒了。显然,他玩得很投入,就好像昨晚当真有过一场翻云覆雨,而他的技巧被蔑视了。
  然而,想怒骂的话儿还没讲出口,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厮骤然插话了,“哎哟喂,我的二爷啊,折腾了一晚,您这大清早的怎么还是那么有活力。”
  “……”瞧瞧!这是下人和主子说话的态度吗?他这二少爷果然是越做越没地位了。
  “报告二少爷,我是有急事要跟你说。”在自家主子的瞪视下,那位小厮赶紧正色,欲言又止地扫了眼一旁的少奶奶。
  “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算什么意思?没瞧见他今儿心情烂透了吗?
  “呃,是这样的……”话才启了个头,小厮忽然压低声音,不顾尊卑地挨上前,附在永安耳边,喃喃不停地叨念完了下文。
  他的声音很轻,被摒弃在事外的邢欢压根听不清,只瞧见那张唇儿不断蠕动着,片刻后,永安脸色一白。看来,不是什么小事。
  “我有急事要出去下,今儿晚膳不回来用了,晚了你就先睡,不必等我。”很快,他看向邢欢,果断作出了决定。
  “嗯。”邢欢轻应了声,并未想太多。他是赵家庄的一家之主,江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自然是不可能天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别院里演戏。基于习惯与昔日情分,在他转身之际,她下意识地出声叮嘱了句,“自己小心点呐。”
  闻声,永安匆忙的脚步猝然停住。以前,他每回出门,她也会这般嘱咐一句。
  那时候,他总觉得这种千篇一律的唠叨有够烦的。而今,在许久没有听见这种叨念后,他才发现,被人这般关心着的滋味很暖很幸福。想着,他侧过脸颊,颇为不自在地打量了她片刻后,支吾着说道:“你……咳!你没什么事的话陪我一起去吧。”
  “我?”邢欢陡地瞪圆双瞳,“我什么都不会呀,帮不上你的忙啦。”
  “不需要你帮忙,只是想带着你一起。”或者该说,他非常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本想将掩耳盗铃的事坚持得太久一点。不断扼杀判断力,告诉自己,她昨晚的那句告白、今早的那些失态,通通只是在气他。可渐渐的,永安越来越觉得底气太虚,她根本不是能把欲拒还迎玩得如此炉火纯青的女人。
  “噗!不用了啦,我笨手笨脚又不懂江湖规矩,只会给你丢脸。你去忙吧,我在家陪婆婆和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便是现在邢欢的真实写照。过往的那些经验,已经让邢欢对这个男人不抱有任何幻想。即便是面对他的示好,她也下意识地以为他只不过是想把戏演得逼真点。
  “这种该死的话是谁说的?”她有笨手笨脚不懂江湖规矩吗?没有!事实上,她在江湖上比他还吃得开!那些吵吵闹闹的江湖儿女们,见了她全都客气得很,反倒是对他颇有微词。
  “……是你说的。”他失忆了吗?这些全都是他从前对她的评价,一字一句,分毫不差,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你!”他果然不应该对她有太多期望,想要她有一天可以成为站在他身边、陪他分担烦闷的女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或许可以把家操持得妥妥帖帖,可她永远懂不了他的负担,更别指望她能解忧。
  “……”什么跟什么啊?他就这样口吻恶劣地抛下两个字,甩袖,厌恶地瞪了她眼,走了?
  “少奶奶,那我也去忙了。您快去饭厅用早膳吧,老夫人和邢夫人都等着您呢。”感觉到少奶奶的体内有股无名邪火在滋长,小厮很识相地撤退。
  “哦。”虽然觉得这个清晨充满了莫名其妙,但邢欢毕竟不是喜欢胡乱迁怒的人,她低哼了声,刚打算抬步,才瞧见小厮怀里捧着好多坛辣椒酱,不禁好奇地撩起了眉梢,“等等,你抱着那么多辣椒酱做什么?”
  “大少爷呗。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带了一整车的辣椒酱回来,大伙全都忙着搬呢。”
  相亲相到彻夜未归结果带回来的不是女人,而是辣椒酱?邢欢愈发觉得不对劲了,“是老干爹的辣椒酱吗?”
  “对啊。大少爷做事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大概是那个王家四小姐喜欢吃辣椒酱吧。”
  “咦,你没听说过有些人的闺房之乐就是玩花式吗?什么辣椒酱啊、蜡烛啊、鞭子啊……兴许大伯就是这么重口味的人呢,很正常嘛。嗯,辛苦了,慢慢忙,谁让你们摊上这么个主子呢。”放勒个屁,他会为了那个什么四小姐的喜好,跑去找老干爹拿那么多辣椒酱?不可能!她拒不接受这种说法。
  “……”小厮沉默了。少奶奶满是醋味的私心,他感觉不出来。倒是她的说辞,还挺符合大少爷的个性。
  就这样,又一则传言以赵家庄别院为发源地,开始步入了广为流传的阶段。
——赵家庄的大少爷口味很重,那个王家四小姐口味更重,需要一整车的辣椒酱才能满足这两个人。
  老干爹牌辣椒酱也因此,多了一个功能。
第三十六章
  做了两年怨侣的赵永安和邢欢终于圆房了,本该是件喜事。
  然而,事态的发展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像一场闹剧。
  通常□爱后,会是更进一步的恩爱,数不清的耳语温存,鹣鲽情深。可赵永安却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这么留下邢欢影单影只地出现在饭厅里。对于若干好奇昨晚事态的人,他没有一句交代。就好像,那不过是一场错误,醒来后,一切还是要回归正轨。
  又通常识相的人都不会去打扰这对迟了两年才经历新婚之夜的小两口,任由他们放纵一次,睡到自然醒。可偏偏,身为大伯的某人不懂体贴,一盆滚烫热水浇得轰轰烈烈。
  “赵静安,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早上那种行为算什么意思?”斥责不了已经没了踪影的永安,老夫人只好把矛头对准静安。
  “手滑。”对此,赵静安给出了最简单也最不负责任的解释。
  “……你的手到底擦了什么,可以滑成这样?!”积聚在老夫人心口的怒火有了宣泄的途径。只是转念想了想,她突然又平静了,“你王伯伯家的四小姐怎么样?”她的目的很明显,只要这个儿子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别再吊儿郎当游戏人间,那一切荒唐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谁是王伯伯?哪个四小姐?”很寻常的问话,却让心不在焉的静安觉得没头没脑。
  “就是你昨儿替我去见的那个姑娘啊!”
  “哦……”经由点拨,他总算想起了,“还不错。”
  这回答会不会太应付了点?什么叫还不错?他当年形容菜市里卖鱼的姑娘,也说还不错。显然,老夫人想要的绝不仅仅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那昨儿晚上你们去哪了?哎,虽说一个姑娘家头一次和男人见面,就闹得彻夜不归,于理不合。不过,你要是真喜欢,一见就钟情了,娘也不阻拦。”
  “昨儿晚上?”他就像是个失忆的人般,满脸茫然。在瞧见他娘瞪圆的眼瞳,感受到她随时会爆发的怒气后,他轻笑着给出回应了,“孤男寡女还能去哪?”
  “如此甚好,甚好啊。”虽然进展快了点,老夫人还是表现得宽容又开明,笑呵呵地合不拢嘴。
  但并不代表饭厅里人人都能感受到这种喜乐气氛。
  起码邢欢在听到这样说辞后,手里的碗就不幸落在了地上。
  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让所有人皆是一愣。好在,两位老人家并未多想,邢夫人只关怀地问了句:“怎么了?”
  “手滑……”
  “是吗?你和大少爷还真有默契。”
  邢夫人听似无意的感慨,却让邢欢心头一惊,连抬眸的勇气都没有。娘该不会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这话,是警告吗?警告她别痴心妄想,也别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儿。
  “欢欢手滑是可以理解的。来,多吃点,昨晚晚上辛苦你了,补补身子,今晚继续。”老夫人神情自然地出声,堆着殷勤笑意,不断往丫鬟新递上来的空碗里夹菜。
  邢欢抽搐着嘴角,想说,就算昨晚的事是真的,这些酱菜啊油条啊也补不了身子吧。
  “第一次是会比较疼,习惯了就舒服了。”
  “……”连向来寡言的娘都发话了,还是那么震撼性的话,邢欢只能无言以对。
  ——砰。
  于是乎,又有人的碗从手心里掉落。
  一片静默中,邢夫人慢悠悠地转头看了眼制造出这声响的始作俑者,轻询:“大少爷手又滑了吗?”
  “哦,不是,我故意的。”他浅笑,供认不讳。
  那些个刺耳的欢喜气氛,他不想感受。
  “嗯?老夫人,看来大少爷是不满您的偏心了,昨儿晚上他恐怕也累着了。”邢夫人含笑点了点头,替他找了个借口粉饰失态行径。
  好在,沉浸在和乐氛围中的老夫人没有多想,“是是是,静安,你也多补补,再接再厉。要不,娘一会去见见你王伯伯,帮你们挑个好日子,尽快把事儿办了?”
  “不行!”
  谁也没料到,出声抗议的人会是邢欢。
  她几乎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为时已晚,只瞧见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她射来。尴尬地舔了舔唇后,邢欢干笑着抬头,恰巧对上赵静安玩味的笑容,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可说出去的话儿就像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替自己圆场,“呃,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怎么能那么仓促。该好好谋划下,替大伯办得轰轰烈烈点,也刚好能借此机会让江湖儿女们知道大伯回来了。”
  “有道理。咱们赵家庄好久没喜事了,是该好好办一办。”甚为牵强的解释,仍旧没让老夫人多心。
  “那就交给邢欢去操持吧,嫁进赵家庄那么久,你也的确该为老夫人分担些事儿了。”
  “……”娘!人家都说知女莫若母!您是看不出您女儿已经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吗?还要替他操持婚事?杀了她都办不到!
  “亲家母这话深得我心啊,我也想让欢欢出面替我操持。”老夫人的考量很周全。邢欢的个性太宽厚了,若是不趁这机会让她先立威,就怕往后静安娶了妻,对方会仗着大少奶奶的身份欺负她。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能太厚此薄彼,“静安,你怎么看?”
  “我没意见,如果弟妹不嫌麻烦,那就有劳她了。”一字一句,他说得咬牙切齿。她若是敢点头,他一定再摔一次碗,这一次会狠狠地朝着她的脑袋砸!
  “好……”
  可邢欢就是这么不怕死,不管心口有多涩,她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天真以为,或许这样,能阻断自己那些要不得的念想。
  便是这一声低应,让饭厅气氛陷入僵持,眼看着赵静安当真忍不住随手撩起一旁的碗,突然有个丫鬟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报告大少爷,有位姓王的姑娘找你。”
  “有没有说找他做什么?”没等静安回话,老夫人就忍不住抢白了。
  “说是想大少爷了……”这话真肉麻!
  “哎呀,儿子,你不错啊,一晚上就让人家姑娘挂念成这样。”
  自家口没遮拦的娘亲,他没空理会。由始至终,他的视线始终胶着在邢欢身上。本想下意识地吩咐丫鬟把人打发走,可当捕捉到不远处那个逃避着他目光的身影后,他承认自己幼稚了,“去告诉她,我也想她了,让她等下,我一会就去。”
  语末,丫鬟退下,他毫不遮掩的视线依旧定定地落在邢欢身上。
  就这般静默着,静安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哪怕只是一个挽留眼神,他也会放弃这种无聊的负气行径。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一味地低着头,彷佛不管他身边站着的女人是谁,都与她无关。
  是啊,与她何关呢?她在乎的人从来只是她挂在嘴边的相公。为了讨他欢心,不惜掩埋掉本性,兢兢业业地扮演好贤妻身份,把家操持得有理有条,甚至连他这个做大伯的婚事都要插手。如今,夫妻之名维持住了,夫妻之实也有了,他凭什么还奢望她能分出神来关心他?
  果断起身,逃离这种场面,是赵静安唯一能做的事。
  “啧啧,热恋中人也太迫不及待了。来来来,我们继续吃,别理他。”老夫人径自沉浸在自己构想的场景中。
  大家恢复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状态。
  唯有邢欢,兀自望着丫鬟新递上来的碗发呆,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婆婆夹进她碗里的辣白菜。一股酸涩感控制不住地往上涌,她想哭,却又不敢在这种场合放纵自己的情绪,可这样强忍着又着实难受。
  终于,她按捺不住了,“我……婆婆,娘,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你们慢慢吃。”
  *
  回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像以前一样,面对那一面面四四方方的墙,世界很小,想法很少。不去看,不去听,不去问,日子得过且过,也就没了烦恼。
  可邢欢再也拾不回从前的理智。
  她有好多问题憋藏在心里,不吐不快。
  想问他是不是真像小厮说的那般,因为四小姐爱吃辣椒酱,所以他豪爽地搬回来一堆?
  还是说一切只不过是旁人编排出来的,他没有陪着那位姑娘一整夜?
  问清这些能怎样?邢欢没有想过。
  更没想到偌大的京城,她要去哪里找他。
  就是这么冲动又漫无目的地跨过门槛,呆立在了别院的大门口,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迈。
  “要去哪?”
  突然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让邢欢没有多想,随口回了句,“去找大伯。”
  “哦?是吗?那刚好,顺路,我送你一程。”
  “欸?”她后知后觉地仰起头,扑闪着眼帘,恍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颜。
  轻轻一扬唇梢就能让人觉得温暖,除了赵静安,还有几人能做到。
  可他不是早就走了吗?幻觉?不是吧,她已经想他想到这种境界了?邢欢不信邪地蹙了蹙眉,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触上眼前的那张脸。
  “弟妹,光天化日这样挑逗大伯,好玩吗?”指尖上的冰凉是他所熟悉的温度,如同一只不知死活的蝶,肆意地在他脸颊上晃动翅膀,誓要逼他心猿意马,随即便振翅而飞。他咧唇嗤笑,暗自敬告自己要遏制,拼命想用玩味口吻来掩盖住蠢蠢欲动。
  “……”切实的触感、震得她心尖微颤的话音,所有一切,都足以让邢欢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她像烫着了般,猛地缩回手,死抿着唇垂下眼帘。
  “上车。”静安没有给她来去自如的机会,转手擒住她正欲逃离的指尖,借力将她揣上了马车。还没待她站稳,他忽地又松开手,交叠起双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找我什么事?”
  “我、我想问……”邢欢实则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就算知道有些话她的身份不该问,还是压抑不住。她想也不想地启唇,又习惯性地想在他身边坐下,可当瞧见端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姑娘后,邢欢噤声了。
  她硬生生地吞下所有冲动,抿住嘴角,靠坐在了他对面的空位上。
  “静安,这位姑娘是?”两人约会突然闯入了个不速之客,那位姑娘显然挤不出欢迎的表情,看向邢欢的目光也不怎么友善。
  “我弟妹。”他头也不抬,回得轻巧。
  却也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刺得邢欢心口生疼。她赌气似地别过头,不想搭理跟前看起来登对极了的那俩人。
  “弟妹啊……”闻言,那位姑娘挑起眉梢拉长了尾音,透着淡淡的不屑与不悦,然而该维持住的大家闺秀气质,她仍然端得紧,“弟妹你好,我姓王,因为在家里排行第四,大家都习惯叫我四姑娘。”
  “弟什么弟,妹什么妹,跟你很熟吗?我才不是你弟妹!”两相对比之下,邢欢承认自己没风度又没气度,还透着股浓浓的无理取闹。可那一声声“弟妹”,就是让她没办法再伪装。
  “静安,你弟妹好凶哦。”四姑娘撩唇浅笑,像是完全没把她的泼劲放在眼里,“你弟妹也要跟我们一块去玩吗?她都不用陪二少爷?”
  “哦,我弟弟向来不喜欢让她陪着。”
  “呵呵,我想也是。”她话中有话地附和了句,掩着唇儿,笑得娟秀。
  这种讥笑邢欢太熟悉了,她知道,所有人都觉得她身段臃肿、容貌丑陋,配不上赵家庄少奶奶的头衔。没人看得见她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只觉得她理该不被尊重不被在乎。
  她只是没料到,从前那个懂她会替她出气的大师,有朝一日,竟也会和其他女人一块嘲笑她,“停车停车!”
  边嚷着,邢欢边将手探出车窗,狠狠敲击着,试图换取前头驾车小厮的注意。
  真是够了!她就是太蠢太笨,才会上错车!
  “少奶奶……”她成功了,虽然马车未停,但至少小厮稍稍放慢了速度,夹在一堆主子之间左右为难着。
  “我要下车!不要跟这种人坐一块!”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没有资格拿乔耍个性。这些,邢欢知道,可是冲动还是战胜了理智。隐隐的,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原来以前不是她忍耐力太惊人,而是那个人没有让她丧志理智的能耐。
  她难得释放出来的脾气,却得不到响应。静安好笑地摇了摇头,出声道:“停车。”
  “大少爷……”小厮不再为难了,听话地勒紧缰绳,停住了马车,可他想不通了。难道,真的要让少奶奶就这样滚下车?好歹是一家人啊,俗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撕破脸不太好吧。
  “下车。”他眉梢微微一挑,带着魅惑笑容,轻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得逞了,如愿了,邢欢却没觉得开心,反倒是心口一窒。她暗暗在心底冷笑着自己的犯贱心态,到底还在期待什么?一念之差留下来就为了自取其辱?咬了咬唇,她默不作声地起身,弓身迈出步子的那一刹那,也强逼着自己扼杀了所有妄想。
  然而,让邢欢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的指尖才刚触到车帘,腰间骤然一紧。
  “欸……”她下意识地惊呼了声,垂眸看向这无预警袭来的拉力源头。那是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臂,有力又蛮横地拦握在她的腰际。不发一言、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后揣。
  等到邢欢回神后,已经稳稳跌落在了赵静安的怀里。
  她带着错愕蹙眉仰头,却只瞧见他淡笑依旧地转眸,“四姑娘,我让你下车。”
  “我?!”开什么玩笑?
  “你没听见欢欢妹妹说不想和你这种人坐一块吗?难道你要我把她赶下车?别闹了,这怎么可能。乖,下车吧。”
  “可是你昨天明明就……”
  “你最好是别再提昨天的事,我不想打女人。”
  “……”
  这一场闹剧就这样华丽丽地落幕了,车帘被撩下,四小姐落寞地呆站在车旁,马车里传来大少爷温润依旧的命令声,“快走,我赶时间。”
  小厮猛地震回神,像打了鸡血般地挥鞭再出发,心底忍不住发出感慨:大少爷,您太给劲了!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玩得如此巧妙,您要二少爷情何以堪啊!
第三十七章
晃动的马车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氛在悄然滋长。
  那一双明亮黑瞳里沉淀着邢欢特有的气息,分明想肆意又拗不过根深蒂固的胆怯。感受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他回眸,不避讳地迎上她的视线,沉默相顾半晌,静安勾唇浅笑,飘出嘴边的话音仍旧是进退得宜为彼此留足后路的轻佻语调,“欢欢妹妹,我应该有跟你说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这是挑……逗……”
  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实在太多了吗?他还没把话说完整,她彷佛就猜到了下文,并将这种挑逗行为落实地更彻底。
  她冰凉指尖蜻蜓点水般地划他的脸颊,顺势勾缠住他的脖颈,生涩拥抱,让静安呆愣了,话尾字眼硬生生地被愕然掐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的手,张扬着无处安放的局促。
  他可以随口捏造出一堆甜言蜜语把女人哄得心花怒放,可以游刃有余地化解掉各种投怀送抱。唯独对她,束手无策。
  “我没有跟他圆房,真的没有。”他的木讷,被邢欢视作了冷漠;可他方才的袒护,无疑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身份伦常摆在眼前,她理该恪守本分,扮演好弟妹的角色,可是这一刹那,所有冲动在邢欢脑中集结,冲垮了理智,她豁出去了,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
  即便是被他笑,被千夫所指,起码她为自己勇敢了一次。
  “我知道。”终于,静安缓过神,在这汹涌而来的甜蜜中拾回笑意,轻声回应。
  他是人不是神,会被嫉妒刺到丧失分析能力,但不代表他不会事后冷静。
  那究竟还在闹什么别扭?这一霎,静安才明白,他气得是她的默认。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以;她就丝毫没在意过他会怎么想吗?就好像他也只是那些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信了谣言留了心结,都不重要,她不在乎。
  “我们只是商量好要演一出戏给婆婆和娘看,让她们放宽心。”而事实证明,她很在乎,在乎他的想法、他的每一个眼神。只是经年累月的压抑,磨平了她的个性,让她逐渐遗失了自我,不敢活得率真。
  一旦那座高高筑起的心理防线被击溃,所有憋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被她倾倒了出来。
  “好烂的主意。”闻言,他忍不住嘴角微抽,不用猜都能料到,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的人,只有他家那个无聊透顶的弟弟。
  “……我现在想想,也觉得挺烂的。”可不是嘛,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早晚有天,娘和婆婆会失望。邢欢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一旦有了希望再迎来失望,是多痛苦的事儿,倒不如一早就残忍地把一切希冀给扼杀了。快刀斩乱麻,才是处理困局最好的办法。豁然想通后,她埋在他的肩窝里,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那你呢?你和那个四姑娘……”
  “你觉得呢?我像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饥渴到立刻春宵的禽兽吗?”
  “……”她不发一言,勒紧他的脖子,大有想要一举掐死他的意思。这还用问吗?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他都像极了那种禽兽!
  “喂,女人,做人要凭良心。认识那么久了,你见过我身边有第二个女人出现吗?”虽然说以前还在出家状态,不得不守清规戒律,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守贞守得够辛苦了!
  “呵,哈!”邢欢的干笑说明了一切。刚才那个女人是假的吗?
  他被掐到涨红了脸,呼吸凝滞,为了自保,不得不把怜香惜玉的念头暂时抛开,用力掰开她的手腕,“咳……死女人,你放……手,放手!谋杀亲夫的罪比诱僧更重……”
  就像静安之前想的一样,她和所有女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是更小心眼。
  可就是同样蛮不讲理的行为,由她来诠释,硬是让他生不出厌恶,反倒觉得泛着甜味。
  “什么亲夫啊!你……”邢欢臊红着脸颊,心软得就像一滩湿泥,嘴却依然比石头还硬。
  只是辩驳的话语还没说完,那张带着股倔强微嘟起的唇儿就被采撷了。他抬手,用让人猝不及防地速度扣住邢欢的后脑,指尖纠缠住她的发丝,炙热唇瓣贴向她,在一阵泄愤般的轻咬后,静安探出舌尖,省略掉了小心翼翼地试探过程,长驱直入掠夺住她的舌。
  香唇软舌构建出久违的熟悉感,让他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
  在这样与她一次次的唇舌纠缠前,静安从来不觉得深吻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可一旦对象换成了她,所有的一切像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如此这般相濡以沫,很容易就上了瘾。
  “唔……”细碎又撩人的吟哦在厮磨间溢出,邢欢紧抓住最后的理智寻找说话的空隙,“……我昨晚等你很久。”
  “所以呢?”意料之外的事,让他心间一抽,却又必须强忍着冲动,生怕甜蜜没顶会促使他在这马车里做出更为出格的事。
  所以有很多话想要说,她知道如果不趁着现在讲,就有可能再也没勇气说出口了,“大师……”
  “嗯。”很久没听她这般唤过了。静安不记得有没有告诉过她,不知道何时起,她每念一声“大师”,他便跟着一寸寸坚定为她还俗的心。直至最终,他做到了,却晚了两年。
  同样的,邢欢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他说过,从他回家后,她许久没再用过这个称呼了。那是因为过往的所有甜蜜,都在大伯和弟妹的关系中熬成了痛,哪怕是默默在心中呢喃“悟色”这个名字,她都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曾经的安慰、陪伴和纵容。
  想起那些回不去的事,无疑是种折磨。然而这一刻,邢欢放纵着自己去回想,越想越深也就越肆无忌惮,可以放任一些话脱口而出,一些她以前认为自己一辈子都没脸讲出口的话,“大师,你愿意为我破戒吗?愿意要了我吗?”
  跨出这一步,是万劫不复,但邢欢告诉自己,只要他愿意,她就大逆不道地自私这一次。
  如果他不愿……
  他顿住了所有动作,像是骤然清醒般,悄然放开了她的唇。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蹙眯着深邃黑瞳,紧觑着她。千言万语萦绕在喉头,可震惊的情绪却如绳索般紧箍着他的脖,让他窒息无声,唯有下意识地圈紧怀里的女人,不让她逃开。
  “大少爷,到了。”
  煞风景的禀报声就是来得那么不合时宜。
  只是马车里的这两个人充耳未闻,恍若可以不受任何外界打扰般,就这般面面相觑着。
  一个在屏息等待,另一个在用尽全身心里震回神给她回应。
  “静安兄,我越来越觉得你就像是我们任家嫁出的女儿,并且最近婚姻生活非常不幸福,三天两头地就往娘家跑……呃……”任万银的嗓音随即传来,不仅是聒噪抱怨,他还很不解风情地抬手撩开车帘子。当目光对上看似正打得火热的俩人后,他错愕片刻,爆发了,“啊!啊啊啊!你们两个人在干嘛?!太伤风化了!居然跑我这儿来偷情,当我死人吗?我勒个擦,嘴巴上还留着好像对方唾液一样的东西!白莲花,快来,快把这两人给我拉下来……”
  “吵死了,铺梯子,不然你要我们怎么下来。”就算之前酝酿了再好的情绪,在这样纯属人来疯的一惊一乍下,所有气氛也早就瓦解殆尽了。静安没好气地回首,冷声说道。
  “赵静安,你是有多矜贵啊。你不是江湖中人嘛!江湖中人上下马车不是都跳来跳去的嘛。梯子,你居然还要梯子,你昨晚砸了我家那么多东西,我哪还有梯子给你踩!”
  “少来这套,我砸得都是名贵古董,没有梯子。”
  “你怎么还好意思说?!”
  “不客气,大丈夫自当敢作敢为嘛。”
  ……
  眼前场景就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拌嘴,邢欢垮下双肩,抽搐着嘴角,认命了。
  很显然,气氛被破坏了,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是不可能了。
  又很显然,方才的他犹豫了,彷佛她身上长满了刺般,他要不起了,碰了会扎手。
  只是既然已经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邢欢便是下了决心,如果他不愿,她就缠到他愿意为止!谁让她是先喜欢上的那一个呢?没脸没皮的事,她这辈子也没少做过,大不了就是所有人骂她不知廉耻,嫁了二少爷又想勾搭大少爷。
  那不重要,那些人不是她,谁也没办法帮她完成她的人生。
  “你跟着那个叫什么花的丫鬟,她会帮你安排的,我一会来接你。”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车后,扫了眼候在一旁的那名丫鬟,冲着邢欢嘱咐道。似是纠结了片刻,可惜最后仍是没把人家丫鬟的名字记住。
  “她叫白莲花,白莲花!我都跟你说过几百遍了!是任府的总管。我说静安兄,我们好歹兄弟一场,你就算再健忘,也该把我家总管的名字记着啊。”
  “哦,记住了,白菊花。”
  “是莲花……”
  任万银的在意点很奇怪,似是补脑般,非要赵静安把那名丫鬟的名字记住不可。
  两人就是带着这种奇怪的纠结点,吵吵闹闹地跨入任府大门,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邢欢有些无措地站在门边,怯生生地看了眼那个传说中的白莲花,连出声打破沉默都不敢。一般来说,她就算胆子再小,也不会见了丫鬟都像老鼠见了猫般。可是这个丫鬟不同,邢欢认得她,是那晚给他们喝了假酒还能若无其事承认的那个,冷冰冰的气场是她惧怕的缘由。
  “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幸好,她主动出声了。
  邢欢收回打量目光,忙不迭地追上她的脚步,转了一个又一个弯,跟着她进了一间房又退了出来,又进了另一间房……这般重复了良久后,邢欢着实憋不住了,“那个,白莲花,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我的名字是给老爷叫的,麻烦你叫我白总管,谢谢。”莲花姑娘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纠正邢欢的称呼,走了几步后,才大发善心地开口替她解惑,“今天是礼部侍郎管大人的生辰宴,你们家大少爷说是想带你去见识下,所以老爷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关系让你去见世面。”
  “礼部侍郎管大人?”隐隐有些耳熟的称呼让邢欢拧起了绣眉。她很确定静安不会无聊到莫名其妙带她去见识什么生辰宴,他做得每一个决定应该都有原因的。思来想去,她悟了,“啊,管晓闲的爹吗?”
  “我不是管府的总管,怎么知道管大人的女儿是谁。”
  “……”尽管得到的答案刻薄又形同于无,邢欢还是基本能确定了。
  他说过,还有块晶石在管晓闲那儿,所以才会特意这般安排吧?
  邢欢只是不懂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虽说朝廷和江湖向来不对盘,但以赵家庄的地位想要混去那种场合,不难吧。
  “对了,我听说赵家庄的日常开销是由你掌管的,是吗?”
  “嗯。”不太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邢欢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那正好,这个给你。”说着,白莲花转过身,从怀里揣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塞进邢欢手里。
  “什么东西?”邢欢好奇地将纸拉开,瞧见上头密密麻麻地罗列了一堆东西,旁边似乎还标着价。不是吧?难不成京城富商的府邸里卧虎藏龙,连个总管丫鬟都兼职倒卖东西,还非逼着她买不可?
  “是昨儿晚上你们大少爷打破的东西,碎片我都收着,赔了银子,我可以把碎片交给你对账。虽然老爷和大少爷是朋友,但也不能欺负我们老爷蠢,亲兄弟都得明算账,二少奶奶,你说是吗?”
  是什么啊!有几个总管丫鬟会在外人面前堂而皇之地批评自己老爷蠢?
  又有几个大少爷半夜不睡觉,通宵在人家府里砸东西,还专挑名贵地砸!
  “还有这张,是药材单。”
  还有,居然还有!邢欢严重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讹了,害怕这总管丫鬟是一回事,想骗她银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搞什么呀?我们家静安又没病,吃什么药啊?还吃了那么多,你骗谁呐!”
  “他是没病,身子骨硬朗得很,只不过昨天他来的时候被灌了□,所以才砸东西发泄。老爷心疼那些古董,就替他请了大夫,试了各种药。虽然都没有效果,但是那些药的的确确是进了他的肚子,赖不掉的。二少奶奶需要我找大夫来对峙吗?”
  “春春春春春……药?他昨天被灌了春|药?!”
  难怪他会没风度地警告四姑娘别提昨天的事,否则他会打女人。
  难怪他宁愿在老干爹府上耗,也不回家。
  难怪……哪有那么多难怪啊!他当真是这么强忍了一夜,硬生生熬到药性褪去吗?
  “嗯,要说大少爷来我们任府前跟那位姑娘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么活像不能人道似的放着美色不要,强行把药效熬过去,鬼都不信。”
  “白总管!你是有多唯恐天下不乱,别以为我真怕了你。鬼不信,我信!”邢欢震怒了。她有犹豫过,但也就是白总管的话儿,让她觉得,倘若用和别人一样的眼光看他,凭什么说喜欢他。
  “是吗?那就信呗,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事,那你刚才叽歪个什么劲啊!
第三十八章
  为什么跑去吃顿生辰宴要如此大费周章?
  在总管丫鬟的伺候下穿妥衣裳的邢欢终于明白了。
  一个还没来得及剃度的尼姑,要怎么代表赵家庄出席人家的生辰宴?
  可是又为什么要打扮成尼姑?在一脸茫然跟随静安上了马车后,她也明白了。
  因为他们不是三个人前往,而是一堆人,同行的还有许久不见的师兄大师和铜人们……
  “大师大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就不能穿得像个正常人吗?”其实穿什么,邢欢不讲究的,她在乎的是,穿成这样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因为这样可以不用包礼金,还能赚银子。”
  这回答……干脆利落、不加掩饰、一针见血。让邢欢深刻感觉到,久违的一毛不拔骗吃骗喝道德感沦丧的悟色大师,回来了。
  “铜人,把衣裳穿起来。”冷不丁的,静安突然抬眉,淡声命令道。
  “阿弥陀佛,不准穿。师弟,你见过谁家铜人穿衣裳的?”师兄不干了,光着膀子才是铜人们的标志啊。
  “有道理。”静安很轻易就妥协了,虽说还俗了,他还是很有集体观念的。他们家的铜人就人数上而言,已经比知名的少林十八铜人少了个,气势上不能再输。于是,他想到了另一个更为治标的方法,来纾解心头的郁结,“欢欢妹妹,把眼睛闭起来。”
  “欸?为什么啊?”他们不是忙着教训自家铜人吗?扯上她做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不爽你看见光膀子的男人眼睛都直了!这理由很小心眼又没风度?的确,所以他不打算据实相告,“你的眼睛太浑浊了,怎么看都不像佛门弟子,闭上眼装瞎子,比较不容易穿帮。乖,闭起来!”
  “……哦。”好瞎的原因哦,但为了大局考量,邢欢还是听话地闭上双眼,伸出双手胡乱探摸,寻找盲人的感觉,以便一会扮演起来可以得心应手些。
  也便是因为她太过乖巧,瞧不见她闭上双眼后,四周那几道嗖嗖嗖飘来的视线。
  每个眼神都在诠释着同一句话——赵静安,你无药可救了!
  对于这种评价,他欣然接受,还甚为得意地挑了挑眉,挽住邢欢的肩,肆意地把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彷佛像要她无时无刻牢记着他的存在般。微眯着环顾众人的目光里,满是炫耀的成分,他就是无药可救了怎样?挺好,就算有药他也宁愿病入膏肓,谁让这病是甜的。
  *
  依照惯例,跟着赵静安行骗前,不需要多问,只要全力配合,必要时,他会把长话短说交代事情大概原委。
  就好比现在,当马车停在了管府后门边,眼看着就要下车时,他言简意赅地在邢欢耳边交代了句:“管府闹鬼,我们来超度。”
  几乎是同时,他的话音刚落,另一头,热切的招呼声就传了过来,“哎呀,大师,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家大人都问了好多次了。快快,快进来,别惊动了前头宾客。”
  门口家丁等候了许久,一见到远远驶来的几辆马车,就赶紧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担心,老衲早已算准了吉时。”师兄大师双手合十,慈笑着回道。
  那头家丁无意再同他打禅语,正想领着人往里走,猛然发现了不对劲,“咦,这和尚怎么不是秃头……呃,小的是说这位大师怎么有头发?”
  “施主乃红尘中人,佛门戒律有所不知,唯有六大皆空得道之人,方能无需剃度,佛祖自在心中。”静安端出官方微笑,台词熟练到已经不需要再斟酌,眨眼间便能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家丁的心没放下多久,转眼瞧见了邢欢,又讶异了,“咦咦,怎么还有个尼姑?”
  “施主,老衲夜观天象,得知需阴阳并存方能成事,故特意请师太前来相助。”
  邢欢依旧闭着双眼,好似当真远离红尘,不受任何干扰般。心里却躁动得很,她再次暗暗发誓,此事过后,一定要问清楚静安到底是在哪家庙出家的,往后打死都不去那烧香。那庙里的和尚天天吃撑了,就知道夜观天象!观出姻缘星也就算了,现在还观出阴阳并存了。
  “这样啊……那师太为什么也有头发?”
  “哦,同理同理。”邢欢憋不住了,这人还有完没完了,难道要她为了演一场戏,把头发都剃了吗?
  “对哦,师太和大师一样,都是佛门中人,规矩自然也相同。”家丁想通了,总算是领着他们往里走了,边穿过小径,他边为了节省时间叮嘱道:“大师,我们大人今天要在前头忙着宴请宾客,就不来相伴了,还请见谅。大人交代了,动静小一些,怕让前头宾客知道了不好,等法事做好了,门口丫鬟会带您去账房领银子的。”
  “不碍事,超度往生者,不适宜有旁人在场。让你们大人不必特意前来了,最好也不要打扰,若是出了什么祸事,恐怕老衲也奈何不了啊。”
  ……
  听闻着他们的对话,再结合刚才静安所说的话,邢欢懂了。
  这就是一场集体行骗事件,老干爹是后援,他们是冲锋陷阵的,目的就是不必堂而皇之地走正门,既能行动自如又能逃避责任。经验告诉邢欢,通常这种情况下,抓贼的就是贼。所以不必好奇了,难怪师兄大师和他的铜人们最近销声匿迹了般,看来是跑来管府闹鬼了。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很显然,静安策划了良久。
  她渐渐明白,其实在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下也有着格外认真的那一面,只关乎那些事是不是值得他认真。兴许是这两年来,他独来独往惯了,懒得解释自己的行为。又或者他是觉得没必要解释,懂的人自然能明白,而那些不懂他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很不幸的,邢欢顿然发现,自己成了不懂他的那一个。竟然会怀疑他对其他女人的事上了心,由始至终,他在奔波的不都是她的事吗?
  “发什么呆,走了。”列队,摆好架势,制造出虔心超度的假象后,静安确定没人敢来打扰,这才起身冲着邢欢唤道。
  “哦哦哦,你怎么走?你知道他们把石头藏哪吗?你确定不会被发现?”邢欢很快就站起身,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旁,因为先前领悟到的愧疚,不停卖弄着讨好笑容。
  “问那么多做什么?怕我把你给卖了?放心吧,欢欢妹妹,你非但不值钱还是个赔钱货。”
  “……”他总有能耐一句话就把她燃起的感动浇灭!
  *
  邢欢还记得曾无意中听衙役们说过的话:牧羊女哪能和官家小姐斗。
  彼时,她还不了解官家小姐有多了不起,想着大家不都是人吗?
  可现在她真正见识到了,单说这管府,就大得吓死人,比他们祈州的赵家庄还大上两倍。听说,这还只是管大人在京城的官邸,他在老家修建的祖宅那才叫大得吓人。邢欢还听说管家祖宅离她的老家很近,管晓闲没差事时便住那儿,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桩孽缘呢?
  还说什么一方水土一方人呢,她怎么就和人家千金小姐的气质差那么远。
  若是修得来那股嚣张劲,兴许她一早就把赵永安给踹了,也没了后来的纠葛。
  当然,这些全是邢欢从静安嘴里听说的,她猜想他跟管家是不是有仇?若不然,怎么会那么知根知底,事无巨细到甚至连管大人哪一年金榜题目、哪一年入朝为官,他都了若指掌。
  所以,很显然的,他说不清楚管家会把值钱的东西藏在哪儿,是不可信的。
  事实上,他几乎没让她走任何冤枉路,就这么轻车熟路地摸索到了管府藏宝的库房。
  层层机关他玩弄得得心应手,期间,不曾惊动任何途径的下人。
  只可惜,面对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邢欢却笑不出声,愣是遍寻不到那颗心心念念的石头,“大师,会不会又是嵌在什么东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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