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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还依旧[梁凤仪]

_8 梁凤仪 (当代)
  “穆小姐。我们副刊改版,有个小园地腾空了,你来给我补一补?”
  穆澄愕然,不知怎么回应。
  不是说她不喜欢替政经日报写稿,这张报纸还是蛮有社会地位的,读者属于中上阶层,听说稿费也不菲。然,穆澄对甘老总下令形式的邀稿,不无错愕。
  穆澄当然不是小家器的人,她只是对老甘这口气有点不习惯。
  穆澄想,也许对方是前辈,不必惺惺作态,对后辈真话真说算了。
  穆澄于是咽下一口气,说:
  “多谢甘老总栽培,我怕写得不好。”
  “不会,我说成就成,就这样一言为定!”
  “这样吧,甘老总,让我考虑考虑,才答覆你的盛情!”
  “我才不是如此噜苏的人!你家里有传真机吗?”
  “有!”
  “好,我明天把画好的版位给你看,包你满意!”
  也不再等穆澄反应,就已挂断了线了。
  如此毫无选择余地,不容商榷的约稿,真的叫人不辨悲喜。
  还有一点令穆澄忽然惴惴不安起来,怎么对方提都没有提起会给自己多少稿费了?
  若然在多年前,还未写出个名堂来的话,就算免费笔耕,也是天公地道。
  然,今时今日,总应该给她一个公道的价钱吧!
  穆澄想,等下次老甘再来电话,厚着脸皮,跟他说一说。
  要是推不掉,一定得多写一段稿的话,最低限度知道自己每月的收入增加若干,才算安稳。穆澄伸手摸摸自已的脸,滚辣辣的。无端烫热!
  为什么?谁管作奸犯科,或是做了些什么难为情的事了?
  只不过打算开声踉所谓“老板”讨个合理的薪酬数目而已,有何不妥?
  偏偏就是不妥,那老甘会得想:文人雅士。怎么跟我斤斤计较起来了?叫穆澄如何作答?
  文化圈中是的而且确还有这种自命为清高,实则迂腐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连穆澄都一下子有了顾虑,等于深受影响了。
  从前当西席的书生,肩负无比神圣的教育责任,多不敢跟东家讲多半个子儿的价钱。年近岁晚,若是学生的父母怜念着一年里所花的心机与劳累,多赏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包作压岁钱,已经谢天谢地。
  时代进步了,执教鞭的人终于盼到今日世界,教育行业出现完整制度。薪酬有了范畴,以资历学历而划分着各种等级,也因教授的儿童年岁与需要,甄别教员的资格,总的一句话,有个谱可跟了。
  可是,靠文字过活的写稿人呢。仍然逆来顺受地接纳着那些不伦不类的稿费。
  文化圈内,谁不知道水妮是在稿费上头,执拗得最紧的一个?
  要说水妮是目下红透半边天的大作家,任谁都不能否认。她远比穆澄出道早、成名先。她的作品持续流行了十多年,至今仍无衰颓迹象。
  近年穆澄以雷厉风行的姿态出现文坛,很分了她的一点光芒,然,水妮两个字在报纸副刊土、或书本上,仍是信心的标志与畅销的保证。
  穆澄也是水妮的读者,她的文字泼辣火爆到令人血脉沸腾,像帮助自己做了一次热身运动。阅后,整个人出一身汗,舒服到了不得。
  水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穆澄不知道,直是无缘识荆。
  别说是穆澄,就算是行内人也没几个晓得水妮的模样儿。
  她似乎是隐居深山的一个人,等闲人不会见着她的面。
  不过,她的名字一直震撼文化界,对她文章的评价,好评占多数。可是江湖上对她个人的批评,就不敢恭维了。
  人人都知道这位水妮,见钱开眼,所有副刊,都要预付她半年稿费。她才把稿件交到老编的手里。出版社要在一签约之后,立即付她若干万本版权费,就自不在话下了。
  总之,没有本票拿在手里,休想水妮给你写一个字。
  行内人对她的这种功利态度,总是摇头叹息,认为这是庸俗的行动,只有穆澄不作此想!
  既然行业内没有定下来的规矩,足以保障从业员的薪酬利益,就只能自己动手,那又有何不可?
  写稿人岂只要维生,就算喜欢吃好、穿华衣、住巨宅,也是人之常情。若这也要算虚荣的话,也太可笑了。
  穆澄简直对那位叫水妮的大作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曾经有过傻想,最好能找她来当自己的经理人,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翌日,甘老总果然如期把新副刊版位的草图传真至穆澄家里来,并附上字条,写:
  “穆澄:
  请于下星期日之前,开始把稿传真至报馆来,副刊比其他版早发四天稿,换言之,你需要有四天的储稿存于我们处。我最不喜欢作者脱稿。
  甘白”
  穆澄拿住这字条,轻轻地叹一口气。
  脱稿的确不是个好习惯。等于一般职员上班,三朝两日就又是病假事假的,教同事和客户找不着,顶不方便。读者完全有权利每天摊阅报纸,就跟作家相见,阅文后或拍案叫绝,或嘘声四起,这倒无所谓,全都算是捧场之举。若然消声匿迹,是有点叫人失望的。
  文坛前辈教训后辈,要守江湖规矩,不可脱稿,理所当然。
  只是,老板一边叫伙记准时上班,另一边也应告诉对方一声,月薪若干吧!
  这不是市侩,这是伙记应得的尊重。
  穆澄并没有沿门托钵似的兜售文字。
  穆澄甚至不缺这份稿去维持生计。
  更不需要写这张报纸,以抬高自己的声价。
  完完全全不明白为甚么时至今日,尚有人把她的文章看成可以呼之则来的货色。穆澄需要把今年的税单翻出来引证,才得以使自信心重新确立。
  单是本港的版权收益就已过百万,还有零零砰碎的电影公司、电台电视版权费、台湾和大陆版的收益等等,若连每月稿费都计算在内,已达二百万年薪之数。
  除了那起在财经界任事的精英,在哪一个行业可以找到如此丰厚的收入?
  政府高官之中,要算港督是顶爷了吧?实际袋袋平安的现金,未必及得上一个摇笔杆的。
  时代已然进步,群众对所有娱乐与教育,都心甘意愿地付出肯定而合理的代价。
  只是,有些人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
  反映他们的心态,通常有两种。
  其一是不愿意正视事实。穆澄曾在一次电台访问节日中,稍报导了有关她的个人收入,轻描淡写的讲了几句话:
  “六位数字的年薪,是可以赚得到的,希望年青人会注意写作行业,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文化界放一份异彩!”
  结果呢,行内人没有一个注意及欣赏穆澄的用心良苦。同意和赞成穆澄催谷后辈的做法。人们只是以不屑的口吻,奔走相告:
  “有没有听那姓穆的在电台的访问?哟,不得了,写几年稿子,写到有百万过外的收入,就忙于卖广告,那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是真的又如何?谁在本城不是那个年薪与收入?”
  这最后的一句话,尤其啼笑皆非。
  六年前的一个调查显示,本城月入超过六万元的人,占不到百分之五。
  把这三年薪金的疯狂涨幅计算在内,仍只不过有百分之十的人可以攀得上年薪六十万而已。
  做生意者例外。
  穆澄暗自摇头叹息。反正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必有正反二面的回应。正面来自读者
  ,反面来自行内人。
  她曾以此问好友方诗瑜。对方滋油淡定地倒一杯茶,望望她才说:
  “你行家有多少人?”
  “大概几百的样子!”
  “算够一千好不好?是不是所有人都持偏见?”
  “那倒不是。”穆澄一下子想起辅助自己管身的傅易与卢老总,已打从心里笑出来。
  “打个五折,差不多了。”
  穆澄点点头。
  “你的读者呢?有没有上万之数?”
  “单以每本书的销路计,已经过万。”
  “且通常一本书是辗转相传,很多人合份阅读的,是不是?”
  穆澄又连连点头。
  方诗瑜拍拍她的肩膊,说:
  “愁恼些什么呢?你的算术再差,也懂这条数吧!为大多数而活吧!少数必须服从多数!”
  穆澄从此开朗了,虽还因性格使然,显得小心翼翼,言谈间尽量避免提及自己的收入,但,毕竟。她已把一些不肯接受她在写作上成绩事实的人,搁置一旁,不拟着自已的情绪起落。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行为反应,去否定有些专业作家已成为社会出色的一份子,就是把人家的文字看成不值钱,以及不能卖钱的货色。
  这老甘的表现,怕就是其中的表表者。
  话说回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水妮,除了一家顶尖儿的报馆及杂志,长期有她的文章小说转载之外,其余都只在小型报刊上才会发现她的作品。
  为什么,因为传媒一旦做出个名堂来,就认定他们的笔耕地盘可以算作家广告费,还要掏腰包付稿画?笑话了!象征式酬宾还勉强可以的。
  那水妮不卖账,她厉行自定主义,只介意作品单行本的销售量以及专栏稿费,其他一律不管。于是老甘之流,无奈其何!只能打穆澄这种温吞水性格的人的主意。
  其二呢。有些文化界的老前辈认定吃这行饭的人,一定不能跟铜钿扯上丝毫关系,否则影响人格。
  尤有甚者,举凡写得好文章的人,都似乎应该与群众的口味绝缘。换言之,群众一喜欢的作品。就必流于俗套。
  要人人看得沉闷无比,恹恹欲睡,或者似懂非懂,甚至莫名其妙的作品,就被一些专栏棒起场来,认为是旷世奇才之力作。
  穆澄想,若以此定义为准,是怕天下间最俗不可耐的书,要算是《红楼梦》、《水浒傅》、《三国志》等等了。问良心,穆澄并非如此斤斤计较那些稿费,她所写的报纸稿酬再高,也难以跟版权收益相提并论。
  反正有一定数量的作品要交给出版社,就来一个一石二鸟,一物二用,光赚报馆稿酬,再交给出版社印行好了。
  如此说,多写一两间酬劳不过尔尔的报纸,对她还是属于一举两得的。
  可是,穆澄希望获得最起码的尊重。
  目前,她一直替一张销路较低、名为香江晚报的报纸写长篇小说,屈指一算,已有两年,稿酬之低,教穆澄不敢张扬,以免贻笑大方。然,她非常准时的交稿,一直写下去,且写得非常用心。
  无他,香江晚报的老总标叔是个文质彬彬的文化人。久不久就摇个电话给穆澄说:
  “穆小姐,你的专栏帮助了我们报纸的威望,真要好好的酬谢你,只可惜,我们销路不如理想,广告收费有限,以致两年下来仍不能提升你的稿费,真要请你见谅。”
  如此谦虚有礼,且真心诚意地表达了谢意,穆澄心上实在安慰。
  好说话人人爱听,不是要什么巴结,只是不希望自己努力一番之后,还似被人赏脸带挚,否则,就不能在本行内立足似的,委实令人难受。
  金钱上吃亏有数得计。
  自尊的受损,深不可测。
  穆澄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老甘的纸条扔掉算了。
  翻心一想呢,穆澄就气馁了。
  就算老甘这种自以为是的老前辈在行业内占少数,也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情势实在太显而易见了。像卢老总、标叔等那起古道热肠、公平正直的文化人为数不少,然,偏偏就是正派人不会搬是扯非,这是他们的长处。
  短处呢,也有,就是相当怕事。有谁个恶人站到人前去造谣,他们心知肚明真相,仍不敢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如此一来,外间人尽听到坏话,事情往往一面倒,吃亏的依旧是被造谣的无辜人!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穆澄想着想着,也不大够胆子冒这种可能有的风险。
  想来自己不只胆小如鼠,而且也是不够骨气,一两个回合就折了腰,委委曲曲的吞掉一口闲气。
  但从宽处着眼,事情的看法也未尝没有转寰余地。说到头来,每行每业都有老行尊,人家是的确行桥多过自己行路,食盐多过自己食米,要在这么多年的艰辛打滚之余,摆一下款头,还有什么叫不可以的?
  再讲,自己也别死牛一面颈,把太空时代的价值观念与做事方式,便架到老一脱的人身上,也有不公平之处。
  什么叫做代沟呢?这甘老总的思想行径与穆澄的,不也是一种?
  凡事最怕有比较。若把穆澄放在商界去任事,怕也会有这种格格不入的问题出现,不必看成挑战自尊的底线如此严重吧!
  一直往这方面想,穆澄的心就宽松了。她竟不期然地又摊开稿纸,沙沙沙的开始模拟一个新故事。
  还是决定向甘老总交卷了。
  穆澄有个习惯,她喜欢一口气把灵感透过笔触流露纸上,直至累得再抬不起笔来为止。
  一口气的工作多天,一部长篇小说便赶在甘老总的限期之前,交到他手里去了。
  稿件是穆澄以邮寄方式寄交报馆去的。
  寄出后多天,都不见甘老总打电话来,很有点石沉大海、不知音讯。
  穆澄于是担心了。
  会不会寄失了?
  本城的邮政制度一等一。然,凡事总会有意外。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真,可太辜负自己的一番苦心与量度了。等下收不到稿,害老甘以为穆澄没把差事接下来,不给他老人家面那就糟透了。
  穆澄再想深一层,总是觉得不安当。如果老甘收到稿,没有理由不给自己关照一声。说一句半句欢喜话。近年来,央穆澄要稿的报章杂志还是很不缺的。
  单单是最基本的礼貌,老甘也会得着个助理编辑之类的先生与小姐给她打个招呼吧!
  一定是稿收不到,误以为穆澄不肯答应帮忙,若再来电话催问,也就太难为情了。
  于是,穆澄决定拨电话到老甘办公室去,问:
  “甘老总吗?我是穆澄。”
  “什么事?”
  对方的语气,并不热情。这教穆澄更肯定稿件是寄失了,幸亏自己做事调详,肯补这个电话,方才不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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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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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老总,我已经把一个长篇小说的稿子,寄来给你了,是不是收不到?”
  “收到了。”对方说,语音非常的冷漠。
  这使穆澄更为骇异,嚷:
  “没有收到你的电话,我一直胆心寄失了。”
  “我们这么多专栏作家,每次收稿都要打电话去报告,岂非忙死了?”
  穆澄整个的愣在那里,分明是独个儿的站在家中的电话旁边,偏偏就有种被千万对眼睛看牢自己出洋相,害自己下不了台的极端难为情感觉。
  她下意识地要抓着另一个话题。为挽回面子,也为打破沉默,希望。此好好的完结了这番对话。
  于是。穆澄说:
  “请问老总定下了给我多少稿费没有?”
  穆澄其实也是有气在心头,才自我冲破桎梧,问了一句她始终出不了口的说话。
  不是吗?自己已平和谦厚地执了后辈之礼,把稿子准时双手奉上,从没计较过应得的待遇问题。就连收到手稿,回一个电话都被认作多此一举,是不是太伤她的自尊心了?
  既如是。穆澄才把心一横,干脆向对方讨回另外的一个公道。
  谁知不问犹可,一问之下,所得的答案,更令穆澄有种吐血的冲动。
  老甘竟答:
  “我这还不能告诉你,报馆现今未作出决定,要看看文章的质素如何,才可分类到不同的稿酬上头。”老甘还哈哈笑,满是幽默地说:“单看那书名,稿酬不会低过一百元一千字吧!”
  穆澄并没有把电话摔掉,完完全全是拜托她日积月累的温驯性格使然。即使盛怒,她也能把那奔腾上涌的热血,压得住,只稍稍涨红了一张脸,算是一种发泄。
  今时今日的穆澄,小说单行本一印就是上万本的她,还要受这种老编的窝囊气,算不算笑话?
  纵使有人愿意听穆澄诉苦,也以为她闹职业病,凡事夸大三分来讲。以便得出个奇情曲折、引人入胜的效果。
  当晚,穆澄一直沉默,不大有劲讲话。草草的吃完一顿晚饭,快手快脚的把碗碟洗好了,
  就躲上床去。
  能睡得着的话,永远是最佳疗治心情的方法。
  陶祖荫把枕头垫高,手还拿着遥控器,在选看电视台的节目。他对电视节目的欣赏,有颗忠贞不二的心。
  这一点倒是穆澄在婚前没注意到的。
  她在被窝里轻轻喟叹,婚前不知道的事,也委实太多了。
  经常在穆澄笔下的婚外情之发生,只为夫妻二人沟通不足,那女人并不怎样成人长进,老是只顾埋首研究左邻右里、猪朋狗友,以至于影视娱乐圈中人的无聊私隐。以至于在品味知识上远远落后于丈夫,终至备受遗弃。
  如今,穆澄稍稍回转头,望着陶祖荫那副看电视节目看到入神的表情,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慌忙把张薄被拉紧。
  这下意识的动作,惊动了陶祖荫,问:
  “还没有睡着?”
  “睡不着!”穆澄干脆转了个身,面对丈夫。
  “祖荫,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在听着。”
  “我意思是,先把电视机关掉。”
  “有这个必要?”
  “有。”穆澄忽然间固执起来。
  这反应把陶祖荫的视线自萤光幕上吸引过来了。他问:
  “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穆澄说:“只想跟你闲谈。”
  陶祖荫没好气的再全神贯注在电视机上头,说:
  “那么,等我看完这个节目,再闲谈吧。”
  穆澄很希望自已能一下子坐起来,交叉着手,怒容满面地喝道:
  “什么意思了?跟我谈天说地还不重要,宁愿要电视节目也不要我?”
  事实摆在目前,结婚多年的夫妻关系往往如是。而自已的际遇,稍异于人者。
  只不过是步伐快一点,提早带来一连串的失望而已。
  怎么向丈夫解释这些天来的委屈?怎么向他介绍一个全然陌生的行业?怎么向他诉说那姓甘的荒谬、无礼与不是?
  全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难题。
  不说也罢。
  其实,一时之间渴望发泄心中抑郁,也会想到跟陶祖荫好好一谈。
  或者穆澄并不一定要对方听自己诉苦,她只想借助一些其他轻松话题,冲淡今日的无奈与愁苦。
  听听生命中的伴侣对人、对事、对社会、对国家、对世界的种种看法与见解,也是好的。
  甚至,如果要以电视节目为题也未尝不可,穆澄会愿意跟丈夫谈谈明星艺员的演技,那一个有观众缘?那一个是目前城内最热的话题?或者大肆批评一下电视长剧的犯驳之处。
  也是令人有朝气、有指望、有活力的。
  然而,陶祖荫没有给穆澄这种生活上的兴奋。
  一切都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八字真言之内,切实笃行。并不越雷池半步。
  都说,写作是孤军作战,是寂寞至死的一个行业。
  著名女作家三毛曾说:
  “写作是最寂寞的,晚上写作,还有灯相伴,日间呢,连盏灯都没有了。”
  一番话,吓得江湖上出名生性活泼趣怪乐观的大作家倪匡,坚决不肯在白天拉开书房的窗帑,以便能亮了灯,陪他写作。
  人是群体的动物,人于是需要伴侣,盘古初开,以至于今,都是这副模式,不易变卦。
  穆澄突然的发觉,自己是无比的孤立。
  固然选择了世界上最最最最寂寞的工作,为终生职业,竟还选择了一头静如一潭死水的婚姻,如何的去捱完此生此世?
  她忽然的有个要冲出牢笼的意念。
  霍然而起,也不做声,披上了一件毛外衣,换上一条牛仔裤,就夺门而出。
  那个更衣的过程,怕也有五、七分钟的样子,然而,没有人提出关心、甚而质问:
  “这么个时候,还往外头走干什么呢?”
  就因为没有人提出任何关注,穆澄只有笔直向前走,似乎面前只有这条路了。
  夜还未深,街道上的行人已经稀疏。根本上就是个阖家拥着绵被看电视的时候,为什么自已要无端端的发这一趟脾气呢?
  穆澄觉着微寒,双手环抱着身子,一直走到海傍才驻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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